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跟郎敬芬見面的震撼教育之後,程思婕完全承認,雖說是同胞兄妹,但,郎敬予和妹妹個性的差距,真有如天與地一般。
「欸……我問你喔……」每次想到這里,程思婕就忍不住想要問問題。
不過,整個下午,像這樣的發語詞出現好多次,得到的回應都一樣──就是沒有回應。完全的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周末傍晚,情侶應該會相約出游,不管是吃飯或看電影都很平常;不過他們一直都待在家里。程思婕是不在意,只要能待在情人身邊就好,但……
她一直窩在沙發上,連自己帶來的工作都已經整理完,閑書也看完了,電視頻道轉了好幾圈,夕陽西下,再乖的人都忍不住要發出點聲音。
對方還是如老僧入定,毫無反應。坐在電腦前面的背影很帥,但看了四五個小時,也夠了吧?
「欸,已經七月二號了耶。」自言自語的程思婕,檢視著自己的PDA,突然驚呼起來︰「怎麼這麼快?!」
大概是語氣中刻意加倍的訝異,讓在家加班工作的郎敬予終于听見了。他頭也不回,只是心不在焉地問︰「七月二號怎樣?妳要去考大學?」
「沒有啦。」差點說溜嘴,程思婕趕快轉移話題。「你忙完了嗎?要不要出門走走?我們出去吃飯好不好?」
「我是永遠忙不完的。」回答得非常冷淡。
「為什麼?你已經在電腦前面坐一天了耶。」她好失望。
郎敬予沒多說,只是朝牆上的行事歷偏了偏頭,要她自己看。
只見行事歷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包括他自己工作的進度、各項繳費日之外,還有祭拜父親的日子、宗德的進貨時間、郎敬芬該帶小虎打預防針、母親手肘受傷的復健回診……通通都寫在上面。難怪月歷要買超大開本的,不然根本不夠寫。
「你這麼忙,要忙到什麼時候?」
「大概會一直忙到九月。這幾個專案計畫都還沒完全敲定。」他像是講別人的事似的,毫無感情地回報。不過看她垮著一張小臉的模樣,還是補了一句︰「之後可能會好一點。」
「真的嗎?你連專案計畫都還沒弄好,接下來還要商業流程分析、客戶訓練、協助資料轉入……這樣九月真的會好?」程思婕耳濡目染,早已經清楚狀況,她嘴里嘟囔著,心里卻在暗暗叫苦。
周末沒空?那怎麼行!她們安排的驚喜怎麼辦?
沒錯,是「她們」。她不但為了他的生日計畫了驚喜,還有共謀者──郎敬芬。
雖然初相見時有些尷尬,但程思婕很快發現,相對于郎敬予的冷調,他妹妹郎敬芬卻是個百分之百自來熟。等郎敬芬相信程思婕是哥哥的女友之後,整個態度都變了,變得超熱絡起來。
比如有空時,郎敬芬會主動打電話找她聊天;在平常是沒問題,但當她就坐在離郎敬予不到十公尺遠的地方時,就很危險了。
手機響起,一看見是郎敬芬的號碼,她立刻反射性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奔逃躲到一旁,背過身去講。
「來來來,小虎,來跟舅媽講話!叫舅媽!」郎敬芬一等接通,立刻百無禁忌,慫恿一歲的兒子小虎叫人。
小虎當然沒叫,只在一旁發出可愛的咯咯笑聲。
「還、還不是啦。」程思婕嚇得心跳加速,耳根子辣辣的,壓低聲音阻止。
她當然沒看見郎敬予的視線正不動聲色地由電腦螢幕前慢慢游移到放在旁邊的不銹鋼保溫壺上,藉由壺身反射,不用轉頭,他可以就看到心虛小姐的背影。
濃眉慢慢鎖了起來。她為什麼形跡這麼詭異?
「對了,大嫂,妳探口風探得怎樣?我哥是不是像我說的,真的忘記自己生日了?」郎敬芬興致勃勃地問。
「不要這樣叫我……」程思婕更加尷尬,加上顧忌著背後的人,講話吞吐模糊。「嗯,妳、妳說的沒錯。」
「我就知道!他的生日,每年都忙工作忙到忘,也不準人家麻煩,搞什麼慶生那一套。大嫂,今年有妳出面,一切就沒問題了!」郎敬芬越說越興奮。「我已經聯絡得差不多了,要搞就搞得大一點!」
「呃……」程思婕猶豫著。如果手上拿的是舊式電話,她大概已經動手卷起電話線了。「這樣,真的好嗎?」
「沒問題啦!妳只需要搞定我哥,當天負責讓他出現就好,其它的,都交給我們。」家人就是家人,馬上就抓到重點。
「時間好像不太好配合……」她旁敲側擊過了,有人忙得要命啊。
「妳就想想辦法吧,都交給妳了。就先這樣啦!我兒子快要滾下樓了,我先掛嘍!」不管三七二十一,說了就算──這一點,不知道算不算郎家的良好遺傳?
幣了電話,她轉身,心虛地偷看郎敬予動都沒動的背影。幸好,他還沉浸在工作之中,應該沒注意到她的詭異吧?
「是誰?」好半晌,飛快敲打著鍵盤的人瞇著眼問。
「沒、沒什麼。是一個朋友。」
「哦?是趙家的大小姐嗎?」他口氣很隨意,卻在不經意間透露了他對她動態的細心觀察與了解。「妳們有一陣子沒聯絡了。趙小姐出國了嗎?」
程思婕不語。提起之前不歡而散的好友,她就閃了神,臉上掠過的一抹黯淡陰霾,自己當然沒有察覺,但,都落在一雙安靜觀察的眼里。
等到他已經起身來到跟前,程思婕才猛然驚覺。抬頭,他就近在眼前。
「怎麼了?」他低頭審視她。
「沒有啊。」她打起精神,強笑著回答︰「不是湘柔打的。她大概真的出國去了,這次不曉得又去了哪。」
他就是對這個愛逞強的小女人沒辦法。看她明明有事,又強顏歡笑的樣子,莫名地一陣心疼。
他曾經非常討厭這種軟弱的感受,但是到了後來,除了無奈接受,也不能怎樣。
大掌捧住她的小臉,他認真地望進她眼眸深處。「到底怎麼了?明明就有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已經夠忙了,還擔心到我這邊來?」她嫣然一笑,握住他的手,順勢依偎進他懷里。
喜歡賴著他撒嬌,喜歡他無可奈何地嘆氣,卻又自動圈抱住她的體貼,喜歡那種可以恣意表達愛悅的自由。兩人之間,沒有隔閡,也沒有虛偽做作,一切都那麼真實而貼近。
呃……只除了一點無關緊要的小事之外……
「你真的連周末都沒空嗎?」在他懷里,程思婕不死心地追問,聲調軟軟的,帶著祈求,讓鐵打的男人都無法拒絕。
郎敬予又嘆口氣。心里精密評估計算著今日的工作進度。一邊是生硬枯燥的專案資料與客戶評估,由數字、英文字母與符號構成的冰冷程式;另一邊則是軟玉溫香,笑得好甜的撒嬌女友。他心里的天平,罕見地偏向了陌生的一方。
「好吧,出去走一走好了,順便買點菜,晚點回來煮飯。」他摟著她,吻了一下她的發際。
「真的?」她在他懷里抬頭,笑容如夏日夕陽一樣燦爛美麗。「你可以出門?工作忙完了?」
當然還沒。不過不管多忙,晚上要熬多晚,看到她毫無掩飾的開心模樣,一切都值得了。郎敬予輕描淡寫答︰「幾個小時沒關系的。走吧。」
「那,下周末,我們其實可以……」
「不要得寸進尺。」
有人嚴肅下令,可惜,只換來清脆的笑聲。
***獨家制作***bbs.***
就這樣,秘密陰謀一直進行著;程思婕有種偷偷模模的刺激跟興奮感。就好像小時候大人不準小孩看禁書,小孩卻從來不可能乖乖听話一樣,而且越禁就越想看。
想象著郎敬予面對驚喜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表情……程思婕的心忍不住柔軟了。
他那麼辛苦、那麼努力,真的,該好好慰勞一下。從郎敬芬那兒,她更確定了這樣的想法。
程思婕也漸漸覺得,郎敬芬並不像他哥哥偶爾提到時那麼夸張,反而像是亟欲討大人歡心的小孩,一直在努力嘗試,卻好像總不得法。
這,不就跟她的情況有些雷同嗎?
郎敬予的生日party,絕對不能像以前精英會的那種搞法。飯店總統套房、高級餐廳、紅酒、昂貴禮物、名牌襯衫……全都不對。現在的她,已經不再像初交往時那麼莽撞無知了。這次的安排,應該、應該可以讓他真的開心吧?
以宗德的芋頭排骨店為中心,聯絡好附近相熟的店家以及常客,在郎敬予生日當天晚上,通通都空出兩小時,大家一起慶祝;宗德會以流水席的方式,供應這些熟朋友好吃的餐點,全部的費用,由郎敬芬、程思婕、牛仔褲店紀老板分攤。
其實程思婕以前去參加一次精英會,搞不好就要花掉這麼多錢,不但負擔得起,還覺得超劃算的。
結果風聲一起,要參加的眾人紛紛要求加入,共襄盛舉。說真的,不到這種時候,還真不知道郎敬予的人緣有這麼好。
萬事俱備,到了郎敬予生日當天,程思婕身負最簡單也最艱巨的重任,必須把不知情的主角帶到現場。
她特地準時下班,到郎敬予的公司附近去等候。
整天都在客戶端忙的郎敬予直到六點左右才出現。和同事一面講話,一面往公司方向走過來。是同事先看到俏生生站在大門外的程思婕,當場連話都忘了回,只顧著看美女。
「……所以,你下周三再過去一趟,可以吧?」郎敬予等了半天等不到回應,詫異抬頭。「怎麼了?周三有問題嗎……咦!」
程思婕一見他,眼里就沒別人了,笑容甜得像是沾了蜜,小臉發亮。她甜甜招呼︰「嗨。你手機又關成無聲了?剛打了好幾通都沒接。」
語氣中的嬌嗔與親昵是騙不了人的,同事好訝異地看著美麗小姐,又看看冷冰冰的郎敬予。「你們認識?是女朋友?怎麼都沒听說過?」
「女朋友?誰的女朋友?阿郎有女朋友?」落在後面的同事也跟上來了,好奇地猛問著。
堡程師們身處在陽氣超重的環境中太久,只要一有美女出現,雷達立刻會調成最敏銳!頓時,兩三名同事都圍了上來,鏡片後的眼楮睜得超大,簡直像在抓蟲一樣細細研究起來。
「沒事。你們先走吧。」郎敬予最討厭這種尷尬場面,他不著痕跡地往旁邊跨了一小步,拉開與程思婕之間的距離。要不然,她已經抱住他的手臂,整個人都靠到他身上了。
只有兩人時,他不介意她愛撒嬌的個性,但……現在真的不方便。
程思婕傻傻地望著他,眼楮睜得大大的,好像不太相信他的冷淡。
「阿郎,不介紹一下嗎?」「小姐,妳是阿郎的朋友?」眾同事已經心癢難耐。
郎敬予當機立斷,轉頭大步就走。再待下去,情況會失控。
程思婕抱歉地對同事們笑笑,連忙跟了上去。郎敬予人高腿長,走得又快,程思婕幾乎要小跑步才跟得上。
「等一下……走慢一點嘛。」她今天又穿了高跟鞋,真的跑不快啊。
「妳怎麼跑來了?為什麼沒先講?等多久了?」等到走遠了些,郎敬予才放慢腳步;不過,俊臉還是板著,冷冰冰地問。
「就……剛好到這附近……想說跟你吃個晚飯。」她實在不擅說謊,所以才拖到最後一刻用硬拗的。要不然,精心編織的謊言,大概沒兩下就被拆穿了。
「要吃什麼?」某人不爽地問。
程思婕開始偷笑了。雖然表情冷,口氣更冷,但其實是答應了她突如其來的奇怪要求。這就是郎敬予。
三步並作兩步趕上,柔軟小手主動握住他的大掌。「我今天突然很想吃宗德的炒面,我們過去吃好不好?」
「妳要吃,我可以炒給妳吃。」好歹他也曾經獨力主持過那間小店。
「可是我今天想過去嘛,已經好久沒去了,你不會想看看宗德、紀老板以及其他朋友嗎?」
郎敬予停步,瞇著眼打量依偎在身邊的嬌人兒。「妳在打什麼主意?」
「沒有呀。」
本來以為一切都很順利,只要把他騙進店里就沒問題。結果沒想到,才走到路口,店面遙遙在望的時候,兩人就詫異得放慢了腳步。
怎麼……怎麼會搞成這樣?
平常人車都能經過的街道,居然出現了鮮艷橘色交通錐,隔出了一段行人徒步區,五短身材的紀老板正揮汗在外面指揮交通。
折迭桌椅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已經擺到小店門外。最夸張的是,居然還有花籃!背景音樂是高雅流暢的鋼琴樂聲,搭配著鬧烘烘的談笑、宗德揮汗炒面的鍋鏟聲乒乓響……真是不搭調到極點。
路障?桌椅?花籃?這……簡直像是要辦流水席、喜筵了吧?!兩人傻在當地。
「來了來了!」紀老板眼尖,遠遠看見情侶檔出現,立刻開心地猛揮手。身材像小叮當一樣圓滾滾的他,看起來非常滑稽。
「為什麼會有個?」程思婕指著一整排交通錐的手指在發抖。
「啊,常來的黑松,就是皮膚黑黑、肚子大大的那個,他是附近工地的主任啦!從那邊搬來用的。」紀老板笑咪咪說。
「那這個音樂……」
「我就說麻臉根本就是頭殼壞去,莫名其妙!大男人愛听這種娘娘腔的音樂!」紀老板轉身大吼︰「麻臉!把CD換掉好不好!明明就有台語伴唱精選,換那個啦!」
一個全身黑衣的小弟黑著臉飄出來,萬念俱灰的回答︰「早就勸過了,麻臉哥說不準換。他說阿郎是讀書人,程小姐又漂亮,要听古典音樂才搭配氣質。」
「氣質!」紀老板怒吼起來。「什麼氣質?!他黑道大哥講什麼氣質!」
「我不是黑道!」威嚴的回應如轟天雷一樣從店里轟出來。
一來一往吵得熱鬧時,程思婕發現,她和郎敬予本來牽在一起的手,不知何時已經被放開了。然後,他又離開了她身邊。
只是跨開一步的距離,卻讓本來攜手的情侶,頓時之間成了有些生疏的兩人。
「這就是妳一定要來的原因?」郎敬予淡淡地問,口氣听不出任何情緒。
面對著笑嘻嘻的眾人、用心布置的場地,他五官深刻的臉上卻毫無一絲愉悅,相反地,濃眉已經鎖了起來,一雙銳利的眼巡視一周之後,鎖定抱著可愛小朋友、躲在老公身旁的郎敬芬。
只見郎敬芬閃躲著哥哥的逼視,笑得很賊,完全就是作賊心虛的樣子。郎敬予心頭雪亮,今日這般陣仗,絕對是他妹妹的主意,就算不是十成,也有八、九成;何況,還要加上身旁這個美麗的幫凶……
「是誰提議的?妳?還是小芬?」他低聲問。遙望著店里平常干干淨淨的牆面上,此刻橫掛著巨幅的書法,寫著「大德必壽」四個字,郎敬予到這時才想到,今天,是他的生日。「是要幫我慶生?」
「是啊,是我們一起討論出來的。」程思婕笑著說,心里卻開始忐忑不安。他的反應,實在不像「驚喜」的樣子。
當然不能期待他心花怒放、滿臉笑容地接受,但,看著大家笑咪咪的模樣,好歹也稍微和氣一點,濃眉別皺得像是可以夾死蒼蠅吧?
她伸手輕觸他的手臂,主動靠過去想解釋。「小芬跟我說,你好幾年沒過生日了,今年你滿三十,不如──」
溫言軟語還沒說完,郎敬予已經輕輕把她的手撥開,還是沒看她,只是冷冷反問︰「小芬?妳什麼時候跟我妹認識、又變得這麼熟了?」而且,還一起狼狽為奸。
動作雖小,但眾人都看到了。熱鬧歡樂氣氛登時凝滯了幾秒,正如程思婕臉上的甜美微笑,當場僵住。
包難堪的是,郎敬予說完,便拋下她走進店里。經過妹妹身邊時,壓低嗓音說了幾個字,郎敬芬神采飛揚的笑容消失,抱著小虎,垂頭喪氣地跟在冷肅如冰的哥哥身後。而護妻心切的宗德,也快手快腳料理好手上的炒面,跟了進去。
「來來來,思婕,妳先喝一點。」紀老板很熱情地幫她張羅了飲料。從稱呼的改變,便可以看得出眾人對她的態度轉變,她已經成了他們之中的一分子了。
木然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程思婕又吃了一驚。紀老板拿來的,居然是紅酒!而且,她是精英會訓練出來的,立刻辨認出這紅酒絕對所費不貲!
「紀老板,這……會不會有點太慎重了?」程思婕心底隱約覺得的不妥,此刻一直在擴大中;她不太確定地小聲問。
「大家也是藉這機會聚一聚啦。」紀老板不小心就說溜嘴。「從妳跟阿郎不來之後,我們也比較少像以前那樣,天天……」
「咦?以前?天天?」
「沒事、沒事。」差點出賣大家,把先前眾人天天準時來收看愛情偶像劇的行徑給敗露了;紀老板連忙轉移話題。「先喝一點酒嘛。要吃什麼?炒面?小菜?宗德還特別炖了一整鍋的芋頭排骨,今天大家吃通海啦,開心最重要。別擔心啦,阿郎罵完妹妹就沒事了。」
程思婕努力笑了笑。越來越沉重的心情,讓她的笑意始終沒有到達眼底。憂慮的眼光一直往店門里看,為郎敬芬擔心之際,也一面忍不住開始沮喪。
她……還是被排除在外。一有事情,家人與外人的分別,竟如此分明……
***bbs.***bbs.***bbs.***
郎家兄妹在店後面的廚房嚴肅談判時,外面的慶生Party繼續如火如荼展開,大伙兒在外面熱鬧聚會著。
「這是老蘇寫的,他以前是國文老師,退休之後才到附近大樓當管理員。」紀老板介紹著牆上龍飛鳳舞的毛筆字。「你們看看,寫得多漂亮。他以前過年還去市場擺攤子賣過春聯。麻臉,你要不要拜師學一下?反正你最近都在努力改變氣質嘛。」
「學鋼琴就算了,現在還學書法?!」有人立刻發出痛苦的申吟聲。「麻臉,你完全破壞我對黑道大哥的看法。」
「×的,我不是黑道大哥!要講幾次才听得懂?!」一身黑衣、長相恐怖蠻橫的高大男人怒吼著。
可惜,吼聲震耳,大家卻都不當一回事。
「別看他長這麼恐怖,他可是鐵漢柔情。」紀老板轉頭對著程思婕解釋。「為了要把妹……好啦,為了要追求心上人,他不但開始听古典音樂,買了一大堆CD之外,還拜師學琴;我是女人的話,都感動死了。」
「還不都是我去買的。」小弟在旁邊咕噥。
「對啊,麻臉跟董小姐、阿郎跟程小姐,這兩對是本年度最浪漫的情侶了。」
「我又還沒追到!」凶神惡煞般的麻臉吼著,黝黑的臉呈現詭異的豬肝色。
眾人一陣哄笑。「追這麼久還追不到?!」「放棄了啦,董小姐根本對你沒興趣。」「你看看阿郎這一對!情投意合的話,一點都不辛苦!」
程思婕的目光不斷擔憂地瞟向店里,始終無法融入眾人興致高昂的談笑中。但,這幾句話還是鑽進了她耳里,讓她心頭微微一顫。
是啊,她根本不是被追求的一方,反而像這位黑漆漆的大哥一樣,死命追求著喜歡的人。唯一的不同點在于「女追男,隔層紗」,所以她成功了,麻臉沒有。
她成功了嗎?
眼看郎家兄妹進去密談了好久,還沒有出來,她實在等不下去了,握著酒杯,慢慢走向店里。
儲物間的門沒關上,一推開,便看見郎敬予雙手抱胸,一臉冰冷地望著自己的妹妹。而郎敬芬跟哥哥的緘默冷靜差了十萬八千里,正脹紅了臉,大聲辯解著,雙手還猛揮舞,非常激動。
「……真的是大家主動說要參與的,又不是我勉強他們的!」郎敬芬一看到救兵來了,趕快指著站在門口的程思婕。「不信你問思婕!」
「咯!」被爸爸抱著的小虎也發現她了,小手指著漂亮、但臉色蒼白的陌生阿姨,開心地發出可愛的聲音。「姨!姨!」
郎家兄妹住口了,三個大人都往門口看過來。
「沒……沒錯。小芬她……沒有……」奇怪,她的聲音怎麼變成這樣?字字句句都好像黏在喉嚨底,要好用力才說得出來。「是我說──」
但她還沒講完,就被郎敬予打斷。他掉頭回去,不再多看她一眼,還是對著自己妹妹說話,程思婕像是完全不存在似的。
「妳不提議,其他人會這樣嗎?」郎敬予的嗓音冷得像冰。「不用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我已經講過很多次,不準再一時高興就為所欲為。結果妳听進去了嗎?不但沒听,還麻煩到這麼多外人!」
「你不要罵她,我也有責任……」程思婕努力地想要插入對話中。
「我沒有麻煩到誰啦!」郎敬芬急得跺腳。「我只有問思婕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計畫而已,思婕又不是外人!真的,你問她嘛!」
「她當然是外人!不然她是誰?」聲色俱厲。
程思婕听到這句,眨了眨眼,不敢相信。
她是……外人?
她望著那個英挺的男人;早晨醒來之際,被她偷親,會露出有點無可奈何表情的俊臉;親吻她的唇、會專注看著她的眼眸……一切都那麼熟悉、卻又陌生得緊。
熟悉的是五官,陌生的是神態。他就在眼前,卻是好遠好遠。
「你不想听我解釋?」她悠悠地問,已經痛到麻木。
「家務事,不用妳介入。」郎敬予冷冷說︰「妳出去。」
就這一句話,彷佛冰水迎頭潑來。從頭,冷到腳底。甚至冷入骨髓。剛剛喝下去的紅酒在胃里翻騰,冒著泡泡,她開始覺得暈眩、想吐。
一定是不勝酒力吧。一定是。
這一切,和程思婕身後,眾人大聲談笑喝酒的背景音樂,以及CD播放出來流暢甜美的鋼琴曲,全都這麼不協調、荒謬。
正如她現在的心情。她站在這兒,真的,完全格格不入。像是一個突然闖進陌生領土的人,慌亂中,還有很多的不知所措。
「那我、我出去了。」她小小聲告退,握緊了手中的酒杯,轉身,低著頭走出了小店。雖然踉蹌了一下,但很快,重新踏穩步伐。
她盯著酒杯。杯中殘酒是暗紅色的,彷佛誰的血;本來以為會看到眼淚滴進杯中,但,一路恍惚地走過高談闊論的熟客們,眼楮卻還是干的,手也沒有發抖,腳步很慢卻很穩,沒有暈倒或崩潰。
「阿郎罵完了沒?再不出來,我要自己動手了。」有人大聲問著,面對著如山的炒面和香氣撲鼻的芋頭排骨垂涎。
「思婕都進去勸過了,應該很快就沒事啦。」紀老板非常欣慰的樣子。「不如我們就先吃……思婕,妳怎麼了?阿郎呢?」
顯然是她的臉色太過蒼白,才被紀老板看出問題。她勉強笑了笑。「我沒事。他們……還在講話,他叫我先走。」
「先走?走去哪?」「阿郎罵妳嗎?」「不用管他,他常常這樣,很難搞的啦!」「對啊,不要管他,來來來,來吃面吧!」「要不要芋頭排骨?先拿一碗去!」
面對眾人熱情而直接的關心,程思婕實在承受不起。平日熱情亮麗,一旦受傷時,她迫切需要一個安靜角落,讓她獨自躲起來療傷。
「我真的沒事。你們先吃吧。」她努力撐起來的笑容好單薄,但,還是要撐住。「我……我先走了。大家……玩得愉快點。」
「妳要先走?」高大如塔的麻臉捧著一碗炒面,擋在路中央。「走去哪?」
「有點事……真的,我該走了。」
程思婕根本沒心思去害怕,面對鐵塔般的黑道大哥擋路,只是輕巧繞過,然後,窈窕身影迅速離去,一轉彎,就消失了。
她走後,本來熱鬧的店門前有著幾秒鐘的沉默,只剩下明亮溫暖的鋼琴樂聲,跳躍回蕩在剛入夜的街頭。
「阿郎……」「這次……」「哼哼……」
眾人的想法沒有說出口,卻在互換的凶狠眼光中,達成了共識。
郎敬予,你該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