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偽裝 第2章(2)

「為什麼艾德格不必被外放到亞洲?」

黎士哲目光沉了下來,眼里旋繞著黎湛無法解讀的某種情緒。「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二伯一向支持艾德格。」

「父親又何嘗不是?」這話听起來像反諷,但是襯上黎湛太過平靜的臉色,反倒像是試探性的詢問。

或許是錯覺,黎士哲的表情微傾。「那都過去了。艾德格已經是過去式,往後你才是我的繼承人。」

「那大伯跟二伯他們呢?他們會容許你將艾德格的股權移轉到我手中?」

「我會說服你二伯支持你。」黎士哲將雪茄含進嘴里,須突霧氣模糊了五官。

「所以這趟亞洲之行,我是去定了?」

「艾蒙,我只剩下你了。」

這聲嘆息沉重得像巨石壓在肩上,黎湛一震,他看見父親的臉一瞬間變得蒼老,仿佛歷經萬千險難,眼中的滄桑能夠看穿世間浮華。

「你應該很清楚,我只有你能夠倚靠。不光是為了你自己,也當是為了我,你不只要做得跟艾德格一樣好,必須比他更好、更出色。」

黎湛保持緘默好片刻,才深深吐出一口長氣,說道︰「我會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諾,黎士哲往椅背靠去,嘴上的雪茄燃著一圈紅,如釋重負後的臉部肌肉明顯放松,又恢復往昔的英氣。

「回家休息吧,明天又是一場全新的戰爭。」

黎湛垂下眸,起身攏上西裝外套。他拔長的身軀同樣遺傳自黎家的好基因,走動時就像一只優雅的貓科動物,內斂而且力氣驚人。

他在退出門口時撞見一張與父親相同的臉龐,他下意識停住腳步,看著那個男人,後者也揚目回視。

男人是他的二伯黎士凱,與他父親是雙胞胎,兩人無論是外貌身高,或者是氣質都近乎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他二伯身上有一股孤高的氣息,那使他顯得神秘冷漠,也顯得自視其高。

後來也證明了,這個二伯的性子確實孤高反叛,他不顧家族反對,一輩子保持單身,從不接受任何相親與飯局邀約。他有過許許多多的女人,但終究沒有一個女人留得住他。

「二伯。」黎湛退至門旁,讓出寬敞的通道。

就如同往常那般,性情乖戾冷僻的黎士凱對黎湛視而不見。這麼多個佷子中,唯獨黎之浚得到他的認同,能讓他以正眼相待。

黎士凱對黎湛的敬喚置若罔聞,兀自走進黎士哲的會客室。

黎湛若有所思地望著閱上的那扇核木門,直到里頭傳來爭執聲才提步離開。

距離聖誕節只剩不到十天,街上四處可見張燈結彩的應景布置,日落時分便像一條燈龍,仿若傳染一般的亮起。

天色還未全部暗下,即使天氣冷得讓人如同置身冰庫,中央公園里散步放松的人潮依然多得很。

黎湛原本在湖畔漫無目的地散步,想起公園某一側有著他從前經過必定光顧的熱狗攤,長腿順著印象一路走,然後毫無預期的看見她。

孟穎臻坐在公園長凳上,兩只手肘頂著膝蓋,微拱著包里在杏色荷葉襯衫中的縴細背部,直順的黑發如潑墨般散于其上,有些垂落在低垂的臉蛋旁,稍稍遮去她失意的表情。

她的睫毛半垂,上頭沾滿了濕潤的水珠,顯然不久前剛哭過。他注意到她的雙手握得死緊,像是想將身上某種情緒揉掉,上排整齊白皙的牙齒咬進櫻花色澤的唇瓣。

那是受了委屈,卻又必須忍住的倔強表情。他見過無數次,印象深刻。

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沒變。

內心有一部分正在塌陷。他以為自己的心是冰冷的鋼鐵,是荒漠,不會再為什麼事動搖。

但是看見那個野蠻女,垂頭喪氣的紅著眼眶坐在那兒,他才發現並不是這回事。

他就這樣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她,目光被她兩排睫毛上的水珠播住,腦中各種思緒都有,唯獨沒有視而不見的離開念頭。

孟穎臻真是恨死自己一點長進也沒有。

她正陷進很深很深的低潮中,即使現在有一群人圍著她唱聖誕歌,恐怕她敏銳的听覺也派不上用場。

她的耳邊仍然回蕩著兩小時前與繼父的那場交談。

「潔絲,雖然我跟你母親已經結婚十幾年,但是我跟你之間還是很難像尋常父女一樣親密。」

約翰是她母親的第三任老公,目前為止維持最長的一任。他是紡織大亨,期下的紡織企業在歐美各地皆享有盛名,而且與時尚產業有著緊密相連的合作關系。

他與第一任妻子分居多年,在遇見她母親之後便火速協議離婚,並在迎娶她母親的第一年,就生下與她相差十四歲的弟弟。

約翰的第一段婚姻留下了兩個女兒,喬安娜與瑞妮,她們年紀與她相仿,全是面貌姣好身材火辣的金發美女,而且職業是令人稱羨的模特兒。

大學畢業後她便開始在繼父的公司工作,擔任內部管理的相關業務。顯然約翰對她這個繼女相當提防,從不打算讓她進入關系到公司各項決策的核心。

他的不滿也經常表現在對她的挑剔上,他總是找借口否定她,故意漠視她的表現。

稍早之前,約翰撥了內線電話,要她到他的辦公室談話,談話間她才發現,他有意把喬安娜與瑞妮找回來幫忙,畢竟她們也不算是什麼頂尖超模,模特兒工作多半是玩票性質,遲或早要回公司坐享其成。

她不明白約翰為什麼要特別找她去談那些,她根本不想知道他打算怎麼安排兩位繼姊的未來,他一直在兜話題,從她的工作狀況談到她的人生規劃。

在這之前,她根本不曉得繼父這麼關切她。

一抹嘲諷掠過孟穎臻的美眸,她咬了咬唇,終于找回力氣撐起自己。

她揚起濕潤的睫毛,視線隨之抬高,然後愣住。

一束五顏六色的氣球在眼前飄動,紅的,粉的,藍的,白的,橙的,尾端全都系著一條長線,被緊握在一只大手之內。

氣球擋住了那人的長相,她看不真切,只能看出他踩著一雙皮質頂級的手工男用皮鞋,沿而上是一雙包里在鐵灰色西裝褲里的長腿。

看他的穿著,應當不是在公園兜售氣球的小販。他是什麼時候靠過來的?她竟然毫無所覺,就連他在這里站了多久都不知。

孟穎臻眨眨眼睫,吸口氣逼退鼻腔中那股酸澀,然後徐徐吐氣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大手牽動線頭,整束氣球跟著輕輕晃動,周遭的空氣仿佛也變得輕盈,微風拍打在氣球上,引導它們相互撞擊,發出啵啵聲。

那畫面很可愛、很溫馨,孟穎臻發覺自己惡劣到了極點的心情有些好轉,至少不像先前那樣沮喪。

「這些氣球是要送我的?」孟穎臻左右晃著腦袋,試著看清楚藏在球體後方的臉。

一大束氣球又晃動了,看起來答案似乎是否定的。

所以這個人是想向她推銷氣球?是她落伍了嗎?居然不曉得,這年代流行打扮成商業菁英來兜售氣球。

「我認識你?」孟穎臻疑惑的問。

「你可以對著氣球許一個願。」嗓音傳自氣球後方,而且是一口濃厚的英國腔。

孟穎臻僵了一下,胸口被驟然加快的心跳撞得發疼,有片刻呆住說不出話來。

因為她不能確定,站在氣球之後的男人,與她此刻腦中所想是不是同一人。

「如果不想許願,你可以將怨氣發泄出來,然後放它們走,你會發現那些憤怒與不快也會跟著減輕。」

七彩氣球在傍晚的微風中飄動,像融化的燈光在搖曳。她詫異地睜圓美眸,透過氣球與氣球間的隙縫,看見一張深邃俊美的臉。

很淡很淡地,一股唯有她內心最清楚的失落感,伴隨詫異感一起充盈于胸口。

黎湛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知道她那一瞬間看見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個男人。

「黎湛,你在這里做什麼?!」她眨了眨眼,終于排除心中復雜的情緒,恢復該有的冷靜。

「你沒看見嗎?兜售氣球。」黎湛搖動手中那束氣球,挑了一下眉。

「這一點也不好笑。」她瞪著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自己的模樣有多狼狽,尷尬的紅暈浮上兩頰。

「確實不好笑。不過我居然會為了一個野蠻女扮小丑,這應該是很值得笑的事吧?」

為了她?孟穎臻怔了一下,可看他表情又笑又輕佻,根本無從判斷這話的真假。

「拿著。」黎湛將手中的氣球塞進她手里。

她傻傻地握緊末端綁上銅片的氣球線頭,揚眸望去,可愛的氣球在頭頂上方飄揚,整個人似乎也跟著輕松起來。

他這是在安慰她?有可能嗎?經過幾次不偷快的交手,她知道他跟黎之浚相比並沒好到哪兒去,傲慢刻薄的程度更是同等級。

「許願吧,或者發泄怒氣,怎樣都好,交給你了。」黎湛垂下眸睨她兩眼,口吻滿不在乎的。

孟穎臻呆怔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原以為他想戲弄或奚落她,結果不是,他是真的想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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