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令 第2章(2)

經一番打探,原來徐子謙並非天生窮命,本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加上祖上三代經商,在地方上也頗富盛名。

只可惜,到了父親這一代,因生意上的合作糾紛與友人大打了一場闢司,以致家境日漸捉襟見肘、窮愁潦倒,最終衰敗。

所幸,徐子謙自幼聰明絕頂,過目成誦,十二歲就中了秀才,雖是家徒四壁,倒也知懂刻苦勤學、力求上進。

然而,最教人抱憾的是,家里曾經給他訂過一門親事,後因女方家嫌棄徐家居室簡陋,又家道中落,女兒就是嫁了過去,恐怕也是食不能飽、穿不能暖,于是這一樁婚約因而匆匆作罷!

豈知,女方家這麼一悔婚,一向自尊心極強的徐父,因咽不下被親家退婚的事實,竟一怒不起,最後竟撒手人寰……

這一年,徐子謙十四歲,娘親為了掙回丈夫及徐家的顏面,典當了家中所有值錢之物,為其子聘請了名師授教,當愛子年滿十八之後,更是備妥了盤纏、馬匹,命他立刻赴京考取寶名,以光耀門楣。

還說了,此行赴京應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換句話說,萬一今年科舉落第,那他也甭想再回家了。

天不從人願的是,就在半個月以前,在他披星戴月的趕路途中,因連夜下了幾場大雨,渾身被雨水淋得濕透的他,又未曾好好歇息,不幸染上了風寒。

原以為年輕力壯,小小傷寒病不倒他,于是仍然選在天色尚未亮透之前趕路,然後直到天色全暗了,才肯停腳歇息。

時已是秋末時節,夜里氣溫不比白日,為了省下盤纏錢,他寧可餐風宿露,日啃面餑、夜棲荒野,也不願投宿可遮風蔽雨的旅店一晚。

就這樣,小病磨成了大病。

一日傍晚,當他經過終南山一處寺廟時,驀然被一陣昏眩所襲擊,他措手不及,還不及反應過來,空月復數日的他,已是體力不支的跌下山坡,弄了個灰頭土臉,面目全非。

靜觀眼前一切的柳綾兒,雖然只字不語,漂亮的唇角卻悄悄彎起了一絲半弧……

有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瞧瞧這模樣,不知情的人還當他是哪一家大戶的富家公子哥兒呢!

原本徐子謙在談吐舉止之間就已經顯出幾分俊雅之氣,如今換穿上這一襲華服更是襯托出一股玉樹臨風、氣質高華的氣質,頗有翩翩佳公子的姿態。

不管怎麼說,他的樣子總是如此的俊俏,就算沒有一副挺拔壯碩的身材,光是他的長相,一樣會引來女人停駐的目光!

看來,她真是拾到一塊樸玉了。

只見她眼神有些閃爍,長長睫毛也微微覆蓋了下來,一顆極富心思的腦袋瓜子里,已經暗暗有了盤算……

于是,她在心中惦量一會兒,打定了主意,走上前去,大肆吹捧了一番!

「有道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呀!這一套圓領袍衫與紗羅?頭可是由咱柳家素來有大唐第一織手--柳二小姐親手一針一線所裁制而成。平日,這一襲袍衫只擺放在坊中當鎮坊之寶,一般人還沒有機會穿上一回呢!」說到了自家姐妹,柳綾兒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得意的表情。

「四小姐說得極是!這位公子生得一表人才、風流瀟灑,將咱坊內這一套獨一無二的袍衫穿上,更襯托出一股卓爾不群的氣質吶!」

現下,亦步亦趨捱跟在一旁猛拍馬屁的,是柳家布坊專門掌事的坊主,姓余,是個挺機靈的人。

自從大小姐離世之後,老爺亦無心管理家業,坊內頓時群龍無首,再加上天上春水強敵壓境,如此內憂外患,導致柳家布坊生意慘淡、一日不如一日。

除了老主顧,鮮少人特地登門訂制新裳,自然而然,門庭冷落鞍馬稀,布坊內經常是冷冷清清,難得像今日這般熱鬧!

此時,一對璧人站在一起,女的美艷絕倫,男的英氣逼人,瞬間吸引了眾人目光,幾名圍觀的民眾見著徐子謙的穿著打扮,更是紛紛爭相尋問與其身上相同款式的袍衫。

「看起來真不錯呀!這樣吧,余老板,那一位公子身上穿的袍衫替我包了,還有,另外同款式的袍子也給我訂制個十套,但交貨日期得趕一趕,下個月初三我就要。」坊內一名原本陪著愛妾前來挑選夏衫的商賈,一出手就是十套,毫不手軟。

見狀,當場就有個貴公子將臉色一沉,吹胡子瞪眼地對著身旁妻子直發牢騷︰「我早說那件袍子好看了,你還嫌貴,這不,讓人捷足先登了?」

熬人不甘示弱,冷哼了聲︰「真要喜歡,那就再多訂幾套,反正柳家布坊屹立不衰,你還怕買不到好袍衫嗎?」呿,沒見識。

「那我也訂個兩套好了!」

「我也是,我也來兩套,其中一套我要藍底銹金的。對了,這一季的袍衫,還有啥樣式可選呀……」

一時之間,柳家布坊恍若又回到一年前的盛況,看著應接不暇的訂單如雪片般堆積,柳綾兒忍不住暗自竊笑--看來,她是押對寶了!

呵呵,風水輪流轉,財神爺進門……

耍猴兒似的,徐子謙在眾人鼓吹之下,勉為其難又換穿上幾套款式新穎的男衫,以餉紛紛爭相訂購坊內衣衫的民眾之後,當下徐子謙的‘美色’即一傳十、十傳百,從柳家布坊內傳揚了出去!

因此,坊間開始有了傳言,據說柳家為了讓布莊生意起死回生,這一次竟大打俊男牌,特地砸下重金,延攬了江南有名的美男子前來坐鎮,以挽回柳家莊日漸低迷的人氣。

「呼……」終于得以喘一口氣,逃回柳家莊暫歇的徐子謙,額上汗水還來不及擦,便端了一杯清茶咕嚕咕嚕吞下肚去,想起方才在布坊的混亂場面,他仍是驚魂未甫,一臉懼色。

素聞京師風氣開放大膽,男女觀念十分淡薄,那沉醉于美色亦被視為一種風流,但他萬萬想不到,就連長安女子的思維,也大膽地教人咋舌不已!

回想起方才他身陷布坊之時,圍繞在他周身的女子們,無論是剛及笄的青澀小泵娘、美艷的成熟少婦、亦或白發蒼蒼、齒牙動搖的老嫗,一群群像是豺狼虎豹似的,完全無視于他滿面窘色與無助的閃躲,對他又是模又是捏的,教他有一種恥懸眉額,痛徹心脾,足以因羞致死的感嘆。

包夸張的是,其中還有幾位看似名門佳媛的女子,偷偷在他衣襟、袖口處藏紙條、塞掛墜,大膽地邀他子夜相見,共度春宵,令他錯愕不已!

「人心不古,惡習成風,這世道當真是愈來愈敗壞了!」那女子不像女子,面對陌生男子居然毫無一絲避諱,如此放蕩恣肆,著實教他大開了眼界。

只見徐子謙低垂著腦袋,尋思了一陣,這才把牙一咬,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心似的,開始動手打包房中的行李。

「此地不宜久留,我還是趕緊往別處去吧!」

豈知,心思抵定,打算另覓居所的徐子謙,人帶包袱還沒跨出房門口,就讓人給逮個正著!

「徐公子,才剛回來,又想上哪兒去呀?」

說話間,一臉笑意盈盈的柳家千金主僕二人已經來到了房門口,知道已無法月兌身的徐子謙,只好勉強地揚起一抹笑,結結巴巴地回道。

「沒、沒想上哪兒去,就是想上街走走,尋一份差事兒!」為了不被看出自己正準備開溜的事實,他隨口編了個理由,為自己開月兌︰「身為男子勤于勞動是本份,若總是叨擾貴府,也非長久之計。」

「我說徐公子,都到這份兒上了,你還用得著上街尋啥差事兒呀?」柳綾兒听完,噗嗤一笑,旋又落了話︰「今日你已經為我柳家立了大功啦!」

「立了大功?」這就怪了!「敢問,在下幫上什麼忙了嗎?」

見徐子謙一臉困惑之色,她忙又解釋道︰「今日沾徐公子的光,布坊生意大好,光是大戶訂單就接了十余來張呢!」

「原來如此。」他心領神會,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不過就是換了幾件衣裳,然後走走路、擺擺樣子,能有什麼大功?

「這豈止是小事?」就連她都知道商場如戰場,競爭激烈、危機四伏,那機遇更是稍縱即逝!

為了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立于不敗之地,只要能找到令顧客滿意,願意大把大把的掏銀子,並且爽快買下貨品的‘關鍵物’,就算是找到了商機!

眼下這一枚‘關鍵物’看在她的眼底,無疑就是一棵送上門來的搖錢樹,為了留下這棵搖錢樹,更為了讓柳家重振長安第一布坊的稱號,打從布坊回來以後她便絞盡腦汁、挖空心思,終于費盡心力謄寫好一份契約,就等著這一尊財神爺在上頭簽字捺印呢!

思及此,柳綾兒機靈的又說了……

「正所謂人盡其才,才盡其用,我深知徐公子不願取用于人,可一無錢、二無勢,在這唯錢是親,唯勢是友的京城里,你根本無立足之地。」

就這樣,只見言者振振有辭,听者微微頷首,到最後,她還不忘適時刺激了一下徐子謙那所謂讀書人才有的八股思想。

那就是--盡避窮得叮當響,就是不談錢、不哭窮,是乃一高風亮節、剛強不屈,風骨甚高的士人其最高指導原則。

于是她又加重了語氣,故意嘆道︰

「瞧,眼前秋試尚有一段日子,這一段日子徐公子無論吃食住宿,身邊總得攢些銀錢應急不是?」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的確,自從踏入長安城之後,他早已是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了,身上僅存的幾枚銅板也早在前日那一摔給摔丟了,這一時半刻,他若想在寸土寸金的長安城內尋覓一處棲身之地,口袋若無孔方兄的幫忙,怕也是比登天還難!

「實不相瞞,徐某披星戴月,赴京趕考月余,身上早已是兩袖清風、阮囊羞澀,這幾日在府中叼擾,若非承蒙柳四小姐關照,現下徐某或許還躺在那半山腰呢!」

「既是如此,今日我做主,為公子在柳府安插一份差事,你可願意?」言盡于此,她不再迂回,開門見山的問了。

「敢問是何差事?」徐子謙也不推辭,淺笑以回︰「但願是徐某能一舉勝任的工作。」

「但請寬心,這差事兒普天下唯有徐公子能勝任。」語落,她嫣然一笑,取出一紙契約,交遞給他︰「喏,所有工作項目與條件全寫在上面了,過目之後若無疑問,就請徐公子在上頭打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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