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郎君 第2章(2)

兄妹倆雖然談笑風生,唐婉婉卻不經意地發現老哥的眼光不時飄向酒樓門口,而且數度心不在焉,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心中直想著他是在看什麼?或者是他在等什麼?

餅了一會兒,她注意到老哥再度飄向門口的眼神升起一抹特別的光芒,臉上神情亦透著欣喜。

唐婉婉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門口,發現有一名穿著樸素、背對著他們的姑娘正和掌櫃交談,沒多久,那姑娘朝掌櫃欠了欠身後,很快地轉身離去,根本就看不清楚她的長相。

唐之毅見狀,什麼也沒交代的迅速離座,逕自往櫃台走去,這情景出乎唐婉婉意料之外,讓她詫異不已。

而唐之毅在起身邁開腳步後,也意識到自己的反常,心中訝異之余,只得按捺住想追出去的沖動,裝做沒事般地放慢腳步,踱到劉掌櫃的面前,試著不露痕跡地問出他急著想知道的事情。

「劉掌櫃,已經過了唱曲兒的時辰了,怎麼那姑娘還沒有出現?」他沒有直接說出他已經知道她來過又走了的事,只是故作什麼都不知道的問道。

其實當婉婉提議要上悅賓酒樓用膳時,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在他和婉婉嬉笑怒罵間,他一直處于莫名的興奮和期待中。所以,一看到那唱曲的姑娘來了又走,他才反常地想追上去。

劉掌櫃料想不到他會有此一問,稍一頓,這才說︰「剛剛那小泵娘來過了,說是母親的病情有變化,所以今兒個不能來唱了。」

唐之毅聞言,失望和惆悵全涌了上來,不發一語的思忖著,突然又想到他還不知她叫什麼名字,于是又問︰「對了,那姑娘叫什麼名字?」

「那姑娘叫做慕容流月。」

慕容流月……

唐之毅默念著,覺得這個特別的名字在他心中掀起陣陣漣漪。雖然他還是沒有看清楚她的長相,但剛才那匆匆一瞥中,也足夠讓人為之難忘了。

劉掌櫃望著老板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暗叫奇怪,但也沒敢多說話,不久,唐之毅緩緩回到原來的座位。

一落坐,一抬眼,他便對上唐婉婉饒富興味的眼光,心里有著說不出的尷尬。

「大哥,你是不是對那位姑娘有意思?」性子直爽的唐婉婉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大哥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那姑娘很特別,除此之外,別無他意。」這話有一半是他的由衷之言,因為他真的捉模不透心中那股悸動,更無法解釋自己反常的行為,而另一半是他不願讓鬼靈精的妹妹知道太多,免得無事生波。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浮現唐婉婉的腦海里,只是有經驗的她也不想點破,因為她覺得要唐之毅自己去模索、去感覺,等他深陷情網,進而大澈大悟後,更能享受和珍惜那甜美果實。

唐婉婉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詭譎地笑著,但她衷心的希望那位姑娘有著能和唐之毅相配的蕙質蘭心,那世上又會多了一對佳偶。

一想至此,唐婉婉竊笑不止,開始和唐之毅沒大沒小的閑聊著,兩人直鬧到了夜深,唐之毅才將心不甘情不願的妹妹帶回家。

一將妹妹送回家後,唐之毅又來到大街上,因為他不想無所事事地待在家中,讓心中的郁悶煩躁肆無忌憚地侵擾自己,他一定要做些什麼好將它宣泄,否則今夜他恐怕是無法入眠了。

清冷的夜色中,他仰望著天際勾人心魂的一輪新月,一個陌生的名字、一種隱隱的渴望忽地在心頭-濫。

他想著要往西,卻又不禁向東走,幾番躊躇之下,終于,他挫敗地低吼一聲,往東踱步而去。

慕容流月忙碌地在廚房里煎藥。

就著昏黃的燭光,她心急地掀起壺蓋,卻被燙得直往耳朵模去,很快地,她發現藥已經好了。

她動作俐落地將藥汁倒入一只碗中,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後,快步地往小屋里走去。

一陣陣時大時小的申吟聲傳來,慕容流月顧不得手中燙人的藥,加快了腳步,當她一跨入臥房,便瞧見躺臥在狹小床上的沐秋水一臉痛苦的表情。

「娘!」她心急的叫喚一聲,放下手中的藥,焦慮不已的坐在床邊,輕拍著母親的胸口想誑她好過一些,盡避她知道這樣一點也無法減輕娘的痛苦。

沐秋水勉強睜開雙眼,女兒焦急的神情映入眼簾,一股心酸猛地席卷而來,淚水跟著在眼眶里打轉。

「流月……我可憐的孩子,娘………害苦了你呀……」沐秋水哽咽而沙啞的說著,只想發泄心中的自責。

慕容流月見狀,眼眶不禁紅了,但仍強迫自己露出一抹要母親寬心的笑容說︰「娘,你別這樣說,流月很好,只要有娘在身邊,流月一點都不覺得苦。」她頓了頓,故作輕松地又說︰「娘,吃藥了,你吃了藥會覺得舒服一些的,而且很快你的病就會好了。」說完,她扶起沐秋水,端起那碗藥,吹涼了一些,才一口一口地喂著母親喝下。

那藥又苦又燙,吞咽困難的沐秋水喝一會兒停一會兒,小小的一碗藥,費了大半個時辰才喝完。

初冬時分,滿屋子的寒意,沐秋水竟然出了一身的汗,慕容流月連忙打了一盆井水,替母親擦拭身體。

沐秋水覺得好多了,腦袋也清醒了一些,她看著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兒,腦海里又浮起了一個影子。

「真像呀!」她忍不住嘆息出聲。

慕容流月停了手中的動作,「娘,你說什麼真像呀?」

沐秋水伸出枯瘦的手,撫著女兒柔女敕的臉龐,柔聲道︰「我是說你跟你爹長得真是太像了!」

聞言,慕容流月心頭狂跳不止,因為母親一向很少談起父親的事,更不許她多問,怎麼這會兒會主動跟她說起父親呢?

「娘,爹……真的死了嗎?」她從來沒有見過父親,所以對父親充滿了好奇。

沐秋水眼底暴出一抹精光,慕容流月忍不住低垂著頭,等待母親的斥責。

良久,預料中的指責並沒有出現,反而意外地听到一聲長長的嘆息,慕容流月驚奇地抬頭看著母親,只見她淚流滿臉,神情復雜地看著她。

「流月,那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只要你知道,這些年來,娘真的是盡心盡力地在照顧你,不但教你識字,還將一身的琴藝都教給你,就是要讓你成為知書達禮、多才多藝的好姑娘,如此一來,他日在九泉之下和你爹相遇,我也能減少一些愧疚……」

慕容流月見母親說得聲淚俱下,心中不忍又不舍,連忙好聲勸慰著說︰「娘,我知道你的一番苦心,相信爹在天之靈也一定會對娘的付出贊揚不已的。」她忍住心中的酸楚,從母親的一席話里,她已經听出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她不禁想起懂事後,一些玩伴和左鄰右舍的大叔大嬸,明著或暗地里,總叫她「沒爹的孩子」,這還算是好听的,難听一點的「雜種」也常听到,那是一種多麼心痛的感覺。

但她從不敢讓母親知道,只是獨自在屋外哭著喊爹,直到不再難過後,才裝著笑臉回家,就怕母親見著了會難過。

想及此,慕容流月看著似乎深陷在回憶中神情依然復雜的母親,那印象中的嬌麗容顏,曾幾何時已被風霜愁苦所取代了。

「娘,別想太多,你休息一會兒吧。」

沐秋水聞言,游離的眼神才漸漸地回到女兒身上,之後不發一語地閉上雙眼。

慕容流月只感得心情沉重,幾乎讓她無法呼吸,她又看了一眼平靜似已睡著的母親,這才慢慢地踱步來到屋外。

夜涼如水,迎面而來的寒冷晚風,讓她翻攪的思緒平靜下來,只是坐在屋前的矮凳上,她卻無法輕松地欣賞高掛夜空中的一輪新月。

自從當了玉環後,母親的病就越來越沉重,那五兩典當而來的銀子,很快就花用殆盡,不得已,她瞞著母親去悅賓酒樓找工作。幸而上天垂憐,讓她得以在悅賓酒樓賣唱,這才不致讓家中再度斷炊,讓母親的醫藥費無著,而她則以鄰居介紹去大戶人家做針線活來做為離家的借口。

她看著眼前這個簡陋的大雜院,心想,這不知道是她的第幾個家了。

不知是什麼原因,娘總是帶著她四處為家,最讓她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寒夜里,當她睡得正香甜時,母親卻將她從溫暖的被窩里拉起,只收拾了簡單的行李,便又搬家了。

那一次母親臉上露出一種猙獰且無限怨恨的神情,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也因為如此,只要母親沒有主動說起的事,她從不敢大膽的問出口。

想到這兒,她一面擔心母親的病情,一方面又擔心手上所剩不多的生活費。

母親的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她會請李大嬸稍微關照一下,但如果像今天較為嚴重時,她就放心不下只能告假了。

可這樣一來,收入不穩定,娘的醫藥費和生活費,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此時的她,不禁斥責自己,為何為了一點自尊和傲氣,竟放棄了那十兩的賞銀。可是……那群人實在是欺人太甚,言語不堪又氣焰高張,她實在是氣不過。

只是……此刻若有那十兩銀子,她就能買些滋養的補品給娘吃,也能少去唱曲兒多陪陪娘……唉!她好矛盾啊。

她實在是千百個不願意拋頭露面賣唱,但針線活的微薄堡錢,根本不敷生活所需,遑論要付龐大的醫藥錢了。幸好劉掌櫃對她極好,百般地為她著想,讓她蒙面賣唱,這樣一來,她就不會被熟人撞見,將這事傳入母親的耳里,那絕對會讓母親暴跳如雷,現在的她已經無法承受任何的風風雨雨了。

記得第一次登台時,她緊張得直發抖又冒冷汗,但是一想到臥病在床的母親,她只得堅強的硬撐下去,幸好客人們反應不惡,又有劉掌櫃的支持,否則身在龍蛇雜處的酒樓里,面對著形形色色的客人,真不知叫她如何自處,昨晚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一想起昨夜,那對深邃的黑瞳再次浮現眼前,這不知道是第幾次了,慕容流月不禁暗罵自己,為何老是掛念著那對如深潭般的眸子,還沉溺其中時時想起?

他和那一桌卑劣無恥的富家子弟稱兄道弟的模樣,想來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這樣的人卻讓她心懸不已,她不禁質疑起自己的眼光了。

為什麼那人眼里充滿了溫暖和憐惜?難道是她的眼楮欺騙了自己……她無法解答這個問題卻也欺騙不了自己的心,因為她的確不由自主地被他所吸引。

這讓慕容流月矛盾極了,也迷惘極了,直到一聲細微的呼喚將她拉回現實。

「流月……流月……」

心一驚,慕容流月趕緊走進屋里,赫然見到沐秋水痛苦不堪的神情,以及吐了一地的藥。

「娘!娘,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你別嚇流月呀。」慕容流月驚慌中也意識到母親的異常狀態,就像……就像……

她不敢再往下想,扯開了喉嚨喊道︰「李大嬸,李大嬸!你快來、快來啊!」

淒楚的連連呼喊聲,終于將李大嬸喚來了,慕容流月忙不迭地說︰「李大嬸,我娘的情況不好了,勞煩你看一下,我馬上去回春堂請大夫。」

見李大嬸點點頭,她隨即飛也似地奔了出去。

她一路狂奔到已無行人、店家都已關門的大街上,就算累得氣喘吁吁卻不見她放慢腳步。

心急慌亂里,慕容流月覺得似乎撞到了人,但是她只是回頭說了一聲「對不起」後,又邁開腳步跑到回春堂門口,重重的拍著門,迭聲的高喊道︰「王大夫!王大夫,開門哪!」

那名被撞的人正是徘徊在街上的唐之毅,原本他想去探听一下那姑娘的住處,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愚蠢,心不在焉之際,才叫慕容流月給撞個正著。

被人撞了他並不在意,心想夜深了,還是回去吧。

唐之毅轉過身,一抬起頭,看見那名撞到他的女子正急急地跟藥鋪的一位老者哭訴著什麼事,她的身影、聲音,讓他心中一震。

是……她嗎?半信半疑中,他還來不及細想,那女子已經偕同老者往他而來,身後還跟著背著醫箱的小伙子。

他們走得那麼急,月光下,唐之毅匆匆瞥見那女子的容貌,而這匆匆一眼卻已足夠讓他刻骨銘心了。

像被巨大的磁石吸引著,唐之毅跟隨他們的腳步來到大雜院,看著他們進了其中一間破舊的屋子。

他腦海中不斷地浮現慕容流月驚慌的神色,讓他忍不住地替她擔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會讓她有如此驚惶的神色?

心急思忖間,他既不願做個不速之客,卻又不想離去,只能遠遠地站在屋外徘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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