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停下任何腳步的展名威,心急如焚的一路飛車趕到了嘉義市聖馬爾定醫院。
當風塵僕僕趕至醫院後,他不願浪費一秒鐘,神情焦急的在護理站問出了今日玉山山難入院傷者名單後,幾乎是用飛奔的速度,沖向加護病房。
一路上,緊張的汗珠從他額上迅速涌溢出來,凝聚成流,緩緩淌到他眼睫。他心跳凌亂,呼吸急促,腦海里想的全是她渾身是血的重傷模樣。
天啊!千萬別讓她有事!
展名威在心中默禱著,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他那麼誠心地祈求上蒼,只要她完好無恙,他願意付出一切,包括他的生命。
可是,當他踏入了病房,見著了病床上的她,他卻只能像石頭一樣怔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像是瞬間被抽取了靈魂……
用面目全非也不是以形容此刻在他眼底看到的她,她的整張臉,甚至是整個上半身全布滿了白色的繃帶,就連在外的皮膚也顯示多處擦傷與瘀青,昔日清麗的樣貌全變了一個樣,令他震愕不已。
怎麼會傷成這樣?
看著此刻昏迷不醒的她,展名威一雙泛紅的眼眶,再也欺騙不了他內心最真實的情感。
早知道她會那麼固執,他應該在第一時間就阻止她。如今就算他再自責,憾事也無可挽回。
現在只有上天知道,他多麼後悔那一晚對她說了那些殘酷的話,如果他不是那麼決絕,如果他能坦然接受她已婚有女的事實,如果他還願意與她成為最好的朋友,這一場意外……或許不會發生。
「對不起……」他所有屬于男人的驕傲、自尊全部喪失,取而代之的是失落與痛苦,淚水漸漸模糊了他的眼眶,終于令他再也無法自持,無聲哽咽。
原來唯有深深的體會過,才知道真正的心痛是永遠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曾經她與那男人之間的曖昧令他感到窒息,但如果這一切都能重來一遍,他寧可微笑的傾听她與那男人之間的愛情。
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愚蠢的人總是要親自受過傷,才會懂得學著聰明,現在……他自食苦果了。
其實,他與她之間也沒有什麼過不去,不愛就不愛了吧!又有何關系?
反正,他也已經痛了十年,從不在乎這樣的痛,還要繼續蔓延至另一個十年!
說他傻也好,說他痴也罷,人生就這麼一遭,他願意一輩子就這樣深愛著一個女人。
「凱茵?」這時,他臉上露出極溫柔、痛苦的表情,他的聲音也帶著同樣的情緒,對著病床上沉睡的人兒,低聲探問︰「你听得見我嗎?我是名威,我來看你了。」
就在展名威以愧疚的心,與病床上的她低聲認錯的當兒,一名推著藥箱車的護士踏進了病房中。
「先生,請問您是病患的家屬嗎?」護士好奇一問。
想起自己尷尬的身份,展名威僅微點了一下頭,旋即關心的問︰「護士小姐,請問這位病人目前傷勢如何?」
「喔!這名傷者好像是因為高山癥,產生暈眩的同時,不幸一腳踩空摔入山谷,造成臉部以及四肢等處多重骨折與擦傷,所幸摔落的地勢較為平緩,除了頭部的撞擊較為棘手之外,身體多處的擦傷大致無礙。」護士微笑的親切解釋。
展名威又問︰「那麼,我可以跟她的主治醫生淡談嗎?」
「當然可以啊!」指了指病房外的方向,護士道︰「王醫師的辦公室就在這層樓的西側,你沿著放射科的櫃台往前直走就是了。」
「我知道了,謝謝你。」
待護士為她換完了藥,離開了病房之後,他在病房內又陪了她一會,看見躺在病床上的她,臉龐紅腫青紫,除了一雙眼楮還露在外頭,整張臉幾乎包滿了層層紗布,令他越看越是心疼。
忍不住心忖,在這個節骨眼,她那個德國老公是死哪里去了?他都趕來醫院好半晌了,怎麼那家伙連個人影兒也沒瞧見?
不悅地微擰了下眉,他決定還是先關心葉凱茵的傷勢為要。
在輕輕握了握仍在熟睡中她的手腕後,他大步轉身離開病房,前往主治醫生辦公室詳問病情。
然而,展名威始終沒發現,病床床頭的那一張病患基本資料卡上,病忠的名字是寫著……徐美嬌三個大字。
來到主治醫生辦公室門外的展名威,尚未踏入,就在門外听見主治醫生似乎正在對著病忠的家屬,一一述說病情。
「我們已經給予傷者施打了止痛藥和肌肉松弛劑,但短期內還得密切觀察傷者是否出現嚴重頭痛、反復嘔吐、異常嗜睡、言語不清、走路不穩等現象,若有以上癥狀,醫院還需做進一步的電腦斷層,來評估傷患是否腦腫或出血的情況。」
只聞主治醫生停頓了一下,大概是在翻閱病例資料的聲音,接著又語重心長的續道︰「大致上來說,剛撞擊後,大約三天前後,腦水腫之情況最為嚴重,莫約一周後,則急性出血的可能性才會降低。但有些傷患會出現腦滲血的現象,大約受傷一個月前後,還會有頭痛、惡心、嘔吐抽筋或一手一腳較為無力,走路會偏,步伐不穩等等癥狀出現。」
驀地,一道中年男子的聲音揚起,擔憂地向主治醫生急問道︰「王醫師,倘若我女兒還是像這樣昏迷不醒呢?」
听出對方心慌急躁的口吻,主治醫生連忙安撫道︰「腦細胞受損的修護期本來就比較長,大約需要兩周到三周的時間,這段時間內,除了病患極需靜養外,我們目前還是會持續追蹤與觀察的,只是這幾天一定要在一到兩個小時之間,喚醒病患起來一次,詢問她是否還清楚人、事、時、地、物。」
「這是什麼意思?這表示她極有可能喪失記憶嗎?」
頓時,一道熟悉的女嗓,毫無預警的貫入門外展名威的耳底,讓他驀地一怔。
是她的聲音?
他才這麼想著,但想起剛才在病房看見的她,這個念頭很快的又一閃而逝……
或許,只是個聲音很相似的人吧?
「有這個可能。」最後,主治醫生給了大家一句結語,「但目前一切還在觀察中,請你們不用太擔心。」
不一時,一陣凌亂的步伐退出了辦公室外,在一群魚貫而出的家屬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真的是她?
展名威的心跳陡然漏掉了一拍,難以置信地與她愕然相望。
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醫院內見到他的葉凱茵,也同樣瞠大了一雙訝然的眸……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她走向他,小臉上滿是不信的表情,「這時間你不是應該還在……」
她未竟的話,全被一個激動的擁抱,給塞進一片溫熱的胸口里,听著他如擂般的心跳聲,好似前一秒鐘,還藏著無限的慌恐。
一時之間,他們都默然不語。
她能感覺到他渾身的肌肉全如石頭般僵硬,她也注意到他這樣緊抱不放的舉動非比尋常,里頭深深含有恐懼與需要,但他究竟在害怕什麼?
「名威,你……沒事吧?」他把她抱得太緊了,感覺她的骨頭就快被他擠進壯碩的身體里,「你弄痛我了。」
聞言,他趕緊松開了她,但他尚未從失而復得的心緒中恢復過來,「還好,你平安無事。」
說這些話的同時,他聲音是顫抖的,讓她察覺氣氛有些不對,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最後,她終于想起今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烏籠事件……
「是報導弄錯了。」她趕緊澄清,「我沒事,一直都是好好的,是記者弄錯了。」
原來,前一晚山區下了一場雨,登山隊躲避不及,全都淋成了落湯雞,于是大伙兒決定在排雲山莊躲雨兼住宿。到了隔天,雨勢仍不見緩和,因此導游決定帶隊下山,匆忙之際,昨夜與她同房的女隊友誤穿了她同款色系的登山外套,直到意外發生,她才發現兩人誤穿了彼此的衣服。
又由于她的登山證全都放在外套里,因此當搜救人員救出跌入山谷陷入昏迷的女隊友時,誤認了女隊員的身份,這才做出了誤判。
說到這里,她從外套的口袋內,取出一瓶裝有一小撮泥土的玻璃小鞭,現寶似的,遞到他的面前。
「我遵守了承諾,在我們曾經許下諾言的地方,帶回了一把泥土。」接著,她微笑的又道︰「來,這個送你。」
原本以為,在听完她今日的壯舉之後,他會感動得無以復加,甚至是喜極而泣,帶著對她滿懷的敬佩,欣然笑納這一份意外之禮。
結果,沒有。
他只是面無表情的對她丟下一句,「玉山峰頂不可帶走任何一塊沙石。」
啊?
猛然一听,葉凱茵當場一愣,「我……我怎麼不記得有這一項規定?」
不過,話說回來,只拿走一小撮沙土,應該也無妨吧?唉!淺嘆口氣,她萬分尷尬的才想將紀念品收回,卻被他一手攔住。
「說好給我了,為什麼又收回?」只見他執起她的手,取走屬于他的禮物後,一抹微笑,也徐徐地在他唇畔展開,「謝謝,我會珍惜的。」
他輕柔地說,聲音中的每一個音,讓她听起來都是如此地溫暖、熟悉。
「嗯!那……那就好。」她笑著說,並努力克制自己,在得到他的諒解之前,不要太急于修復兩人的感情,並試著告訴自己,此刻他還願意與她說話,這就令她很慶幸了。
但葉凱茵這時一點也沒發現,為了這場烏龍的惑外事件,展名威的精神與體力在今天之內已經被消耗得太多了,在緊繃感一解除後,他只覺得一陣暈眩,不斷襲擊著他的視線。
「其實你不用太擔心我,我連一點小傷都沒有,強壯得很!」
很快的,一片黑幕籠罩了他,她的縴影在他眼前顯得越來越模糊……
「對了,這時候你不是應該還在電視台嗎?怎麼……名威,你怎麼了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猝然間,他只覺得身體的力量一點一滴的被抽離,而她的聲音也瞬間飄得老遠,幾乎听不清。
「名威,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名威……」
听著她驚惶失措的叫喊,他的身子驟然失去了重心,最後眼前一暗,就這樣在她面前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