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森林位在彩虹盡頭,終日閃耀七彩虹光,森林每一角落都被染上絢麗的色彩。
每一夜,總有數不盡的宴會于森林中舉行,所有動物皆受到邀請,他們圍繞在鋪上蕾絲餐巾的長桌前,痛快品嘗著紅莓酒,歡暢的享受音樂與舞蹈。
宴會的主人狼紳士說︰「歡迎大家來參與這個盛會,這里能夠盡情的歡笑,盡情的玩樂。」
所有受邀參加宴會的動物,在悠揚的管弦樂聲中,盡情飲酒,在結滿星星燈泡的樹下,盡情跳舞。
然而,在森林另一頭,迷了路的兔淑女始終找不著前往宴會的路。
她毛絨絨的長耳上別了一朵桃紅薔薇花,一身隆重華麗的花洋裝,手里還挽著一只采滿凝露玫瑰的竹籃。
兔淑女想見狼紳士,卻總是不得其門而入,偶爾在已經杯盤狼藉,人潮散盡的宴會上,兩人短暫會面,卻又匆匆離別。
分別,是為了下一個相聚做準備……
一雙厚實的大手闔上色彩繽紛的童話繪本,繪本之後是一張俊雅的男人臉龐,他揚著嘴角,似笑非笑的望著坐在紅檜木長桌另一端的女人。
「杜靜雪小姐,這就是你創作的繪本?」黎斯特放下繪本,靠向深褐色真皮椅背,說著一口道地的英國腔英語。
「是的。」紅檜木長桌之後的女人,白淨的麗顏略顯不安地抬起。
「你應該知道,身為歐美地區出版龍頭的最高執行長,除非是重要人物,否則我不會親自接見。」
「我知道。」杜靜雪暗自深呼吸,直到當下這刻,仍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坐在這里,任由自己的創作被一個市儈的商人品頭論足。
噢,她想起來了,因為那個男人一句話,所以她才會離開亞洲,來到倫敦。
那個男人用溫醇而低沉的嗓音,在電話中以流利的日文對她說︰「雪,你有這個天分,應該到國外讓那些白人見識一下你的能力。」
杜靜雪﹙Yuki﹚是一個從日本起家,來自台灣的新銳插畫家,她並非科班出身,在藝術這個領域完全是個門外漢,而且只修習過短期插畫班幾個月的課程,便憑著與生俱來的天賦,繪出風靡整個亞洲文創市場的童話繪本──
狼紳士與兔淑女。
穿著一襲黑色燕尾服,頭戴緞面禮帽的狼紳士,與永遠在森林中迷路的兔淑女,兩人之間那份若有似無的愛情,透過風格唯美浪漫的童話繪本,收服了廣大女性那顆柔軟的心。
「狼紳士與兔淑女」的繪本誕生不久,即刻創下日本繪本市場的銷售巔峰,杜靜雪這名旅日華人開始受到新興藝術界的注目。
她熱愛繪圖,那像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她想擺月兌也掙不開,隨後又有了「那個男人」的資助,她被簽入了亞洲頗享盛名的藝術經紀公司。
經紀公司是協調藝術與商業兩者平衡的推手,于是在不破壞她原有的創作理念下,「狼紳士與兔淑女」陸續開發了手帳、紙膠帶、筆記本這一類的文具產品,公司更安排了一系列的亞洲巡回展覽。
生性低調的她,原本抱持著強烈反對的心態,但是因為那個男人一句話,她終究還是妥協了。
而現在,她的經紀公司正打算將「狼紳士與兔淑女」推向海外,先從出版前兩冊的童話繪本開始,逐步累積知名度。
因此,此時此際,她才會坐在全歐洲規模最大的出版媒體「古騰」的倫敦公司,執行長的辦公室里,與年輕俊美的執行長面對面商談。
「古騰」公司的執行長──黎斯特,一如外界傳聞,年輕而俊美。他出身澳門淵遠流長的貴族世家,對于出版媒體事業有著驚人的敏銳度。
然而對她來說,他不過是個懂藝術的商人。
「杜小姐,你是‘夜鶯’藝術經紀公司簽下的唯一一個插畫家,而且沒有任何藝術相關的背景。」黎斯特頗感興趣的問。
「是的。」杜靜雪努力維持唇角上揚的弧度,壓抑心中早想起身離開的沖動。
「據我所知,‘夜鶯’是亞洲最具知名度的藝術經紀公司,他們會這麼大動作,想將一個毫無藝術相關背景的插畫家推向海外市場,應該是對你有非常高的肯定。」
杜靜雪的眼神浮現一絲茫然。她不明白黎斯特為何要聊這些?他應該詢問她與創作相關的問題不是嗎?
「可以冒昧請教杜小姐,你與溫曜宇先生是什麼關系?」黎斯特微笑地問。
乍然听見那個男人的名字,杜靜雪的心猛地震動一下,臉頰不自覺地泛起一抹嫣紅。
「他是……我的贊助人。」她局促不安的眨動長睫。
「他也是‘夜鶯’藝術經紀公司的最大股東。」
「黎先生,你為什麼要問這些?這與我們的合作有什麼關系?」
「因為就在你走進我辦公室的前十分鐘,溫總裁才來找過我,希望我別刁難你,並且強烈要求我協助你打進歐洲市場。」
杜靜雪美目微瞠,難掩激動地倏然站起身。「他人也在倫敦?」為何方才她進來的時候沒踫見?
「他是你的贊助人,他沒告訴你?」黎斯特好笑地反問。
「我、我……」她急躁地抓緊包包背帶,目光在黎斯特臉上與門口之間來回飄移,不知從何開口。
興許是看透了她的窘境,黎斯特莞爾地笑道︰「他剛離開不久,我們公司的地下停車場避制嚴格,現在追出去,幸運的話,或許可以在大門口攔住他。」
「謝謝你!」她露出如蒙大赦的感激笑顏,前一刻坐在位置上還像個東方淑女,這一刻轉身飛奔的毛躁身影,卻像極了受驚的兔子。
急驟的腳步到了門口又緊急轉彎,杜靜雪晃動著一頭及胸黑長發,腦袋往門口一歪,露出略染尷尬的笑容。
「黎先生,我馬上回來,請你稍等一下……我真的馬上就回來!」
黎斯特還沒來得及回應,那一身雪白的身影再度消失在門口。
他笑了笑,執起話筒撥出一組熟悉的號碼。
「黎斯特?」線路接通,話筒彼端傳來醇厚的男性嗓音。
「我剛見到你的兔淑女了。」黎斯特語帶調侃地說。
「她不是我的。」男人嗓音一沉,似是不悅。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她創作的‘狼紳士與兔淑女’繪本,便是在畫你和她的故事。」黎斯特收起幾分玩謔,半認真地強調著。
男人沉吟片刻,方道︰「她已經忘了那些事,我不會讓她再想起,你也別刻意在她面前提起我。」
「那可怎麼辦才好?我剛才不小心說溜嘴,讓她知道你來過,而且剛離開不久,你的兔淑女好緊張好激動,立刻撇下我飛奔出去找你。」黎斯特用著無辜的口吻,笑笑地說。
「黎斯特,不管你想做什麼,都請你停止,她不是我要得起的女人。」男人幾近惱怒的警告好友別再添亂。
「你不是要不起她,而是你不敢要。你贖的罪已經夠了,不應該再錯過她。」
「夠了,你根本什麼都不了解。」男人終究發了怒,單方面切斷通訊。
從沒被誰掛過電話的黎斯特倒也不怒,只是對著發出嘟嘟聲的話筒發笑,目光充滿玩味的輕聲低語︰「現在的你,是狼,還是紳士?」
當!鏡面電梯門一開,一抹雪白迎面奔出,險些撞倒幾個高頭大馬的白人。
「抱歉!」杜靜雪連忙以英語道歉,在那些白人驚艷的目光中,匆忙奔離。
推開旋轉門,她奔出位在倫敦市中心的「古騰」總部大樓,朝著停車場出口的那方奔去。
車潮如流,來來去去,她站在人行道上,一雙水澈的烏眸慌亂地尋覓。
就如同繪本中的兔淑女,總是在蓊郁的森林中迷了路,永遠錯過了宴會,失去與狼紳士相見的機會……她總是錯過見那個人的機會。
糟了,她忘了詢問黎斯特,那個男人搭什麼樣的車,車號又是多少,眼前進出停車場的車陣,茫茫似海,她要從何找起?
沮喪布滿了清麗的小臉,杜靜雪佇立在初冬的倫敦街景里,她一身灰白相間格子的復古大衣,內搭成套的羊毛編織洋裝,頸上一串森林系風格的串花編珠項鏈,加之一頭黑潤飄逸的長發,配上細致秀巧的五官,引來不少行人側目。
或許在西方人眼中,她不算是典型的東方美女──她的眼型偏圓,瞳仁黑潤,鼻子秀氣而巧挺,兩瓣嘴唇嫣紅如野莓,一縷長發飄散在鵝蛋形的小臉前。
這模樣的她,純淨美好的氣質,舒服又不扭捏造作的穿著風格,看起來就像是不小心從森林中走進繁華都市的精靈。
此際,她視線迷茫地瞅著前方,唇瓣微微張啟,雪白大衣與黑發齊被風吹動……在他眼中,這畫面足可稱為藝術。
溫曜宇端坐在一輛黑色賓利的後座,司機將車停在停車場出口的匝管處前,等著警衛確認放行,他冷銳的眸光透過車窗,凝定在人行道上的杜靜雪身上。
數個月沒見,她看起來似乎瘦了點……
幽冷的眸光一凜,溫曜宇喊住了正要轉動方向盤的司機。「法蘭克,將車靠往那位小姐。」
「是的,溫先生。」法蘭克覷了一眼後照鏡,隨後順暢地將賓利停在人行道旁。
車窗降下,後座的溫曜宇掩去眼底的狂躁,含笑望著杜靜雪的側顏。
「Yuki。」他沉下嗓音,喊出她的日文名。
杜靜雪訝然轉身,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與渴盼已久的男人四目相接,心跳與呼吸不禁微亂。
是他……她的「狼紳士」。睽違了一年多,她終于又見到他。
這個男人──溫曜宇,他來自台灣一個深具影響力的藝術世家,爺爺是水墨畫大師,父親是揚名海外的雕刻家,母親則是挖掘藝術家的藝術經紀人。
他擁有與生俱來的藝術天分,更有著高度敏銳的美感,然而他並未走上與父執輩一樣的藝術家之路。
他從小混跡藝術界,但是將藝術融合商業,創造更大利益的世界,顯然更吸引他。
溫曜宇從外公手中接下亞洲規模最大的藝術展覽公司,又接管了母親的藝術經紀公司與藝廊,陸續挖掘了許多當代藝術家,成為靠藝術致富的新一代CEO。
藝術界對他的評論,可以說毀譽參半。
自視甚高的藝術家不屑與他合作,認為他是渾身銅臭味、不懂真藝術的勢利商人。
但是想與他攀上關系,藉由他炒高身價的落魄藝術家也不在少數。
至于熟識他的人,則是大大贊揚他在藝術上的天分,敏銳而精準的眼光,以及能將藝術與商業相結合的過人才能。
當然,他那張得天獨厚的俊美臉龐,貴族一般的高雅氣質,更讓藝術界對他感到無比著迷。
大多數人為溫曜宇下的評語只有一個──優雅而高貴的紳士。
「溫先生,你好。」杜靜雪白皙的臉頰微微泛紅,她有絲慌亂地將飄飛的發勾到耳後。
在這個紳士面前,無論準備得多完美無缺,她永遠覺得自己不夠好。
「你的經紀人呢?」溫曜宇微笑地問。
「美嘉重感冒,我讓她在飯店休息,自己一個人過來跟黎先生會面。」他是在關心她嗎?杜靜雪滿心雀躍地赧著顏。
「上車吧。」溫曜宇忽又揚嗓。
「啊?」杜靜雪發傻。
「你不是已經結束會面,準備回飯店?我順道送你一程。」
結束會面……杜靜雪尷尬地微笑,腦中浮現黎斯特還在辦公室等她回去的畫面。
「不方便?沒關系,那下次吧。」溫曜宇從不勉強別人。
他溫雅而從容的笑,就像一幅溫潤大器的中國水墨畫,可留學英法的背景,又使他裹上一層歐洲貴族般的紳士氣質。
對不起,黎先生,你一定要原諒我的爽約!杜靜雪在心中忍痛的想,清麗的小臉卻漾開一抹燦笑。
「那就麻煩溫先生順便送我一程。」她靦地瞅著他,繞到賓利的另一側,打開車門,坐進寬敞的後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