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的淚珠 第一章

暴戾之氣和怒火正熊熊的燃燒著,沈國亞和陳燕玲之間的冷戰關系已經凝聚到了頂點,而冷戰也將演化至熱戰,事情到了必須做一個了結的時候,兩人皆互不相讓,一個是想置對方于死地,另一個則希望能全身而退;但是事情的發展不可能如每一個人的願。

沈烈只有九歲,他蜷縮在客廳毫不起眼的一隅,在他早熟的心靈中,時時充斥著對生活的不安感和對父母之間那種如同仇人般的恐懼,在他似懂非懂的思緒中,他有隨時可能失去一切的預感。

他父母經常性的吵架、口角,進而拳腳相向、互不說話的情形由來已久,而夾在中間的他自稍解事就無奈的接受了這種狀況。他不敢問自己為什麼沒有弟妹,不敢問父母為什麼吵架;他問過一次,得到的下場是一身的青紫和疼痛,所以他馬上學得聰明,他總是默默的看著父母吵,听著些他現在不太懂,但是以後他長大以後就會了解的話。

今天如果沈烈夠大到能听懂他父母之間的對話,他也會慨嘆怎麼會有這樣的夫妻;這樣的婚姻,太痛苦了!

但是沈國亞和陳燕玲自己卻不覺得,他們之間的狠話一次比一次毒,一次比一次傷人,他們之間已經沒有夫妻之間的情分和道義,存在于他們之間的只有恨。

除了恨還是恨。

「沈國亞!這次我說什麼都要離婚!」陳燕玲的眼神冷漠,一副完全豁出去的表情。「你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你不單只留不住我的心,現在你連我的人都留不住了。」

「那個野男人這麼好?」沈國亞陰森的問。

「比你好!」她譏諷道。

「和你這個賤女人正配!」

陳燕玲的詛咒和粗話已經到了嘴邊,但是她咽了回去。她很有風度的一笑,這種風度背後隱含著一股對沈國亞的同情。

「那個野男人配得上我這個賤女人,而你卻連我這個賤女人都不配。」

她的話真正的傷到了沈國亞。

其實如果沒有愛,沒有恨,沒有濃烈交織的那份感情,他早就簽了字,放她自由了;他無法原諒她的不貞、出軌,但是他也無法就這麼的讓她走,畢竟十年的生活歲月,他們當初也是因為愛而結合,不管這份愛是何時消失,怎麼消失的,他都曾愛過她,但是她卻好像早就不愛他了,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能令她更快樂,她把他們之間的婚姻早就視為垃圾般的丟棄了。

「陳燕玲!到底是什麼使你變成今天的這個樣子!」他忍不住痛心疾首地問。

「我今天這樣子不好嗎?」

「你作賤自己!」

她哈哈一笑,「作賤自己?你看到我苦了嗎?如果我會有痛苦,那也是你帶給我的,這個婚姻賜給我的。其他人給我的只有快樂。」

「你不介意自己紅杏出牆?」

「在那之前我就提出離婚了。」

「你沒理由離婚,我並沒有虧待你。」他自知有理的力辯。「你要什麼有什麼,你是個人人羨慕的對象,你沒有理由離婚,沒有理由紅杏出牆!」

「你到底有沒有了解過我?即使只是一個點!」她一副感嘆的模樣,語氣懶懶的。「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我懶得解釋,我也不想多說廢話,我只要離婚,我只要你在協議書上簽字。」

「那沈烈呢?」他指的是他們的九歲兒子。

陳燕玲的眼光四處搜尋了下,但由于她漫不經心,所以沒有發現在一隅的沈烈,她攤了攤手,做出一副瀟灑的表情。「給你啊!」

「你對他也沒有留戀?」沈國亞痛心地問。

「我對小孩沒什麼感情,你知道的!」她大言不慚,毫無愧色地說。

「你是個什麼樣的母親?」

「我從來就沒有說過自己是個好母親,孩子對我而言只代表著束縛、負擔、責任,既然你自詡是個好父親,孩子給你不正好?你們可以從此快樂、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像神話一樣!」她嘲弄道。

面對她去意甚堅的表情,沈國亞的心更是漸漸地冷了起來,他已經有玉石俱焚的準備,但是他決定再給他們一次機會,這是他起碼能做的努力。

「如果我願意原諒你呢?」他施恩的口氣。

「‘原諒’?」

「我願意既往不咎。」

「哼!」她搖頭一笑。「你以為我會在乎你追究或不追究?你以為我會搖尾乞憐、感激涕零的跪下來吻你的腳嗎?」

「你居然沒有悔意!」

「我只後悔嫁給了你。」

「如果我說我對你還有愛呢!」

「那我只能說你太可憐了!」她看著他。「因為我對你早就沒有愛了。」

沈國亞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已經拉下臉,拉下自尊地給她台階下,只要她肯,他們的這個婚姻還是有一線希望,但顯然地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千軍萬馬都無法把她拉回他的身邊了。

沈烈安靜地看著他的父母,他既不哭也不鬧,但在他幼小的心靈里,實際上已經留下了無法治愈的一道傷口,對他日後的人生影響甚大。

「說什麼你婚都離定了?」

「對!」她答得干脆。

「連最後一次機會你都不把握?」

「沈國亞!請你不要婆婆媽媽,要簽就簽,即使你不簽,我也不會留下來,人生苦短,我要及時行樂,我不在這個屋子里,看你怎麼對我精神折磨?」

沈國亞若有所思的笑笑。

他這個笑容令陳燕玲心里有些發毛。

「沈國亞!我們夫妻一場,大家好聚好散,你可以再娶其他更好、更配得上你的女人,反正我是個賤女人,你沒有什麼好損失的。」她的姿態降低了一些。

沈國亞還是笑笑,他的視線在屋內轉了一下,他看到了他的兒子。「沈烈!餅來。」

沈烈乖乖地起身走向他的父親。

沈國亞拿出一張一百元的紙鈔給他的兒子。「你到外面去吃碗面,媽媽今天不會弄晚飯了,吃完面到租書店去看漫畫,晚一點再回家來。」

陳燕玲這才發現到兒子的存在。

「原來你在屋子里。」她自語道。

沈烈接過錢,看了他的母親一眼,他無言地走到門邊,旋轉門把走了出去。他沒有懷疑,沒有任何九歲小男孩該有的天真和稚氣,他早熟的令人心疼。

沈烈走後,沈國亞往沙發一坐,交疊著腿。「陳燕玲!如果我會下地獄,我也要拉著尼一起去!」

「你在威脅我嗎?」

「外面的任何男人都休想得到你!」他冷冷地說。

她望了望身後的門,有股想奪門而出的沖動,但是她又不願意在他的面前表現出她的恐懼、她的軟弱。她轉過頭瞪著他,她就不信他能怎麼樣!

「你很有勇氣!」

「你不敢怎麼樣的!」

他只是看著她,以一種似乎是初識她的那種眼神,又似乎是最後一眼的那種依戀。

「燕玲!也許是該到了我們把事情做一個了結的時候,你說是不是呢?」

「是拖了太久了。」

「而你急著要結束這一切!」

「我看不出有拖下去的必要。」她冷靜地說。

「那麼我該讓我們兩個人自由了。」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象是在對她說︰「也許我們做夫妻的緣分就只到此為止了。」

「你能這麼想最好。」

他一笑,站起身,然後看著廚房的方向。「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個東西。」

「你要到廚房拿什麼?」她有些顫音地問。

「放心!不是拿菜刀!」他居然還能用輕松、幽默的口氣說︰「我對分尸和肢解人體沒有興趣,我也不會這麼對你,畢竟你還沒有壞到這個地步吧?」

她勉強一笑,不知該說什麼。

沈國亞往廚房走,不一會功夫他出來了,渾身濕淋淋的而且帶著汽油味,他的左手拿著一個打火機,右手還提著一桶汽油,他的臉上有一種訣別的笑,但是他不象是要自己一個人去,他用自己的身體堵住大門,讓陳燕玲無路可走。

陳燕玲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的怕過。

她想尖叫,她想喊救命,她希望能有人來救她,她不想死,不想被活活地燒死,不想這麼慘的死,她不該受到這種待遇。

「沈國亞!你瘋了嗎?」她啞著聲音地說︰「你想干什麼?你以外這樣就能嚇住我嗎?」

「我不想嚇你,我只想和你一起死。」說著,他將汽油潑向陳燕玲的身上,他的舉動換來了她的大叫。

她一步步的後退,一步步的想遠離他,她知道他已經瘋了,現在和他說什麼都不會有用的,她只希望自己能逃過這一劫,逃過沈國亞這個瘋子的舉動,她的人生還很美好,她不要現在死。

「燕玲!你逃不掉的!」

「沈國亞!你不要發神經,我們有話好說。」

「不!是你自己說我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

「我說錯了!」

「你現在怕死了?」

「不要這樣!」她忍不住哭泣道︰「求求你不要這樣!我不離婚了!」她急著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提離婚,我會安安分分的做一個好妻子、好母親,求求你!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太遲了。」他走向她,兩個大步就把她揣在懷里。「我們要一起下地獄,同歸于盡。」

她哭叫、掙扎、捶他、打他、咬他,什麼方法都用盡了,但是他依舊不為所動。

「不要!」她的嗓子都叫啞了。

「你不喜歡這種結局嗎?」

「求你不要——我求你——我可以跪下來求你——」她已經泣不成聲,「你要我怎麼做都行……」

「太遲了!」他溫柔的一句,看著她驚恐異常的一張臉,這是他見到她的最後一個表情,接著他打開打火機。

轟的一聲!

他們兩個立刻象火球一樣的開始燃燒,淒厲的慘叫聲不絕于耳;不只是他們,連屋子里一些東西也跟著開始燃燒,火勢愈來愈大,接著一發不可收拾,整幢屋子已陷入一片火海……

三十年後

沈烈看著手中那份越洋傳真過來的資料,他的眉頭很自然的皺在一塊;因為常皺眉的緣故,使他的雙眉之間有著一道並不是很明顯的凹痕,但是這無損于他臉上那股剛強、睿智、冷漠的特質,他並不是一個帥哥型的男人,一點也不漂亮,但他身上有一股神秘的成熟感,只要有點腦筋的女人,就會有想動他的念頭。

他,一百九十公分高,卻只有七、八十公斤的體重,看來削瘦而且冷酷,他不經意間流露的眼神總叫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恐懼感,令人無所遁形,令人不敢輕言親近;似乎在他的臉上、身上總有股濃得化不開的愁。

「公司就要倒了,他們的姿態還這麼高?」沈烈不屑地說著。「有沒有搞錯啊!」

「美國佬嘛!」王文煥笑笑地說。

王文煥是沈烈的得力助手兼秘書,大家原先都很納悶沈烈為什麼用男秘書,而且謠言一直傳說他對女人沒有興趣,痛恨女人,到了三十九歲連個女朋友或是緋聞都不曾傳出過。于是開始有人說他是個同性戀者,而王文煥則是玻璃圈中的人,兩人假借工作的理由混在一起。但是這種傳言卻很快的不攻自破,因為只要稍微接觸沈烈的人就知道,他對女人無情,對男人也不會有興趣!他選中王文煥當秘書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王文煥有能力、有效率,英文說、寫皆流利,又是個公關人才,只有這些理由。

在人們了解到沈烈與王文煥的純公事關系之後,大家就又開始研究沈烈為什麼痛恨女人。

說法非常多,但是沒有一項得到證實。

即使王文煥由一退伍就跟著沈烈做事到現在。八年的時間並沒有使王文煥更了解沈烈的過去;他只知道沈烈事業逾做逾大,由國內擴展到國外,公司一間間的開,而沈烈也隨著他的成功在商界呼風喚雨,但沈烈依舊是個令外界無法捉模的神秘人物。

「再把價錢壓低!」沈烈冷冷地說,下達命令。「而且只給他們三天的時間。」

「這麼快?」

「他們自找的。」

「這下那些美國佬可要緊張了。」王文煥接過資料。「和‘成偉’那件糾紛呢?」

「周依嬋怎麼說?」

「我們的勝算很大,但是可能要拖一段時間。」

「他們不是說要和解嗎?」

「周依嬋覺得他們開出的賠償金太少。」

錢不是沈烈在乎的,他在乎的是「成偉」有沒有和解的誠意,他的背往後一靠。「要周依嬋快點把這件事搞定,下個月我要派她到加州一趟。」

「好。」

沈烈又把心思放回桌上的公文,他的身體向前傾,有些不耐的翻著那些卷宗。

「晚上‘鴻國’的董事長在‘凱悅’設宴,他親自來過幾次電話,請你一定要參加。」

「幫我推掉。」

「這對我們和一個日本公司的大合約有影響。」

「那你就去參加!」

「我——」

「你不知道我不參加這些交際應酬的嗎?」沈烈看了王文煥一眼,抓過自己隨意丟在大辦公桌上的一包煙,他抽出一根,點上了火︰「反正大家都應該習慣我的缺席,你說是不是?」

王文煥只有苦笑。

「去打電話給周依嬋吧!」他淡淡地說。

王文煥退出辦公室。

沈烈看著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大辦公室,內心不知怎麼的抽痛了起來。三十年了,他應該早就淡忘那些傷痛、那個悲劇的事實;他一個人從孤兒院混到今天,他成功了!他要什麼有什麼,但是他為什麼始終擺不平心中那股失落感呢!

那股濃得化不開的失落感。

◇◇◇

潘憶敏覺得自己像一個受審的犯人,她的面前坐著她的爸、媽、哥哥、姐姐,他們四個人像法官一樣的瞪著她,特別是她爸爸手中拿著張成績單,而那張成績單更象是她犯罪的證據似的。

她今天剛滿二十歲,如果順利,她今年應該由五專畢業,但前提是「如果順利」。

她和時下的一般女孩沒有什麼不同,愛玩、愛瘋、愛鬧,鬼點子多,但是不愛念書,成績在及格邊緣,吃喝玩樂總比念書強,她固執、倔強、叛逆、主觀,偏偏她的外表卻和她開玩笑似的。

她有一張既細致又文靜的臉,看起來秀秀氣氣,優優雅雅的;只要她不奇裝異服,不穿劃破了的牛仔褲,她會給人一種她是洋女圭女圭的感覺。皮膚白皙、柔潤,烏黑的大眼楮、嬌小的身材,雖然只有一百五十五公分,但她一律對外宣稱她「足」一六公分。

說到她那我見猶憐的長發,也是她外表唬人的工具之一,通常她會扎成馬尾或是綁成辮子,只有在她想要爭取同情時,她才會把頭發放下,加上額前的劉海,任誰都不忍再責備她,她很自傲于她懂得人的心理。

但此刻似乎不太管用。

她吹著氣,看著自己額頭前的頭發在晃動,一副任人宰割的表情。

「億敏!這種成績能看嗎?」潘中民帶著怒氣問。

「不過三科不及格。」

「三科?」潘中民一嘆。

潘憶瑋這個台大醫科的高材生,有些好笑的看著她的妹妹,她知道憶敏不喜歡念書,但是憶敏念的也不過是一所破五專,沒理由拿這種爛成績。

「看看你姐姐!」潘中民立刻指著這個家里的模範生、榜樣。「你姐姐馬上就要當醫生了,你哥哥也要從法律系畢業,只有你,去念什麼工專,還是一所很少听過的爛工專,什麼電子科,你將來畢業要做什麼?」

「當電子工廠的女工啊!」潘憶敏悶悶地說。

「憶敏!」潘母寵愛地笑罵道,她一向最疼這個小女兒,但是偶爾她總得擺出做母親的架子。「你還有說笑話的心情?」

「誰在說笑話?」潘憶敏看著每個人,似真似假地說︰「現在的女工,不!應該說女作業員不好找,很吃香的!」

可以見到每個人都一副啼笑皆非,不知是該笑出聲或是痛罵她一頓的表情。

「憶敏!你存心氣死我嗎?」

「爸!我不敢。」

「憶敏!沒有你不敢的事!」

「爸!你是在夸我還是損我!」她故作無辜的問。

潘憶輝終于忍不住的笑出聲,但在其他人的瞪視下,他故作輕咳狀,掩飾住他的笑意。其實他很佩服他這個寶貝妹妹,她夠聰明、機靈、反應快,如果她能當上律師,一定沒有人是她的對手。

「小潘!」這是潘憶輝給他妹妹的昵稱。「你好歹得混畢業,拿到證書吧?我可能不是很懂電子方面的事,但如果有課業上的問題,你還是可以問我。」

「謝謝你的大恩大德!」

「憶敏!」潘中民一副氣得要腦中風的表情,其實他也沒有那麼氣,家中的每個人對她這個女都束手無策,他們是真心的愛她,但是總不能把她寵壞,該教的時候就要教,他不能心軟。

「爸!我會去求教授讓我如期畢業!」

「你這是什麼話?」

「台灣話。」

眾人先是一楞!接著連潘中民自己都差點笑出來,他無法置信的看著女兒。

「如果你的教授還是不準呢!」

「那我就絕食靜坐抗議。」

「好,憑什麼呢!」潘中民不解。「你又要抗議什麼?是你自己不把書念好,你還有臉抗議!我先打斷你的狗腿,先餓死你,我看你怎麼去靜坐、絕食抗議!」

「爸!你不會這麼狠吧?」

「中民!」潘母不贊成自己丈夫說這麼重的話。

「你們自己听听她說的!」

「爸!小潘只是在開玩笑!」潘憶瑋替自己妹妹說話。「她說話就這德行嘛!」

「那她就更應該改了!」

「爸!」潘憶敏小心的開口。「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們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怎麼樣?」潘中民給他小女兒這麼一說更是火上加油。「你還想怎樣?」

「是我二十歲的生日!」

「拿這種成績你還想過生日!」

「我會畢業的,只要補考過了就可以過關。」

「如果沒過呢?」

「我已經和人家講好罩我,絕對PASS!」潘憶敏驕傲的說,「題目我可以事先打听出來,爸!你放心!我念這所爛工專已經讓你很沒面子,我保證我一定會畢業,決不會再給你丟臉!」

這下沒有人能罩得住,潘憶敏總有本事把悲劇弄成喜劇,即使潘中民這張撲克臉也不禁柔和了起來,帶著些許的笑意。

「看吧!天底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潘憶敏這會更是沾沾自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要把事情都看得那麼嚴重!」

「你住口!」潘中民罵道。

她委屈的嘟著嘴。

「憶敏!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他這個做父親的真是又好笑又好氣。「我不指望你成龍成鳳,更不會奢望你高人一等或出人頭地,但起碼你把你該念的書念完,這點小事你都辦不到嗎?」

「爸!」

「你給我進房間去閉門思過!」

「爸!我還有話要說!」

潘中民已經起身。「你把你那些強詞奪理的話留著,利用這些時間給我看書!」

「我的生日——」她低語,似乎有無限的委屈。

「中民!今天既然是憶敏的生日……」

「爸!小潘會好好看書的,先讓她過生日嘛。」

「是嘛!我會幫妹妹溫習功課。」

「爸!」眼見大家都綁她說話,她的膽子也大了,她撒嬌的偎到父親身邊,拉著父親的手。「二十歲是大生日哦!我們可以去大吃一頓,如果你們今天還沒把禮物準備好,可以明天再補送。」

潘中民差點就要被他的女說服,但是為人父的使命感使他狠心的搖頭,他們已經把她寵過頭了,不能再順著她,否則她早晚會無法無天。

「給我進房間!」

「爸!」

「不要討價還價!」他板著臉。「叫你出來時才可以出來,你不要以為你已經二十歲我就不會再打你,那根藤條還專門為你留著!」

潘憶敏一把搶過她的成績單,忿忿不平的進了自己的房間,將門「砰」的一聲關上。

外面的四個人看著已經關上的門,三雙不贊成的眼光看著潘中民。

「要給她點教訓,否則她學不乖!」

「今天是她生日!」潘母說。

「晚點再請她去啤酒屋。總要給她一點挫折、教訓!」潘中民解說,「憶敏著女娃明明是一塊材料,難道你們真要看到她到工廠當作業員嗎?」

其他人釋懷了。

「你們快去準備她的禮物和蛋糕吧!」

大家開心的照做,打算給潘憶敏一個驚喜。

一個生日的驚喜。

◇◇◇

偏偏潘憶敏沒有耐心去等這份驚喜。

幸虧他們家住的是日式的一樓平房,她可以爬窗戶翻牆出去,今天是她的大生日,她絕對不在房間里用閉門思過的方式度過;回來後的處罰那是回來後的事,她不在乎。

肚子咕嚕咕嚕的叫,提醒她該是填飽肚子的時刻,她模模口袋,發現自己在匆忙之間並沒有帶太多的錢,看來只有吃小路邊攤的命了,什麼狗屎生日!什麼鳥成績單!今天不是她潘憶敏的日子!

找了張沒人的桌子,她一副全世界的人都欠她似的表情坐下,點了碗陽春面,順便點了些鹵菜,她總還有吃鹵蛋和豆干的錢吧!

沈烈一眼就注意到那個女生,他之所以注意到她不是因為她漂亮的像個洋女圭女圭,而是她臉上的那股怒氣和污漬,她的衣服上有灰塵和一塊塊的印子,似乎在地上打滾過似的。總之,她引起了他的好奇。

平常沈烈並不吃路邊攤的,但正巧他肚子餓壞了,而這路邊攤的生意及人潮引起了他想吃的食欲,大飯店有大飯店的風味,路邊攤有路邊攤的魅力,所以他將車子往路邊一停,就這麼過來了。

他一直認為沒有任何人會引起他的興趣,但這個小女生卻做到了,他不由自主的盯著她看。

潘憶敏正心浮氣躁的等著她的面,而這同時她也感受到了由鄰桌投射而來的目光,她稍稍的轉過頭瞄了一眼,原本以為是什麼小混混或是學生之類的愛慕眼光,一看才知道是來自一個西裝筆挺的成熟男人,她正好有氣沒地方出,這下可給她逮到機會了。

她筷子「叭」的一放,起身來到了這個看她的男人桌前。

「你在看什麼?」

沈烈沒料到會有這麼一招,他楞了一下。「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我像在自言自語嗎?」她霸道的說。

沈烈不經心的看了她一會兒,要不是他不常笑、不喜歡笑、不知道怎麼笑,那他會好好的笑一下,現在的年輕女孩都這麼狂妄嗎?

還是她比較特別?

「說啊!你盯著我看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我看到你在看我!」她怒道。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她在氣頭上,而他居然還和她抬杠,她椅子一拉,在他的對面坐下。「好!你不承認!那我就坐在你的面前讓你看個夠。」

「你很可愛。」他淡淡的評論。

「只是可愛嗎?」她假惺惺的問。

「現在的女孩都這麼囂張嗎?」

「你是說我囂張嗎?」

「你不囂張嗎?」

她將他從頭打量了下,他似乎很高的樣子,但是不壯,而且一副老僧入定、不動聲色、超乎物外的神情,好像當她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般。

「你很鎮定。」

「我為什麼要不鎮定?」

「因為我想找人吵架!」

「你覺得我是個吵架的好對象?」

「你不該看我。」

他沒說話,卻突然由口袋里拿出一條手帕。「現在的女孩應該都非常的重視儀容,我會盯著你看的原因之一是你的臉髒的可以,你出門都不照鏡子嗎?」

她有些粗魯的拿過手帕,胡亂的擦了一下臉。

「我沒機會照鏡子,我是爬窗戶、翻牆出來的。」

「爬窗戶?翻牆?」

「對啊!我被罰閉門思過!」

「你是住宿的學生?」

她搖搖頭,此時老板卻將她的面和鹵菜送到沈烈這桌,她看了看她的鹵菜,再看看他的。

「你叫什麼名字!」

「你一向這麼直接?」沈烈其實蠻欣賞她那股狂勁,她鮮活、不呆板、機靈、有主見,看起來像洋女圭女圭,但是表現出來的個性卻令人耳目一新,他不曾有過這種愉悅、舒服的感覺,特別是一個小女生。

「你回答我就是了!」

「沈烈!」

「輪到你問我了。」她提醒他。

他牽動嘴角。「你叫什麼名字?」

「潘憶敏。」

他點點頭,不知道這小女生還有什麼驚人之舉或語不驚人誓不休的話,他等著呢。

「你可以問我為什麼翻牆出來這里吃面!」

「為什麼!」他正經八百的問。

「因為我被罰。」

「為什麼被罰?」他已經抓到和她說話的竅門,知道該怎麼問了。

她一臉苦相,非常煞有其事的嘆了一聲。「今天是我二十歲的生日,卻因為我的成績有三科不及格,所以我被罰關在房間里悔過,你說這公平嗎?一個人一聲只有一次過二十歲的大生日,卻常常會有三科不及格的時候,你說這兩件事能混為一談嗎?」

「當然不能。」他非常嚴肅的回答她。

「謝謝你的諒解。」她的臉色好看多了,就在她要夾起菜時,他阻止了她,他的手按在她的手上。

「你信得過我嗎?」

「什麼?」她嚇了一跳,一開始時的氣勢減低了不少,她有想跑的沖動,天啊!對方可不是什麼小男生,但是也絕不像壞男人,她該怎麼辦?

「你怕了?」

她的頭立刻一揚。「誰說我怕?姑娘的子典里沒有怕這個字,我也不知道怕字要怎麼寫!」

「那就好!」他一個贊賞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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