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昊在702的門前停下,回過頭,孟靈在距離他兩公尺的地方,低垂著頭。
「他就在這里面,妳不是急著找他嗎?我今天才知道原來這間飯店也是他的產業,來這消費的人非富即貴,但依照我的經驗,這些人沒幾個好東西……」
「成昊,帶我離開這里。」
「為什麼?」
「國賓飯店……那些穿金戴銀的紳士階級,為什麼我們會清楚他們的丑陋?因為我是妓女!我痛恨這地方。」她倏地轉身。
他兩大步就攔住了她。「這里有妳要找的人,難道妳就這麼放棄了?」
「我寧可放棄……」
「孟靈,我沒想到妳是這麼懦弱的人,算我看錯妳了!」
「小昊,你應該了解,我無法面對知道我過去的他……」
「所以永遠不能讓他知道,連妳自己都要忘了那段過去。」他雙手握住她的兩只胳膊,慎重的說。
「我辦不到,而且,我不能再欺騙他了。」
「為了幸福,妳必須辦到。記住!妳是孟靈,不是映雪,映雪是為了宋瑞澤而做的犧牲,但,他媽的宋瑞澤事實上只是一個負心漢,映雪為此也死了,沒人會記得她,晁子齊在意的是妳--孟靈!他不會想知道映雪的過去,妳懂嗎?」
「小昊……」
「去吧!別讓幸福又一次從妳手中溜走了。」
「小昊,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他深深的凝視她一會兒,又現出了本貌。「哼!妳太看得起我了,我可不是在幫妳,而是在替我自己鋪路,妳也不想想我不過是一個殺過人、做過牢的黑社會份子,隨便幫妳說幾句話妳就感激起我了,小心哪天我把妳賣了妳還幫我數鈔票咧!」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少嗉,快進去吧,我沒空陪妳磨菇了。」他越過她身邊,走了兩步,她突然叫住他。「小昊。」
他沒有回頭,站著等她開口。
「你……你有可能喜歡我嗎?」
他遲疑一會,突然發出令人錯愕的笑聲。「我不至于那麼倒霉吧!像妳這種專惹麻煩的女人,只適合晁子齊那種有錢有勢的公子哥,至于我成昊嘛,既沒興趣也無福消受。」他說著不等她反應,就大踏步的離開了。
她抬起手,卻沒勇氣按下電鈴。這麼深的夜,他已經睡了吧?
「子齊,祝你有個好夢。」走廊上有個約一個人身高的大古董花瓶,她走到花瓶側邊,背靠上了牆,身子不自主的往下滑。如果他真在那扇門內,能夠守在離他如此近的地方,她已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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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晁子齊從健身房回來。這是他專屬的休息室,每當他下想回天母山上,不想回公司時,他就到這來。
他將卡片插入,門開了,眼腳余光卻察覺了異樣。
一個瑟縮的小人,在他房門口的角落。
他走過去,只見那一頭如緞般的長發披瀉著,她的臉伏在膝上,像是睡著了。
「小姐?」他蹲下來,輕輕推她。
她迷迷糊糊的抬起頭,眨了眨茫然的大眼。
「妳怎麼會在這?」他看見是她,霍地站起,冷峻的聲音無情的質問。
她清醒了,驚跳起來,腳還沒站直人就往前栽去。
他下意識的伸手扶她,讓她倒進自己的懷里。
「妳不舒服嗎?」他沉住氣,不讓自己現出過分的關心……
「我……腳麻。對……對不起。」她離開那胸膛,勉強想自己站穩。
他低頭深深的凝視她,那張臉垂得低低的,不安和疲倦寫在她臉上。
突然,他彎身橫抱起她。
她驚異的,卻順從的讓他抱進屋里。
他把她放在長沙發上,隨即轉身,背對她。
她下意識的環顧四周,這是一間有別于其它房間的休息室,開放的空間里,有個小起居室,一張大辦公桌,一整面的書櫃,一張舒適的大水床,屬于晁子齊的柔和、明朗色系淨收眼底,當然也少不了那一整面可鳥瞰世界的玻璃窗,他沉默的倚靠在那。
她覺得他好遙遠,她不在他的世界里,也許,這里就是他的溫柔鄉,無論名門閨秀,還是歡場女子,都是這里的常客吧!爽朗、熱情的晁子齊並不是甘于寂寞的人啊!
「妳沒有話要說嗎?」他壓抑的低沉嗓音響起。
她蒙蒙的淚眼回到他身上,他點燃煙,煙霧彌漫中,更顯得可望不可及了。
「我不知道你也抽煙。」她說。
「妳不知道我的事可多了,誠如我不知道妳。」他淡然的語氣有著嘲諷。
「你願意听我解釋嗎?」她鼓起勇氣走到他身旁。
「需要嗎?」
「我……」她不經意的瞥向窗外,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對面的騎樓下,人影雖小,但直覺告訴她,那是昨夜送她來的成昊,他在那等了一夜嗎?這麼冷的天,他何苦?睫毛懸掛的淚珠滴落了。
他放在窗欞上的手被她的淚燙灼了,他倏地掉轉過頭,她的無聲落淚令他擰起眉頭,拋掉煙蒂,捏緊她的下巴。
「妳最擅長的是苦肉計嗎?所以在我的門口等了一夜,因為宋瑞澤不要妳,妳就來我這踫踫運氣。哼!我晁子齊生平第一次被人耍得團團轉,妳的淚水再也感動不了我,勸妳別再玩什麼自取其辱的游戲了。」
「不,你怎能這樣誤解我!」
「妳愛他不是嗎?為了他而欠下大筆的債務、為了他而躲躲藏藏偽裝自己、為了他而迎合我……既然都是為了他,為什麼不去把他搶回來?」
「他不要我了。」
「妳當我晁子齊是什麼?」
「是!我錯了,我不該妄想你會像收破爛的重新接受我,你有的是紅粉知己,我不該來自取其辱,不該異想天開,不該自作多情,我完全明白了。對不起,佔用你寶貴的時問。」推開他的掌握,她毅然決然的轉身。
他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肘。「把話說清楚再走。」
「我知道自己很討人厭,以後我不會再礙你的眼了,請你回到『鴻毅』吧!那是屬于你的地方,你大可放心,我再無恥也不會死賴著你。」
他的手掌下自覺得加重力道,重重的喘著氣。「妳還愛他嗎?」
「不重要了。」
「什麼叫不重要了?」
「曾經,有一個男人告訴我,他不在意我有兩個或三個的男友,因為他們並沒盡到保護我的責任,而他,他願意把我當成他的責任。」她回頭,清澈的眼眸已流干了淚。「我還是錯了,我不該相信他,從今以後,我會學會為自己負責。」
他的臂突然收緊,把她攬到胸前。
「這場游戲還沒結束呢,妳唯一能做的只是陪我繼續玩下去,直到我認為報復過了妳。」忿怒與質疑在瞬間瓦解了。
她的腦海突然閃過一個身影,記憶突然的清晰,彷佛是在好久好久以前了,一個充滿熱情和理想的大男孩解救了她,他叫阿齊!
一直到今天,阿齊和晁子齊的影像才在她腦海中結合起來,原來他一直是她的英雄!
她攀住他的頸項,也許他有天會知道、也許他會因此而恨她,但她不在乎了,每多擁有他一天便是她奢求來的幸福。
烏雲在天際,彷佛沒有散去的打算,看來還有好一段時日太陽才會露臉了。
她在他懷中側過頭,成昊拉拉夾克,兩手環抱在胸前,她似乎看到了寒冷的風,將他那一頭不修邊幅的短發吹得更亂了。
「小昊,謝謝你。」這是她唯一能對他說的,在心里。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鴻毅』的總裁,身上的錢只夠三餐溫飽,妳還願意跟著我嗎?」他問。
「你想去浪跡天涯嗎?我以為你熱愛你的事業?」
「我是,但我更想帶著我心愛的人,裝滿一袋叫幸福的行囊,到一個不受世俗干擾的地方,就像我的父母。」
「你父母?」
「當年,我父親不顧爺爺反對,放棄經商而行醫,帶著我母親四處流浪,從亞洲少數落後國家,一直到非洲,我想,能讓他完成行醫救人理想的,是母親,她總是無悔的跟著父親,直到這些年,他們才在英國定居下來,因為母親喜歡英國的風情。」
「你爺爺是一個嚴厲的人?」
「沒錯,我父親對他的違背,讓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放在我身上,他放我父親離開的條件是留下我。從小,我就被訓練著如何成為一個優秀的領導者,許多屬于孩子應該享有的關愛與天真,對我而言卻是陌生的。」
「你不快樂?」他用他的童年換取了父母的幸福!她感到心疼。
「你看我像一個不快樂的人嗎?小傻瓜!」他笑著。「當環境不能順從自己心意時,唯一能做的就是改變自己的心態。」
她心折她所愛的男人,他是天才,從他身上她看不到絲毫環境帶給他的陰影,反而比一般人更樂觀,這就是晁子齊。
「如果有一天,你決定放下一切去流浪了,請你把行李箱空下一點位置,我是一個要求不多的女人,只要求陪伴著你,無論天涯海角。」
「我不會行醫救人,不會搬磚掙錢,我們可能會窮死、餓死。」
「你是個天才,不當醫生,不當工人,還有很多事可以讓你做的。如果真的沒辦法了,我可以去幫人打工……」
他用唇封住她的嘴。「我怎麼舍得讓妳吃苦。」
「那麼你會帶別人去,而丟下我嗎?」
「傻瓜。」他吻她。「除了妳這傻瓜,我不知道還有誰願意陪一個既沒錢又沒地位的我去流浪。」
「因為你有理想、有快樂、有熱誠,我終于明白了你所熱愛的事業不僅是『鴻毅』,人生對你就是一項事業,不管是情感還是理想,只要交到你手上你都會將它們經營好。」
他的眼楮閃亮而驚喜。「沒人能取代妳的位置,因為只有妳懂我。」
這是她這輩子覺得最快樂的時候,一種相知相惜的幸福。
但是,幸福就像有保存期限的罐頭,總是經不起歲月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