這一個夏天,磨人的熱度穿不透枯寂的心牆。
柏子凱兀自披上黑色外套,孤獨的身影駕著重型機車,一起呼嘯過海風的深處,放任心海和引擎的憤怒狂吼聲輻射在靜寂的天地間。
情到深處,垂死靈魂只會這般殘喘掙扎──
下了班的石修和老蔣,正想一起去大馬路口的小攤喝一杯冰啤酒,兩人抬眼一瞧,不約而同朝那一縷黑夜里的游魂揮揮手。
游魂無言,車輪繼續旋轉,隱沒在暗夜蒼茫深處……
老蔣調侃石修道︰「你不追去開罰單?他超速哩!」
「你叫我騎鐵馬去追機車?我眼力沒那麼好,黑夜里看不清車牌號碼啦!」石修哈哈兩聲帶過去。
不意老蔣竟也慨嘆道︰「去年的事兒都過去了,刀疤蕭那伙人都給扣起來了,常濟那一小幫眾也解散了,他今年又回來這兒做什麼?」
石修搖搖頭,拍拍老蔣的肩頭,「我哪知道那個怪人在想什麼!」
「你會不知道?」老蔣狐疑地睨石修一眼。這小老弟真以為他老人家就沒有情報網啊?姓柏的算來算去在這兒還留有兩個朋友,石修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你有空就去勸勸他,夏家那丫頭不會回來了,叫他死心吧!」老蔣一嘆。
「你還想讓我來說動一個怪人?」石修怪哼一聲。
「話也不能這麼說,我們既然是人民的保姆──」
「人家的閑事我才懶得多管!」石修繃著臉。雖然他對柏子凱由最初的反感進展到欣賞,可是那顆臭石頭的硬脾氣他還真不想再領教!
「真的不想多管?」老蔣覷面無表情的石修一眼。
「天底下誰有法子說動那個硬脾氣的大少爺?我才懶得理他今晚又去鎮上的夜市射飛鏢,還是跑到海邊去吹風,或者到隔壁的南投縣、台中縣大街小巷四處穿梭找水果攤……根本就是在浪費油錢……」石修碎碎念著。
老蔣哈哈笑兩聲,「還說你不管閑事,人家的行蹤就屬你最清楚了!」
「老蔣,啤酒你還喝不喝?如果光要和我閑扯,我寧可回去找我女朋友!」
「當然喝!」老蔣還想著,改天也許要找找那個痴情小子,與他共飲一杯。
唉……不知飲下愛情悲劇這種穿腸毒藥的人還有沒有解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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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急診室的強力空調也驅不走空氣中漂浮的頑強藥水味。
柏子凱暗忖著,呼吸慣了這種氣息也不覺得不舒服,那麼他沉沉呼痛的心版為何還不會習慣她已經離開一年的事實呢?心為何不會枯死,放棄這一段愛戀?
原來思念會很長,長到相思結成蠶蛾破不了的心繭……他低垂快慢的眼眸走向更衣室──
「柏大夫,請你稍等一下。」急診室的護理長喊住了柏子凱。
「什麼事?」柏子凱揉揉有點酸澀的眼。他剛值完大夜班,正待月兌下醫師白袍去喝杯咖啡──一會兒他還有重要的事情呢!今天是一個很不一樣的日子。
「接班的張醫師打電話來,說他還要十分鐘才能到,能不能請你幫忙cover一下……一下下就好?」中年護理長擺著笑臉請求。
「好吧!」雖是故人的第一個忌日,但趕往靈骨塔祭拜並不差這十分鐘。
「謝謝!」一個病歷同時遞了過來。
柏子凱低頭看著小病人的基本資料──
「病人才三個月大,高燒四十度,小嬰兒的母親大概是還沒踫過小孩生病,急得快瘋了。」護理長好生伺候著配合度高的醫師。
「我知道了。」
柏子凱來到診間,擱下病歷,拿起听診器,抬起眼眸看見了嬰兒,還有抱著嬰兒的母親──簡單的白色短衫,淡粉色緊身七分褲,輕便涼鞋,胸前垂著兩條長辮子!
柏子凱的呼吸心跳同時停止三秒鐘,緊接著劈頭就是一聲斥罵──
「你很可惡!」
驚愕呆傻的人無言以對。
苞在柏子凱身邊的護理長被漫天怒吼震得倒退三步!
柏大夫發哪門子火啊?看他臉色鐵青,頸上的動脈劇烈跳動……
「居然到現在才來找我?!」柏子凱又是氣急敗壞一撼吼。
小母親張大了嘴,黑靈靈的眸子里飄著水霧,細細抽著氣,顯然是嚇呆了。
護理長趕忙打圓場,「柏醫生,沒這麼嚴重啦!小孩子難免會生病,你別怪這位太太,她已經夠緊張了……」
柏子凱一把將小嬰兒搶過來,解開衣物專注地檢查。等到壓舌板往口中一壓,小嬰兒哭得臉蛋紅咚咚,幾乎快岔氣了!
小母親呆坐著,神魂恍惚,似乎任何聲音都沒听到。苒苒物華休,唯有淚先流……
不對不對,完全離了譜……那廂小母親的反應很悖離常理,她到底在哭什麼?而這廂柏醫生莫非瘋了,怎能這樣搶走小病人呢?
護理長還在納罕,就見一個亮晶晶的鐵制品從小嬰兒的衣物中滾落地。
什麼東西啊?她好心地撿起來──好像是汽車的車頭標幟……誰會拿這個給小嬰兒當玩具?
柏子凱一邊看診,一邊接過久違的汽車標幟。丟了愛情,走失了心,還被偷了這個三個月大的生命……他又橫了淚流滿面的女人一眼。「看來你偷走的東西還真不少!」
思念無憑語,莫向花枕費淚行,故物托衷腸啊!良人可能明白?
啜泣哽咽的鼻音傳來,「不是我偷的……我只是沒有還而已!」
這是什麼對話?護理長發誓她沒有漏听半句,可是怎會怎麼听怎麼不明白?「這位太太,你別難過。柏大夫的醫術很棒,小孩一定沒事的。」
「哇──」
小母親干脆痛哭起來,這又怎麼啦?護理長第一次感覺好心安慰病人家屬是一件很蠢的事。
「你別以為哭就有用!我等會兒一樣和你算賬!」柏子凱一邊開藥單一邊惡狠狠地警告。
護理長和柏醫師共事兩個多月了,直到這會兒才明白平常沉默寡言、下了班就在醫院籃球場上廝斗的柏醫師,骨子里是一只暴龍──
柏子凱將藥單還有一張一千元大鈔轉到護理長手中,「Miss林,麻煩你幫忙繳費,領一下藥。」
「我?」護理長指指自己的鼻子。乖乖,柏醫生還替病人付賬?這太詭異了吧?但是……看柏醫師一臉陰郁肅颯的模樣,她可不會笨到想得罪盛怒中的暴龍。
「我去拿藥!」護理長小跑步離開了。
「我……」小母親蒼白的唇片抖啊抖。
「你還真知道怎麼折磨我!」柏子凱沉凝著眸光審視這張在他每一個睡夢中出現的清靈瑩柔臉蛋。
她好瘦,圓潤的隻果臉只剩下巴掌大,尖尖的小下巴瓖滿一排珠淚。
這一副枯瘦縴細的身軀,還有燒得臉色紅咚咚的小嬰兒,讓他措手不及,何只心坎淒淒焉,他簡直沉痛到無法感覺了。「我真不知道該不該擰斷你的脖子,以求一個解月兌!」
「對不起……」
「你就只有這句話?」
一年前她丟下這一句話走得不見人影,他最恨听到這句話了!
心在狂燒,氣血涌入翻騰的腦海,柏子凱徹底發飄了,接下來精彩無比的「禮贊」不絕于耳……
就在這個早晨,柏子凱醫生溫文儒雅、風采朗翩的形象全毀了。徒留一地單身小護士暗慕白馬主子的碎裂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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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家祖厝里,新裝設完成的分離式冷氣在每個房間中發揮威力,阻隔了盛夏惱人溫度的肆虐,也籠住了淒清幽暗。
「哪里來的孩子哭?」中午時分,常濟跳出房門口,一眼就瞧見讓他變成一根死電線桿的畫面──
柏子凱抱著個小女圭女圭急得團團轉,嘴里不住嚷著,「熱度明明退了,他拼命哭個什麼勁?」
「他……」紅菱猛地住口,因為瞧見了讓她高興得跳起來的人。她沖向前抱住常濟又叫又嚷,「阿濟,你好好的啊!我好想你呢!」
常濟也抱著紅菱打轉。「我也好想你!你回來了真好!老大找你找得快死掉了!」
「老大?你不是老大嗎?」紅菱傻問著。
常濟咧嘴大笑,「我不當老大已經很久了。干過最後那一架後,我就將小弟們解散了。還好我那時還未滿十八歲,法律責任輕,全賴大哥找律師幫我解決了。
「我的腳在那場混戰中受了傷,想當兵被驗退,後來大哥就找我過來這兒住。現在我白天在鎮上加油站工作,晚上去念高中……嘿嘿,我現在歸這位老大哥管啦!」常濟放下紅菱,朝柏子凱努努嘴。
「很好很好!」子凱能這樣照顧常濟,她好感動。即使她對他實在不滿──他當眾吼她罵她,還不顧她的反對,硬把她逮來柏家祖厝。
「一點都不好!」柏子凱往久別重逢、敘舊到渾然忘我的兩人中間一站,把啼哭的小嬰兒塞人紅菱手中。
「老弟,你今天幾點的班?」丟過來的眼色明白告訴常濟︰你在這里很礙事,識相的馬上走人!老大哥我和這個女人之間還有賬要清算!
老大趕人!常濟模模鼻子,瞧一下腕表,「糟糕!我快遲到了。紅菱,我晚上帶消夜回來給你吃……我有好多話要問你呢!」
晚上?她還想找機會偷溜呢!「阿濟,我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說聲謝謝……那一日多虧你了!」
「我知道啦!老大已經幫你說過幾千次了!」常濟走到大門口又回過頭,皺皺眉翻翻白眼嘀咕道︰「那是誰家的小孩?快讓他別哭了,吵死了!」
待大門一合上,柏子凱也對紅菱叫道︰「你快想辦法,讓他別哭了!」反正他和她之間說斗唱罵鐵定有得糾纏,哭鬧的小孩要先安撫才是。
「仔仔肚子餓了。」她驀地臉紅了。
她臉紅羞澀的樣子依然如他記憶中一樣好看……不過他不明白,兒子肚子餓和她沒由來飛紅雲有什麼關系?
「仔仔,真好听的小名……我去泡牛女乃。」他打開嬰兒用品袋,尋找女乃粉……「沒有?」她不會窮到沒錢買女乃粉吧?
沒有女乃粉剛剛也不說,現在又要跑出去買,等他回來時,仔仔會不會已經哭到月兌腸疝氣甚至斷氣?
沒當過爹的人听著兒子的哭聲心焦又難過,忍不住又提高音量,「你過去一年到底怎麼活的?」
這一年來,他雖在台北的醫院實習,但每逢假日就會南下,幾乎快翻遍附近幾個縣市鄉鎮每一寸土地──這個女人到底躲到哪個天涯海角去生孩子了?
「我在台東那兒的一個牧場堡作啊!」紅菱低嚷回去。老是這麼大嗓門,兒子都被他嚇得臉色發青了。
那麼遠?擺明了叫他找到胡子發白!想來他就又有氣,「你還真能跑!怎不干脆躲到北極去……快說,到底要哪個牌子?」
哪個牌子?「你講話我有點難懂耶!」她瞪著他,原來他說話也會跳針。
「仔仔吃哪一種女乃粉?」柏子凱叫著,「你快說,兒子等不及了!」
原來是問這個……紅菱局促地低下頭,小聲說著,「我知道仔仔等不及了,你別過來!」她就近溜到廚房,拉開一張餐桌椅,背著他坐了下來。
「什麼?」要在高分貝的哭聲中听到她如蚊吶的話語,對他的耳朵來說是一大考驗。「你還沒告訴我──」
敝哉,她干什麼非背對著他不可?怪哉,仔仔怎麼不哭了?
不讓他過來?嘖,他偏偏要跟過去……
探頭一看,仔仔正張大小嘴,埋在母親瑩白的胸前拼命地吸女乃。
他心頭起泛起無法言喻的感動……他居然有兒子了!
他有兒子了──
可惡的女人,居然不告訴他!可惡的女人,一個人生活生子,完全把他剔除在外!沒錯,她實在可惡透了,可他也心疼死了!
她一個人怎麼活過來的?她說過她在台東的牧場堡作,一定很辛苦很難熬吧……即使知道她很能吃苦,他還是滿心不舍。如果他在她身邊,他一定不會讓她瘦成這樣,他一定會拼了命,呵護她每一分每一秒……
「你為什麼一定要走?」他心痛喊著。
還好上天可憐他,她就這麼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然後空曠寂寥的大屋里又見她的身影,飄著她的寧香……他情難自已地貼近她的後背,輕柔撫著她的發絲。
她躲了一下他的踫觸。
「別動。我只要這樣靠著你就好。」他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千百種紛亂心緒里。
「啊……」不該這樣的……他的嗓音清憐溫實,他只要一句話就足以摧毀她的心牆呀!他安心叫她走不開嗎?
「晚一點我們去你阿爸的靈骨塔祭拜他吧!」他雙手緊緊摟住她。
這一雙大掌的熱度好炙人,又要將她燒灼……她只好狠下心柔聲央求,「我一早才打那兒過來。你等一下可不可以直接載我去車站?」
後頭的男人震動幾下,涼颼颼的氣息竄人她耳邊,「我可不可以直接將你五馬分尸?」柏子凱又瀕臨抓狂邊緣了。
「我……我又不是故意要找你麻煩!我昨夜就從台東搭夜車過來,哪會知道仔仔經不起折騰,一早就病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那一家醫院啊!」又看見你,我要花多大的力氣才能把你的形影拋到腦後啊……她心亂如麻,最後兩句話根本說不出來,雙肩隱隱抽動著。
天,又來這招!她安心用眼淚把他吃得死死的!
「媽的,就會哭!」他咒罵著。
「你就會罵我,罵得好難听,還當著急診室里那麼多人面前……嗚嗚……」她抽噎著,好不委屆。
「我為什麼不能罵人?我的心整整刺痛了一年,為什麼我不能吼一吼?我還想大叫大喊,擠出我所有的郁悶,化開囤積的怨恨──
「夏紅菱,你真的很行,你讓我深深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生不如死!我都不知到自己還要螫心蝕痛多少年……幸好蒼天有眼,它沒有判我終生監禁!」
听著他憤懣狂喊,她整顆心也跟著碎了。她忘形地靠倒進他的懷中痛哭,「我以為這樣對你最好……你可以選擇一個好對象,開一家大醫院……」
「我的父母都管不到我,你憑什麼幫我打算?你這個除了哭什麼都不會的女人懂什麼……天哪,你這麼愛哭,過去一年你的眼楮居然沒有哭瞎?」他拭去她全往仔仔小臉落下的成串珠淚。
「不是的……」她努力含住眼淚,解釋道︰「其實我以前也不愛哭,過去一年我除了生仔仔的時候真的痛到哭之外,我並沒有胡亂哭泣。我愛哭的習慣是認識你以後才養成的,好像我的難過委屈都可以讓你知道看見,因為你會安慰我呵疼我,我不必一個人忍得很辛苦……」
他不敢置信的瞪著她──她竟能如此侃侃而談!他激動嚷著,「你沒忘記我告訴你要學-小兵講話-,你一直都在練習對不對?你其實沒忘記我們之間的一切對不對?」
「我和一起工作的貴珠成為好朋友,她很喜歡講話,我們可以說上一整天,晚上我還會跑去和牛群聊天……是的,我一直都在練習……」她哽咽地吐出句子,只差不肯承認她從不曾忘了對他刻骨銘心的愛戀。
他將她整個人抱起來,換坐到椅子上,在她耳邊輕語,「寶貝,我讓你愛哭的習慣保持下去,在我身邊,你想怎麼哭都可以,好嗎?」
臉頰貼著他的心窩,耳朵接收著他沉沉的聲音直接從胸腔傳來,她揚起陶醉的小臉,幽幽說著,「以前我就喜歡听你這樣說話,好好听……」
他重重嘆著氣,俊臉漾著無限柔情,「而你竟然舍得不要?我罵你笨可沒罵錯吧!」
無奈的神情爬上她蒼白的臉蛋。她能要嗎?
有人分手了就絕不回頭,有人會頻頻回首,而她至今才知道自己是後者。
她咬住唇,沒有離開這令人貪戀的胸膛……就依偎一下下吧!輕風流雲般的寧靜很誘惑人啊……
回憶的門打開了,她忘情低喟,「子凱,我從沒有一天忘記你,我只是忍著眼淚……來懷想你。」
仔仔趴在母親的胸前睡著了,他的熱唇停在她的眉尖,「我只想這樣靜靜抱著你到地老天荒,嗅聞著你一身清香。」
可是當他無意瞥見香氣來源時,幽謐祥寧的感受轉為暗濤洶涌的情潮。
還以為她瘦得變成皮包骨,原來粉女敕的胸脯還是波瀾壯闊,給他巨大的驚喜──
他咕噥一聲,嗓音醇啞,「不行,我也要。另一邊是我的。」
她掀了掀長睫,「要什麼?」
茫然地追隨著他爍爍目光的聚焦處,她的俏臉隨即緋紅,低呼著,「你別看了!」剛剛太大意了,春光外泄多時還渾然不知。
她想將內衣穿好拉攏外衫的意圖被強悍的大手阻隔了,他抗議著,「我要看還要疼你!」
「不!」她不能讓錯誤再度發生!不知打哪里來的力量,她奮然推開他。
暗襲效果驚人,柏子凱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你還想跑到哪里去?」
夏伯的忌辰、仔仔的一場病促使他們重逢。她真以為她還能走得離他身邊?
她找到一個不會觸怒他的好借口,「我把仔仔抱進房間去睡啦!」她逃得比什麼都快,先爭取一點時間讓他冷靜下來,然後她一定要跟他把話說清楚,一定!
熱情被迎頭一盆冷水澆卻,他撇撇嘴。和兒子爭寵好像不太說得過去……他撓撓後腦梳梳頭發,越想越沒道理,「紅菱,你別想把我擺第二位!」
他抬起腳步正準備追進去,紅菱突然驚叫一聲,听來驚心動魄。
「又怎麼了?我的房間很干淨,應該沒有蟑螂才對……」柏子凱火速沖進房間。
仔仔已安睡在床上,紅菱站在房間中央,哭成了淚人兒。
「你叫那麼大聲,安心想把仔仔鬧醒啊!」剛剛才和兒子吃醋的人擺出護子心切的老爹架武。
沾滿淚水的臉龐上掛著驚喜的笑容,她奔人他懷中,「子凱,這麼多的大熊熊!」滿滿一房間,有大有小,有黑有棕有白,櫃子上,地板上,到處都有。
「喜歡嗎?」他總幻想著當她看到這一屋子的大熊熊時,她臉上的表情會有多可愛!
她一直點頭,還急切地解開他襯衫的扣子……
「哇!你突然這麼熱情啊?」他受寵若驚。
誰知她只解開三顆就停住了,縴縴小手輕撫著他胸口一個淡化成銀白色的咬痕。
心里囤積的酸甜苦辣源源流出,紅菱淒哽言道︰「我以為這樣就夠了……很久以後,也許有一天,你能望著這個疤痕回憶起,曾經有那一個夏天,有一個女孩……」
「不,永遠不夠!」他捧起她的臉,吻去每一滴瑩珠。「只有能安慰著你的眼淚,我才會滿足。」
他伸手按下床頭音響,播放的是台語老歌。
「我還要每天都看到你,讓這些古老的旋律陪我們一起到老……過去一年來,我一遍一遍仔細听著這些歌頌愛情酸甜苦辣的歌詞,深感愛情不是神話,我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勇于追尋愛情的一分子而已!」
「可是,男人應該有遠大的夢想啊!我不能拖累你……去年那時,你說過夏天結束時你會離開……」她嚅動可憐兮兮的唇辦,已然不知如何逃離這張愛情密網。
「我還說放假時我會回來看你!」柏子凱抹了抹臉,濃眉倒豎,覺得自己實在很可憐!他深呼吸又深呼吸,告誡自己不可以吼這個笨女人,不可以大力搖晃她,妄想命令她把鎖在冷藏室里睡覺的聰明腦細胞拿出來用!
他最後只能搖頭嘆氣,「算了,反正你本來就這樣笨里傻氣的,我只好認了!」他認真的盯著她的眼,「你仔仔細細給我听清楚,我就只說這一次──兩個多月前我完成實習升格為住院醫生,然後就申請到這兒的區域大醫院工作。找不到你,能夠活在你生長的地方,能夠住在我們共度過的房子里是我的選擇。不用值夜班的晚上我常常去夜市,每去一次就帶回來一只熊熊!我沒有再戴過手表,因為我的時間靜止在上一個夏天。我也沒有再開跑車,我喜歡騎著重型機車在大街小巷穿梭。」
「為什麼你要這樣?跑車不好嗎?」在他深邃情濃的黑眸里;她看到自己干涸了一年的靈魂逐漸蘇醒復活。
他的瞳仁亮晶晶,發揮幽默感,「鄉下地方騎機車方便,不會有事沒事掉進大水圳,真需要逃亡時,重型機車馬力十足,絕對可以成功!」
其實在失去她後,他的人生觀、價值觀跟著重新經過一番整理。就拿那輛跑車來說吧,當車子一部分一部分遭到小流氓們肢解,他愛她的心卻也一次又一次堅固起來。
「初見你的那一日,為了那部車,我幾乎想殺了你……後來你跑得不見蹤影,我還是想殺了你,因為你膽敢拒絕我的愛!」
她捧住他的頰,沾著咸澀淚水的唇辦搜刮著他臉頰上的味道,是心疼是眷愛,亦是揮不去的情怯。「子凱,我懂,我懂你的痛,我想安慰你……但是我沒有嫁妝,我怕成為你的負擔啊!」
他攬著她的肩坐在床沿,向來愛譏誚愛暴吼的嘴角,這時抿成鋼鐵般沉毅的一條線。他徐緩開口──
「我知道自己要什麼。在這一片大家都看不到希望的鄉下地方,我找到了我的愛情。即使半個台灣的人都瘋狂地追求發財夢,我很喜歡在急診室里忙完一個夜班後那種全身虛月兌的感覺,在那里,我看到人們最原始的感情流露與生死掙扎。我從你身上懂得了最基本的快樂秘方──金錢物質的虛華不是絕對的不可取代!我不需要一間大醫院,我也不知道一大筆嫁妝對我有什麼意義。逢場作戲多少回,過盡千帆皆不是,我的心在與你相逢相愛後才真正活絡起來……沒有你,我就找來你留下的CD陪我。不必偏你在籃球場拼得氣血盡失,但斗牛仍是我唯一的娛樂。過去一年我就是這麼一個貧乏的男人……紅菱,全村莊的人都知道我愛你,難道你會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讓我愛你呢?」緊緊收攏的強壯臂彎也決定要這麼每日擁攬著她,一生一世,絕對沒得商量!
她輕輕圈住他的腰桿,深深地自責,「呵,我可是笨透了,竟然成為愛情叛徒……你再罵我吧!」
這個男人,她早就死心塌地了,如今他益發成熟自信,她只會愛他到鬢發霜白,綿綿無絕期。
「過去的每一天我可把你罵慘了,你難道沒感覺耳朵出膿了嗎?」
「你幫我看看噦!」她忘情地投入他懷中,再也沒有猶豫、沒有保留!
「紅菱,鑽石永遠不知道自己會發亮!你懂嗎?」他落下一個熱吻。
「我有這麼好?」她回給他一個熱吻。
「很好很好。」他又吻她。「你能懂我的愛情嗎?」
「我要听你說。」她也回吻他。
「唯有愛情這種束縛,令我甘之如飴,永遠也不想得到解月兌。」
「子凱……我愛你!」
「我也愛你,只想這般愛你……」
他霸道的欺上她的身,熱唇貼住她的柔唇,又輾轉流過她臉部每一個部位,往下移至她的玉頸,最後埋人渴望了一年的酥胸,享受那暖熱馨香的細膩瑩潤。
「子凱……」她驚聲抽氣,「仔仔在旁邊,你現在別轉壞念頭呀!」
「你以為我會听你的?」他全心愛戀著她豐滿如新雪般細白的胸脯,引爆她埋藏許久的熱情。「往事如風,過去的風雨已平息,我們不能再錯過未來,一分一秒都不可以蹉跎。」他覆在她身上,迫切進入他一輩子最深沉的渴望中……
一首情歌款款流泄,是男女對唱的「嫁妝」──
望你多情的靈魂,陪伴痴情的命運,愛阮用生命愛阮。
我用一生中最深的愛和你坐同船,我的情是唯一的嫁妝。
「子凱,愛我……我一生的情都給你……」她呢噥著最深摯的愛戀。
一室旖旎,浪漫繾綣。
纏綿里──東風裊裊點蒼翠,錦瑟箏箏彈方菲。情濃共聊輝,長吟听松嘆,知我此時意,相忘春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