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君 第1章(1)

「師姊……師姊……」

「又怎麼了?」放下手中的筆墨,十二歲的少女看著師弟垂頭喪氣的來到自己面前。

「師父罵我。」臉上滿是郁郁,他有些難過。

「罵你什麼?」少女沉靜的臉龐難得顯露些微的詫異,忍不住好奇的探問。

奇怪!娘的個性溫柔和順,說話輕聲細語,對他們三個孩子也向來疼寵得緊,更少板起臉說重話,怎麼如今他就被罵了呢?

「師父罵我不用心練功,只顧著帶師妹瘋玩去。」低著頭不安的以腳畫地,他心虛的吶吶道。

「那你可跟娘認錯了?」聞言,少女板起臉質問。

「認……認了……」腦袋瓜愈垂愈低,被師父責罵,他心中很是難過。「師姊,師父生我氣了怎麼辦?師父是不是討厭楓兒了……」

「不會的!」輕笑著揉著他柔軟的發絲,少女安慰道︰「既然認了錯,娘就不會生你氣了。就算真的還在生氣,師姊也會幫你說好話的,別擔心。」

「真的?」憂慮的小臉霎時亮了起來。

「真的。」慎重其事的點了頭,少女再次給予保證。

「我就知道師姊對楓兒最好了!」得到最為信賴的師姊的保證,男孩開心的咧著大大的笑容撲抱上去,結了瘡疤忘了痛的一徑兒歡呼叫笑,「我方才捉了只好大的蟬兒,師妹肯定喜歡,我這就給她瞧瞧去。」話聲方落,人已經興高采烈的飛奔而去,忙著要去獻寶了。

前一刻才被罵而難過,這一刻又只因她的幾句話就開心成這樣,馬上忘了沮喪的心情繼續貪玩去,這性子還真是給了一點陽光就燦爛,樂天的可以!

看著那蹦蹦跳跳的背影愈奔愈遠,少女搖頭失笑了好一會兒後,這才重新執起筆墨繼續練字。

「師姊……師姊……」

恍恍惚惚間,她似乎听見了有人在叫喚著她,回過神來,看著簡單古樸卻還算舒適的馬車內裝,這才想起自己早已離開從小生長,令她戀戀不舍的地方,當下不由得暗自輕嘆了一口氣,眸光轉向從掀開的布簾後探出的一張嬌妍甜美的小臉。

「師妹,怎麼了?」低柔的嗓音自略顯蒼白的唇瓣中逸出,身形單薄,五官稱不上美麗,頂多只能說是清秀之姿的沈待君壓下心中的淡淡的抑郁,以著一貫的溫和神色輕聲詢問著。

「師姊,你在想什麼呢?」頂著一張比盛開花兒還燦爛的嬌艷容顏,華妙蝶笑得無憂無慮。「馬車都停下好一會兒了,卻始終不見你出來,原來是在發呆呢!」

聞言,沈待君這才發現在自己失神間,馬車早已停下。

她隨即鑽出布簾下車,看著車外一嬌美、一俊朗的年輕男女正沖著自己直笑,她不由得也回以淺笑——

「怎麼停下來了?」低柔詢問,她定楮打量周遭,發現馬車此時正停在路旁一片野林前。

「師姊,都近午了,你不餓嗎?」劍眉星眸、豐神俊朗,一身器宇軒昂的華丹楓一個箭步來到自家師姊跟前,神采飛揚的年輕臉龐滿是討好神色。

「就是嘛!」點頭如搗蒜,華妙蝶夸張的捧著肚子,哀哀叫道︰「師姊,你听見我肚子咕嚕咕嚕的叫聲沒?就算你不餓,人家也好餓啊!」

「得了!一路上就看你吃個不停,咱們前兩天在鎮上補的糕餅、點心都進了你肚子里了,你還好意思叫餓?」扮了個鬼臉故意取笑,華丹楓一臉促狹。

「師姊,你看!師兄欺負我。」跺腳嬌嗔,華妙蝶氣呼呼的告狀。

「行了!你們天天吵,不膩嗎?」抿唇輕笑,沈待君心知兩人的性情相近,從小玩鬧、斗嘴到大,早已習慣了。

「不膩!」異口同聲,師兄妹兩人倒是默契十足。

無奈的搖頭,沈待君正想再次鑽回馬車內拿干糧時,卻被阻止了——

「師姊,咱們連吃了好些天的干糧,都快膩死人了,今兒個就換換口味吧!」連忙拉住自家師姊,華丹楓笑咪咪的提出建言。「不如我進野林里看看有什麼野味可讓我們打打牙祭。」

反正他們是在山林中長大的,獵些飛禽走獸來加菜根本是易如反掌。

聞言,早已吃膩干糧的華妙蝶點頭如搗蒜的直附和。「好好好,打野味好!師兄,我也跟你一塊兒去。」

「可是……」華丹楓看了看沉靜如昔的師姊,臉上有著幾分為難,怕留她自己一人不安全。

彷佛看出他的憂慮,沈待君神色不波的微笑道︰「別擔心我,你們去吧!」

此話一出,華妙蝶立刻拍著手,開心的歡呼;而華丹楓則是猶豫了一會兒後,最後終于點了點頭。

「師姊,你等著,我們很快就回來。」話落,在師妹迫不及待的拉扯下,兩人半笑半鬧的鑽進野林搜尋獵物去了。

目送兩人的身影漸去漸遠,終于消失在林間,沈待君不禁苦笑起來……

說到底還是自己沒用哪……

打從一年多前娘親逝世後,她心頭就變得空空蕩蕩的,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似的,表面上雖看似已撫平心傷,實則始終抑郁難歡;反觀師弟、師妹……想到那從小一起長大,宛如親人般的兩位師弟妹,她不禁有些恍惚。

師弟妹皆是被人棄養的孤兒,被娘親撿回來撫養後,因不知其身世而隨著娘親姓華。

那兩人從小就愛笑、愛鬧,性情相近,是除了娘親外,她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了。

娘親過世時,她看著師弟、師妹兩人又叫又喊的嚎啕大哭,心中清楚明白——相較于他們,她的哀痛只多不少,可她卻無法像他們那般率真的宣泄情感,只能呆坐在娘親冰涼的尸首旁默默垂淚一整夜。

直至天明,在他們還掛著淚水沉浸在悲痛中時,她勉強著自己振作起精神處理娘親的喪事。

喪親後幾個月,師弟妹終于漸漸揮別哀傷悲痛,恢復了以往的開朗,反倒是她,看似平靜,卻有股郁結在心頭一直纏繞不去。

認真說來,她是羨慕著他們的。

師弟妹兩人向來明朗直率,歡喜時大笑,悲傷時痛哭,從不恥于宣泄情感,是以他們的喜怒哀樂來得猛烈、去得也迅速。

反觀自己,由于性情的關系,任何的悲歡喜樂皆難以展現在表面上,就算再怎麼歡喜,她也只是噙著淡淡的笑;而再如何的哀絕心傷,她也只是呆然垂淚。

也因為這樣習慣壓抑的性情,所以她的歡喜就似峰頂上繚繞不去的雲霧般,總是可以在心底持續很久,悲傷也亦然,因而才會如此沒用,至今還難以走出喪親之痛。

想到這里,沈待君暗嘆了一口氣——這些日子以來,師弟妹看不出她的抑郁,加上從小在鮮有人煙的「紫雲峰」長大,出過最遠的門頂多是和娘親到山腳下的小村落采買日常用品,是以對外面的世界有著滿腔的好奇與期盼,不住的要求著想實踐「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名言。

雖然她對外面的世界並沒什麼興趣,也不太想離開自小生長的地方,但娘親說過他們都還年輕,有大好的未來可追求,萬萬不可將一生虛耗在「紫雲峰」上,甚至在過世前還逼她答應會帶著師弟妹們離開,到外頭去游歷見識一番,如能各有機緣,那是最好;若真是歷經風霜,嘗盡了世間的酸甜苦辣,對紅塵俗世再無眷戀,那麼想回來時再回來吧!

因為答應了娘親,所以當師弟妹兩人提出如此的請求時,縱然再怎麼不願意,她也只能嘆氣點頭應允了。

思及此,沈待君搖頭苦笑了一下,心想師弟、師妹去獵野味,她也不能閑著,當下很快的在附近撿了些干柴,尋了個陰涼的樹蔭下生起火來。

未久,歡言笑語伴隨著輕快的腳步聲自林內奔出——

「師姊,我們回來了!快來瞧瞧我們獵到了什麼……」

「師兄打了一只雉雞,我獵到一只野兔呢……」

聞聲,沈待君回頭看去,就見兩人拎著已經剝好皮、拔完毛,處理得干干淨淨的獵物,滿臉粲笑的飛奔而來,高舉的雙手與興奮的神色擺明了是要人稱贊。

「這麼快就獵到了,你們真厲害。」不負所望,沈待君微笑著贊許,找了樹枝將獵物串起架在火堆上烤後,她才又開口道︰「沒想到你們還已經處理好了,怎麼這附近有水嗎?」

「林子里邊有處小水潭,我和師妹打到獵物後,就直接到那里宰殺清洗了。」笑咪咪的點著頭,華丹楓對于豐富的收獲感到非常滿意。

「只可惜那水潭太淺也太小,不然我和師姊就可以一起下去淨淨身,順便玩個水,讓師兄在外圍替我們守著……」搖著小腦袋瓜,華妙蝶不無惋惜。

「想得美呢你!替師姊守著我倒沒話說,至于你……呿!」不客氣的啐聲,華丹楓白眼叫道︰「怎麼就不是師兄我去洗,師妹你替我守著?」

倒也不是他真不願意替她守著,而是習慣性的就想斗嘴。

「師兄是男的,就算被人看了也不吃虧,還守什麼呢?」扮了個鬼臉,華妙蝶伶牙俐嘴的反駁。

「怎麼男的身體就不寶貴了嗎?師兄我這可是萬金之軀,誰也瞧不得的……」

「萬金之軀?師兄當自己是皇帝了嗎……」

「就是皇帝老兒也比不上我寶貴的……」

噙著淡淡的微笑,沈待君靜靜的听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也沒打算阻止,只是專心翻轉著火堆上的野味。

直到好一會兒後,兩只野味已被烤得金黃酥脆,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香氣,引得原本還在吵吵鬧鬧、你來我往的兩人也停下了無意義的斗嘴,饑腸轆轆的忍不住直吞口水。

「可以了,吃吧!」看已經烤得差不多了,沈待君下令開動。

霎時,兩道歡呼聲響起,華丹楓手腳利落的率先撕下一只肥女敕雞腿給眼巴巴望著的師妹,隨即很快的又撕下另外一只給師姊後,這才開始祭起自己的五髒廟,開開心心的吃了起來。

一時間,三人邊吃邊聊,大部分時間是華丹楓、華妙蝶兩人說得多,沈待君只負責微笑傾听,偶爾輕輕柔柔的附和個幾句,倒也其樂融融。

許久過後,三人說說笑笑間終于填飽肚子,將未吃完的野味打包好,並很快的熄滅火堆,正打算回到馬車上繼續行程時,忽地,林子里傳來一陣異樣聲響,讓他們不約而同頓住步伐,詫異的面面相覷。

「有人打斗!」眨著俊朗星眸,華丹楓月兌口說出這顯而易見的事實。

「瞧瞧去!」帶點雀躍,華妙蝶興奮叫道。

實在是從小在「紫雲峰」長大,接觸過的外人頂多是山腳下淳樸的村民,雖說離開家門後的這一路上也遇過不少人,但都只是尋常百姓,更是萍水相逢而已,不曾有過什麼意外或熱鬧趣事可湊,如今終于有新鮮事上門,向來活潑外向、好奇心旺盛的師兄妹兩人哪還憋得住,當下默契十足的互覷一眼,隨即二話不說的齊往野林內飛掠而去。

「別……」阻止的話才到嘴邊,兩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野林內,沈待君只能硬生生吞下後面的話語,邊嘆著氣邊連忙尾隨而上。

唉……師弟、師妹這種自找麻煩的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

急急忙忙的進了樹林,順著打斗聲方向一路尋去,未久,就見前方不遠處一群黑衣人正以多欺少的圍擊著一個滿身血污的年輕男子,雙方你來我往打得火熱,刀劍交擊聲不絕。

至于那兩個讓她追進來的人嘛……

沈待君溜眼周遭一圈,果然見到那兩人正躲在一棵樹後觀察戰況,當下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氣,悄悄來到兩人身後,細微而熱烈的嘰嘰喳喳聲便竄進耳里——

「師兄,你說哪邊才是好人?我們又該幫誰……」華妙蝶小聲詢問。

「以多欺少,黑衣服的那幫人太羞人……」撇撇嘴,華丹楓有點不齒,光憑這一點,心中已對黑衣人的印象大壞,直覺認定他們不是善類。

「就是!就是!」點頭如搗蒜的附和,華妙蝶不忘補充自己的觀察。「那些黑衣人各個橫眉豎眼,一副凶神惡煞樣,一看就不是好人;反倒是那位公子狼狽歸狼狽,但瞧起來就是順眼。」古人都說「相由心生」,她想應該錯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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