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韋德,二歲。」
突然來訪的可愛小客人,是個棕發褐眸的混血小男孩。
他有絲害羞地牽著展思音的手,腳步還有些不穩,中文語音夾雜著外國腔調,但那淺褐色的圓圓大眼與略卷的棕發,卻令人不由自主地將視線往屋內惟一的棕發青年臉上望去。
「喂,柏生,你不覺得這小表和夏風挺像的嗎?」雷軍壓低了聲音,偷偷推了旁雷柏生的手肘。「真的很像,而且這個小姐又是夏風照片上那個女孩子。」雷柏生悄悄瞄了展思音一眼,很快地低聲響應雷軍︰「該不會是夏風和他的學生……」
「錯不了的!這個叫韋德的小孩,一定是夏風的私生子。」雷軍用幾近雀躍的語氣在雷柏生耳旁悄聲道︰「這下子有好戲看了。」
「都還沒確定呢!你未免太早下斷言了吧?」雷柏生悄聲回道︰「等確認過後再高興也不遲。」
「何必確認?你沒看那小表一直盯著夏風看哪?八成是這個女人留了夏風的相片給小表,以便他認祖歸宗。」雷軍自顧自地說著。
「咳!」溫仲熙就坐在兩兄弟旁邊,對于他們倆的竊竊私語著實感到無奈,因為他們耳語的音量實在太大了,根本不像是在說悄悄話。
相較于他們倆大方的對談,雷夏風可是震驚無比。
他盯著對座正與小孩輕笑低語的展思音,腦海里是不輸給三年前那一天清晨的混亂。
就像自家兄弟雷軍與雷柏生所猜測的一般,這孩子與他太過相似了。
不管是那發稍帶著卷度的棕發,或是那雙又圓又明亮的褐眸,這兩個最明顯的特征,分明就是遺傳了他的外表。
「思音媽咪。」韋德扯扯展思音的袖子,手指著雷夏風,「他、爹地,好像。」
輕柔的兒語在屋內炸裂開來,對雷夏風來說如同一記響雷。
「夏風,你果然和她有奸情!」雷軍從沙發上跳起來,搶先迸出話來。
「軍,都還沒問清楚呢!」雷柏生硬是把雷軍拉回座位上,「你會嚇壞韋德的。」
「思音媽咪,什麼是‘間晴’啊?」韋德納悶地拉扯展思音的衣袖。
「軍,注意一下你的用詞。」對兄弟倆的胡鬧,溫仲熙頗有微詞。
「是呀,你應該說‘有不可告人的關系’才對。」雷柏生很沒良心地同時扯著兩位兄長的後腿。
「柏生,你別跟著胡鬧了!」雷夏風頭痛極了,打從展思音進門到現在,他都還沒來得及跟她打聲招呼,也沒能問清楚事情真相,可是這兩個弟弟卻已經認定韋德是他的兒子,他真是受夠了!
「好了,柏生、軍,你們倆快點回房收拾去,等會兒我要煮晚餐了,在那之前沒把今天大掃除的灰塵全洗干淨的人,我會禁止他用餐。」溫仲熙逼不得已地使出撒手間。
「斷糧制裁法」向來是對付雷家兄弟最有效的招式,雷柏生與雷軍一听見溫仲熙的警告,立刻識趣地閉嘴不說,先後飛奔上樓回房去了。
「總算是安靜一點了。」溫仲熙很滿意地點點頭,接著他轉向雷夏風,「夏風,你跟展小姐慢慢聊吧。」
「謝謝你,仲熙大哥。另外,那個……」雷夏風看向展思音,「思音,快到晚餐時間了,你要不要留下來吃過飯再走?」
「如果不麻煩的話,我倒是很樂意打擾呢!」展思音開心地點頭應道︰「從以前就常听夏風老師夸獎溫先生的手藝,今天總算有機會嘗嘗看了。」
「那麼我會努力不讓展小姐失望的。」溫仲熙瞄了雷夏風一眼,他知道雷家兄弟老愛對外宣揚他的手藝,所以也習以為常了,「展小姐不用太客氣,不介意的話,可以跟夏風用一樣的稱呼嗎?叫先生顯得太見外了。」
「那麼我就不客氣地喊你一聲仲熙大哥了。」展思音輕拍身旁男孩的肩膀提醒道︰「來,韋德,這位是仲熙叔叔,乖乖打個招呼哦!」
「你好!」韋德扯開笑臉,褐眸幾乎眯成一線,表情與展思音還真有幾分相像。
「你好,韋德,你喜歡吃什麼東西?叔叔做給你吃好不好?」越是年長的人似乎越拿可愛小孩沒轍,溫仲熙蹲子,親切地招呼著這位初來乍到的小客人。
「我喜歡漢堡。」韋德的眸子在發亮,「仲熙叔叔會做嗎?」
溫仲熙憐惜地模模韋德的小腦袋,那柔軟的發絲足以融化任何硬漢的心。「當然會,如果韋德乖乖的在這里等,晚上叔叔就做漢堡給你吃。」
韋德咧開一朵媲美向日葵的笑容,「哇!謝謝仲熙叔叔!」
***
溫仲熙走後,客廳暫時清靜下來,雷夏風吐出一口長嘆,心想總算可以慢慢跟展思音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夏風老師,你好像不是很歡迎我的樣子。」從剛才見面到現在,她不知道听雷夏風暗中嘆過幾次氣了。
「沒那回事,我很高興能見到你的。」雷夏風連忙搖頭,「我只是有點驚訝。」說著,他的視線又不自覺地飄向自顧自地玩起鈕扣的韋德。
「那就好,我還真擔心突然來訪會給老師造成困擾呢!」展思音微笑道︰「倒是……老師在驚訝些什麼?是因為這個孩子的關系嗎?」
「不用再叫我老師了,你已經不是我的學生,而且這麼叫听起來好像我很老。」雷夏風苦笑道︰「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沒關系的。」
「那怎麼行呢?說起來你還是我的長輩呀!」展思音搖頭道︰「而且我也習慣了。」
「那我也不勉強你。」雷夏風疑惑道︰「倒是你到美國後又突然搬家了嗎?因為後來我完全聯絡不上你,連你的同學都不知道你搬到哪里去了。」
「對不起,因為父親臨時被調職,所以我們又搬了一次家,結果我把同學們和老師你的聯絡地址全給弄丟了。」展思音聳肩笑道︰「這次我回來,還是特地跑了趟學校才查到大家的住址呢!所以我就來拜訪老師你啦!」
「原來如此。看到你很有精神的樣子我就放心了,倒是這個孩子……」雷夏風輕咳了聲,「嗯,那個,他長得有點像我……是吧?」
「你說韋德嗎?」展思音模模男孩的頭,還親匿地在他頰上親了幾記,「對呀,長得是很像老師沒錯!很可愛吧?」
雷夏風感覺自己的額頭開始冒起冷汗。
「我記得他叫你媽咪。」雷夏風吞了吞口水,「你是……你真的是韋德的……」
「對呀,我是他的媽咪哦!喏,你瞧,我們笑起來很像吧?」展思音一把抱住韋德,輕聲笑道︰「如果我們倆和老師站在一起,說不定會被誤會是一家人呢!很有趣吧?」
丙然!
雷夏風頓時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他有了孩子!和展思音……他的學生!哦,老天哪!
勉強拉回自己的神智,雷夏風朝展思音擠出一抹笑容,試圖做最後的掙扎,「思音,這個孩子的父親,該不會……」他尷尬地停頓了下,輕聲問道︰「是我的吧!韋德是我的孩子嗎?」
「嗄?」展思音眨了眨眼,像是沒听懂雷夏風的話,「老師,你剛才說了什麼?」
雷夏風問她韋德是不是他的孩子?
為什麼?她說了什麼話讓雷夏風誤會了嗎?而且,他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種問題來?
「思音,韋德他……是我跟你……那個……」雷夏風吞吞吐吐了半天,好半晌才將句子完整地說出來︰「思音,韋德是三年前我跟你在社團教室時……是那個時候的孩子嗎?」
「三年前?」展思音微愕,隨後才猛然憶起三年前自己對雷夏風開過的玩笑。
在喝酒狂歡之後,她與醉倒的雷夏風在社團教室共度了一夜,而後雷夏風誤會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男女關系,于是她便一時興起,故意誤導雷夏風,好讓他想歪。
原本,她打算馬上告訴雷夏風,說這不過是個玩笑,卻因為雷夏風太過單純直接的反應,讓她覺得有趣而與他周旋了一個星期,後來她因為突然移民至美國,也就將此事給忘得一干二淨。但是雷夏風此刻的提醒,卻讓她想起了當初對他說過的話——如果我沒有懷孕,那麼這件事你就把它忘了吧!不過如果我懷孕了,你一定要娶我哦!我不想讓孩子變成私生子。
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這麼跟雷夏風說的。
而且她記得雷夏風也答應了,神情還頗為認真。
雷夏風該不會直到現在還惦記著這約定吧?因為後來她與雷夏風失去了聯系,所以也沒跟他說清楚。
莫非雷夏風就這樣心驚膽戰地度過三年?那這麼說來,他還沒結婚,甚至為了她這個小玩笑而沒有交女朋友?
哦!老天哪!別開這種玩笑了,這個責任她可擔不起。
如果是真的,那她就太對不起雷夏風了。
「思音,你就老實說出來吧。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我還在擔心你是不是因為怕我不認這個孩子,所以跟我斷了音訊。」雷夏風看她臉色陰晴不定,連忙又補上一句︰「這件事你一點都不用擔心,我說過我會負責的不是嗎?」
展思音看著雷夏風認真的神情,感覺時光在瞬間倒流了三年,而她正與雷夏風獨自待在社團教室里……***
三年了,雷夏風竟然一點都沒變!
一樣的淺棕短發、一樣是那樣率直認真的個性,笑容也如同從前,仿若是燦爛朝陽。
記得初次與雷夏風見面時,她便被這位年輕指導老師的笑容吸引了。
他總是笑得很有精神,跑起步來像盛夏里的涼風,有點過度單純,卻是個道地的好人。他從不對女學生毛手毛腳,也不許社團里的男同學對女孩們吹口哨、開黃腔,雖然被評為古板、封閉,卻是女同學眼里的紳士。
苞雷夏風一起上課的日子像在享受人生,是件天大的樂事,他開朗的性子令社團活動樂趣倍增,活潑的舉止帶給大家歡笑;而奇準無比、從未失誤的三分線射籃總讓場邊的女孩們尖叫不止,敏捷而利落的身手更讓男同學贊嘆不已。
而今,這位同學們眼中的運動健將、學校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指導老師,竟為了她一個無心的玩笑而……腦中的思緒不受控制地分裂成兩邊,一派求和解,一派意圖續戰——她應該對被整了三年的雷夏風說出全部實情,並請求他的原諒;她應該馬上開口解釋,告訴他這個叫韋德的可愛男孩,是她的姐姐展季雨與她的美國姐夫的孩子,只是湊巧與雷夏風有著相似的外貌。
因為那位美國姐夫也是棕發褐眸,她應該立刻對雷夏風說明,韋德叫她媽咪只是因為她與姐姐長相有些相似,而她又是韋德的干媽,所以韋德才如此喚她。
一切的誤會,都只不過是因為那個她認為無傷大雅、結果卻造成慘重災情的小玩笑。
展思音真的很想這麼告訴雷夏風。
可是她的腦海里,如今卻被滿滿的惡作劇細胞佔據了。
只要再整雷夏風一個月就好,然後她就會帶著小韋德回美國去,因為她只不過是受忙碌的姐姐與姐夫之托,暫時代為照顧他罷了。
而這短短的一個月里,若只有她一個人帶著韋德到處逛,一定會很無聊,何況她這麼久沒回台灣了,有哪些好玩的她都不清楚。
所以啦!既然眼前有位自動送上門的「保父」,她不好好利用一下豈不是暴殄天物?
她不喜歡被雷劈,所以還是珍惜「資源」……,好好利用吧!
難得小韋德還有小韋德的父親竟與雷夏風這般相似,所以小家伙一定不會排斥雷夏風的,這不是擺明了天要助她照顧小孩嗎?
如此天時、地利、人和……這麼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
她願意對天發誓!
這次在她回美國之前,一定會記得向雷夏風說出全部實情,並請求他的原諒,也願意負責他的精神損失。
所以現在——千思萬慮後,展思音對雷夏風漾出一抹柔笑。
「夏風老師,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
「求、求婚?不!呃,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我不是說我不想負責,我的意思是……」雷夏風拚命地想找出適合的詞句來,無奈越是著急,腦袋越是反應不及。
「夏風老師,你別那麼急,慢慢說吧。」展思音親切地拍拍雷夏風的肩膀。
就像三年前那樣,在比賽後,為了謝謝雷夏風的指導與培訓,她總是在賽後走到他身後,輕輕在他背上拍兩下,再說聲「謝謝你,夏風老師!」
長時間累積下來的習慣,過了三年仍然沒什麼改變,或許,也是因為雷夏風一點都沒變吧。
「呃,我是想告訴你,關于韋德……你說過不想讓他成為私生子的,所以若是你願意的話……」雷夏風只覺得自己的表達能力好像越來越差了,連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口。
只是一句「請你嫁給我」都說不出來!
他真是太沒用了!敝不得無法讓展思音放心,所以她才會甘願帶著孩子遠走異國,也不想接受他的幫助。
「夏風老師,你真的是一點都沒變耶!」展思音忍不住笑出聲來。
「因為環境也沒什麼改變的關系吧。你離開後,我還是繼續參加比賽和教課,沒什麼太大的變動。」雷夏風苦笑,「跟我這個沒長進的老師比起來,你倒是變了很多哪!」
以往垂肩的烏亮黑發如今已經留長,簡單地用細繩扎起垂在腦後,俏麗而富有生氣的少女臉蛋減去一分可愛,卻多了幾分屬于女人的柔媚。
只不過是三年而已。
才三年,展思音從一個活潑開朗又好動不服輸的二十一歲女孩,變成一個有女人味的二十四歲少女。
展思音的臉蛋兩側瘦削了些,看起來縴細許多,發帶的系法倒是很合乎她的個性,既簡單又自然,還帶點率性而為的感覺,淺黃色背心式襯衫散發出夏日的涼爽氣息,牛仔短裙留下她過往的好動個性。
展思音變了,雖然變得不多,但變化的地方卻異常明顯。
這就是女人與男人最大的差別吧!
看著三年後的展思音,再回憶三年前的她,之間的差距讓雷夏風忍不住想得出神。
「夏風老師,別張著眼楮睡著了。」展思音笑著伸手在他面前揮動,打趣道︰「你不是說我變很多嗎?那是變漂亮了所以讓你看到發呆,還是因為變丑了所以你看得失神了?」「不是的,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太過投入。」雷夏風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道歉。
「還在想要不要負責的事嗎?」展思音存心逗他,好笑地看著雷夏風那一臉如同三年前的尷尬,露出和善的笑容,「放心好了,我不是來要求夏風老師負責任的啦!」
「啊?」雷夏風不解地反問︰「那你是?」
不是來找他?那麼是移民回國,還是回來探望朋友的?
「我回來純粹是和以前的同學聚會罷了,順道探望大家嘛!至于韋德,總不好托給爹地和媽咪給他們添麻煩,所以我就一並帶他來台灣看看,也可以到處觀光一下。」
「原來如此。那你們找到住的地方了嗎?」
「放心好了,我已經訂了旅館,老師不用擔心啦!」
「那麼,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嗎?」雷夏風有絲愧疚地瞧著展思音,心想她一個人帶孩子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吧!
都已經這麼苦了,還硬撐著要自己帶孩子,他真的如此不值得信任嗎?
瞧著雷夏風突如其來的憂郁臉色,展思音倒感到不解了,她都說過不要他負責了,怎麼他還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呢?真是奇怪了。
算了,找個機會再問問他吧!眼前最重要的是,這個免費的向導可不能放過。
「夏風老師,如果可以的話,我們留在台灣的期間,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和韋德到處走走?因為三年沒回來,所以很多地方都已經變了,路也不認得了。」
「當然可以,這個沒什麼問題。」雷夏風點頭應道︰「我還可以開車去接你,這樣韋德也不會被太陽曬得中暑了。」
一听到還有專車接送,向來對太陽與灰塵沒轍的展思音立刻將剛剛才萌芽的良心給一腳踩扁。
「真的嗎?那我就先謝謝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