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與熙淳一同踏入御學堂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很吃驚,紛紛睜大眼楮看著她們倆,大概是沒料到她們能這般和睦的一同前來。
御學堂與安夏想像中的差不多,大殿兩旁是高高的書架,堆積的書卷如山,中間擺著一長排案幾,貴冑之女們各自臨案而坐,而殿中又有一張大案,想必是少傅的講席。
御學堂由兩位太傅主管,他們皆是朝中閣老,平素並不會親自授課,授業之事往往交給年輕的少傅。這些少傅都是蕭皇新近選拔出來的人才,比如新科三甲,一般都會讓他們先到御學堂來授課,也算是暗中考量他們的月復中才學。
不知道熙淳迷戀的杜少傅是哪一位?何德何能呢?她倒頗為好奇。
忽然,一旁的小茹施禮道︰「奴婢給元清郡主請安——」
安夏抬頭,看到一位衣著雅致的女子笑盈盈地朝她走來。她曾叮囑過小茹,凡看到御學堂的貴女,須得暗中提示她們的名字,否則她真是辨不清。
這位元清郡主是北松王的女兒,安夏是知道她的。算起來,安夏是御學堂里唯一在讀的皇帝之女,熙淳與元清則是地位僅次于她的王爺之女,其余皆是朝中官員之女,所以無論按禮制或者親疏,都只有元清敢上前來跟她打招呼。
「夏和,身子可好些了?」元清亦是直呼她的名字,但語氣比熙淳不知軟了多少,听得出滿是善意,想來兩人從前也比較要好。
「好多了,」安夏回以一笑,「就是還是有些暈眩。」
「听說好多從前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元清瞧著她,「真怕你連我都不認得呢。」
「怎麼會呢,」安夏掩飾地輕笑道︰「忘了誰,也不會忘了元清你啊。」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她好奇地側目,看到熙淳與一眾貴女正聊得熱絡。
「你病了這麼久,她們都圍著熙淳轉了。」元清亦順著她的目光瞧了瞧,語帶嘲諷地道︰「如今熙淳倒似成了我們御學堂的正經公主了。」
咦,原來元清對熙淳頗有敵意啊。想來也是正常,兩人本來同為郡主,可熙淳被破格封為公主,元清心中頗有不平吧。
「當初太皇太後頒旨,說御學堂本就是姑娘家一塊學習的地方,可以不分地位高低,名諱也一律以平輩稱之。」元清嘆一口氣,「弄得如今實在沒了禮數,你看,那些女子,有些不過是五品小闢的女兒,見了你也不過來問安。」
敝不得元清和熙淳一見面就直呼她「夏和」,她還奇怪呢,心想這不是太無禮就是關系太好,原來是自太皇太後起就傳下來的慣例。
「我病了這麼久,落了許多課業,」安夏把話題岔開,「也不知今天是哪位少傅授課?」
「今天啊……」元清的笑容中忽然多了一絲意味深長,「是杜少傅。」
哦,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少傅嗎?安夏一怔。
「怎麼?」元清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微動,「這麼久沒見到杜少傅,是否很想念他啊?」
安夏蹙眉,「不過是個少傅罷了,這想念從何說起?」
「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元清笑意更濃,「不過這陣子熙淳可是整天纏著杜少傅問東問西,你可得提防了。」
怎麼听了這半天,原來從前的夏和公主也喜歡杜少傅嗎?安夏不由有些吃驚。
也不知是何等模樣的青年才俊,能得御學堂兩位公主的青睞,不過宮中男子太稀罕,或許稍微平頭正臉一些就成了搶手貨也不一定,畢竟她們少不經事。
安夏清了清嗓子,問道︰「今日杜少傅授什麼課?」
「杜少傅從不授課,只是講故事而已。」元清詫異地看著她,「你該不會連這個也不記得了吧?」
「對啊……講故事……」安夏不由支支吾吾,「不知今天會講什麼樣的故事……」
「杜少傅博古通今,史記雜談、鄉野奇記、神仙鬼怪,無所不知。」元清道︰「我記得你以前說少傅中學究太多,授課大多枯燥無味,唯有杜少傅能寓教于樂,所以他在諸多少傅之中尤其可貴。」
哦,這麼听來,這位杜少傅確實有些本事,而從前的夏和公主也並非無知女流,還頗有自己的見地。
當當當——
說話間,殿外的鐘敲了三下,御學堂里馬上安靜下來,貴女們皆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元清不再說什麼,對安夏遞了一個眼色,也回到案邊坐穩。
安夏心中沒來由地忽然有些緊張,或許是因為這是她要上的第一堂課,她生怕哪里會露出破綻,也不知御學堂到底是如何授課的,會不會隨時點名讓她起來回答問題?
「公主——」一旁的小茹從書箱中取出一本書,遞到案前。
安夏低頭一看,那封面上寫著《通樂》,想必是今日要教授的課程。
「杜少傅一般不會照本宣科,」小茹低聲提醒,「公主,這本書隨便翻翻就好了。」
對了,方才元清說杜少傅喜歡講故事。
安夏稍微松了口氣,順手打開書,然而在這一瞬間,她不由愕然,只見書的扉頁中夾著一張小簽,薄如蟬翼,上面畫著一個男子的肖像。
她愣怔了好片刻,雖然那畫工不太寫實,但隱約可見這男子相貌清俊,眉目間似有些熟悉之感……
恍惚間,一陣輕風穿堂而過,她手一松,那小簽迎風而起,像長了翅膀一般,朝殿門外飛去。
她呆住了,不知是該去捉住那小簽還是任它飛走,畢竟滿室安靜,她不宜有什麼引人矚目的舉動,但這張小簽若流傳出去,影響實在不太好……
她就這般僵著身子看那小簽如柳絮般在殿門處飄浮盤旋著,終于輕輕落了地——竟是落在一只靴上。
她的目光順著那靴漸漸抬起,看到了靴子的主人,這剎那就像兩個時空交匯,天幕星辰踫撞一般,砰的一下,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是他?她怎麼會……怎麼可能在這里遇見他……
是夢嗎?這些日子她實在分不清到底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境。
他輕輕撿起那張小簽,就像正在采擷一朵牆角的小小野花,而後不動聲色的將那張小簽納入袖中。
他的眉宇浸潤在大殿外照進來的陽光下,五官柔和卻清晰,如同她每天思念的模樣。
安夏?你的名字叫安夏?
她記得第一次相識時,他這樣笑著問她。
那個時候她並非夏和公主,而是一個生活在現代的女生,名字叫安夏。
她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到一間經紀公司當藝人的助理。其實小助理就跟佣人差不多,她負責的藝人是時下最當紅的男明星杜澈,主演過高收視率的偶像劇還有高票房的電影。
案母說她該找個更好的工作,但她喜歡當每天累得要死的小助理,因為她其實是杜澈的粉絲,從大一開始就喜歡他了,常常參加各種粉絲見面會,然而在熙攘的人群中,他不可能看到她,更不可能記得她,因此當時能天天待在他的身邊,她覺得無比幸福滿足。
那一天,他第一次見到她,叫著她的名字,令她緊張得連手里的包包都拿不穩,嘩啦一下,包包里的東西全掉了出來,嚇得她連忙蹲子去收拾東西,滿臉狼狽。
他卻忽然注意到了什麼,從那一地的雜亂中撿起了一張照片。
那是他的照片。
她抬頭,緊張地僵住身子,狼狽中增添了難堪,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咦,這張照片我自己都沒見過,你從哪里弄來的?」他笑了,聲音清亮而溫暖,無形地化解了她的尷尬。
安夏咬了咬唇方道︰「我……從網路上。」
「不錯啊,很盡職的助理,隨時想著給我的粉絲發簽名照。」杜澈笑著,「來,我先簽個名。」
或許他是真的會錯意,但這樣的說法讓她大大松了一口氣,也或許他其實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好心地給她找了個台階下。
無論如何,她都覺得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不枉自己崇拜他這麼多年。
此時此刻就像當日重現,站在她面前的男子與杜澈長著張相同的臉,他拾起小簽的姿勢與杜澈撿起那張照片時一模一樣,然而他卻穿著儒服,肅穆典雅,站在這座古代的大殿里。
這一刻安夏有些恍惚,眼前的影像重疊後又分開,她的靈魂也像被割成了兩截。
她到底是誰?是杜澈的小助理安夏,還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夏和公主?
她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