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畢,周大明轉頭就跑。
瞿峰揮著谷物棒,對著他的背影大聲說道︰「喂,你忘了把你參選世界小姐的糧食帶走了,我才咬了一口啊!」
周大明當然沒回頭,而瞿峰開始左右張望。
「馬的,垃圾桶在哪里?」
「喔——你浪費食物,雷公會打你。」一個軟軟的女圭女圭嗓音清亮地飄過來。
「你說什麼!」瞿峰驀回頭,轟地爆出一聲雷公吼。
不遠處的小丘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穿著紅色吊帶褲的小女孩。
小女孩站在兩棵矮樹交叉的樹干之間,依身高看來約莫是三歲左右。
「浪費食物,雷公會打人。」小女孩跳下小丘朝他走來。
「是制造這些可怕食物的人有罪,雷公應該打他們……」才對。
下一秒,瞿峰看清楚小女孩的臉龐。
他驚立于原地,有如被雷打中一般。
見鬼了,這個小女孩怎麼會長得這麼像「何舒雅」——
一個他以為在他生命里停留的時間只能算是過客,卻在過去這幾年來,從不曾自他腦子里被移開的一個名字。
莫莉蹦蹦跳跳地停在這個大巨人面前,抬頭看著他。
「爸爸!」莫莉的臉綻出無敵喜悅閃光,她張開雙臂直接撲抱上他的大腿。「爸爸!爸爸!」
瞿峰臉上表情瞬間凍結,他低頭看著這個像無尾熊抱樹般攬著他大腿的小表,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太可怕了,她是何舒雅的復制人嗎?
秀氣的內雙眼皮、澄澈眼眸、小小巧巧的精致五官,全都是何舒雅的翻版。
「你給我下來。」好讓他看清楚一點。
瞿峰抬起腳,不料她仍然堅持要掛在上面。
「我沒有要練舉重,我也不是樹,你給我下來!」瞿峰濃眉一皺,粗聲命令道。
「爸爸,我不叫喂,我叫莫莉。」莫莉仰起小臉,一本正經地說道。
瞿峰瞪著這顆可能比他的巴掌還小的臉龐,心又被揍了一拳。
太可愛了,何舒雅如果搭時光機回到過去,八成就是長這樣。
「見鬼了!茉莉?你有兄弟姐妹嗎?」瞿峰說完,雙唇閉成死緊,生怕自己月兌口問出——
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沒有。」莫莉扯著他的上衣,繼續努力地想往上爬。
「太可惜了,不然可以叫玫瑰、牡丹、郁金香。」那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瞿峰喉嚨被鎖住,感覺心髒猛烈地撞擊著他的胸膛。
何舒雅人間蒸發之後,他才知道她對他有多特別。
他吃早餐時,想著她為他特制甜蜜早餐時的專心模樣。他想念她靠在他身側看書的時光、想念她對他不以為然的表情、想念她帶著他把便利商店當成超市尋寶的時光……
他想念何舒雅,想念到他必須承認他失戀了!
「爸爸。」莫莉決定從他的大腿上降落回到地面,朝他伸直雙臂。「抱!」
瞿峰低頭看著她紅紅的腮幫子,真的很想一把抱住她。
如果他和何舒雅真的在一起了,鐵定會生出這種眼珠子圓澄澄的可愛小表。
但是,現實就是——何舒雅根本就不要他!
瞿峰握緊拳頭,後退一步,板著臉凶神惡煞地說道︰「我不是你爸爸。」
「你是。」莫莉很堅持地說道。
「我不是!」他大聲起來。
「你是!」她也是。
瞿峰看著她固執起來的皺眉模樣,差點笑出聲來。這麼一張可愛臉孔,怎麼會配上這麼一對固執的濃眉。
「莫莉!你在哪里?」百步之外,一名年輕女子正走出三合院,大聲地叫喚道。
「我在這里!我找到爸爸了!」莫莉用力地朝來人揮手。
站在三合院門口的張君玲一看到瞿峰,突然像要參加奧運選拔一樣地拚命往他們面前沖。
瞿峰還來不及鼓掌叫好年輕女人的速度,她已經飛奔到他的面前,一把將莫莉奪回懷里。
「你想干什麼!」張君玲抱過莫莉,母雞保護小雞般地護在身後。
「你搞清楚狀況!是她跑過來抱我、騷擾我!」瞿峰不客氣地大吼了回去。
「你看你看,我找到爸爸了!」莫莉從她身後鑽出來,小臉因為興奮而變成一顆小隻果。
「看到了吧,一切都是起因于她半路亂認爸爸,我只是無辜路人甲。」瞿峰打量著圓臉的年輕女人,猜想她是孩子的媽,心里頓時像被人盜走一塊似地空洞著。
她長得一點都不像何舒雅!
瞿峰的目光轉回孩子臉上——見鬼了,這小表怎麼會那麼像何舒雅。
這一大一小兩人就連激動時,腮幫子臉紅的位置都一樣。
要命,搞不好他臉紅時也是那個樣子,只不過他臉皮厚、皮膚黑看不出來罷了。瞿峰在心里老大不爽地嘀咕道。
張君玲一看瞿峰橫眉豎目,一副要找碴的樣子,連忙把莫莉抱進懷里。「我們回家吧,他不是你爸爸。」
「可是,媽媽……」說雜志上面的那個人就是爸爸。
「媽媽說,快點回家吃飯嘍。」張君玲拍拍她的腮幫子,只想快點轉移她的注意力。「今天晚餐有你愛吃的芋泥卷喔。」
他也要吃芋泥卷!瞿峰咽了口口水,腎上腺素頓時沸騰。
他有多久沒吃到甜到讓他滿意的芋泥卷了?
答案是,和何舒雅分手有多久,他就有多久沒吃到。因為他怕觸景傷情,根本就不敢吃!
張君玲看著瞿峰一臉磨牙霍霍、隨時要發飆的姿態,當下便拉著莫莉要走人。
「莫莉,我們快回家。」張君玲說道。
莫莉不依,沖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爸爸也回家。」
瞿峰倒抽一口氣,看著她的小手,感覺像手里被塞進一個手榴彈。握著也不是、扔掉也不是。
這個小表干麼一直用那對跟何舒雅一模一樣的眼楮看著他?看得他——看得他——
心酸莫名啊!
「你搞什麼鬼!」瞿峰有火無處發,干脆拉著小女生走到年輕媽媽面前,僻哩啪啦教訓了起來。「讓一個小表當街隨便亂認爸爸是哪門子的教育!是想要搞仙人跳,還是詐騙集團的新手段?就算孩子再小,也有知道真相的權利。她爸爸在哪里?你快給我跟她說清楚。」
張君玲看他銅臉鐵面外加一對噴火的瞳鈴怒眼,嚇到差點想喊救命。
「爸爸在這里啊。」莫莉只听懂這一句,笑嘻嘻地舉高兩人互握的手。
「她爸爸在那里。」張君玲指著遠方天際。
死了!瞿峰感覺喉頭一緊,差點就要落下淚來。小女孩究竟是有多想她爸爸,才會到路上攔截陌生人?
「死了就該帶她去掃墓,讓她知道那才是真正的爸爸。免得她哪天遇到壞人,怎麼出事的都不知道。」瞿峰粗聲說道。
「我們走吧。」張君玲沒回答他的話,只是快手抱起莫莉,抱得緊緊的,然後頭也不回地就往前狂奔。
「爸爸!爸爸!一起去!」莫莉哭喊著回頭,趴在張君玲肩上拚命朝他伸長手臂。
瞿峰胸口悶痛了一下,他放聲說道︰「你給我快點回家,替我吃幾個芋泥卷。」
前一秒還哭得涕淚縱橫的莫莉,興奮地大聲問道︰「爸爸也喜歡吃嗎?」
「對,所以你快點回去幫我吃。」瞿峰嘴角勾了一下,朝她用力揮手。
「拜——拜——」
小女生的聲音大到瞿峰想找她搭檔參加大聲公比賽。
瞿峰笑著更用力地揮手,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他這才停下動作。
他找了塊路旁石頭,一坐下,覺得胸口悶悶痛痛的。
「搞什麼鬼!」他一拳捶向胸口。
「馬的,痛死了!吧麼打這麼大力!」他蜷著身子,痛得自己齜牙咧嘴。
「幫我打電話給老湯,說我要吃芋……」泥卷。
瞿峰轉頭看著周遭的三合院、農田及大樹,突然想起他的助理說他不干了。
他四目張望,一望無際的農村野地間,只有他孤身一人。
像他的生活、像他的創作。
何舒雅離開他之後,日子似乎就是這樣了。他變本加厲地抗拒著任何人的靠近,把自己變成像一團火球。
所以,他創作時總不乏爆發的能量。但每一次爆發之後,就是在他的心里又炸出無數處坑坑洞洞。
瞿峰把臉埋入雙掌之間,突然間恐慌了起來,不確定這樣的日子還能過多久。
他早已過了以縱情聲色來掩飾寂寞的年齡。現在的他,把創作當成釋放情緒的浮木一樣地攀附著。
真正的快樂,似乎就只有和何舒雅在一起時。偏偏她沒當他一回事,就這麼一走了之,留下他一個人從天堂掉到地獄
「打電話叫飯店來載……」瞿峰粗聲說完,他驀抬頭,突然想到——
周大明跑了就算了,但他身上沒手機,連一塊錢也沒有,怎麼打電話叫飯店的人來接他回去。
「該死的老天,你還想怎麼樣!」
他對著老天咆哮出聲後,忿然地轉身,決定在他自怨自艾、餓到沒體力之前,先找個地方坐下休息、吃點東西,然後再打電話叫飯店那邊的人送錢包過來。
不可能!瞿峰怎麼會在這里!
何舒雅站在「幸福不遠」餐館里,臉色慘白地听著一臉憂色的張君玲述說著剛才發生的事。
「媽媽,快做芋泥卷,爸爸還叫我吃很多很多……」莫莉扯著何舒雅的手,直催促著她。
何舒雅臉色慘白地看著高興到連一刻都靜不下來的女兒。
瞿峰怎麼會來這種地方?這種地方對他來說,就算不是天涯海角,情況也相差不多了。
他看到莫莉了,他有沒有覺得眼熟?是否產生了懷疑?
「媽媽……」莫莉見媽媽一動也不動,急到在原地跺腳。
何舒雅說不出話,一把抱住女兒,把臉埋到女兒的肩頸里。
「芋泥卷——」莫莉像蟲子一樣地動來動去,很堅持地捧起媽媽的臉。
何舒雅看著莫莉一倔強就會擰起的濃眉——瞿峰的眉形和女兒一模一樣,他注意到了嗎?
「你怎麼會喜歡上那麼凶的男人!他看起來比雜志上的照片還可怕一百倍。」張君玲余悸猶存地說道。
「照片!爸爸的照片!」莫莉突然跳離媽媽的大腿,沖向樓上的房間。
「我不該留著那些雜志的。」何舒雅看著女兒背影,不自覺地咬住唇。
「因為你余情未了。」張君玲忍不住說道。
「我應該要暫時離開……」
「你要怎麼離開!後天是村長兒子訂婚,你要包辦那三桌菜。大後天是李女乃女乃生日,她三個月前就預定了。還有,你和李正隆上個星期才開始交往,你就這麼跑了,他怎麼辦?」張君玲哇哇大叫地猛搖頭。
李正隆?
何舒雅怔愣了幾秒鐘,把唇咬得更緊了一些,這才想起李正隆是她現任男友。
她垂下長睫,清秀小臉完全不復平時盈盈淺笑模樣。
「可是我不能待在這里!如果瞿峰看到我,再看到莫莉,然後又發現我根本沒結過婚,他會猜出來的……」
叮當、叮當……
門鈐聲打斷了何舒雅的話。
何舒雅和張君玲同時看向時鐘。
「五點了,應該是李正隆提前下班了吧。」張君玲說道。
「我去替他開門。」何舒雅起身往外走,不自覺地深吸了口氣,提醒自己三件事——
第一、山水村不小,她不會運氣好到遇見瞿峰。
第二、李正隆是她現任男友。
第三、她該放心。
「不如你就跟李正隆實話實說,然後你們假裝是夫妻,說莫莉是你們的孩子。」張君玲自己拍手叫好,真的很佩服她的靈光腦袋。
「我要找很多爸爸的照片!」莫莉在樓上大聲的自言自語傳到樓下。
「你忘了莫莉不會演戲,馬上就會穿幫嗎?」何舒雅對著張君玲一聳肩,無奈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