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蝴蝶夢 第6章(2)

「請讓開,我要見任姐姐!」門口不知相地傳來叱喝,他們依依不舍地分開雙唇,與此同時,門外闖進一少年,正是張拓揚,他身後跟著一臉無奈的衛綃。

張拓揚一奔進,抬高頭想瞧躺于床上的任絳汐,但卻被龍天運高大身軀擋住,他緊繃住一張臉︰

「就算你真的萬人之上,也不能阻擋我看望任姐姐。」

龍天運黑著臉朝衛綃揮了一下手,衛綃知趣地退了下去,但隨著轉回了身,行禮道︰

「爺,二爺有要事相議。」

龍天運不說話,陰沉著臉對著任絳汐,任絳汐眼波一閃,說道︰

「爺,你去吧,我和揚弟也好久未見面了。」

任絳汐瞧著衛綃閃出了門口,揚手向張拓揚︰「揚弟。」

張拓揚立刻奔了過去,任絳汐起了身同他一齊坐于圓桌旁,側眼打量著他,發現他年青的臉龐已現丈夫偉岸的勃勃英氣,有些心喜地泛開了愁眉。

「他很欣賞你,不過……」她愁緒又現地嘆了一息,「他究竟是個皇帝。」

張拓揚擔憂地望著她,感覺到她的滿腔難言。

「姐姐……」他突地頓住,訝異地發現她取餅桌上紙硯在紙上寫下一行娟秀的字——揚弟,姐姐有一事求你,這件事不許讓別的人知曉,他大奇,提筆寫下︰什麼事?

任絳汐紙上寫,嘴里念︰「你一身好強,姐姐所擔心的,正是你的這個脾氣。」

——別問什麼前因,只要你日後,江湖若沒有懸空寺主持空樹大師被放出消息,你便悄悄拿了我這瓶解藥,前往恆山相挾救人——劉海中了我的「蝕腸銷骨香」,到時見機行事,務必給我救出空樹大師。

張拓揚眉一挑,滿月復疑惑地接過她遞來的一湖色小瓶,任絳汐繼續道︰

「姐姐希望你以後收斂住一些,要知道真正的大丈夫,沉得住氣,行得了大事,另——」她頓了頓,希求的眼光瞧著她,「世事無定,人心難測,光學現武功仍是不夠,姐姐這里有一本《毒仙全經》,希望你瞧上一瞧,毒物之一事,正人君子雖不屑使之,但到真正危難之時,卻可防身,又可挾人。」

她遞過一本頁身泛黃了的用小楷撰寫的小冊,張拓揚接過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盡記載些奇毒的配制,解法。

「姐姐今天所說的話,你定要好好記住,姐姐相求的便是這些了。」

她妙眼流動地瞧著他,他胸中一熱,大聲道︰「好,我听姐姐的話,決不讓姐姐失望。」

任絳汐感激地點了下頭,所有的事,可以說是無可再牽掛的吧?腦中不經意浮現一張臉,決絕的心浮現了濃濃的不舍。

這個男子呀……

從鎮中有名的糊紙師傅處來的紙鳶非常地精美,展翅欲飛的糊蝶渲染著明艷的色彩,栩栩如生的妍態瞧得人移不開眼。任絳汐興起了出游的興致,竟跟著來了,但微微不悅的是此行多了兩個拖油瓶——韋應物的小徒唐千雪及張拓揚。

唐千雪與張拓揚合執的是一只騰飛的大卒,相比之下,張拓揚意興欄珊,唐千雪卻興致勃勃,一對發亮的大眼猛盯著張拓揚,泄露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心事。

堤上放紙鳶的人很多,大都是扎兩條小辮的孩童與滿臉稚氣未月兌的小少年。

小心翼翼地放飛紙鳶,上空已邀翔了各式的紙鳶︰青烏、蜈蚣、蜻蜒……連魚兒也躍上了天,上面也同樣飛舞了幾只蝴蝶,任絳汐抬頭瞧了上方一眼,有絲擔憂︰

「噯,等會怕會混了。」

龍天運含情脈脈地趴低下頭,低低的喃語故意誤解了她的意思︰

「滿天的飛舞,你是最美麗的一只。」

她驀地紅暈上臉,嗔了他一眼,卻令好不容易半飛上空的蝶兒又低矮了下來,她低呼一聲,他從後圈住她合力執住繩索,奔走起來。

互執相握的兩手仿正互約天地間最古老的盟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線已放盡,罩于披風下的身軀也現微微喘息,但眼波卻溢滿笑意,忽然湊過臉去,輕輕說道︰

「爺,我愛你。」她放縱自己溺于歡樂的一面。

他眼神炯炯地,瞧著她一反日前的愁緒黯淡,有絲心喜,更收緊兩手,上方的蝶兒在飛舞,他的心同樣也在輕舞飛揚。

「跟我回宮好嗎?」他對她施蠱,同時調轉身軀更將她契入懷里。

她一顫,這麼一失神,天空的蝴蝶突斜飛了去,也恰在此時,另一只悠然的蝶兒竟不知為何斷了線,纏上了他們那一只,風猛地吹,這麼一繞纏,手中握著的線索也斷了,雙雙纏綿的蝶兒便和風效飛去了。

旁邊有好幾個叫嚷出聲。任絳汐抬頭極目瞧著那雙蝶兒終于消失,霎時間一絲淚意浮上眼眸,泛得滿腔滿臆都酸楚起來。

「絳汐。」他扳過她身子,有絲心痛,有絲挫敗,忽然竟激狂地擁著她身子滾倒于沙地,旁若無人的姿態引起了旁人的注目,也招引回她的神經。

「爺!」她無法苟同他狂烈的親昵姿態。

他有絲發惱地更貼近她,道︰

「你又煩惱了是不?你又在想那劉海,關于他的一個微不足道的承諾?你可不可多信任我一些?明天就是恆山武林大會的日子了,你再給我一天的時間好不好?劉海一死,什麼承諾什麼原則便沒有了!」

她窩于他懷下的螓首分神地轉至了別處。這兩天龍天運是真的一刻不離地伴著她,而她也執意地沉迷于他布的柔情網里,執意地忽略心中那隱隱微弱的申喚,悠晃無情的時光終是忽略不了,只是這一晃之間,兩日的限期便過了。

「我承認我無法給你如你要的那麼多,但我絕對可以傾盡我的所有給予你最大的能夠,絳汐,同我一齊回宮,你可以住進梅苑,在那里,不用受一切禮數的約束,在那里,我是屬于你一個人的,就像每一對平凡夫妻那樣,你為我孕育許多許多小孩——」

她早清淚滿面,他為她拭去一串,更惹滿眶溢下,她從來都不是易動情緒的女子,但波動的情潮再難控制,她幾乎嗚咽出聲,滿臉淒愁。

「爺,爺……」她伸手摟緊他,泛濫的情緒令他也皺起了眉。

「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她勉強地泛開笑意,低落地說︰

「倘若真有天荒地老,我再也不會放過任何緣份,爺,我是願意跟你回宮的。」

他如同吃了定心丸般奕開神采,卻忽略了她納入了心底的痛楚。

天際已然沉黯,天地間趨臨幻滅的瑰色有了影綽的朦朧。他溫柔地拉她起身,她無比眷戀地貼著他懷,不理會身上細沙,亦不理會旁人異樣眸光。

「爺,你愛我,並會一輩子記住我嗎?」她忽然問。

他怔了一下,漆黑的眼神對準她︰

「會,會的。」

天際間繁星盡現,鋪得大地處處朦亮,仿若有質的聲音帶著寒意。

淒冷的內室,燈並沒點上,斑駁的光與暗形成妖魅,銀光便從穿照進,投著了那把爍亮的刀刃,閃出一圈冷厲的寒芒,在黑夜中伸展。

她緩緩地將刀收入內襯,冰冷的寒意令她肌膚猛地收縮,然後便一直鑽入心坎。

「姑娘,怎不點燈?」

身後傳來了呼納吐氣,瞬一室亮了起來,任絳汐微斂眼眸,低低詢問︰「爺過來了嗎?」

衛綃端了一杯溫熱的茶遞了過去。

手中接過了,但又放于檀幾上,尖尖的指末似帶意識又似無意地摩挲著杯椽,衛綃有些急促地開口︰

「沒呢,四川唐門的唐序顯過來了,爺可能一時抽不開身。」

任絳汐「哦」了一聲,難怪唐千雪一回山莊便異常雀躍起來,天下武林無不知四川唐門的名號,四川唐門以毒物擅長,武林上沒有人不會忌憚上三分的,而近年來四川唐門人才輩出,其中老唐門主的二子一徒便有「唐門三杰」的美稱,唐序顯便在這「三杰」中居大,亦是唐千雪的長兄。

「唐大杰肯定是給二爺看過傷了吧?」她悠晃著神志說,帶著許些呆愣,衛綃有些緊張地吞了吞口水,不安于任絳汐異常的表現。

「唐序顯是千雪的大哥,沖著這層關系,一定是給二爺瞧過了。」

任絳汐听罷,長嘆一聲,衛綃趕忙問道︰

「姑娘為何嘆氣?」

她還未回答,突然忽傳來一陣豪爽的笑聲,一個爽朗的聲音說道︰

「姑娘是為癥斷的結果嘆氣吧!」

衛綃吃了一驚,回頭門外已出現一個穿著藍白相間衣服的俊朗男子,約模三十出幾,他便是四川唐門的唐序顯了,他接著打揖道︰

「深夜打擾,還請二位姑娘請勿見怪。」

「你想打听二爺的傷?」任絳汐側過頭。

唐序顯一怔,模模鼻子苦笑道︰

「紅拂神醫好利的心思,不錯,在下料想姑娘只說過不給二爺癥傷,說不準另有轉機。」

任絳汐溫和了神色。

唐序顯不客氣便走的坐下,說道︰

「我想請教姑娘,若是一人于足少陽經中了武林獨幟的綿雪寒冰手,同時又身中奇烈之果赤珠丹果,一寒一熾于體內交迫,該是如何處?」

任絳汐答道︰「一個人若是身中這種怪傷,可在傷者腋下五寸地方各挖一洞,配血心草、七星海棠、聖芷,用常在長白山一帶出沒的雪參血狐的血作引,搗爛敷上,每天早晚各一次;同時叫傷者引領自身真氣,行體內所有陽脈,每天子時便練一次。」

唐序顯側頭想了一下,臉上出現又驚又佩的神情,哈哈一笑道︰

「佩服佩服,我四川唐門自認使毒行毒天下無雙,但以‘醫’一途,武林以你天山神醫一門推首。」

任絳汐緩移至面對他,他的眼光一接觸她的臉,登時吃了一驚。

「你——」

任絳汐淡淡一笑,她體內毒蠱已開始月兌了控制,毒氣已開始泛至全身,想必他看出來了。

他驚詫地搶過幾步,更清楚地瞧見她眉心隱隱泛出的黑氣,習慣使他無瑕細想,翻開手掌便想把住她的脈。

衛綃來不及阻止,猛听一個聲音暴喝︰

「你干什麼?」

唐序顯吃驚地松開手,尷尬地瞧著來人的滿臉鐵青,他訕訕地張開手,試著解釋——

「爺,他是一番好意。」

衛綃截斷唐序顯的話,為他辯解。

龍天運冷冷一笑,滿是佔有欲地拉她入懷,說道︰

「相信唐公子是一番好意,但唐公子既是山莊的客人,為何深夜探訪莊中女眷?這番好意未免奇怪。」

唐序顯臉上血色漲得通紅,早知道這個在前廳還彬彬有禮的龍大當家喝起醋來竟這樣又濃又烈,他就應該三思而後行了,他陪笑道︰

「大當家說的是,但唐某真的別無他念,這就向大當家同夫人陪罪了。」

龍天運「哼」了一聲,唐序顯趕快告辭,臨走時想張口說什麼,但轉念一想,便作罷了,衛綃走出送客。

任絳汐朝他綿綿一笑,幾個小婢端了幾碟精致小菜進來,她對他說︰

「我一直等著爺過來,想和爺飲上幾杯,剛剛已吩咐了丫頭們,現在來得正及時。」

龍天運微覺怪異,卻無異議地扶她走到圍桌旁,迎著燈光一瞧,她的臉色異常的青白,孱弱的嬌軀幾乎沒了生息,冰冷得嚇人,他的心糾結了起來︰

「你是一個醫者,卻不會照顧好自己。」他心痛地道,同時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她攏了攏身子,便向他靠去,他接住了。

「明天便是恆山大會的日子,爺的一切須得小心。」

他溫聲應了下,志在意得的神采粘住了她的眸光,久不願移開。

「劉海早以難逃掌握,倒是你,總令我心中七上八落。」他捉住她手慰上他的胸口,讓她感受他怦怦跳動的氣息,「等這一件事告段落,我要把你接進宮里,好好養一養身子。」

她瑟縮一下,幽然地轉開話題︰

「爺,我想听您彈的那首‘鴛鴦蝴蝶夢’。」

他寵溺地輕拍她的背,說道︰

「你愛听,我便彈給你听。」

她卻制止了他,伸手倒上一杯酒遞給他,說︰

「我彈給你听。」

說完立起了身移至了放至榻上矮幾的絳楓焦瑤,兩只眼瞧著他,手上卻彈了起來。

幽咽的曲調如一首古老的悲歌,在黑夜中哭泣,這首「鴛鴦蝴蝶夢」原是極歡愉希冀的調子,但同樣的曲子給任絳汐彈了,卻淒冷絕望得泛生寒意,令龍天運拎高了神經,他自斟自飲地抬高了瓷杯,啜入酒液那一刻,視覺尾端在電光火石一瞬瞄到了她眼角有瑩光一閃,疑心那是淚,令他驚心不以。

有種恐懼攫住他,他驀地放下酒杯,踱過去壓住琴弦,說道︰

「算啦,別再彈了,別撐壞了身子!」

她緩緩地抬起頭,現出她滿眶蓄滿的淚水,他吃了一驚,就這一剎那間,明晃晃的尖刀刺了過來,他的臉頓成了呆愣的表情,是她終于模出了內襯中貼熱了的匕首。

身後一把隨時會出現的長劍替他挑開了這一刀,然而這一刀卻只是虛晃,教衛甫一挑之後,尖刀立時朝反方飛去,直直便朝她的心窩。

「不!」他驚急地暴喝一聲,揮起衣袖輕易地裹起匕首伸手鉗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裂目道︰「你這是為了什麼?」

她臉上的冷硬已經完全崩潰,側過頭抵住他想拉開一點兩人身體的距離,卻撼動不了半分,緊抿的雙唇終于忍不住,張口一噴,大口的鮮血吐將了出來,噴得兩人衣衫上點點腥紅,觸目驚心。

他的臉有一時間空白,更出力地捉住她發軟的身軀,又驚又駭又慌地回頭嘶吼︰「快!快叫唐序顯過來!」

她無力制止,薄弱一笑道︰

「爺,你現在可以明白了吧?我執意承諾那三件事,並為完全為了原則,完全為了空樹,這里面,還系上我的一條命呀!……」

他的臉出現淒厲的表情,嘶聲道︰「為什麼?為什麼你竟瞞住我!」

她搖了搖頭。「我不想讓你為我分心,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全盤托出,我就會是你的一個弱點。況且,我原本便打算不會有活命的了……哦,我終究是個貪得無厭的女人——爺,你怪我貪心嗎?情緣就快斷,但我仍私心地希望臨死能命斷你手,讓你永遠記住我。皇上,你明白嗎?我是願意為你留在宮里的……」

不!他永遠都不明白,他以為一切便單純如他所想,她只是固執想覆行承諾,只要他努力拖延至明日便沒事了;他還以為……

老天,該死的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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