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伊慕手上捧著一盆淡紫的太陽花,繞了這麼遠的路,就是為了到這里買它,這種花極普通,但是在她居住的那一區卻沒有賣,為什麼?呵,大概是因為它太普通了吧。
她是林浩宇的女兒,附加一條,私生女,叱 商界的林浩宇,跟任何叱 風雲的商人一樣,除了正妻以外,在外頭還有許多包養的情婦,林伊慕漂亮溫婉的母親有幸成為其中一名,並在受寵三年之後,不幸遭到冷落,于是從兩歲到十八歲,林伊慕不知道有父親的存在,直到母親去世,而林浩宇踫巧發現了女兒的驚人美麗,才賜予她姓林,把她接回家。
現在她住在山頂道,讀的是明星學校,周圍的人眼中只有高雅的百合花,沒有視之如草芥的太陽花,所以這個假日,她才會那麼辛苦,冒著烈日開車到這條被稱為「花圩」的小街。
她記得母親從前最喜歡的,就是這細小的太陽花,淡紫色,像一枚枚夏夜的星。
挑了一小盆,正對著陽光觀賞它的色澤,忽然四周跑過數名員警,引起一陣慌亂。
「小姐,你選中意了沒有?我要收攤了。」老板娘催促道。
林伊慕微微詫異,才下午三點,正是人潮洶涌的時候就要收攤?
「再不收攤,我的花可能全部都會被踩壞。」老板娘嘆了一口氣,不等詢問,自行滔滔不絕地解答,「這幾天都是這樣,員警在這街上跑來跑去,听說是要逮什麼要犯,」掩著口,神秘地往某個方向一指,「那人,是黑街上的大人物喲。」
黑街——再孤陋寡聞的人,也知道她是指楓旋街,就在離這里不遠的地方,那是全亞洲所有犯罪份子的聚集地,人們提到它時的猙獰面目,猶如提到一條毒蛇。
楓旋街,好美的名字,卻有這樣丑陋的名聲。林伊慕微微諷笑。
選中三盆花,付了錢,卻沒有驚慌地匆忙逃走。
她明白,員警是在虛張聲勢,若是真要逮捕什麼關鍵人物,哪會鬧得連一個賣花的婦人都知道?怕是只打雷,不下雨,好讓楓旋街上的惡勢力聞風喪膽吧。
「小姐,你可要當心呀,我勸你最好還是從後街走,啊……」熱心的老板娘剛想指點迷津,忽然看到林伊慕無意中拉開的衣領,驚得掩口。
衣領中,有一塊細小的玫瑰刺青——這是不良少女才會擁有的標志,難道眼前這衣著斯文的小姐,跟黑街有什麼關系?難怪她毫不緊張。
林伊慕神情淡然,抱著花瀟灑地離開。
她就知道常人看到這刺青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她總是穿有領子的衣服,或是結上絲巾,這是在未婚夫面前都要保守的秘密,這刺青,代表了她從前那段不堪的歲月。
車子就在對面街道,轉動鑰匙,拉開車門——
就在這瞬間改變了她的命運——她從此以後的生活。
「乖乖地坐過來,不要動。」車內多了一名男子,指著她的是一把手槍。
陽光照得她有些炫白,好一陣子才適應車內的暗淡,也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要不是車子裝著防透視玻璃,她早該看到車內有不速之客,但現在,想逃已經來不及了。
看來市井小民們的道听途說,不是毫無根據的。
那是個不屬于她這個世界的男子——不屬于她現在的世界。
英俊的相貌是人都有可能擁有,但特殊的氣質卻模仿不來,男子的黑衣襯著由于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面孔,他捂著小骯,看得出受了重傷,但他的語氣卻有不容反抗的霸氣,嘴角的弧線輕揚,顯現一縷魔性,而那雙眼楮讓素來大膽的林伊慕都不敢逼視。
二十二歲的這個初秋時節,他突如其來地闖入了她的生命。
「你想怎麼樣?」林伊慕找回自己的聲音,還算鎮定。
男子微微側目打量她,這個女人居然沒有慌亂?這還是第一次,以往見到他的女人,都不可避免地會用各種方式表達自己的驚奇,無論是在什麼情況之下。
「開車,送我到楓旋街。」他淡淡地命令。
她知道沒有必要做無謂的掙扎,于是听話地轉動鑰匙,但打起的火忽然又熄滅。
「怎麼了?」他的槍更進一步深入地抵住她,以為她在找「熄火了」之類的借口,耍逃跑的花招。
「有人來了。」她從照後鏡中看到一個員警,「你不要動,我來應付他。」她怕他為了急于逃走,傷了這名員警。
「喔?」男子饒富興趣地看著她,沒想到她會主動要求幫助自己,「你打算怎麼應付他?」
「放心,你有槍抵著我,我不會耍花樣的。」林伊慕從容答道。
「好吧,信你一次。」男子笑笑,閉上眼楮假寐。
員警已走近,敲著車窗,「小姐,你的駕照,麻煩拿出來讓我看看。」
「我違規停車了?」林伊慕搖下車窗,綻放一個柔和的笑臉。
員警沒有回答,看了一眼駕照,馬上把目光移向車內的男子。
「我朋友,他太累了。」她故作關心地拉拉男子的夾克,指尖無意中滑過他的臉,也許是她的錯覺,她感到男子微動了一下,肌膚上的溫度直燙她的指尖。
「可以叫這位先生拿他的身份證出來看一下嗎?」員警皺著眉,顯然對她的話有所懷疑。
黑衣男子握槍的手緊了緊。
「呃……他睡著了,可不可以不要吵醒他?我朋友在工地做事,昨晚通宵加班,好不容易他才睡著的。」
笨員警,我是在救你的命,還不快走開!林伊慕在心里喊道。
「對不起,附近有危險份子,我只是例行公事,小姐請配合。」員警毫不退讓。
「我們看上去像危險份子嗎?」林伊慕顯露惱怒的神態,「你的編號是多少?對了,我想到,我還沒看你的證件呢,誰知道你是不是假冒的執法人員!」
「你……」這名員警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阿華,出什麼事了?」僵持中,另一名員警走了過來。
「啊,陳警官,你來得正好!」她驚喜道。
「咦!林小姐,好巧,來買花?」陳警官寒暄。
「是呀,」她努努嘴,「你們這位同事好不講理喲,把我當成了恐怖份子。」
「嘿。」陳警官失笑,湊到阿華耳邊說了什麼。
那名喚阿華的員警頓時神色大變,將駕照急忙還給林伊慕,連連鞠躬,「對不起,林小姐,對不起。」
「不要緊,」她似嗔非嗔地瞧了身邊的黑衣男子一眼,「幸好你們沒把我這個朋友吵醒,否則他發起脾氣來,沒人吃得消。」
再次拋出幾句客套話,便急急開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身邊的「朋友」已經「醒」了,散發一個懶洋洋的微笑,「剛才是你逃走的最好時機,為什麼不揭穿我?」
「我想憑你的身手,一槍打死三個人不成問題。」她從照後鏡中橫他一眼。
「你怎麼知道?」他倒毫不謙虛。
「一種感覺。」
「他們為什麼忽然對你那麼客氣?」
「請尊重隱私。」
男子輕笑,人質還要求被尊重?她一定是從來沒被脅持過,唉,傷口又痛了,暫時放過她吧,反正自己遲早會知道。
林伊慕沒來過楓旋街,只在報紙的社會新聞版上看過關于它含沙射影的報導……廢話,好人是不會到這里來的,此刻車子開進街口,她的表情簡直可以用目瞪口呆來形容。
驚艷!她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街道——形形色色的尖頂小洋房,仿佛童話,金黃的楓樹蔓延至天邊,與雲霞相連,難怪它叫做楓旋街——楓葉在空中旋舞的花街。
這里與世隔絕,猶如汪洋上一座繁華的孤島,據說這里的居民完全可以自給自足,百貨公司、游樂場、學校、教堂……應有盡有,當然最重要的,它有屬于自己的醫院。
楓旋街是私人產業,業主狄雄風生前稱得上黑道中的教父級人物,他傾盡畢生財力建立這處避難所,給為非作歹的人避難。
警方早已將這里視為頭號攻擊重點,但狄雄天手下精明的大律師們,不容他們找到一丁點圍剿的理由,政府的秘密組織,也曾派了三千名精英夜襲楓旋街,但這三千人竟一夜之間同時失蹤,大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都無可奈何,沒有找到尸體,就沒有起訴的證據。
黑衣男子命林伊慕把車直接開進醫院的走廊,早有他的兄弟在那里等候。
手術室的燈亮了,醫生、護士不斷穿梭,林伊慕被擠到一旁,她听著推車滑過的聲音,看著飄來蕩去的白大衣,微微詫異——似乎整個醫院都出動了,難道她無意中「搭救」的還真是個大人物?
她退到牆邊,打算默默離去的身體卻猛然被一只手抓住,回過頭,只見一名男子逮著自己,而四周此刻已安靜下來,整齊的目光向她投來,掠過人牆,她看到躺在擔架上準備進手術室的男衣男子。
「替我好好招待這位小姐,她救了我。」那男子發出令人猜不透的微笑,似乎不打算放過她的意思。
「是,大哥。」他的手下恭敬地說。
大哥?這麼說,他真是一個大人物?狄雄天已經過世,繼承楓旋街事業的是他的獨生子狄昊天,這位大哥是狄昊天手下得寵的大將嗎?林伊慕聳聳肩,暫時放棄逃跑的想法。
兩秒鐘後,一名藍衣男子出現,證實了她關于「大人物」的猜測,同時也推翻了她關于「受寵大將」的假設。
「昊天哥,你沒事吧?」帶著保鏢威風凜凜的藍衣男子,一見擔架上的人,頓時收起囂張氣焰,幾乎是討好地跪在地上。
昊天哥!他……那正對著她微笑的男子,竟是狄昊天本人?!
幾分鐘前,她費盡心思,竟搭救了全亞洲最大的毒梟!早知如此,不如當時在車上就玉石俱焚。
她想不出任何表情來對付這種戲劇化的場面,當獻媚的藍衣男子轉過身來時,她更是哭笑不得。
「戴菲兒!」藍衣男子幾乎是歡欣雀躍的聲音引得人人側目。
沒錯,是他,認得她並且叫得出她從前化名的——王永榮。那年客串酒國名花時,在夜總會里差點被她的杯子砸碎腦袋的人。
原以為過了改頭換面的生活,過去的記憶已不復存在,但沒想到冤家路窄,倒楣的她又要與那陰暗的往事面對面了。
王永榮倒不計前嫌,大步走過來摟住她的肩,咧嘴拋一個老相好似的媚眼,「這兩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得你好辛苦,怎麼,遇上了什麼麻煩?」
拜托!他以為自己是惹了禍事躲進楓旋街的嗎?
「你們認識?」狄昊天揮了揮手,止住正要推他入手術室的護士,饒富興趣地問。
「她是我馬子……唉喲!」左腳突然被高跟鞋狠踩了一下,他慌忙改口,「不、不,她是從前巴比倫的紅牌,戴菲兒小姐。」
「巴比倫?」狄昊天顯然看見了那警告的一腳,又上下打量了林伊慕的衣著一番,「現在的酒廊公關興走清純路線了嗎?」
林伊慕不否認也不承認,她並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是林浩宇的女兒,既然有人說出她以前的代名,那就順水推舟,反正一離開這里,跟這些人也不會再有牽扯。
「好吧,戴菲兒,」狄昊天似乎捕捉到林伊慕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狡黠笑意,但並不揭穿,「至少我除了知道你姓林之外,還知道了你的昵稱。」
門一推,在醫生、護士們的簇擁下,狄昊天隱入手術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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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伊慕坐在窗台上,面對滿樹淡金的楓葉,卻不像從前面對美景時那樣開心。
她知道,自己被囚禁了。
狄昊天已做完手術,正在休息,卻沒有放她走的意思,而是命人把她送到他的家中。
被稱為表少爺的王永榮听了這道命令,頓時打消與她「重修舊好」的念頭,反倒退避三舍。臉上流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她的眼光充滿畏懼。
這是什麼意思,怕自己泄露楓旋街的秘密就該殺掉她滅口,半死不活地把她關起來,算什麼?想借她勒索林浩宇?省省吧,林浩宇養她是為了拿她做商業聯姻的籌碼,哪會白白花費一筆贖金!要她當情婦?哈哈,林伊慕幾乎為這種荒唐的想法大笑起來,狄昊天什麼女人沒有,犯得著踫她嗎?
回首打量這間起居室,偌大空曠的簡潔擺設,標志著男主人的風格,靠牆竟有一排書架,取下幾本翻一翻,涉及面之廣令她吐吐舌頭,听說最近罪犯們都往高智商類型發展,果然不錯。
天色早已暗了,日落後的風吹進屋子,帶著秋季的薄涼,總能引起人心的一陣惆悵,林伊慕無意中瞥見屋角桌上放著一支口琴,便不自覺拿起,吹奏起來。
她喜歡口琴的聲音,又有點懼怕這聲音,尤其是夜晚,那本該歡快的調子,被涼風一吹就顯得格外蕭瑟,仿佛孤獨的水手坐在被海浪吹打的礁石上,她的心,常常被這飄飄散散的魔音所牽引,沉迷于往事。
「愛爾蘭民謠。」忽然,有人在身後說。
林伊慕被嚇得猛一回眸,口琴掉在地毯上。
「對不起,我不會再亂踫你的東西了。」她連連道歉……奇怪,不卑不亢的她,何時變得如此脆弱了?
狄昊天移動輪椅,俯身撿起口琴,傷口微微扯痛了,她看到,想上前扶他,又警惕地止住。
他仍然穿著黑色,黑色的絲質睡衣,胸口敞開,露出男性的肌膚,也許只有黑色才適合這個魔域中的男子,別的顏色無法與之匹配。
「你……殘廢了?」她看著他的輪椅。
「嘿,」他失笑,「我沒那麼容易殘廢,坐輪椅是因為我不想躺在床上,但又不能走動。」
「你應該躺在床上,」林伊慕皺著眉,「剛動完手術,不該亂跑。」
「羚羊出生幾小時就能奔跑,我們這些混黑道的,做完手術的當天就應該下床,否則難以生存。」他再次細細地看她,仿佛先前由于逃亡和手術沒能觀賞夠,此時要補償回來,「你為什麼不怕我?」良久,他低聲問。
「因為先前我並不知道你是大毒梟狄昊天,你只是一個受了傷的男人,唯一的危害就是你拿著一把槍。」她跳起身,重新坐到窗台上,她喜歡這種坐姿,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又是那個叫「慕兒」的小女孩,「我該怎麼表現才叫做怕你?要像驚悚電影里的女人那樣厲聲尖叫嗎?」
他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滑動椅輪也來到窗前。
「這些楓樹,現在只是淡黃色,還不夠漂亮,染了霜以後變為深紅,那時這里才是真正的楓旋街。」
「是嗎?真想看一看。」她像個孩子般笑了,她回望狄昊天,第一次正視他的眸。
那本是冷峻深邃的眸子,此刻涂上一抹柔和,猶如蜜般,透明亮澤,復雜的男子總有萬變的雙眸,讓人猜不透他的心。
「你什麼時候讓我回家?」這樣和諧的時刻不問,更待何時。
眸子瞬息間變了,變回深潭般的幽藍。
「你不是想看深紅的楓葉嗎?」他向門邊滑去,「待在這里,就可以看到。」
他什麼意思?要囚禁自己到深秋?還是……永遠?
「為什麼?」她氣急地大喊。
沒有回答,門砰然關上。
為什麼?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具體的答案。幾分鐘之前,他是打算讓她走的,畢竟她只是一個沒有危害的女孩子,而且救了自己的命。
但當他看到她坐在窗前,吹奏那首愛爾蘭民謠,花園的燈光把她的身子映成一個孤獨的剪影,他的想法就變了。
他要留下她,讓他可以每天看到她,听她吹奏的曲子,誰也不知道那恰好是他最喜歡的曲子。
無意中,這個突如其來的女孩奔入他的心,一向緊鎖的心,這次卻沒有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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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林伊慕,是商業鉅子林浩宇的女兒。」
一份調查報告擺在他的桌上,他翻著她的照片,手下講敘著她的故事。
「一個月後,在英皇大酒店,將舉行她和楚氏公子楚文俊的訂婚典禮,這是最近上流社會最重大的新聞之一。」
「楚文俊?」狄昊天輕挑眉,「哪個楚文俊?」
「就是害得阿平坐牢的那個明星檢察官楚文俊。」手下忿忿不平,「大哥,他害了阿平,我們可以借這個機會做掉他的未婚妻。」
「他們是商業聯姻,」狄昊天的語氣中有微微不悅,「你以為損失了一個未婚妻會給楚文俊多大的打擊?也許他現在就正摟著別的女人風流快活呢。繼續說林伊慕的事。」
「喔,」手下反應過來,「她是林浩宇小老婆生的,十八歲之前一直住在不起眼的小鮑寓里,听說她這個老媽失寵很久了,她十五歲到十八歲這段時間,她在巴比倫一帶混,化名戴菲兒,偷過兩次客人的錢包,撬過三次車,拿酒瓶砸傷過十九個男客人的頭,據那里的媽媽桑說,她還滿純情的,沒有嗑過藥,也不陪客人出場,後來林浩宇不知道發了什麼善心,忽然把她接回家,從此以後辣妹變成了乖乖女,去年考上明星大學,一直到現在,就這麼多了,大哥。」
有趣的故事!
她是林浩宇的女兒,楚文俊的未婚妻,難怪昨天那個姓陳的員警會對她刮目相看,也許是認識她的父親和未婚夫吧。
她又是戴菲兒,有過偷竊、盜車、斗毆等一系列不良紀錄,難怪她對黑道中人毫無畏懼,也不怕他的槍和他的血。
狄昊天指尖輕輕勾勒相片上她的臉龐,無瑕的笑容是屬于什麼時候?十八歲之前,還是之後?
這個女孩,有點意思。
有意思的東西,他從不放過。
于是在這個秋天的早上,他做出了生平從未作過的決定——他要她,要這個剛剛在他生命中出現不到三天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