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情蜜意的幕遮未敢卷起,只能上演一段段交錯而過的情意掙扎、心力交瘁……
西亞土耳其國境內,安那托利亞高原東南部的某一處工地。
「愛亞娜、米地娜,你們別在我的身邊轉,先到那邊的樹下去。」瀧澤博彥對著向他遞茶又遞水,熱心服務的兩名土耳其女子搖頭嘆氣。
這兩名講阿爾泰語的女子不諳希望團成員間通用的英語,一杯茶和一條毛巾固執的撐在他鼻梁下方的空間……
他只好接過茶杯,一口喝掉大半杯,再接過毛巾抹一把臉。兩名女子終於滿意的離開了,不過,接著輪到幾名同伴踱過來了。
「瀧澤,你艷福不淺呢!你比較中意哪一個?還是姊妹倆通吃?」這段話發自一名濃眉大眼、膚色麥金、虎背熊腰來自北非的大漢。
這兩名北非人昨天才抵達,所以還不懂來龍去脈。
瀧澤博彥不吭聲,繼續埋首打地樁的工作。小比可出口相援了,「你少破壞我們少爺的名聲。」
「在我們的國家里,男人這方面的名聲可是越響越好,我還求之不得呢!」
「你們北非人熱情不拘,我們日本男人也同樣放得開,但……」小比還想說。
「一萬八千七百間簡易住宅不會平地高樓起,做事吧!」瀧澤博彥挑挑眉制止小比再多話了。
「兩個姊妹花戴著黑頭巾,露出來的眼珠子美得像杏仁形狀的黑橄欖,男人看了誰不會心動?她們一身回教傳統黑長袍下的身段一定也是很有看頭的!瀧澤,你說是不是啊?」北非人甲色兮兮的流口水。
瀧澤博彥的心抽了一下。曾有一雙黑橄欖般的翦瞳,於兩個月前強烈蕩漾於他的波心……
「你心動有什麼用?剛薩比家水嘟嘟的姊妹花看得上你?」小比嘟一句。
「瀧澤先生,你怎麼得來這種艷福啊?」北非人乙好羨慕呢!
不就是熱心過頭惹的禍!瀧澤博彥低首一輕喟。
前個月,他又一次加入了聯合國的無國界希望團,來到遭受七級地震重創的土耳其東南部高原,準備待上六個月,為當地劫後余生的居民蓋住屋。
然後就在上一周,當地的族長剛薩比‧阿罕亞在工地不小心被整堆的木頭壓上了,血流不止,一條腿差點斷了。他正好在不遠處工作,就趕忙施予急救止血,用板架固定斷腿。
然後他又用自己的吉普車載送族長去城市的大醫院就醫,再送他回家。
當他看到族長一家人暫時棲身的房子還少了一面牆時,他二話不說,連夜就給修補好了。
結果……隔天他就多了兩名隨身女侍!
愛亞娜、米地娜正是族長剛薩比‧阿罕亞的女兒。
橫跨亞歐大陸的土耳其是一個多人種的國家,但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民都是信奉伊斯蘭回教。回教是父權社會,老爹怎麼說女兒就怎麼做。
他都不知跟族長說了多少回,「我不用僕人。」
天曉得,從小讓小比跟前跟後就已經夠他受的了!但是族長只會咧開唇,露出少了門牙的嘴,沖著他真誠的笑道︰「Takizawasan,Tesekkurederlm!」(瀧澤先生,謝謝!)
唉!這種謝法他哪受得了。
拜托,他是來出賣勞力貢獻心力的。想享受美人恩的話,他不會回日本去?他母親隨時都有十大張的相親淑女名單,就等著他來欽點圈選而已。
小比決定再度幫自家少爺嚴正聲明,「不過兩名女僕罷了,算什麼艷福!」
「話不是這麼說的,貼身服務,一定也有在床上吧?再不然洗土耳其浴的時候,在你身上又搓又捏又踩的也很爽喔?」
這兩個北非人腦袋原來拴在褲腰下!瀧澤博彥沉下臉,轉身詢問領軍的工頭安德遜,「不是說今日又有新成員要來加入我們的工作隊,人來了沒啊?」
他還想著,如果來的幫手夠多,他一定要說服安德遜把這兩個北非人換到別組去。他一點都不樂意再听兩個色鬼拚命拿他的私事做文章。
安德遜來自愛爾蘭,是一個退休的營建公司老板,中等身材一頭白發,為人很和氣。「來了、來了,早就進入旁邊的那個地基坑干活了,我正想等你們這兒的事告一段落,再跟大夥兒引見呢!喂!你們現在都上來吧!」
安德遜朝淺坑里喊了喊。緊跟著,兩個大男人先跳了出來。之後,有一個穿著寬寬松松粉色毛衣,搭配藍色牛仔褲的小蚌子使出雙手雙腳吃力地在攀爬……
瀧澤博彥的心髒差點跳出喉頭……
「你?」他被這一顆粉紅炸彈炸得腦袋開花、心思散裂了。
「你們認識啊?」工頭安德遜瞧瞧這個,看看那個,一臉迷糊。
「不認識!」一記柔柔的女聲回著。
「不認識?」小比大聲叫。她,她在胡說些什麼?
「你跟我來!」瀧澤博彥一把拉起那一只沾滿黃土的小手,拖著那小小的身子往工地的另一頭揚長而去了!
「你這是做什麼?」陰黑的臉上五官擰皺成一團,活像閻羅王一樣。
千晶慢條斯理拍拍髒手揮掉沙塵,又滿不在乎的抖抖小肩膀。「有這麼難懂嗎?我加入希望團,正在盡一己心力當個小堡替災民蓋房子……」
「少給我嘻皮笑臉的胡扯蛋!」
昔影依舊,昔情早已斷……他冷下了心頭重見故人的喜悅沖動!
笑臉?她發誓她絕對沒有笑。天曉得她已經有多久不知歡笑的滋味了!
「不然你以為我在工地里做什麼?」她輕輕彈彈指甲中殘留的幾顆黃沙。
「裴千晶,你不要挑戰我的耐性!不管你腦子里想什麼,你馬上給我買機票回台灣去,『蓋伊先』才是你工作的地方。」
「嘖!真是奇怪,我還記得我申請來當義工的時候,希望團的秘書長翻遍每一條規章,里面沒有一條禁止女建築師加入的……」
他揚聲大嚷了,「我管什麼鬼規章!先不說工地的工作有多粗重,天氣有多惡劣,寒風一吹會讓人臉上的皮膚凍創得像魚鱗一片片月兌落。這里還有搞獨立運動的庫德族武裝分子,他們隨時都伺機想發動恐怖活動,什麼時候一管機關槍對準你後腦袋你都不知道!你一個女人逞什麼強,居然跑來如此蠻荒危險的地方!」
「哦!原來閣下的腦袋是來自於冰河時期,這麼瞧不起女人……」
「閉嘴!我不和你這個能言善道的麻煩品比口才,你回去啦!」
連著三次他都迫不及待的截斷她的話,這可以解釋成她的出現將他的脾氣撩撥得很火爆羅!他不想見她急著趕她走,她就要乖乖的走人呀?!
哼!她絕對也沒有閑情逸致和他無聊糾纏,但,好戲才要登場,還不到走的時候。這趟過來若不攪得他「天翻地覆、身敗名裂」,她才不罷休!
「讓我想想,我簽了六個月合約,我必須工作到明年的幾月才可以回去……」
他提著她的肩膀,說不出話只氣漲了一張俊臉!
千晶一點也不畏懼回視他的瞪視!
僵凝彌漫……最後他終於甩甩頭,重嘆一口氣。「千晶,你別任性別鬧了!我向你道歉,你回去吧!」
他的惡行只是一句道歉就能了事的嗎?那一夜濃情還沒過,他說變臉就變臉。誰給他權利欺騙她的信任感,一夜縱情留下爛攤子給她承受,然後繼續在世界各地風流逍遙。
不,哪怕他再度表現得很真摯的樣子,她也不動搖既定的決心!
「Takizawa,你快放開我!瞧那邊,你那兩個暖床的女人跟過來了。她們的臉色很不好看呢!你想陷害我被她們謀殺呀?」
他一怔。「你在說什麼鬼話?」
懊死的男人還裝蒜,絕對加重刑罰。她假假的笑著。「還否認啊?我剛剛在土坑里,你們的話我都听到了。」
「她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急著反駁。
「我怎麼想有關系嗎?哦!你該不會以為我對你有意思,所以才來這里?」
她是嗎?他微眯著眼,恨不得能看穿她復雜多變的小腦袋瓜子!
「千萬別誤會喔!我只是發覺當上建築師了,卻從來不知當建築工人的感覺,所以才會想親力親為,順便再為這個悲慘世界貢獻一些些小心意而已!」
「鬼話連篇!」他百分百肯定這些絕不是實話!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反正你要搞清楚,四個回教女人可以共侍一個男人,但是我這個台灣女人還是習慣單打獨斗!」
換言之,她對他沒有興趣,不會想軋到他床上去啦!
「天曉得,我很久沒『打架』了!」事實上,自從在台灣與她分手後,他的性生活就為她給終結了。
「真的啊?」她眨眨晶眸,故意暗諷他,「那樣對身體可不好耶!」
真是夠了,她連真話也听不懂。「你聰明的腦袋今天比豬還笨還蠢了。」他為之氣結,磨著牙低叫。
俏唇簡單一分線,她不當一回事擋回去。「Takizawa‧我可以了解你很不樂意看到我,但是這件事你還是早點知道的好……」
「什麼?」
「我剛剛已經先去將我的行李卸下了。然後我發覺我隔壁房間門板上掛著Takizawa的名牌,呃!那個人不會踫巧與你同名吧?」
她住在他隔壁?誰安排的?他要去砍了那個人!
她頑皮地揚揚暗含著挑釁的眉線。「你晚上別弄出太大的聲音,否則我會睡不著。我如果睡不著就會上火,然後就會想找人發泄。不知那個承接我報復的倒楣鬼會是誰……」
「停、停、停!我房間里晚上會有什麼聲音?」
她用肩膀頂了頂他,昧的眼光在他和那兩個土耳其女人之間穿梭。「你哪會這麼不上道?別裝蒜了啦!」
他和那兩個女人晚上的聲響?他終於弄懂了,「磨人晶,你晚上過來看,我房里連一只多余的蚊子也沒有!」
叫她去他的房間?她不屑的撇撇嘴,反身走人,反嘴插針,「沒興趣!我只要求安靜無聲的夜晚!」
他跟在後頭喊著,「你還想去哪里?」
可愛的女圭女圭臉偏過來,燦笑得天真無邪。「回去挖壕坑打地基呀!天啊!你不會以為希望團付我機票和食宿費用,就只要我來和一個見過幾次面的人瞎聊天吧?」
嘔血,他一定會被她氣得嘔血!
見過幾次面?她說什麼鬼話!
他們之間如果只是見過幾次面這麼簡單就好了!
堡地的簡易餐廳里
「你把她送回去!」瀧澤博彥按撩不住,對著工頭安德遜大呼小叫。
「裴小姐?為什麼?她不是不認識你?」其實瞎子都看得出來他們是舊識,安德遜不過是故意說說罷了。
他一邊還倒一杯香濃的上耳其咖啡給這位怒發沖冠、張牙舞爪的男人。
「她不認識我?我認識她啦!」他氣沖沖地一口氣灌下半杯熱騰騰的咖啡,結果差點給燒掉了舌頭。「該死的!連咖啡都和我作對!你干嘛給我這麼燙的咖啡?」
安德遜老神在在答著,「咖啡一向都這麼燙,我又沒讓你喝那麼大口!」
「反正,我不要女人在工地里!」他一副沒得商量樣。
安德遜面有難色。「瀧澤,你不是一個會隨便發脾氣的人,我知道你更不是一個性別歧視的沙豬男人,你為什麼單對她這麼反感?」
「我……沒有對她反感,我只要求她別在這里出現!」曾經為她心動過一次就夠了,他擔心萬一一時把持不住自己又一頭淪陷進去,可會反倒害她後半生心痛一輩子啊!
「我也可以很肯定告訴你,我沒有權利將她遣走。」
「你沒權利?誰有權利?」他一定馬上殺過去找那個人。
「誰都沒權利。她符合希望團每一項要求,專業背景,身體健康,願意吃苦。」
「她瘦瘦小小的,根本沒兩滴力氣,粗活做不來。一根兩尺的橫梁就可以把她壓垮了。」他硬是在雞蛋中挑骨頭。
安德遜好笑的看著眼前幾乎失去理性的斗牛犬。「希望團不拒絕任何一份愛心善意。如果你擔心她被壓垮了,她搬橫梁時候你不會幫她一手啊!」
「你……我……我自動請調到別組去好了。」他臉上紅黑交錯忿忿咬牙,乾脆來個眼不見為淨算了。
「哦!這個我沒法反對,明天我就跟C組的工頭說。」安德遜嘴邊的笑容有點狡詐。「我敢說裴小姐在我這里一定毫發無傷而且生活愉快。根據我這半天來的觀察,那兩個北非人對她很熱心很照顧,有事沒事都會過去噓寒問暖一下。」
瀧澤博彥臉上隨即飄來了一陣黑綠。
他若一走了之,不就放著千晶被兩個的北非人有機可乘拐誘上手?不可、不妥!「你可以把那兩個北非人改調他組吧?」
「可是我這里缺人手缺得緊呢!」安德遜提著咖啡壺再幫瀧澤博彥添半杯咖啡。
瀧澤博彥捧起咖啡杯,嘴角扁得幾乎要抽搐了,發出的聲音很幽悶,「算了!我不調組了。」
「慢點!」
咖啡杯停在半空中。他挑挑眉,「慢什麼慢?難道說我現在不調組就已經嫌慢了嗎?」
「我是叫你咖啡喝慢點,燙啊!」安德遜淡淡笑著。
他不客氣瞪安德遜一眼。「老工頭,你今天專門和我作對啊?」
「小伙子,你今天為什麼這麼毛躁反常?這尊柔柔弱弱像小水晶女圭女圭的女孩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她……她根本什麼都還沒做!」頹然的放下咖啡杯。她簡簡單單出現,他就已經方寸全亂了!
安德遜大吃一驚。什麼都沒做就已經轟得平常沉穩自律的男人心神恍惚、脾氣失控,她如果真的再簡單出幾招,瀧澤不就沒命了?裴小姐好厲害!
「瀧澤,你多保重!」安德遜投來深切的關懷眼光。
「就怕再多的千萬保重在她面前也會破功!」他兀自低低嘀咕著。
「你在咕噥些什麼?」安德遜壓根兒听不清楚。
他清清喉頭正色道︰「我跟你打個商量。」
安德遜戲笑著,「打商量?這麼客氣?說吧!到底什麼事要我照辦呢?」
「冬天到了,千晶的房里給她添個特大號暖爐,加一床厚被子。」
安德遜瞪大了眼楮。瀧澤沒在生裴姑娘的氣啊?
「再給她買幾件大風衣、厚毛衣。」
「很大一筆費用,我沒這種經費……」安德遜慢條斯理沉吟著。
「購物的錢我會開支票給你。」
安德遜的眼珠子快跳出眼盒子了。「你干嘛不自己買給她?」
「她在生我的氣啊!」
如果她知道東西出自於他的手,鐵定全都給丟出來了。然而,她氣她的,他還是做不到閉上眼楮,不管她的冷暖死活啊!
「你們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筆胡涂帳啊?」安德遜不解地搔搔滿頭白發。「不過還好你們就住棒壁,有事沒事多交流溝通一下,快把誤會解釋開來。」
「這是我要跟你商量的第二件事。我和你換房間。」
「沒事叫我搬家?你找我麻煩啊?」安德遜也歪嘴挑眉了。
「是麻煩找上了我,我只能這麼做了。」她不要他住棒壁,他也不樂意啊!不想每晚想著她就睡在隔壁,搞得神經衰弱夜夜失眠,當然只有換房間一途了。
只不過和別人換他又不放心,想來想去讓正派老實的老好人安德遜來當千晶的守護神最合適不過了!
「這麼多東西都是給我的?」千晶抱著比她大上好幾倍的大棉被,開心叫著。
「是的。」安德遜不甚自在的點點頭。
「希望團這麼好呀?經費很充裕呢!」千晶又抓著大風衣外套,興奮比量著。
安德遜艱澀地吞吞口水,慚愧地低下頭。「我們對女孩子……比較照顧。」
「你們人很好,好親切呢!」她跑去打開大暖爐了。「呵!好暖和,我不用怕早晚時手腳冰冷了。你幫我設想得好周到呢!」
「欸!你喜歡就好。」安德遜從不知當耶誕老人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不是他的功勞,他不要成不成啊?
「對了,我現在住到你隔壁。你有任何事情,大喊一聲,我應該可以听得到的。」安德遜把最後一項任務交代完畢,苦笑一下馬上就溜得不見人影。
「換成工頭住在我隔壁?」千晶咋咋舌。「這算貼身保護嗎?」
希望團的人果然是善解人意,對女孩于體貼入微!「真好,晚上時候可以不必遭受討厭鬼的噪音凌虐了!」
她愉快地將甜甜的小臉蛋揉進了軟綿綿的被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