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美而喜紅處處的新房中,只剩下宣慶和李蘭兩個人默默並肩而坐,視線卻沒有交集。
寂靜成了唯一的語言。
宣慶身上火紅的衣袍熱了李蘭的眼。她一直以為他不適合這種炫耀的顏色,冷漠如他,或許只有深色衣服能襯托出他天生的威嚴。
但最大的問題是,他這身喜服是為了娶她而穿,這才教她內心有著說不出的奇特感覺。
三個月前,他們只不過在市集小巷內匆匆相遇,他還誤以為她這個卑賤的民女想從他身上撈到好處,導致兩人不歡而散。
可現在,她的身分一躍千里,他們竟成為即將共度一生的夫妻,她間接應驗了宣慶的諷刺……
這一切讓人覺得那麼不真實,仿佛只是南柯一夢,海市蜃樓。
她思緒飄忽時,宣慶遽然站起身,解開他們衣襬的結,到小圓桌前斟了杯香醇的頂極烏龍。
李蘭微怔,抬頭看著他的背影,他赫然回頭,直直撞上她的眼。
她的視線和他相交,他冷沉的目光不再輕松,反而似鷹般一瞬也不瞬的緊盯著她。
她一時忘了反應,因為他又高又挺拔,很有氣勢,長相也是她見過的男人中最好看的,尤其是他的目光,她從沒被一個人的目光瞅得一顆心狂跳不已。
「要不要喝茶?」宣慶率先打破沉默。
「好。」她真的渴了。
嗅著濃郁的茶香,溫熱的蒸氣在鼻間繚繞,李蘭閉上眼楮,深吸了一口氣,鎮靜情緒。
宣慶從襟內取出一只晶瑩剔透的翠綠玉鐲隨意放在桌上,仿佛它只是路邊攤販賣的便宜物。
「這是我瑪法叫我送妳的禮物,收下吧。」
李蘭直直看著翠綠玉鐲,心里明明該歡喜,但面對他總是冷硬的語氣,她不禁懷疑他送她玉鐲究竟代表什麼?
「是你送我的,還是瑪法他老人家?」
「有分別嗎?」還不是都送給她。
「妳現在已是我的嫡福晉,戴個玉鐲不算什麼。」
一句嫡福晉堵得她啞口無言。言下之意,這不是他真心送她的新婚禮物,而是為了長輩、為了面子而送。
他一定還沒接受她成為他妻子的事實吧?哼,如果可以,她也不希罕戴這男人送她的東西。
「謝謝貝勒爺恩典,為了不失王府的顏面,我一定會戴。」
聰明如宣慶,自然听出李蘭的諷刺,黝黑的眸閃過一絲光亮,僵硬的移開手。
「放心,我是為了聖旨才娶妳,只要妳識趣,扮好賢慧妻子的角色,我自然不會虧待妳,綢緞珠寶樣樣不缺。」他試圖開出更多條件讓她順服。
他的態度又成功挑起李蘭的怒火,看著他高傲的模樣,她也學他說道︰「您放心,李蘭是為了爹與弟弟和親切的老王爺及死去的爺爺,才不得不嫁給你。就算此事非我所願,但只要你我保持距離,外人面前你適當尊重我,那我什麼都不要求,你要做什麼我也決不干涉。」
宣慶頓時怒火中燒,這算什麼?跟他談條件?可惡,在他面前哪有她說話的分兒?看來不壓制她的驕傲,這女人還不知道自己的身分!
「還自稱李蘭?既然成了我的福晉,妳該叫我一聲相公。」他一邊說,一邊不客氣地月兌去層層衣服。
「我今天心情不錯,前奏也省了,過來吧!」
李蘭呆住了,瞪眼望著他。
「你你你……干嘛月兌衣?」他在說什麼、做什麼,他胡涂了嗎?
宣慶快如閃電地抓住她的手腕。
「我不喜歡女人裝傻,我就不相信妳不懂我要做什麼。」
她杏眼微瞪,直視他漸漸狂妄的表情,內心焦躁,卻要強裝冷靜應付他。
「我沒有裝傻,只是既然我們都不喜歡彼此,你又何必來招惹我?」
宣慶瞇起眼,冷冷笑了幾聲後說︰「妳不要以為我不會踫妳,什麼招不招惹,在妳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妳就已經惹到我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
「今天是我倆的洞房花燭夜,就算我現在要了妳,誰敢阻止我?」
李蘭惱了,卻被他的氣勢震得往後退了兩步。
「你這是在報復我嫁給你嗎?為什麼?是他們要我嫁的!我之前就說了,我不想嫁給你!你為什麼老是生我的氣?」她真有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覺。
「妳不想嫁我?妳再說一次!」宣慶幽沉如黑夜的眸子更顯陰冷,尖銳逼問。
從沒有一樣他看中的東西可以逃離他掌心……絕對!她的閃避只激起他狩獵的。
如果他想娶,不管她想不想,她就是得嫁給他,他就是要從那張櫻桃小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
「我不想嫁給你!」
空氣似乎在瞬間凝固,又仿佛繃到極限的弦,一觸就會爆發。
「妳就不要再抵抗了,妳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漢女。妳只想著自己的感受,想著別人欠了妳什麼,活像個怨婦,什麼都看不見。
妳現在還在從小長大的京城,妳的家人朋友全部都在這里,可是我想娶的女人卻要嫁去蒙古!」
乍聞宣慶另有想娶之人,李蘭愕然地後退,也感到沒來由的難受。
他心有所屬了?
「如果是妳,可以適應那里的生活嗎?在王府里妳不用這麼委屈,妳只不過是做我的福晉,到時候等瑪法把爵位傳給我,妳就是名副其實的王爺之妻了,妳還想怎樣?」宣慶一口氣吼完,伸出大手欲擒住幾步之遙的李蘭。
「別踫我!」李蘭大叫,迅速往後退了好幾步。「我自私?我哪里自私了?我總比你磊落,既然你想娶別人,那你去搶她回來啊,別跟我抱怨。」
可宣慶又怎會讓她躲過,他一把就將李蘭擁在身前。
「妳別想用這招讓我生氣,其它女人不是我們今晚談論的重點。我只知道妳越想走,我就越不讓妳走!」
宣慶親吻她白皙的頸子,細細啃咬,右手解開她的衣襟。
他大膽的行為讓李蘭驚嚇不已,不停掙扎著。
「放開我!」她死命掙扎,拒絕他的掠奪。她聞到他滿身酒味,他喝醉了。
「為什麼想走?妳不是希望我娶妳?」宣慶不明白李蘭的慌張掙扎從何而來。
她應該等今天等很久了,為何現在一副矜持的聖女樣?再說她的姿色明明讓人心生愛憐,為什麼骨子里卻那麼倔強,老是頂撞他?
「我們又沒感情!」李蘭叫道,身體漸漸虛軟,無法承受的刺激。
「那也無所謂,現在妳已經過門,妳只要牢牢記住新身分就行了。」
李蘭的閃避讓宣慶火氣高漲,抑緊她的柳腰,大掌悍然摩娑蹂躪著她的嬌軀。
「唔……」李蘭驚慌地看著他。她該怎麼辦?就連她心儀的程大哥都沒有這樣踫過她。她竟對宣慶的踫觸起了反應?!
她心中罪惡感頓起,覺得眼楮發酸,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往外涌。感受著宣慶強烈的侵略,她的眸子已染上一層霧氣。
他明明就是從搶匪手上救了她的男人,為什麼……要對她這麼粗魯,這不是跟那個輕薄她的搶匪沒兩樣?
宣慶發現懷里的人兒不再掙扎,修長的手將她的頭扳回,卻發覺她淚眼汪汪。
「妳哭了?」他愣住了。
他不是沒見過女人的淚,但李蘭揚起頭時,臉上的淚看來更加晶瑩剔透,彷佛一踫她就會碎掉。
「我……不要這樣……」淚水奪眶而出,她嗚咽地道。
「那妳要怎樣?」他的語氣下意識放輕,好似不忍再嚇唬淚人兒。
「你把我當成其它女人的替代品,我到底算什麼?你這樣對我,是不是因為我在你眼里只是玩物?」
宣慶站起來,臉上神色不定,最後跌坐在太師椅里。他明知自己是故意這麼粗暴,誰教她總是激怒他,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強悍樣?
她說她是其它女人的替代品,他就想到恪純,一股愧疚感油然升起。他不能這麼沖動,對一個女人這麼粗暴。
李蘭不知他想什麼,只戰戰兢兢盯著他,怕他又有什麼驚人舉動。
經此之後,她已經明白,男人一旦生起氣來,女人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
「睡吧。」他淡淡說道︰「我今晚非要待在這房內不可,但我不踫妳便是,犯不著新婚第一晚就哭。」他嘆氣,手撫著太陽穴。
李蘭見他似乎說真的,也松了口氣。
她相信他不是出爾反爾的人!況且假如他真要強迫她,他也無須理會她的掙扎哭泣。
「床……讓你睡……」李蘭移開身子。她沒忘記夫君是高高在上的貝勒爺。
「我叫妳睡就睡!」宣慶低聲命令,接著走向側廳的坐炕,迅速月兌去外衣,只余白色中衣就躺上去。
李蘭呆呆望著那個精壯的背影,腦中混亂得難以思考。
這個男人就像風暴一樣變化無常,讓人老是措手不及。
她蜷在大紅喜床上,面向宣慶,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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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邊一抹魚肚白的晨光才剛出現,李蘭便慢慢坐起來,伸了伸因蜷了一夜而酸痛的身子。
她昨晚最後太困,忍不住在半夜睡著了。也難怪,婚禮有太多儀式,害她想打個盹也沒時間,更何況昨晚和宣慶鬧完……
咦,對了,宣慶呢?她抬頭看了一眼,臥室里只有她一人,側廳的坐炕已收拾好,好似沒有人睡過一樣。
而她身上……竟不是大紅喜服,而是一件月牙色的薄絲外衣?天,是誰替她換上的,莫非是宣慶?
我今晚非要待在這房內不可。
她突然想到宣慶的話,理了理思緒,便明白他不想讓下人們知道他們昨晚並沒有同床,自然不能讓坐炕有睡過的凌亂痕跡,新娘子的喜服也不可能原封不動穿在她身上。
不知怎地,她笑了出來。
他心思細密,不愧是有名的御史大人。假如他對她少一分成見,對她尊重溫和一些,她一定會更敬重他。
「福晉,你起床了嗎?」外面傳來妯兒的叫喚。
「起來了。」李蘭應聲,隨即見到快十個丫鬟、嬤嬤捧著東西進來打點。「她們……怎麼了?」
「來服侍妳啊!」妯兒眉開眼笑地望著李蘭。「小姐,妳現在是福晉了,理當多些人來侍候妳,這也是貝勒爺吩咐的。」
「那……他人呢?」李蘭有些意外他會親自吩咐,忽然有些想見他。
「貝勒爺天一亮就去見老王爺了。」妯兒服侍她梳洗,幫她穿上色彩斑斕的旗裝和花盆底鞋。
「那……我也要趕快才行。」
今天是進門的第一天,按規矩她要去給長輩請安敬茶。再說,她真的很喜歡壽安爺爺,別說她對爺爺的生前好友充滿敬重,光說他對李家的用心,她就該好好奉茶感恩。連宣慶也去了,她這當新婦的又怎能怠慢呢?就算只是假裝,也要裝得有模有樣!
整裝完畢,李蘭立即前往老王爺的書房,向他請安敬茶,而壽安對這個孫媳婦非常滿意,一直笑不攏嘴,相比之下,在她身邊的宣慶則沉穩淡然得多。
李蘭忍不住偷覷宣慶。哼,看他自信滿滿,似乎吃定她會照著他的意思走。
難道他以為她對替代品這件事毫無反應?錯了,身為女人,哪能對這種有關女人尊嚴的事不耿耿于懷?她甚至因為他的眼神而覺得心痛,可是因為顧念壽安爺爺的心情,她不得不照宣慶的話做,假裝兩人很恩愛,好讓老人家安心。
他究竟懂不懂她的心情?
人老心不老的老王爺壽安,捕捉到李蘭瞄向宣慶這一幕,嗤笑著說︰「蘭兒,原來妳這麼喜歡看宣慶啊?不用急,往後多的是時間讓妳看。」
老人家的取笑、宣慶投過來的奇怪目光,使她的眼快速轉開,紅潮倏地飛上她吹彈可破的粉頰,羞得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不是啦!我、我只是好奇……為何貝勒爺他還依舊精神奕奕,僅此而已。」
「難道宣慶不該精神奕奕?」老王爺曖昧地笑望宣慶。
宣慶豈不知瑪法想到什麼地方去了,只是輕笑道︰「瑪法,蘭兒失言了。」
「瑪法,貝勒爺之前總愛連名帶姓地喊我,現在在瑪法你老人家面前叫我一聲蘭兒,蘭兒真受寵若驚,不知該怎麼辦呢!」
他又叫她蘭兒了!誰準他叫得那麼親密?他不是很不滿她,總是像呼喚下人般叫她嗎?
「這樣就受寵若驚了?蘭兒,妳我是夫妻,妳這輩子的依靠就是我,為夫的不寵妳要寵誰?妳日後也別叫我貝勒爺了,免得人家以為我們夫妻不睦。」
李蘭微瞇杏目,听出他話中的明褒暗貶,正想回話之際,宣慶一個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掃來,趁她不再說話。
壽安以為他們倆經過昨晚的「洞房花燭夜」後感情突飛猛進,頓感欣慰不已,遂道︰「宣慶啊,本來這事打算遲些日子才跟你提,但瑪法見你成家立室了,近來又替朝廷立了不少功勞,皇上也連番贊賞,我決定早點把爵位傳給你,趁我還有力氣,早點實現四處雲游的心願。」
「瑪法,這……皇上允了嗎?」宣慶驚訝不已,從沒想過瑪法竟打算在有生之年傳位給他?!
「允了,皇上還說要直接晉封你為親王,無需降級。」老王爺喜孜孜地又望向李蘭。
李蘭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她只是隨著宣慶行大謝禮後,退出屋外。
而宣慶默默地把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說了一句「還不錯」後,就離開了。
李蘭睜大眼,實在不懂這屋子里的男人在搞什麼。看來她這個新任福晉可不容易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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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飛逝,李蘭嫁進王府已經快一個月了,她似乎已習慣當這個有名無實的王府福晉。
首先,她除了成親第二天見過自己的丈夫外,這半個月來都沒見過宣慶。
除了奇怪之外,她沒有其它感覺,只是瑪法天天對她說起宣慶正在為皇上辦些什麼事,又說他忙著進宮出宮的,害她想徹底忽視這男人也不行,天天都有意無意地留意他的動向。
接著,由于瑪法已正式把爵位傳給宣慶,所以他早打點好出遠門的盤纏物品,帶著一堆跟了他半輩子的僕人雲游四海去了。
這真教她哭笑不得,她從來不知道皇親國戚會如此瀟灑離開富貴權力的中心。不過深思之後,這也不是不可能,因為她爺爺也是這種人,否則道不同之人又如何成為幾十年的好友呢?
她慢慢習慣了生活。自從嫁進王府,她每天待在自己院中,忙著學習皇親國戚的關系圖和宮中禮儀。
除此之外,她雖貴為福晉,仍改不掉以往勤勞持家的性格,一天到晚不斷幫下人的忙、教下人們讀書識字,跟從前勞祿的生活沒差多少。
她很滿足現在這種充實的生活,她不但能跟身邊的人相處融洽,同時也藉由忙祿避免想起老是被人提起的宣慶。
這天,教她宮中禮儀的嬤嬤沒上門來,下人也在忙著,害一向勤勞的李蘭覺得無聊極了,于是一個人去花園走走。
嫁進王府這麼久,她還沒有好好逛逛花園,這一次她特意挑了一條她從來沒走過的路線逛。
越往里走,來往的婢女僕人就越少。終于她走到最深處,發現整座花園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突然她听到前方傳來耍劍的聲音,而且是從假山後方傳來的。
原來這里不止她一個人,還有其他人在啊……
在強烈好奇心的驅使下,她輕手輕腳的移動,來到假山前方,慢慢探出頭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人。
不知是她咯咯作響的花盆底鞋太吵,還是那個人的耳力甚好,她的接近很快就被發現。
「是誰?」
李蘭听見這醇厚的聲音,頓覺暈眩,趕緊回頭想逃,偏偏那人的一句話震得她停住腳步。
「究竟是那個奴才打擾我?我不是說不準有人來嗎?問話又不回答,府內怎會有如此沒規矩的下人?」
聲音的主人朝這邊走來,發現她的衣襬,便威嚴地命令︰「還不出來?誰負責管妳的?」
李蘭見不可能逃走,索性走了出去,臉色怪異的看著對方。
宣慶見到是李蘭,臉上浮現驚訝。「妳怎麼在這兒?」
「我四處逛逛,不小心走到這兒,听見有聲音就過來瞧瞧。」她不安地站著,有點尷尬的垂下頭。
宣慶兩道濃眉緊緊糾結,雙眼緊盯著李蘭,薄唇抿起,不知要說話還是不說話。
他皺著眉,是不滿她沒請安吧?「奴婢忘了向王爺請安,王爺吉祥。」
李蘭不希望他倆多日未見,甫見面便受氣,于是故意貶低自己,好順了他高高在上的性子,務求能趕快離去,不再看見他。
幸好她跟嬤嬤學了許多天,也沒有白學。
李蘭見宣慶似乎有話想說,馬上福一福身。「奴婢先走了。」讓他開口的話,恐怕又要起沖突了。
「等一下。」
踩著一定節奏的花盆底鞋應聲而停,她緩緩回過頭。
「怎麼了?」
「我們……談一談。」他烏黑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