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雲算命的都有一張「江湖嘴」,見人說人話,見鬼混鬼活,每個人一算起命,非富即貴;男的以後不是當行政院長,就是會成為台灣第二個「經營之神」,女的則是錦衣玉食,嫁好丈夫,子女成器、晚年富足,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
不過曾不凡就不一樣了。
曾不凡三十出頭,一百七十五公分。說他高嘛,他又沒有真的「高人一等」;說他矮嘛,他又比一般的男人高一點,說他帥嘛,他沒有劉德華、郭富誠那種令女人為之傾倒、瘋狂的長相;說他不帥嘛,他五官端正、忠厚、正直,眼楮有神,性情淳良;說他富有嘛,他開國產車,穿普通牌子的衣服;說他窮嘛,他的銀行里有兩百萬的存款,還跟了一些會。
算命的「鐵口直斷」他情路難走,在感情的道路上會非常的坎坷,非常的不順,他問過算命的原因,而原因就出在他的名字上。
明明一個平凡的男人取名叫「不凡」,而且又剛好姓「曾」,所以注定了他非常「不平凡」的感情路途。別人走來容易,他可走得辛苦了。
想到每一次相親「無緣無故」的失敗,不是他看不上對方,就是對方沒有下文,不了了之,他就愈覺得算命的嘴「不是蓋的」。
他到過戶政機關要改名字,但是沒有被接受。畢竟那不是什麼不雅或不堪入耳的名字。他所持的「理由」不被接受,法律可不會把算命的話當「話」,所以曾不凡還是曾不凡。
為了推翻算命的話,他為了不負自己母親的「養育之恩」,他相了一次又一次的親,接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直到當他看到相親的對象開始有反胃的感覺時,他終于放棄了,立誓決不再相親。
沖回家中,看著一臉期盼的寡母和妹妹巧莉,他終于爆發了,終于像一顆引爆了的炸彈般。
「誰再替我安排相親,我就到醫院去做去勢的手術!」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
「天啊!」曾母首先發難,從椅子里跳了起來,沖到了兒子的面前。「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曾家的香火全靠你了,如果你去……」曾母不好意思的說︰「我死了以後,怎麼去向你老爸及曾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那就別再逼我相親,別老拿‘遺書’來壓迫我!」他非常有男子氣概的說。
「這……」曾母猶豫不決。
「遺書」是曾母的一招狠招。
她見兒子三十出頭了,老是沒有戀愛或是成家的跡象,所以她和女兒巧莉一商量,寫下了一封「遺書」,只要不凡稍有不從或是不積極,她就把「遺書」放到兒子的床頭。
這一招一向管用。
但現在……
曾巧莉怕事情不可收拾,立刻出面打圓場,以她老哥這種「溫吞水」會說出這麼「激烈」的話,冰凍三尺諒非一日之寒了。
「哥,我覺得——」
「你閉上嘴!」
「我——」
「都是你在‘興風作浪’!」
「喂——」
曾不凡曾經懷疑巧莉是不是他的親妹妹!二十六歲的巧莉活躍、開朗、亮麗、能說善道,鬼靈精一個,有用不完的精力,想不完的點子,她和他的個性根本是南轅北轍,要不是同姓曾,父母欄上雙親的名字一樣,血型一樣,而且經過他父母再三的保證,否則,他真是感到懷疑。
但事實就是事實,他除了得應付一個動不動就把「遺書」放在他床頭的神經質、緊張過度、擔心他娶不到老婆的母親,還要煩惱一個時時設計他、算計他,非把他「推銷」出去不可的老妹。
這就是他曾不凡的人生嗎?
「曾巧莉……」他警告著妹妹。「你也不年輕了,你最好管管你自己,先把你自己嫁了之後再來擔心我!」
「哥!如果不是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
「省省吧!你的‘手足之情’!」這次曾不凡是真的無法再忍受了,他不可能是台灣唯一的單身漢,也不可能是全世界上唯一娶不到老婆的男人,他為什麼要再「虐待」自己、再欺騙自己的感覺?
這年頭不結婚的男人滿街是,隨便一塊招牌掉下來,砸到的十之八九是不想結婚或是沒有適合對象的男人,他怕什麼?他急什麼?
而且這年頭肯留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女人更是少得有如風毛麟角,女人寧可要事業、要成就、要名要利,誰願意在家里煮飯生小孩、帶小孩、洗衣服、買菜,做那些既沒有成就感又浪費生命的事!
難怪他這個好男人很難找到對象。
女人不想結婚,她們找的是又狂又野又帥又夠勁的男人,然後來上一段浪漫、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戀情,她們並不要丈夫,她們不喜歡好男人。
所以他放棄了。
他不要再相什麼親。
他不要再去赴什麼「盲目約會」。
他只要「平平凡凡」、「安安靜靜」、「單單獨獨」、「快快樂樂」的過他的日子。
沒有女人。
沒有老婆。
沒有麻煩。
「不凡啊……」看到自己兒子好像真的要「抓狂」的樣子,曾母改采另一種策略。「你妹妹也是好意,如果她都不管你,誰還會管你啊!她是你妹妹啊!」
「好管閑事的妹妹!」曾不凡毫不領情的說。
「曾不凡一—」曾巧莉也冒火了。
「你自己說,你介紹的那些——」
「怎麼樣!」她凶巴巴的打斷。
「不是老處女就是……」他有些靦腆。「就是心理不太健康,性饑渴——」
「曾不凡……」現在詫異的人是曾母了。她沒有想到一向保守、含蓄的兒子會說出那三個字,他想必真的是氣壞了,看來她又有的等了。
「總之,我要搬出去!」他宣布。
「什麼?」母女倆異口同聲。
「我要搬到雜貨店後面的那間小房間住!」
「是‘平價中心’!」母女倆再一次同站一個陣線。
為了打發時間,曾母在巷子口租了個店面,開了家平價中心,免得一個人在家耗久了,會得老人痴呆癥、成了兒女的負擔。有了這家平價中心,既可以賺錢,又可以和街坊鄰居聯絡感情、交誼,何樂而不為!
她不是很贊成兒子住到那兒,但是照目前這局面,她也只好答應了,總比兒子一怒離家,不知道搬哪兒去來得好。她瞄了瞄巧莉,果然母女連心,巧莉正不著痕跡的朝自己的母親點點頭。
「好吧!」曾母無奈的同意了。
「還要約法三章!」曾不凡太了解自己的母親和妹妹,他得先把丑話說在前頭。
「約什麼法?」巧莉一瞼的精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了?什麼‘法’?你說啊!」
「九點雜貨店打烊之後,不準你們再到雜貨店里來‘騷擾’我!」他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哪怕要背上個「不孝」和沒有「兄妹之情」的罪名,他也要豁出去。
「是平價中心!」曾母堅持。
「好!‘平價中心’!」他惡狠狠的說︰「總之九點過後……」
「听到了啦!」巧莉一副自己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委屈樣。「如果日後你真成了王老五、打一輩子光棍,可別怨我這個妹妹沒有盡到責任,什麼老處女、心理不太健康的‘性饑渴’,我看你才性冷——」
「巧莉!」曾母瞪大了眼,一副快要暈過去的樣子。
「你——」
「媽,是哥講話先刻薄的!」曾巧莉為自己辯白。
「你交的朋友確實都不太——」
「曾不凡!」曾巧莉用冰冷的目光射向她哥哥。
「夠了!被了!」曾母申吟聲連連,幸好她只有兩個小孩,如果再多幾個,那她不早跟著老伴走了!現代人真聰明,什麼孩子一個不嫌少,甚至都不生也沒有關系,時代真的是變了!
「我今天就搬!」曾不凡看看才下午三、四點,而且又是星期天。,
「我幫你!」曾巧莉賭一口氣的說。
其實他們兄妹一向感情很好,哥哥照頤妹妹,妹妹關心哥哥,只是一談到相親及介紹女朋友這一件事,兄妹倆都快成「仇人」了。
曾母苦笑的看著她的寶貝兒子和寶貝女兒,這就是為人母,這就是人生。
年輕時和丈夫拚溫飽、拚一個自己的家,等到年紀大時,又得擔心子女娶得好不好?嫁得好不好?好像永遠都必須有件事來煩、來操心著。不過就像她一直告訴自己的,這就是人生嘛!
林佳敏經過「凡莉」平價中心時,對平價中心里的「忙碌」情形,忍不住的多瞄了一眼。
其實她瞄的不是平價中心的「忙碌」,而是她看到了曾不凡。
她是一所小學的代課老師,教學生有關自然和美勞的科目。她並沒有出眾的外表,但是極有內涵、智慧,一看就知道是極有學問、極聰明的女孩,加上身材平板,既高又瘦,又沒有如般的「雙峰」,所以很自然的是男性眼中的「朋友」,卻永遠不會成為男人「追逐」的目標;加上她不善打扮自己,不會風騷、賣弄,大家對她的印象總停留在「鄰家好女孩」上面。
她也相過親,但是總不成功。她自己知道原因在哪里,但是沒有任何人知道,而曾不凡更是把她當哥兒們,當「鄰家的妹妹」。
如果她膽子夠大,如果她夠狂野,如果她夠現代,她會大聲的告訴每個人她的心中所愛。
偏偏她來自「書香世家」。
她父親是個大學教授,她母親是國中的數學老師,而她哥哥在高中教英文,姊姊正在攻讀教育博士,總之……
她家的人都嚴肅、正派、不苟言笑、一板一眼,叫她偶爾想「放縱」一下,也如登天一樣的難。
所以……
所以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她必須掩飾得很好,而她也真的做到了。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是一個不談男女感情,只為了「教育」、為國家未來的主人翁犧牲奉獻的好老師。
仿佛她沒有七情六欲。
相親好像只是為了證明一下她還是個「女性」,還算「正常」而已。
沒人懂她對曾不凡的心。
沒人看出她對他的那份情。
包括曾不凡那個呆頭鵝在內,他寧可去相親「盲目約會」,就是不會正眼的瞄瞄她。
她又能怎麼樣?
女人永遠都得多吃些虧。
借口買報紙,她走進了「凡莉」平價中心。她和曾家一家子都熟,就是因為太熟了,他們根本沒有把她視為一個可能的人選、可能的目標。
「干嘛啊?」她拉著巧莉的手。「在搬什麼?」
「搬家!」
「搬家?」佳敏的心中一顫。曾家要搬走?那她……
那她和曾不凡不是更不可能了嗎?
「我哥要搬來這里!」曾巧莉瞪了一眼正在小房間里打掃和清洗的曾不凡一眼。
「嫌我和我媽‘迫害’他,‘逼’他,他要離我們遠遠的,要自己一個人住到這個‘雜貨店’里來!」
听到了妹妹的評語,曾不凡放下手上的清洗工具,來到了她們面前。
「林佳敏,你別听她說那些酸不溜丟的話,好像我是無情無意的冷血動物。你真該感謝你的父母,他們沒有給你添一個妹妹!」曾不凡「報復」自己妹妹所說的那些話,難得的透著一絲幽默。他的口才其實並不差,只是踫到其他女人就施展不出來,就一副無趣、乏味的老實狀。
「曾不凡——」曾巧莉一副深受傷害的表情。
他則絲毫不為所動。
林佳敏沒有注意听他們兄妹吵什麼,她被曾不凡今天的穿著給撼住了。一身的白內衣和牛仔褲吸引住她的目光,她眼楮動都不動。
他一向很少穿牛仔褲,上班族嘛,總是西裝褲衫、領帶。
但今天不同,他的白色有袖內衣扎進了牛仔褲里,襯托出他干日不被人注意到的結實體格,使他看起來比平日高大些、健壯些,充滿了魅力。
「佳敏!你評評理啊!」曾巧莉踫了踫她手肘。
「我……」她回過神。
「你說到底是他無情無義,還是我這個做妹妹的多管閑事?」巧莉非要爭出個勝負不可。
佳敏則無辜的看著曾不凡。
「你說吧!我會諒解你的‘違心之論’,畢竟沒人敢得罪曾巧莉!她在這街坊的風評誰不知道!」不凡笑嘻嘻的看著妹妹,「潑辣,刁蠻、霸道,誰敢和她唱反調啊!不想混下去了嗎?」
「曾不凡!」巧莉拿起他平日很喜歡的一本精裝書,準備撕個稀爛。
「喂——」他一慌。
「巧莉。」林佳敏不慌不忙的由巧莉的手中「搶救」回那本書。「你不知道現在是‘好女不與男斗’嗎?更何況是自己的哥哥。」
「他太過份了!」
「你——」曾不凡看到林佳敏向他搖頭示意,再看看四周都是他的一些「寶貝」,他可不能任巧莉摧殘,退一步保百年身。「算你狠,算你有理,我怕你,行不行?你到前面看店好了!」
「你以為我喜歡幫你弄這些廢物啊!」
「巧莉,給我一個面子吧。」林佳敏當和事佬。
曾巧莉朝自己哥哥扮了一個大鬼臉,然後一扭身的轉頭走到前面去了。
曾不凡搖頭苦笑。
「其實巧莉是關心你,你應該很高興巧莉還會和你斗嘴、抬杠,有些兄弟姊妹連話都不說的!」林佳敏不知道為什麼,一和曾不凡說話就特別的溫柔、特別的感性、特別的輕聲細語。
「我知道巧莉關心我,但是你有沒有听過‘弄巧成拙’?」他一副已被壓抑許久的表情。「她和我媽聯手安排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相親,只要我稍有不從,一封‘遺書’就會在我的床頭出現。」
「什麼遺書,巧莉的——」
「不!我媽的!」
「曾媽媽?」
「這手段夠高吧!」曾不凡沒好氣的說︰「頭一次看到,差點把我的心髒病嚇出來,但是幾次之後,我就看清了她們的伎倆!」
「這點子真新!」佳敏佩服的說。
「一定是巧莉想出來的!」
「她擔心你的終身大事嘛,你也不小了,曾媽媽一定急著要抱孫子……」佳敏愈說聲音愈小,而且嬌羞不已。
但是曾不凡沒有注意到。
「你不知道算命的說……」他欲言又止。
「說什麼?」她極感興趣。
「算了!」他居然擺出一副認命的表情。「改天再聊,我得忙著張羅我的‘新居’!」
「我來幫忙!」
「不用了!」
「反正我沒事!」她試著不要表現得太熱心。
「這不太好意思……」
「女人的心細。」她說著已經朝後面走。「打掃、布置這些事是屬于女人的。粗重的你來,這些擦擦抹抹的就交給我,我們分工合作,一定可以事半功倍,節省你很多的時間!」
「林佳敏。」他專注的看著她。「你真是一個善良、識大體、懂事的女孩,改天我介紹一個男人給你,算是報答你!」
林佳敏頓時愕住,抹布差點自她的手中飛出。她恨不得把抹布朝他瞼上用力擲去,但是她忍下了這口氣。
有些男人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特別是曾不凡。
曾不凡在公司里並不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但是他開始自動的加班,每天加班到差不多八點才離開公司。再加上塞個車,回到他雜貨店的窩已經快九點。吃完他媽準備給他的晚餐之後,差不多就九點,然後他陪著母親打烊,處理一些瑣事,送母親回到只幾步之遙的家,接著他就自由了。
完完全全屬于他的時間。
沒有嘮叨。
沒有「哀怨」的眼神,
沒有「譴責」的目光。
罷開始他還有一些的不習慣,感覺到好靜、好安寧、好沉悶,但是幾天之後,他就習慣了,甚至享受著這種靜、這種安寧、這種沉悶。
耳邊不再是巧莉好像永遠講不完的電話,也不再是連續劇煽情的哭哭啼啼聲。媽媽不會在他嘴邊叨念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巧莉也不會一直的催著他「男大當婚」,他的日子好像一下子亮了起來。
少了這兩個關心他、壓迫他的女人,他開始覺得女人可以是可愛的、令人想念的,不再那麼令人厭煩。他為什麼不早些搬出來呢?
現在日子真美。
直到——
這晚他母親去喝喜酒,他自己一個人正準備提早打烊。就在他要按下電動鐵卷門時,一名表情哀怨的少婦牽著一個差不多有五歲大的小男孩走了進來,她的模樣叫人忍不住的要多瞧她幾眼。
「小姐,你要——」
「有鹽酸嗎?」她冷而絕望的聲音。
「沒有,但是——」
「巴拉松?」
「小姐,你是要——」他忍不住發慌的問。
「清潔劑,清潔劑應該也可以……」她自己自言自語著,好像在和自己商量。
曾不凡見這個少婦神情有些恍惚,有些失常,所以他彎下腰問這個表情也有些憂郁的小男生。
「弟弟,告訴叔叔——」︰
「媽咪要自殺。」他用童稚的嗓音說。
「什麼?」曾不凡一楞。
「媽咪說她不要活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立刻直起身,注視著這個可能真的要自殺的少婦,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人去尋死。
「小姐,不可以——」
「我要買清潔劑,所有店里的清潔劑我都要!」她說著,打開皮包拿出一疊的千元大鈔,放在櫃台邊的收銀機旁。「什麼牌子都要——全部。我又不是沒有錢,藥房為什麼不賣安眠藥給我!」
「天啊!」曾不凡暗叫一聲,低語著︰「她真的要自殺啊!」
「活著有什麼意思?我看不到未來的希望在哪兒,皓中……」她看看兒子。
「媽咪……」
曾不凡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但這件事他不能袖手旁觀!彼不得打烊的事,他更不可能賣任何清潔劑給她,他將她的兒子輕輕堅定的拉了過來,並且搬了張椅子給她,硬將她按坐下去。
「你——」她想起身。
「坐下!」他以一種平日很罕有的強硬態度說。
「你憑什麼?」邱心美憤怒的說,似乎要把怒氣出在他的身上。「把我兒子還給我,否則我告你綁架還有妨害自由,叫你吃不完兜著走。」
「好啊!」他不以為然的一笑。「叫警察來啊,我還可以告訴他們你企圖自殺!」
「這不干你的事!」她叫道。,
「你真的想自殺?」
這麼一問叫邱心美徹底的崩潰,她放聲大哭了起來,哭得像個淚人兒,哭得驚天動地。她這一哭把她兒子也弄得嚎啕大哭,好像自己的媽咪被欺負似的,他甩開曾不凡的手,投向了母親的懷抱,母子倆哭成了一團。
這畫面叫曾不凡不知如何是好,他想找巧莉來,想找林佳敏來,隨便什麼人來都好,他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場面不是他平日可能踫到的。
「小姐,拜托你不要哭了,我……」
「你不知道……」她哭得更慘烈。
「我是不知道,但是你可以告訴我,如果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你幫不上忙……」哭得更厲害了,緊緊的抱著自己的兒子。「沒有人可以幫得上我的忙,你知不知道我好絕望,我不知道自己活著有什麼意義,什麼都變了,和婚前都不一樣了!」
「你丈夫——」
「不要提那個死人!」她激烈的反應。
曾不凡看著這個梨花帶雨卻依舊楚楚可憐的女人。
雖然已經有一個差不多五歲大的小男孩,但她的身材依舊維持得很好,皮膚、瞼蛋也都保養得不差,丈夫應該不會變心才是,是因為丈夫變心了嗎?
他沒有頭緒。
他根本不知該從何幫起。
邱心美眨著淚眼看著眼前這個看來忠厚、善良又熱心的男人,現在這樣的男人真的不多了,不像王定強,粗魯、自私、眼中只有他的事業,哪有她和皓中的存在?為什麼?為什麼讓她嫁這樣子的男人?
牽著兒子,邱心美打算離去,這里買不到她要的東西,她可以到別家去買。
「你們要去哪里?」他著急的問.
「不用你管!」她一副要他別再多管閑事的樣子。
「我可以送你們!」
「不必!」
「那我打電話請你的丈夫……或是你的家人來接你們!」他毫不松懈的說,兩條人命耶。
「你這個人真煩!」她掉頭走出店門,緊緊的牽著她的兒子。
曾不凡當機立斷,抓了件外套和皮夾,也跟了出來。
按下了電動鐵卷門,他絕不能讓憾事發生,他要盯牢他們母子。
冒著被打、被人誤會成,被人當成是不法之徒的危險,他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們母子走了一個多小時,終終于他們母子走累了,走進了一家速食店,曾不凡滿懷感激的也走了進去,他終于知道了一件事。
他平時太缺乏運動了。‧
他的兩條腿快走斷了。
也許是他的誠意感動了她,她居然叫他過來和他們坐一桌。他立刻把自己的可樂、炸雞、薯條全搬了過來,而最高興的自然是這個小男生,因為他媽媽只給他叫了一懷女乃昔。
「平常我不讓他吃這些垃圾食物的。」她有些不屑的看著他點的東西。
「我也不吃,只是進了速食店,不點這些要點什麼?」
他有些期期艾艾的解釋。
「邱心美。」她自我介紹,再指了指她兒子。「皓中。」
「我叫曾不凡。」
這是今晚上邱心美的第一個笑容,她不是存心要取笑,但是他的名字實在有意思,這個男人能令女人產生好感、安全感,至于「不凡」……他和那些香煙及洋酒廣告里的男主角比起來,真是不同的氣質。
「至少你笑了。」他自我解嘲。
「你父母很有幽默感。」
「誰叫我是長子,而他們希望我成龍、成才,算命的說——」
「你信那一套?」她的表情冷冷的。
「你不信?」他以為女人都信算命的,也都算過命,而且絕對不只一次。
「算命的說我會嫁給一個部長,可以住別墅、戴鑽石、有成群的女佣可以使喚,丈夫一百八十公分,又高又帥,我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命,結果呢?」她愈說是愈火,簡直想殺了所有會算命的人似的。
「不是……不是每一個人都準的。」他盡可能安撫的說,由于他和他家那兩個女人相處的經驗,他知道女人的情緒比天氣變化還大。
她瞪了他一眼,兀自低頭不語,
看到小男生正專注的吃著薯條,不可能去注意他們的交談,所以他放大膽的問。
「你為什麼要自殺?」
「你為什麼要管這麼多?」
「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兒子,你居然還會想死?」他知道女人天生自然的母性,更知道女人的弱點。
這麼一說,又叫她的眼淚像壞掉的水籠頭般,怎麼都關不住。要不是現在身處公共場所,她真的會哭得死去活來;要不是考慮到皓中,她早就跳樓或一頭撞死,不需要去買什麼安眠藥或是清潔劑了。
「邱小姐……」他遞出了手帕。
她接過手帕,胡亂的抹著瞼上的淚,好像心中有好多的恨,好多的怨。
「媽……」皓中眼中噙著淚,好像又想跟著哭。
「沒事!媽沒有事……」邱心美吸了吸鼻子,一副很堅強的樣子。「有沙子跑到了媽媽的眼楮里,媽媽眼楮不舒服,才會掉眼淚。」
「那我幫你吹吹!」皓中天真無邪的說。
「不用了,已經好了,謝謝你。」她柔聲的對著兒子說,非常的有愛心。
皓中放心的拿起炸雞,開始大口大口的啃了起來,好像很餓的樣子。
「什麼事讓你想不開?」他鍥而不舍的低聲追問。
「你這人怎麼這麼‘煩’!」
「我怕你真的自殺!」
「不會了!」她突然一個很堅強、很有希望的表情。
「解決事情的方法很多,我不需要賠上自己的寶貴生命,還讓我的兒子沒有媽。放心,那種念頭不會再有了,我會奮戰下去!」
「太好了。」他總算沒有白忙一場。
「我不能便宜那個死人,更不會讓他弄個後母來虐待我的兒子。」她咬牙切齒的表情。「我可以離婚,我可以帶著兒子離開他,我可以當世上沒有他這個人,我干嘛去死?為什麼不是他去死!」
女人的愛與憎往往都同樣的強烈,同樣的令男人無法消受。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叫男人真是苦也不是,喜也不是。
「你丈夫到底做了什麼?」曾不凡想頂多是外遇,外遇是所有已婚婦女都無法忍受的。
「他忘了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什麼?」曾不凡嘴巴張得大大的,她這麼尋死尋活的居然只是為了這麼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不只是結婚紀念日,他還忘了我的生日,兒子的生口,一些有意義的日子,每天加班、每天晚歸每天有忙不完的事,而且脾氣暴躁又沒有耐心,一點也不在乎我的感受……」
「不是外遇?」他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是女人.你不了解有些事的殺傷力比外遇還來得大!例如丈夫的漠不關心、無法溝通、冷淡、不理不睬、不懂得溫柔、體貼、生活情趣,這些照樣可以毀掉一個婚姻的!」她非常自我而且一副自己很有道理的模樣。
「你或許要求太多了。」曾不凡站在男人的立場來說,女人同樣不知道男人在打拚的艱辛。
「你當然會替男人說話!」
「我——」
「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你這——」他無奈地雙手一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