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抹微雲 第三章

正值春末,天寒料峭,空氣里好像凝結一層薄薄的冰,臉隨時會被這冷冽的冰鋒刮傷。

澍清趕著大清早,縮著身、哈著氣,步出晚山別院,一路走到水月庵,並依微雲的指示,尋到庵里的西廂房。

西廂房前是杭州著名的梅園,梅花耐寒盛開,白茫茫一片恍如雪海,梅馨暗暗浮動,景致迷人。可澍清對眼前的景色無心吟誦欣賞,他避開人來人往的游客,退到一隅徘徊,一心等候佳人的足音。

近晌午,身後有足音漸至,澍清以為是守候的佳人,驚喜的回首一看,方知不是。他見一男一女走近,連忙閃躲到一株梅樹後面,但仍能隱隱約約的听到兩人的談話。

「王公子,請你在這里等一下,待會我家小姐會步出廂房賞梅。」說話的是李氏身邊的翠花。

「翠花姐,今天真是很謝謝你。今年元宵的燈會上,我對小姐雖只是驚鴻一瞥,但從此就再也忘不了她艷若桃花的容貌,我曾讓人到府上提親,但是被一口回絕。」王士朋沮喪的說。

「當然會被回絕。」翠花杏眼賊溜溜的朝四周一瞧,然後湊近王士朋的耳畔,低聲道︰「王公子,我家老爺在我家小姐七歲的時候就幫她訂了一門親事,而今他人就住在秦府的別院準備大考。」

「你是說……小姐……已有婆家了?」王士明愕然,不禁口吃起來。

「別急;我告訴你,這位姑爺是家無恆產的窮書生,我家夫人很不滿意這門親事,所以你想抱得美人歸還是有希望,就看王公子如何討得夫人的歡心,王公子是聰明人,應該听懂我的話。」

「翠花姐的教導,在下謹記在心。」

「好了,我該進去了;至于如何讓小姐對你留下印象,全看王公子自己了。」

翠花匆匆的離去後,澍清才若無其事的走出來,假裝是適巧才走來這里的樣子,並與王士朋的視線做短暫的接觸,澍清將他視同是為情所苦的痴情男人,因而給他一個友善又了解的微笑;豈料王土朋卻高高的揚起下巴,對澍清的善意來個視而不見。

澍清一陣錯愕,但很快地就釋然了。見那位公子的穿著一定是名門貴公子,也許他並不想讓人知道來此私會佳人,將心比心,于是澍清稍稍的走遠,而王士朋卻漸漸地接近廂房。

這時廂房的門打開來,微雲伴著水蓮步出廂房,來到梅園,心急的四處梭巡樹清的身影。

「好冷哦,微雲,我們還是回屋里去好了。」水蓮說著,就想折回去。

微雲見狀,急忙的拉住她。「等一下,小姐,既然來了,若沒欣賞這滿園梅景,豈不是太可惜嗎?」「覺得可惜的人是你吧?」水蓮回她一句。

微雲微吐吐舌頭,淺淺一笑,她了解小姐面冷心熱的個性。

「小姐,那里人比較少,我們到那里走一走。」微雲想澍清少爺一定會揀一處幽靜人稀的地方候著,于是就扶著水蓮朝園後方走去。

在轉彎處,迎面撞上王士朋,水蓮驚叫一聲,而頭上的玉簪子跌落在地。

「小姐,你沒事吧?」微雲關心一下水蓮,然後轉對王士朋挑眉嗔道︰「喂,你這個人走路怎麼如此的冒失,萬一撞跌了我家小姐怎麼辦!」

「對不起,一切都是在下的錯,請小姐原諒。」王士朋對著水蓮打躬作揖,一對輕佻的眼楮不住盯著她瞧。

「啊,我的簪子……」水蓮蹙眉低看跌斷兩截的簪子,口中喃喃可惜道。

「哎呀!真是糟糕。」王士朋裝腔作勢的說,然後蹲下去撿起斷裂的簪子,看了一眼,哀哉悔道︰「看我闖下什麼禍啊?這支簪子可是京城頗負盛名的和闐玉鋪的東西,連當今皇後都愛它的玉飾,而今竟然被我給撞斷了。」

見王士朋如此的識貨,水蓮忍不住多瞧他一眼。

「算了,公子也不是故意的。」水蓮看微雲一眼,微雲會意的從王士朋手中接過斷裂的簪子,然後扶著水蓮就走。

「水蓮小姐,請留步。」王士朋說。

「咦!你是誰?又怎麼會知道我家小姐的閨名?」微雲懷疑他居心叵測。

「在這里誰不知道秦府的大小姐是杭州第一美人;在下王士朋,對小姐仰慕至深。」

水蓮面冷冷的,心里卻是暖烘烘的;她何曾當面听見男子坦白的奉承?

「水蓮小姐,」王士朋見水蓮的神情漾出異色,不禁暗喜。「因為我的莽撞才會發生這種事,所以請小姐務必讓我賠償小姐一支簪子。」

「不必了!小姐,我們走,別理這個登徒子。」微雲惡狠狠的瞪他,便要拖著水蓮離去,可王士朋卻又擋在前頭。

「小姐,今年元宵燈會上,在一個偶然的機緣和小姐有過一面之緣,頓時驚為天人,從此就對小姐念念不忘,還曾讓人到府上提親,可是……」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微雲板起臉孔想趕他走,「你再不讓路,我就要喊人了。」

「微雲,別無禮。」水蓮輕斥一聲;她想起娘提過王家的人來說親,原來就是他!

「小姐,可是他……」

「微雲,」澍清遠遠就看到微雲,快步走來,看王士朋一眼,問道︰「發生什麼事?」

王士朋看了澍清一眼。「我先走了,至于賠償的簪子我一定會送到秦府。」說完,他便離去。

「他是誰?」澍清問道。

「一個無賴,他……」

「多話!」

水蓮一出聲,吸引澍清將注意力移到微雲身後佳人的身上。

水蓮發現澍清忘情放肆的目光,矜持的斜斜瞥他一眼,並對微雲說︰「我們回去吧,否則等我娘讓人出來找就不太好。」

「等一下。」微雲將水蓮推到澍清面前,介紹的說︰「小姐,他是澍清少爺。」

水蓮心頭一顫,好奇的重新將眼眉微抬起覷他,見他一身藍布粗衣,掩不住那玉樹臨風的俊逸體態。轉念間,水蓮又想︰張公子怎麼會在這里出現?

「小姐,我……」澍清懾于她姣花照水之美貌,說起話來不覺吞吐起來。「能得到小姐的只字片語,心里真的很高興,澍清一定不會辜負小姐的期許。」

這下水蓮全明白了,于是責備的瞪了眼微雲好事,便低下頭去不語。

「小姐,說話呀!」微雲急在一旁頻催促,「小姐,隨便說什麼都好。」

水蓮更加執拗的微偏過身子,把頭垂得更低,不論微雲怎麼催求,就是不願開口。

微雲尷尬的看澍清一眼,但他一點也不以為意,只覺得她像一朵靜靜的開在池畔的蓮花,風不吹,花不搖,別有嬌羞之美。

「水蓮,你在那里干什麼?」李氏讓翠花攙扶著出來,看到這種情形,不禁勃然怒喝。

「是夫人……」微雲嚇得全身發顫,連忙扶著水蓮過去,而澍清隨之上前拜見李氏。

「晚輩張澍清拜見秦伯母,在府上打擾這幾天,不曾向秦伯母請安,請見諒。」

李氏一對威嚴的丹鳳三角眼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澍清,見他一身寒酸相,不敢苟同的扁著嘴,皺起眉頭來。

「不必客氣,張公子,老爺不在家,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方便接見男客。」李氏口氣冷淡。「這些日子張公子住在晚山別院可習慣?」

「很好。」

「我听下人說張公子每天足不出戶的在書齋里用功,今兒個怎麼有如此雅興來游園?」

「晚輩是听說杭州的庭園景致一向是文人墨客流連之地,而水月庵的梅景更值得一嘗,所以看今日天氣不錯,所以就走到這里來了,沒想到竟巧遇夫人和小姐。」澍清恭敬的回答,但是卻很不喜歡她說話時那尖刻酸人的語氣。

「是嗎?好一個巧遇!」李氏凌厲如刀鋒的目光射向微雲,微雲驚懼的低下頭去,不敢去接觸她那寒森森的眼神。「好了,我們就不打擾張公子的閑情逸致。」

李氏手一擺,翠花會意,立即向前攙扶著折回去,而微雲和水蓮也尾隨離去。

臨走時,微雲回眸看澍清一眼,但是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只容得下水蓮那娉婷裊的身影,哪里看得見微雲的掛心和深情。

不見,苦相思;見了,相思苦。自水月庵回來之後,澍清就神思不屬,不停地繞室踱步,精神全不放在書本上。

他痴想著,傻想著,滿腦全是水蓮的一顰一蹙;再細思,總覺少一點點什麼似的,讓佳人禁不起相思,而倩影愈來愈模糊?他播頭撓耳的,百思想找出原因……是了,她的臉上沒有笑意,女子花容不粲,嬌靨不開,總是少了味兒,少了一個令人時時纏絆在心的回味。

澍清喟嘆一聲,這時先前讀畢水蓮信箋之後,那股美中不足的悵然又涌上心頭。世事總難全,人當然也不可能十全十美;也許,她是因害臊之故也說不定,澍清如此聊以自慰。

他努力的丟開綺思,平整心思,重新坐回案牘前,拿起中庸念道︰「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

讀至此,他竟發起怔來,想起微雲從小就把喜悅、嗔怒、哀愁、快樂全表現在臉上,不懂隱藏,不矯柔做作,可愛又可人。

想到微雲,澍清好容易才恢復澄明的心思似乎又被一陣淡淡的暗影擾動。他憂著,看秦夫人不像是心地仁厚的人,今日之事,微雲不知道會不會被責罰?

此時,小六端茶點進來。「少爺,休息一下。」

「小六,是不是微雲來了?」平日過午申時之後,微雲會送茶點來晚山別院。澍清抬眼看小六身後並沒有她那張笑盈盈的臉,詫異的說︰「人呢?」

「今天微雲姑娘沒來,是灶房楊媽的女兒珠兒送過來的。」小六說。

「微雲沒來?為什麼?」澍清心離疑竇。

「少爺,」小六眼神閃過一絲詭異之色,附耳低聲的說︰「珠兒說夫人才剛從水月庵上香回來,一進門就對微雲姑娘發了好大的一頓脾氣。少爺,你不知道,微雲姑娘真的很可憐,這幾天我還听秦家下人說,打從微雲姑娘小時候來秦府,夫人就很討厭她,可是她總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著,不曾出什麼差錯,但是今天她……」

話听到這里,澍清忙不迭的一路狂奔至秦宅。

啪!李氏狠狠的一掌摑在微雲蒼白的臉上,頓時讓她眼冒金星,臉頰一陣灼痛,但她還是噙著淚水、咬著唇瓣,不哭出聲來。

李氏見狀,心里更是有氣。

「你說,張澍清今天會出現在水月庵是不是你刻意安排的?」李氏寒著臉問道。

微雲用手背拭著滑下的淚水,然後輕輕的點頭。

「好一副毒蛇般心腸,竟用這惡毒的方法來破壞我女兒的名節。」

「夫人,我沒有……」

「沒有?那麼你是拿我的女兒當幌子,好方便你自個兒和男人私會。」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你說不出來了吧?」

「我……」她怎麼能說自己想解澍清少爺的相思愁呢?

「你就會擺無辜、裝可憐,賤丫頭,跟你娘一樣就會勾引男人。」李氏尖著嗓吼說,令旁人听了不由得全身發顫,頭皮發麻。

「夫人,這事是微雲的錯,您盡可罵我、打我,我都不會有怨言,可是您不可以罵我娘……」微雲哽咽的說道。

「我偏要罵,你娘只會偷別人的丈夫,是天底下最賤、最不要臉的女人。」

「我娘不是這樣的女人,我不允許任何人罵我娘,即使是夫人也不可以。」微雲說時,一對清澈無懼的大眼楮睜睜的看著李氏。雖然她一出生就沒有見過娘,可是姐姐說娘是天底下最溫柔、最慈祥的女人。

李氏接觸到微雲這對黑幽幽、晶亮亮的眸子時,心不覺凜然一震。她惱羞成怒的用力拍一下桌子,喝道︰「死丫頭,什麼時候我說話要經過你的允許了?」

「微雲……不敢。」微雲顫道。

「我看你敢的很!今天你拿我的女兒的名節來踐踏,明兒你就想要來當這個家。今兒個我非打醒你這春秋大夢不可。」李氏從翠花手里接過藤條,毫不留情的打在微雲身上。

微雲疼痛難當,抱著頭,蜷縮身子在地。一打滾。

「好痛啊……夫人,求您……別打了……」

「賤丫頭,你長大了,想替你娘討回一口氣,別痴心妄想了,我絕對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李氏邊說邊打,使力之重,仿佛是借題發揮想把積壓十幾年的怨氣一古腦兒全發泄出來。

秦家上下的人听到微雲淒楚的哀嗚,紛紛圍在大廳外,同情的看著微雲,可是大家都懼怕李氏,沒有人敢出聲制止。

澍清一踏進秦宅,耳里傳進陣陣淒慘號啕聲,心揪痛了一下,快步的沖進大廳。

「住手!」

李氏見是澍清,于是打的更凶。

「住手,別打了。」他一個跨步,上前緊緊的抓住李氏揮動藤條的手。

「你……」李氏怒瞪著他,喝道︰「你竟敢如此無禮,還不給我放手。」

澍清手一放,李氏向後踉蹌幾步。

「秦伯母,恕晚輩無禮,可是您下手也未免太狠了!」澍清橫眉豎眼的掃了圍觀的人一眼,憤怒的責道︰「還有你們這些人就這樣袖手旁觀,眼睜睜的看微雲可能會被活活的打死,你們難道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嗎?」

廳堂內的簾子輕輕的晃動一下,澍清在意到了,他把視線投過去,依稀可看出離去的人是水蓮,這更令他覺得痛心,沒想到她也是如此的冷心腸。

「張澍清,你以為你現在已經是秦家的姑爺了嗎?」李氏寒著一張臉,尖刻的說︰「我告訴你,這門親事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你休想管秦家的事。」

「晚輩沒有資格管秦家的事,可是微雲的事我是非管不可。」

「心疼了?」李氏冷嘲熱諷的說︰「我的好女婿啊,你都還沒有和我的女兒拜堂成親,倒先憐惜她身邊的丫頭來了。」

「澍清……少爺……」微雲身子顫抖抖的蠕動。

澍清听到她氣若游絲的呼喚聲時,立即蹲去扶她起來,並小心翼翼的讓她靠在他身上。

「微雲,微雲……」他見微雲衣衫殘破,隱約可見令人怵目驚心的血痕。

微雲申吟一聲,用力的顫一下眼皮,才勉強的張開眼楮。

「微雲,我馬上帶你去看大夫。」

「我沒事;澍清少爺,你……不可以怪夫人,這一切都是……微雲做錯事,而且做主子的處罰奴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奴才也是人,做錯事責罵幾句就可以了,需要打成這個樣子嗎?」

「澍清少爺,你……別管我了,快回晚山別院,你快回去……」微雲虛弱的說。

「不,這件事我無法坐視不管,我一定要替你討回一個公道。」澍清義憤填膺的說。

「張澍清,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在秦家乞食的窮小子,竟敢跟我討公道?」李氏輕蔑的一哼,冷嗤道︰「對你客氣三分,你倒是以為自己是青天大老爺,想開堂審別人的家務事,那也得等你中狀元了再說吧。」

她含諷帶刺的話激怒了澍清,更挑動骨子里那股傲氣,他才要出聲反駁時,微雲吃力的扯著他的衣衫,阻止他因沖動而釀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澍清少爺,不可以,夫人是你的長輩。」

「長輩就可以這樣不明事理嗎?我……」

「不要再說了,我求你……」微雲眼里盡是哀求,漸漸地,她神志陷入昏迷狀態,呼吸也愈來愈淺薄,嘴里唧唧哼哼發出痛苦的申吟聲。

「微雲,你怎麼了?微雲……」澍清急切的呼喚她,她沒有反應,于是他猛對大伙吼道︰「你們還站在這里看什麼,快去請大夫。」

每個人投鼠忌器的看著李氏,不敢有所行動。

「快去啊!」澍清氣急敗壞的瞪大伙一眼,然後一把抱起微雲要踏出大廳時,秦強急匆匆的從外面回來通報老爺回來了,接著秦品南走進來。

「澍清,發生什麼事了?」秦品南問時,見他抱著全身是傷的微雲,眼里流露出關愛眼神,急切的問︰「微雲怎麼了?」

澍清憤懣的掃李氏一眼,秦品南就什麼都懂了。

「為什麼?微雲做錯什麼,你要下這麼重的手?」他踏入大廳怒沖沖的質問李氏。

「想知道,去問你挑的好女婿和這個賤丫頭,問他們倆干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李氏搭著翠花的手要回房,臨經過秦品南面前時,射出一支惡毒的冷箭,「和她娘一樣就會勾引男人!」

秦品南听了啞口無言,臉色發青。

「伯父,快讓人去請大夫。」澍清急著嚷叫。

秦品南回神,心痛如絞的注視著不見血色的微雲,吩咐著,「秦強,快去請大夫。」

「是!」秦強見眾人還圍看著,責道︰「你們這些人還杵在這里干什麼!還不回去干活去。」

眾人一哄而散,而珠兒帶著澍清抱起微雲回她倆共用的臥榻,留下秦品南一人頹喪的跌坐椅上,心中無限懊悔和歉疚。

玫瑰,我對不起你……

微雲雖是處于昏睡,但是仍能強烈感受到身體的灼痛,她夢魘著,額上沁出冷汗,雙手懸在半空中不安地揮動,而口中喃喃地囈語——

「娘……姐,我好想見娘……我好想你啊,澍清哥哥——」

澍清握住她的手,並輕輕的將之放下,要抽出手時,發覺她把手抓得牢牢的,仿佛是夢里找到依靠的親人,不願再放開。

他任由她抓著,另一只手拿起手巾為她擦拭臉上的汗瀆;漸漸地,她安穩下來。

此時,珠兒端藥進來。

「張少爺,藥煎好了。」珠兒問︰「微雲醒了嗎?」

「還沒有。」他輕悄悄的抽出手來,把微雲的手放入被衰里。「藥先擱著,稍涼之後,我再叫醒她。」

「張少爺,你先回去休息吧,微雲由我來照顧。」

「不用了,我等她醒來,喝完藥再走。」澍清一心掛念微雲的傷,壓根就沒有思及男女有別這些顧忌。

听澍清這麼一說,珠兒一時之間尷尬的不知該留下來,還是離去?

「嗯……」微雲氣如蚊鳴的申吟幾聲,眼皮顫了幾下,才困難的睜開眼楮。「澍清少爺,我……」

「別說話。珠兒,把藥端來。」

珠兒高興的把桌上的藥端來。

「珠兒,我來,你扶微雲坐起來。」

「是。」珠兒小心翼翼的扶起全身是傷的微雲。「微雲,我們擔心死了,尤其是張少爺,他一直守在你身邊都沒有離開過呢。」

費了好大的勁,微雲才坐起來,雖然疼痛難當,但是只是皺一眉,並沒有唉叫一聲。

「痛嗎?」澍清見她深蹙的眉結,覺得好像有人用力的扭擰他的心。

「不……痛。」微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來,把嘴張開。」澍清目了一匙藥汁要送進她的口中。

「澍清少爺,我自己喝。」微雲抬起顫抖的手要去接他手中的碗。

「我看你連湯匙都拿不穩,怎麼喝啊?還是由我來喂你吧,你別看我粗手粗腳的,我可是很會伺候生病的人,前幾年我爹臥病在床的那段時間,都是我服侍他老人家吃藥的。」

微雲有所顧忌的看了珠兒一眼。

「我想微雲也餓了,我到廚房熬一點粥來。」珠兒說。

「珠兒姐,你不要走。」微雲叫住她。為了她,才惹起這場風波,如今為了澍清少爺,她更要避開這瓜田李下之嫌。「澍清少爺,你別我為擔誤念書,現在你應該回去了。」

「不,我不放心你。」

「我沒事的,而且珠兒姐會照顧我。」

「是啊,張少爺,微雲一來秦家就和我睡在一塊,她好像是我的親妹妹一樣,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微雲,對不起,一切都是為了我,你才會受這種苦。」澍清自責的說。「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親自喂你喝完藥,看你沒事了,我才能放心的回去。」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連累你。」微雲避開澍清滿是歉意的眸子,這樣的眼神讓她難過。

這時有人推門而入,三人轉身過去,進來的是水蓮。

水蓮輕淡的瞥一眼他們愕然的表情,尤其是澍清,驚訝之中帶有不領情的意味。

澍清負氣的偏過臉不去看水蓮,而水蓮也只是抿一下嘴唇,再也沒有更強烈的表情了,她把手中的一盒藥交給珠兒。

「珠兒,晚上要睡時,拿出一粒藥丸用酒研開,替微雲敷上,可以消炎化瘀,好的快。」交代完後,又轉向微雲問道︰「可好些?」

「好多了,謝謝小姐。」

「看你沒事就好,微雲,你休息吧,我回房了。」水蓮來的突然,走時也是如此突兀。

三人一同目送水蓮輕步的跨出房間,這時微雲推了一下澍清的身子。

「澍清少爺,你怎麼還待在這里,快追出去呀。」

「我不要;你被打的時候,她竟然躲在簾後看著,沒有出來制止,我不能原諒她。」再說起時,他仍憤憤難消,不能釋懷。

「小姐有她為難的地方,你不能怪她。」微雲說。

澍清身體不動如山,但心卻有一點動搖。

「張少爺,你是男人,在鬧什麼別扭?心里有不滿的事為什麼不能馬上化解,要留成宿夜仇,那往後你和小姐如何做夫妻啊?」珠兒也跟著勸說︰「而且夫人是小姐的親娘,難道你要小姐為一個丫頭和自己的娘作對,這沒道理呀!」

「珠兒姐說的對,澍清少爺,快追小姐,把心里的話對小姐說,否則晚上你又會後悔的輾轉難眠。」

微雲的話觸動澍清的心。

珠兒順手接下他手上的藥,再順勢推一把,「快去吧,小姐若穿過園子,想再和小姐單獨說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珠兒,那微雲就麻煩你了。」說著,澍清急急忙忙的追了出去。

「微雲,還是你了解他。」珠兒對著微雲說。

澍清一路追來中庭,始終不見水蓮那輕搖款擺的窕窈身影,心里失望不已。當他要折回去時,發現前方小亭里面好像有一黑影在晃動,便走過去。

「小姐,」澍清叫一聲,見她顫了一下,但並沒有將身子轉過來,于是他放膽的直喚她的閨名,「水蓮。」

水蓮回身,花容驚訝的看著他,一掃她平日事不關己的木然,褪去一分冷艷,加了幾分嬌柔,這瞬間才真正牽動澍清的心。

「水蓮。」澍清又向前一步,叫她一聲。

不過這第二聲喚起水蓮的矜持,收起嬌羞女兒態,斂一斂臉孔,又恢復那無喜無嗔的尊容。

這就是要和自己攜手共度下半生的女子嗎!為什麼這張美麗的臉孔無法令他感動?

「張公子,有事嗎?」見他注視著自己不放,水蓮刻意的往後退兩步。

澍清本有滿月復的話要對她說,可是此刻見了卻又一個字也懶得蹦出來。

「其實沒有什麼事,只是謝謝你的藥丸。我和微雲自小就認識,她就像我的妹妹一般,看她被打的遍體鱗傷,我……」說到痛處時,他打住不再往下說,只是無奈的擺擺手,嘆道︰「不提了;總之,謝謝你。」

「張公子,我知道你來不是要謝我,而是想質問我為什麼見死不救?」她一針見血的將話挑明,著實令他吃驚。

澍清炯炯的望看她,卻不接腔。

「我沒有什麼可以對你解釋,我只能說微雲安排水月庵一事被母親撞見,招來一頓打,我只能同情她,卻沒有置喙的余地;因為這事若被熟識的人看見了,四處宣揚奏家女兒在水月庵私會男人,這樣一來,秦家不僅顏面掃地,而我秦水蓮的名節也蕩然無存了。」

「面子、名節比一條人命重要嗎?」

「絕對不會出人命;」水蓮說的篤定。「我很了解我娘的個性,在她氣頭上出面干涉,只會火上加油,只讓她更加的討厭微雲而已。」

「這麼說我出面維護是做錯了?我要像秦府上上下下的人一樣,眼睜睜的看著微雲被毒打?」澍清不屑的哼一聲,「我做不到!」

「我只能說,這只會讓微雲的處境更加難堪。」她頓了一下,補充的說︰「就像我爹疼愛微雲,于是我娘就很討厭她。」

「心胸狹窄的婦人心。」澍清嗤之以鼻。他問她︰「你呢?我和微雲有一份情誼,你也會討厭她嗎?」

「這是你們的事並不妨礙我什麼,我沒有理由討厭她;而且她又是那麼善解人意。」

听她這麼說,不禁令澍清松了一口氣。

「我該回房了,若是被下人撞見到我們,跑到我娘面前亂嚼舌根,那又是另一場風波。」

「是不是也會把我毒打一頓?」澍清譏諷一句,有意戲謔的問道︰「水蓮,到時候你會出面替你的夫婿求情嗎?」

「張公子是個讀書人,不應該開這種玩笑。」水蓮冷眸一瞥,正色駁道︰「還有,我希望你能尊重我娘,不要做出令她反感的事情。」

話至此,水蓮欠一,快步走出小亭。

澍清黯然目不轉楮的注視水蓮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花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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