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預感、不需要東猜西想,俞倩知道自己會再見到周烈,而且是在很短的時間內,果然一下班才出辦公大樓,帥氣的周烈就倚在一輛黑色、流線型的保時捷前,然後朝她揮揮手。
不走向他不行,轉身跑掉也解決不了問題,所以她不能心虛,反正他什麼都不知道,除了她的父母,一些極為親近的親戚與孫文芸之外,知道她有女兒的人不多,而當年的那些同學、朋友、哥兒們,她可是瞞得滴水不漏。
周烈看著俞倩走向自己,當她在他的面前站定時,他站直了身,而他的第一個動作竟是解開她襯衫上的第一個扣子。
「周烈?!」
她嚇了一跳。
「不要把自己弄得像老處女。」他性感的朝她一笑。「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
「我很習慣……」
「那麼你要改掉這個習慣。」他冷不防的又幫她解開第二顆鈕扣。
「這樣好多了!」
俞倩猛的被他嚇得退後一大步,她眼中透露出一股震驚、難以置信的光芒。
「放心,我不會剝光你,只是你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我不要你把自己弄得黯然無光。」
「周烈!」
她有些生氣。
「七年不見了,」他卻突然變得感性。
「這七年來你好嗎?」
本來已經要發脾氣的俞倩,這會不好意思發作,因為他語氣是這麼的真摯、這麼的發自肺腑,害她只能輕輕的點頭,然後扣回她的扣子。
「俞倩……」
他想阻止她。
「我要怎麼穿衣服是我的事。」她冷冷的道。「周烈,你解開我兩顆扣子是想證明什麼?」
「你不是一個古板的女人。」
「我偏是!」
「為什麼?」
「誰規定我不能做古板女人?」俞倩給他一個有些諷刺的表情。
「還是因為我們上過一次床,你就認定我會成為一個、隨便的女人?你是這個意思嗎?這些年你是這樣想的?」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周烈有些動怒。「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你,我只是覺得這麼穿很不舒服,你不會覺得喘不過氣來嗎?」
「那天天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要怎麼辦?」她反應極快的反駁。
「那不一樣。」
周烈一笑。
「哪里不一樣?」「男生已經習慣了。」「女人也可以習慣。」俞倩揚揚下巴。
「但你明明不需這麼折騰自己。」
「周烈,如果你是想討論我的穿著,如果這就是你等我下班的目的,那麼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你,我愛怎麼穿就怎麼穿,想怎麼穿就怎麼穿,你真的管不著,即使我想披條床單在我身上……」俞倩止住口,她不想再往下說,因為七年前的情景浮現在她眼前。
周烈一個心領神會的表情,他自然不是想和她討論穿著的事,有其他更重要的事他們必須講講。
「我請你吃飯。」
他以命令的口吻道。
「我今晚沒空。」
"那明天呢?」
「已經約了。」
「你自己說個時間,」周烈不笨,她抗拒、排斥、逃避的心態他可以感覺得出來。
「我配合你。」
"這陣子都不行。」
「俞倩,這真的就是你對待哥兒們的態度嗎?」周烈對她動之以情。
「不要說我們七年沒有見面,光是那一夜的情形……」
「你最好不要再提那一夜,因為那已經是二十世紀時的往事。」她試著用很幽默口吻說著。「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你為什麼突然休學?」周烈犀利的問。
「你怎麼知道?」她若無其事的問。
「老K說的。」
「哦!我去澳洲游學了一年。」俞倩早就背得滾瓜爛熟,而且只背這一套劇本,這樣才不會出錯。「你知道我有個舅舅在那里。」
"為什麼不畢了業再去,你只差一年就畢業。」周烈的懷疑很合情理。
"因為那所學校提供獎學金,但是他們不可能等我一年,所以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情況下,我選擇去澳洲,而且我覺得我選對了。」俞倩知道自己的聲音和表情都很平常,沒露出破綻。「所以我當年並沒有給你帶來什麼‘麻煩’?」
「什麼麻煩?」她裝佯。
「你知道的!」
「哦!」
她的表情滿不在乎。「放心,周氏集團並沒有流落在外的孫子,你安啦!」
「你還沒結婚。」周烈已問過方智賢。
「二十八歲就結婚?」俞倩一派的輕松。「現在的女人是能不結婚就不要結,你自己呢?你父母不急嗎?我想他們一定很急著抱孫子,尤其是你又回來了,八成很快就可以喝到你的喜酒。」
周烈不語,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
「問完了沒?」俞倩看著手表。「我真的有事,再不走我會遲到。」
「我可以送你去。」
「不必了,現在台北有捷運,到哪都方便,而且不會塞車,但謝謝你的好意。」她婉拒。
「最後一個問題。」周烈似乎不想放她走。
「什麼問題?」
「你現在有沒有和什麼人在交往?」
「周烈!這關你什麼事?」俞倩的語氣很不客氣。「即使我們曾經是哥兒們,即使我們曾經……有過一夜,但這並不表示七年後你就有權利或是資格來質問我什麼,這是我的事!」
「關心,行不行?」他理直氣壯。
「我不想回答你這個問題。」她又再看了一次表。「有空我會約你,但是現在……」
「你知道怎麼約我?你還留著我家當年的電話?」
「我……可以試試看。」
「不,你是在應付我!」周烈露出一個心知肚明的笑。「你去忙吧!反正我會再找你,俞倩,我不像你,我這個人很念舊情,我也很重視朋友,所以你不想找我沒關系,我會找你。」
俞倩的臉是一陣紅一陣白,被他這麼一挖苦,她都不知該接什麼話了。
「後會有期!」他先轉身上了他的保時捷,然後很囂張的揚長而去。.而俞倩呢?除了頓足之外,還是只有咬牙切齒。
俞小柔正專心、安靜的拿著小剪刀替芭比女圭女圭剪色紙,她剪了房子,剪了——個小男生跟一個小Buby,在她的世界里,她覺得一個真正的家應該是這樣的。
俞倩雖然陪在女兒的身邊,雖然她的手里拿了一本女性雜志在翻閱,可是她的心思早就不知道飛到哪去了,周烈的出現……實在是打亂她平靜的生活,萬一被仰發現柔柔……
「媽咪。」俞小柔叫道。
「嗯。」俞倩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芭比女圭女圭如果有個小Baby,會不會很奇怪啊?」以她六歲的心智,她是有些困惑。
俞倩漫應,「不知道耶!」
「那她可以有Baby嗎?」
「可以啊!」
「不用結婚、不用有個爸爸嗎?」
「不用。」
「是不是像你這樣?」俞小柔很嚴肅的看著她的媽咪,她不懂大人的世界,可是她知道自己沒有爸爸,至少她從來沒有見過或是听她媽咪提過。
俞倩整個人「醒」了過來,當她意識到女兒說了什麼之後,她覺得自己必須好好的處理。
「柔柔,媽媽的情形和芭比女圭女圭不一樣。」她很有耐心的和女兒解釋著。
「媽咪,佳佳有爸爸,為什麼我沒有?」年紀愈來愈大的俞小柔,心中的疑問也會愈來愈多。
「但佳佳沒有媽咪啊!」
「佳佳說她媽咪跟別人跑了。」
「小孩子不可以亂說!」
「那我的爸爸是不是和人家跑了?」
「柔柔……」俞倩不知怎麼回答。
「所以我才沒有見過他?」
「你的爸爸……」俞倩知道自己有天總得六歲的她可能不懂,但是當她十六歲後,她不可能這麼好騙。「他在……很遠的地方,很忙、很忙,所以你才見不到他。」
「但現在不是有飛機嗎?」俞小柔很快的反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可是我們坐飛機很快就到了。
「那是哪里?」俞小柔追根究底。
「是……是在美國。」俞倩月兌口而出。
「米老鼠住的地方?」
俞小柔的笑容非常的燦爛、純真。
「對!是……是米老鼠住的地方。」
俞小柔興奮的問︰
「那爸爸見過米老鼠嗎?」
「見過吧!」
「那我可以去找爸爸,拜托他帶我去看米老鼠嗎?」俞小柔一臉的期盼。
「柔柔,我就可以帶你去看米老鼠,今年暑假到來,你也幼稚園畢業要上小學,算是媽咪送你的畢業禮物,我帶你去美國!」她承諾女兒。
「不可以去找爸爸嗎?」
「不……不方便。」
「為什麼?」
仰著小臉,她嘟著小嘴問,「是你不喜歡爸爸歡你?」
「柔柔……」
「我不能同時有爸爸、媽咪嗎?」
「還是爸爸不喜歡我?」
「柔柔,現在有很多小孩都不能同時擁有媽咪或爸爸,因為因為我們大人的事你不會了解,而且你還有阿公、阿媽啊!」俞倩順著女兒的頭發,一臉的心疼和寵愛。
「做人不能太貪心。」
「想要一個爸爸算是貪心嗎?」
俞小柔露出不懂的表情。
「這……」「小朋友里很多人都有爸爸和媽咪,還有哥哥、姐姐或是弟弟、妹妹,那他們都是貪心的人嗎?」
俞小柔想要搞清楚。
俞倩被自己的女兒問得啞口無言緊緊的抱著女兒,眼眶是濕的。
「媽咪,你還沒有回答我耶!」
「媽咪陪你剪色紙好不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
俞倩想要轉移女兒的注意力。「我幫你剪一個花園,芭比女圭女圭一定很喜歡有個漂亮的大花園!」
「好啊!」俞小柔開心的笑。「我要很多的玫瑰花還有滿天星、百合。」
「沒問題!」俞倩很快說。
「我還想要養很多的動物!」俞小柔嚷嚷。
「你想養什麼動物?」
「小白兔、小馬、小狽、小鴨鴨」
「這麼多?」
「這樣才熱鬧啊!」
手里拿著小剪刀,俞倩的心中五味雜陳、感觸萬千,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竭盡所能的給柔柔一切,但是她所能給的,卻不一定是柔柔最最想要或是最最需要,更何況周烈又回來了,如果有天他們父女倆見面了……
怎麼辦?
俞倩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面對,有沒有辦法應付?周烈目前是相信她的話,但是他可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以後見面的機會還是有,她能冒險嗎?她有辦法可以守住柔柔這個秘密、這個「意外」嗎?
丙然周烈沒有讓俞倩「安靜」太久,隔兩天他又出現在她的辦公桌前,而且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你有兩個小時的午茶時間。」
「誰批準的?」
「你的老板,也是我的朋友方智賢。」
「如果我不去呢?」
「那我們就在這里閑談。」俞倩不想成為辦公室里的八卦話題,這三、四年來她好不容易建立一個端正的形象,如果毀在周烈手中,那她不甘心,所以拿了小皮包,她跟著他走出辦公室。
「這附近有好喝的咖啡嗎?」他問她。
「當然有。」
「那由你帶路。」
俞倩根本不在乎哪家的咖啡好喝,她找了一家離公司最近的連鎖咖啡店,她決定要速戰速決,既不想和周烈弄到撕破臉,但是也絕對要和他保持距離,不能出一絲絲的紕漏。
兩人點了咖啡坐定之後,周烈開始安靜的打量著她,他的目光帶著探索、帶著不解,更帶著一種耐人尋味的表情。
俞倩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但是她力持鎮定,因為她和父母曾搬過一次家,為了找現在這種樓上、樓下的房子,所以她有很多的理由可以拿出來做擋箭牌。
「這兩天我有和老K及以前我們在一起混的那些哥兒們聯絡。」
「他們都很好吧?」她關心的問。
「大家都混得還可以。」
「那就好。」
「而你知道他們是怎麼形容你的嗎?」周烈的目光又開始變得尖銳,而且像是什麼探照燈般的,會叫人無所遁形似的。
「他們怎麼形容我?」俞倩不敢自亂陣腳。
「他們用‘失蹤’來形容你。」
「失蹤?」她失笑。
「他們說你好像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周烈笑著說,但是他的笑並不純然只是笑,他笑里帶著問號、帶著存疑。
「我去了澳洲……」
他搶白,「你好像也搬家了。」
「是啊!連電話都換了。」
「但你明明可以主動聯絡他們。」
「我的……我的電話簿丟了。」明知這理由很牽強,但如果不這麼說,她又能怎麼自圓其說?
「這真是太巧了。」周烈瞄她一眼。「你出國念了一年書,搬了家、換了電話號碼,然後你的通訊電話簿又丟了,這真是巧得叫人不敢相信,巧得叫人打心里發毛。」
「但這是事實。」
「好吧!就算這是事實,那既然我們湊巧又踫上,我也和他們都聯絡了,大家約個時間好好聚聚,重溫一下往日的時光如何?」
他詢問著她的意願。
「再找時間吧!」她仍是敷衍。
周烈不爽。
「俞倩,你是怎麼了?」
「我怎麼了?」
「我本來還以為你是想避著我,但是現在听來,你似乎是想和以前的一切劃清界限般,怎麼?我們這些人令你這麼反感嗎?」
俞倩保持沉默。
「我還以為學生時代交的朋友是最真、最沒有利害關系、最能長長久久的,但是我好像錯了。」
周烈愈說心里愈不能平衡。
「周烈,你到底想怎麼樣?」
俞倩開始反擊,「都已經七年了,大家七年不見,你以為一切真能回到從前嗎?大家還可以像以前一樣的稱兄道弟,說彼此是哥兒們嗎?」
「為什麼不行?」
「你別想得太天真了!」
「至少可以見個面吧?」
周烈譏誚的說︰「有人已經成家,甚至有了小孩,你難道不想看看大家經過七年之後的變化嗎?」
「我寧可保持以前的印象。」
「對我也是如此嗎?」
周烈的上半身向前傾。「所以你一副根本不想再見到我的表情?」
「周烈,你是希望我怎麼樣?」她不慍不火的說,「要我對那一個‘錯誤’念念不忘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還是你希望我在你回台灣後,對你纏著不放?」
「不是這樣!」
「那就是了,你要繼承你的家族事業,你有你的人生,而我,我雖然是個小秘書,但我亦有我的日子要過,我們是踫上了,我們之前是哥兒們,那又如何?」俞倩把咖啡喝完,不經意的看一下表。
「時間還沒有到。」他說。
「該說的都說完了。」
「那接下來呢?」
「君子之交淡如水。」明知這麼說會笑掉人家大牙,但她一時實在想不出什麼句子。「周烈,很高興你回台灣,但也僅止于此。」
「所以現在我們要當君子?」
「不好嗎?」
周烈搖搖頭,一時又火又怒,他並不指望俞倩見到他會熱烈歡迎,甚至……投入他懷抱,但她表現得也太絕情了。「隨便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