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澍清今天又晚歸了。
微雲見小六在一旁打盹,頭不住的連連點著,于是走過去搖醒他,讓他回房里睡,而她繼續等門。
情深深,意切切,為伊風露立中宵,翹首望斷歸來路。她擔心的站在門外徘徊,遠遠地一道長長的影子朝這里拖曳過來,見是澍清東歪西斜的踉蹌走過來,于是跑上前去,即聞到他身上一股濃郁的酒味。
「澍清少爺,你怎麼又喝這麼多的酒?」微雲心疼的嗔道。一連三天,他每晚必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
「不多,不多……一點都不多……」澍清打了個酒嗝,腳顫了一下,身體酥軟就要癱下去時,微雲及時攙扶著他。
「走好。」微雲襯看他眼梢全是悲愁,忍不住哽咽的說︰「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就真的能忘記一切嗎?澍清少爺,酒人愁腸愁更愁,何苦呢!」
「酒入愁腸愁更愁……」突然地,他嚷叫起來,「不對,不對,我……才不愁,我……是為秦水蓮高興,祝福她嫁了一座金山,一輩子享用不盡,好過我張澍清太多……太多了……」澍清嘴里吐酒言,說到痛處,不免哽塞,聲音顯得喑啞,說出來的話也多了一份痛楚。
「別說了,夜里風大,容易著涼,我們快進屋里去。」微雲扶著他搖晃不穩的身子,費了九牛二虎才將他帶到房間。
微雲將他放在床上,動手要卸下他的外衣,但是他的身子不停擺動,手胡亂揮動,沒一刻安靜。他痛苦的申吟一聲,喃喃地說︰「午夜夢回時,我常常想起你美麗的容顏,可是你總是不肯為我笑一下,讓我在孤獨的夜更加寂寞……」
微雲費了一番功夫才卸除他的外衣。
「……現在你來了,我不再寂寞了……」突然地,澍清一把抱住微雲,將臉埋在她頸窩里,並不停地摩挲著。
微雲驚羞不已,想掙月兌他的懷抱。「澍清少爺,你醉了,我不是……」
「你為我拋家,我也可以為你棄功名……從小你就許配給我,你是屬于我的……」
微清醉言醉語,分不清眼前人還是夢里人?微雲知道他錯把自己當做是小姐,也清楚這話不是對著她說的,但是卻句句說進她的心坎里。
她不想再推拒他,任憑他擁著,耳鬢廝磨著,如果能稍減他的痛苦,她願意當替身。她沉湎在這濃軟慍語、以及他吹拂的濕熱氣息。她想,也許過了今夜,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她要好好的記住這分感覺。
澍清抬頭,醉眼。斜的覷她,她一接觸到他淒迷朦朧的目光時,胸口一陣熱,呼吸急促。
「你來了……」他嘴里只是不停地反復念著,說時,他的手撫過她的眼、鼻和頰,而他嘴唇吻住她的唇。
唇瓣相合之剎那間,微雲一時神魂飛越,也展臂擁著他的胸膛,嬌羞中帶激情的回吻他。
兩人胸偎著胸,唇貼著唇,無盡纏綿。許是殘留在他體內的酒精引燃滿滿的,熊熊的烈火。他壓向她,蠻橫的扯開她前襟,手探進她紅兜里,不斷地,貪婪的吻著她的酥胸。
微雲顫了一下,嬌呢的申吟一聲,閉上眼楮,任由他在她身上尋找慰藉。
驀地,她赤果的頸間感到一陣涼意,于是睜開眼皮,才發現他伏在她身上睡著了。他的頭枕在胸口,嘴里仍時斷時續的叨絮著痛苦和不甘,而眼角竟淌出淚來,濕透她未褪去的肚兜。
男人未到傷心不流淚,他是真的痛苦。微雲靜靜的攬著他,並為他拭去濕潤的眼角,但是她的淚水卻滾滾的流到她赤果的頸,流到枕上,瞬間整張臉埋在咸咸的淚水里。
她為由自己哭,也為澍清哭,哭到痛處竟哭出聲來。澍清身子動了一下,一個翻身,跌離她身上。她趕忙的噤聲,然後小心翼翼的將他的頭舒服的靠在軟棉棉的枕頭上。
這時澍清的胸前掉出一塊玉佩,她看是自己送的玉兔,心欣喜他時時刻刻的將它帶在身上。
微雲穿起衣衫,倚坐在床畔,俯視他的睡臉,見他眉宇不爽,重重疊疊的糾成一團,載不動許多愁。而他的愁卻揪痛她的心;從小到大,她一向委曲求全,從來沒有怨恨過誰,此時此刻她卻埋怨李氏,恨透秦水蓮,看她們把他折磨成什麼樣子呀!
雞啼一聲天下白,晨光斜照進屋。
酒到醒時愁復來,只願長醉不要醒。澍清痛苦的睜開眼楮,嘔砸嘴,口干舌燥的,連咽下一口唾沫都覺得困難,勉強的坐起來,手揉著太陽穴,只覺頭脹欲裂,像是有千斤之重壓頂,這就是酩酊大醉之後的代價。
倚靠在床畔睡著的微雲被床上的動靜驚醒過來。
「我真是的,竟然睡這麼沉。」她自責著,連忙把煨在小爐火上的熱茶端來。「澍清少爺,喝杯茶,可以減緩宿醉。」她始終斂眉垂眼,不敢抬眼望他
「謝謝。」他接到手中,喝上一口,舌尖溫溫甘甘的,非常潤喉,于是便大口喝得涓滴不剩,頓時繃緊的頭舒緩過來。「微雲,昨晚又麻煩你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事。」她臉紅,吶吶的說。
澍清下床,微雲馬上拿來他的褂衣,幫他穿上後,隨即在領口上提了一把,然後站在他跟前,仰臉幫他扣鈕襟。
而他的視線不經意的隨之俯仰而下,停留在她清純如晨曦、明麗如朝霞的臉,感覺上和印象中的微雲妹子不太一樣;也許之前他不曾仔細瞧她瞧得如此用心吧!
她的手一路扣下去,而臉也由仰而俯,澍清也隨著她的高度略彎身配合著,不經意的嗅出她身上味道,這味道……仿佛散發在昨夜那場纏綿的夢境?他怔怔的看著她,努力的回想。
這時她露出雪白的一段後頸和一對小巧的耳朵,而耳後鬢發細細如絨毛,搔動心房,令他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不舒服嗎?」微雲感到他身子動了一下,仰臉問他。
「沒……有,剩下的我自己來。」他臉上飛快地抹過一絲尷尬之色,同時,腳也向後挪一步,自己動手扣上,不再看她。情傷時最易移情,但是他實在不應該對著微雲胡思亂想。
「我去打水。」
「不必了,這些事叫小六做。」為掩飾剛才稍稍出軌的思緒,他口氣上有意顯得冷淡。
「澍清少爺,我伺候你是應該的,而且我也喜歡為你做事。」
「微雲,從今天開始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叫我澍清哥好了。」
「我……是不是看到我就讓你想到退婚這件不愉快的事,所以要我離開,不要我伺候你?」她惶恐的說。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千里迢迢的從杭州跑來京城找我,我怎麼會要你離開呢?微雲,除非你嫁人了,否則你可以安心待在我身邊。」
「我真的可以一直待在你身邊?」
「你願意待多久就待多久。」澍清如此說,微雲這才放心的笑了。
「澍清少……澍清哥,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你說。」
「我知道秦家的做法給你打擊很大,你也有理由恨他們,但是我求你不要再意志消沉,這會影響……」
澍清舉手阻止她說下去。
「今天開始我不想再听到有關秦家的任何一句話,而空有一張美麗的臉卻無品德的秦水蓮也不值得我費心去恨她,從今而後我會把全副的心思放在書本,努力求取寶名,讓那些短視而瞧不起人的人懊悔一輩子。微雲,我這樣說,你應該可以放心了。」
這話听來似無恨無怨,不過卻是冷颼颼的,微雲真的很難過,經過這一次的打擊,他的心是徹徹底底的寒了。
澍清無所謂的瀟灑跨出房門,她望著這黯然的背影,知道他這分豁達是裝出來的,其實他心里正被痛苦一點一點侵蝕,只是不喊痛罷了。
餅了幾天,微雲明顯的感受到澍清的轉變,雖然人前他依舊談笑風生,每天照課表的做學問,但就是絕口不提杭州的事。
有好幾次她端茶進書房,總是撞見他不發一語,呆呆的出神,這時候的他離她好遠,好遠——她不喜歡他變成這個樣子,她一定要想辦法搓熱他凍結的心。
她明白他不願意讓人看到他這副神情,于是她會故意弄出一點聲音來提醒他,然後假裝剛進門的樣子。
「微雲,是你。」
「讀了一整個下午的書,休息一會吧。」
「唔,」澍清隨口應一聲。這幾天他的回答皆是此類「嗯」、「好」等應聲而已,再多就沒有了。
「今兒個有一位祥二爺讓人送來一罐上等好茶,我馬上就沏來給你品嘗。」微雲將茶遞到他手中,便動手收拾他桌上凌亂的書本,並拿起一篇文章,興趣勃勃的看一下。「這篇文章是出自哪里?」她哪里懂這些,不過是想找話題逗引他開口說話罷了。
「論語。」他簡單的回答,就不再說下去了。若是以前,他是不吝于逐字跟她解說,現在卻不。
這時她端一缸水來洗滌醮飽墨汁的毛筆,以免它干硬掉,嘴還是不停地找話跟他聊。
每每她說了一大串的話,得來的也只是他了兩個字而已。
澍清啜著茶,本來眼中無物,心情沉重,經微雲有心的一翻攪,不知不覺的他的心和眼也隨著她活動的身影溜轉。
她一身水藍色,是雨過天青的藍,干淨清爽;而峨眉淡掃遠山笑,雙眸迷含煙翠,長辮子上還佩一支吊有一對小鈴鐺的簪花,她身子一款擺,頭上鈴鐺便搖曳輕蕩,煞是娉婷嬌俏。
近日,他已經可以心平氣和的再回想起秦家小姐,奇怪的是他只記得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子,至于她的容貌愈來愈模糊,竟然拼湊不起來。為什麼會這樣呢?他不是無情人,不至于將她忘得如此的快?心若有恨,他不是更要記得她?
「澍清哥,那位祥二爺真是個好人,我听小六說他是凌王爺的二王爺,是真的嗎?」許久不見他回應,微雲又喚他一遍,「澍清哥,你有在听我說話嗎?」
「哦……你說什麼?」澍清收回心思。
「我是說那天要不是有祥二爺,我豈能如此輕易離開怡紅院,所以明兒我想請祥二爺來家里吃飯,好當面跟他道謝,你說好不好?」
「應該的。」
「祥二爺是怎樣的一個人?」她也不是真的想了解這位祥二爺,不過想借這位祥二爺來打開澍清的話閘子,免得他的心思往死胡同里鑽去。
「祥二哥是一位熱心又講義氣的人……」
一談起凌祥,澍清眉眼里才顯露出些許的悅色,滔滔不絕的談起在京城如何和他相識相惜到結為兄弟的經過。
眼看他愁懷稍解,她也寬慰不少。
為了表示對凌祥十二萬分的感激,微雲全心全意的準備,再加一點慧心巧思,那活跳的「腌篤鮮」、「禿肺」、「下巴甩水」等等菜色一盤一盤的端上桌,澍清則一一的向凌祥解說這拗口發噱的菜名。
「光听這些有趣的名稱就胃口大開,再聞這香味,就更讓人食指大動。」凌祥豎指稱贊,「微雲真是好手藝。」
「我沒有什麼可以答謝凌二爺那日出手相救之恩,所以煮幾樣家鄉菜聊表心意。」說著,她便要盈盈拜倒,凌祥忙不迭的扶起她。
「別這樣,我擔當不起。」在扶她起來的同時,凌祥乘機將她覷個仔細,見她容色清麗,嬌靨生春,相比之下,和他平日接觸的美艷女人個個倒變成了庸脂俗粉,不如她耐看,當下就對她多了一分好感。
微雲只道這位凌二爺生性豪邁放浪,比較不受禮教拘束,不過這樣看人未免也太失禮了。她連忙收回手,站在澍清身旁,正色道︰「無論如何,受人恩惠,點滴圖報,微雲不忘祥二爺這分恩情。」
微雲斟了一杯酒,舉杯向凌祥致意,然後一干而盡。
「怡紅院的事不足掛齒,你實在不必放在心上;而且這件事是鳳姐理虧,讓你白白的受了委屈,改天我定叫鳳姐親自來跟你賠禮道歉。」
「祥二爺,不用了。」只要一想到鳳姐那凶悍潑辣的模樣,微雲就不寒而栗,最好從此不再見她,哪敢還要她來賠禮道歉。
「微雲,你開口閉口叫我祥二爺,讓我听了全身不自在,顯得好生分。這樣吧,你就跟澍清叫我祥二哥好了。」
「這……這樣太失禮了,微雲不過是個丫頭而已。」
「什麼丫頭不丫頭的,你的事我多少听澍清談過,知道他一向把你當做妹子看待,我也一樣,所以你就叫我祥二哥。」
妹子?明明已經知道了,可是心還是會痛。微雲憂傷的看著澍清,從剛才和凌祥說話時,他就獨自悶著頭喝酒。
「澍清哥不要淨喝著酒。」微雲為他夾菜,所有的關心和擔憂全寫在臉上。「多吃一點東西,墊墊胃,不要空著肚子喝酒,這樣很傷身體。」
凌祥對澍清的事略知一二,一心期待大考完後,能風風光光的迎娶佳人,卻沒想佳人不識才,反嫌棄他無財而另改他嫁,可想他是何等的傷心和難過。
「微雲,這幾天他一直都是這副德行嗎?」凌祥將微雲拉到一套問話。
她點頭,紅了眼眶。「都是我不好,嘴笨,沒有將事情委婉的說出來,因而傷到澍清哥的心。」
「不是你的錯,任誰做這種傳聲筒都不討好。」
「祥二哥,再這樣下去,我怕他會積郁成疾。」微雲愁著一張臉。
「你別擔心,澍清不是那種沒出息的人,他不過是一時為情所困,過一陣子就會想通。」
「希望如此。」
「微雲,我看得出來你很關心澍清,你喜歡他吧?」凌祥試探的問。
「我當然喜歡澍清少爺啦,他是很好的人,不應該受這種痛苦。」微雲不想在他人面前泄露對澍清的感情,于是避重就輕的說。
「其實有你這位善解人意的好妹子陪在身邊,他又何必執著那個已經注定不屬于自己的人呢。」
凌祥的話在微雲心湖蕩起不少的漣漪,她低眉垂眼,綺思不斷,幻想著有一天他發現最愛他的人就是一直守在身邊的她,到時候他會接受她嗎?
「祥二哥,剛認了一個妹子,就不要兄弟了嗎?」澍清見他們兩人在一旁喝喝私語,頗吃味的插話。
「怎麼?我和微雲好,你就吃醋了。」凌祥戲謔的笑說︰「會吃別的女人的醋,這表示你的情傷已經無礙。微雲,你就不必替他擔心了。」
微雲害臊的微抬眼願澍清,正好他的目光也朝她這里看過來,兩人四目交會,她怕自己承受不住這眼神而泄了心事,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
「湯冷了,我去熱一熱。」微雲捧起那碗湯往廚房走去。
「澍清,說真的,為兄很羨慕你。」凌祥一臉開心的說。
「羨慕?」澍清淡然的說︰「像我這樣功名未竟、兩袖清風的窮書生,連未婚妻都嫌棄,不懂祥二哥羨慕我什麼?」
「澍清,未婚妻負你又怎麼樣?換得微雲這個解語花陪在身旁不好嗎?你想想,並非每一個男人都有這樣的機緣。」凌祥表面上是勸澍清,其實是另有私心,他對微雲一見傾心,想趁此多了解他們之間是否只是兄妹之情?是者,君子不奪人所愛,若否,他就可以毫無顧忌的跟微雲多親近。
「就如凌二哥所說的,她是可人的解語花。」澍清飲酒一杯,沉吟半晌,才又說︰「我和微雲從小就認識,她總是張著那對大眼楮,靜靜凝眸聆听你說話,在她面前永遠不需隱藏任何情緒,自然而然會將心里的話全數對她傾吐。」
「我感覺得出來你對微雲的情感很特別,我想經過這一次感情重創,你可以考慮把感情寄托在她身上。」凌祥目光炯炯盯著他,故意這麼說。
清雲怔了一下,神情不自然。「別胡說,微雲一直都是我的好妹子。」
「真的是妹子?」凌祥慎重其事的又問一遍。
「這……」澍清支吾,不願再針對這事回答。
「澍清,你真的只把她當妹子?」凌祥想再一次確定。
「妹子就是妹子,難道還有假的嗎?」清雲悶的又喝了一杯。
「太好了,值得為這個妹子浮一大白。」凌祥開懷的連喝三杯。
微雲重新將熱湯端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們聊的開心,心里也跟著高興起來。
「說什麼?這麼開心?」
「這是說你。」凌祥再也不需有任何顧忌,他的目光直接的、熱烈的對她傳達心意。
凌祥的眼神令微雲不安,她有心回避。「酒不夠了,我再去幫你打酒。」
「不用了,有酒有詩卻無歌,有點美中不足。」凌祥不改富豪子弟的玩樂氣息,興致一來便順口提出這個建議,「澍清,我們何不移樽就移到怡紅院听雙雙唱曲兒來補這個不足。」
「一切听凌二哥安排。」澍清無不可的說。
「不能去。」微雲堅決的反對,豎眉含嗔的瞪得凌祥暗叫一聲壞了,剛才一高興,竟月兌口提出這個鬼主意,這下準叫她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還以為他是個花心大少。
「微雲,別掃祥二哥的興,我們去那里只是听曲、解悶而已。只可惜你是女孩,否則就可以跟我們一道去,那雙雙姑娘的曲子唱的真動听。」
「誰稀罕去。」一提到怡紅院,她就滿臉不屑。「祥二哥,澍清哥是來京城考試的,不是來尋花問柳,你不該三番兩次的帶他去那種地方。」
「清雲,瞧我三杯黃湯下肚就犯糊涂了。你考期在即,是全力沖刺的關鍵時刻,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還帶你胡天胡地的玩樂,幸好有微雲在一旁提醒著。」
澍清察覺凌祥一心討好微雲,這司馬昭之心明眼人一見即知,他本該替微雲高興,但不知怎地,竟覺得惱。
「哼!我功名求給誰看啊?祥二哥,人生難得好興致,真該及時行樂。走,現在就去怡紅院。」
「澍清哥,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呢?家鄉的老夫人听了不知道有多難過。」微雲極力勸阻。
「澍清,還是听微雲的話,不要去了。」凌祥順著她的意反勸澍清。
「我的事哪里輪到她來管!」澍清負氣似的瞧也不瞧微雲一眼,拉著凌祥就往外走。
心事轆轆,輾轉難眠,這夜里微雲來來回回起身不知凡幾,最後一次坐起來,朝窗那頭一覷,曙色初透,眼看天就要亮了。
澍清哥竟然夜宿花柳,徹夜未歸。
她走出房門,坐在門檻上,雙手抱膝,下巴抵在膝蓋上,兩眼茫然無神的呆望,心頭縈繞的是小時候在凝香閣第一眼見到澍清哥的情景,他一臉清秀,一雙眉黑又長,笑時挑眉,倔時努唇,露出兩個嘴角窩,從那時候起她就好喜歡跟他在一起。
又想到她帶著點心去找他,他長眉一揚,高興的拉著她的手在地上寫著「微雲」兩個字,那是她頭一回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這樣寫的。
細思從頭,甜蜜依舊,只是他們倆的關系經秦家這番折磨,已回不到從前。想著,不覺潮了眼眶。
這時澍清走過來,微雲忙拉起袖角拭淚,笑臉迎上去。
「澍清哥,你回來了。」
澍清愣了一下,沒有說什麼就推門進屋。
微雲尾隨進去。「昨晚你……」
「我昨晚我就睡在怡紅院,你管得著嗎?」早上起來時,發覺昨晚醉倒怡紅院而一宿未歸,正于心有愧時,又踫巧被微雲撞見,不免心虛,因面薄臉上掛不住,不覺在口氣有點一火。「我不是祥二哥,不需要在意你高不高興。」
「我只是關心你,為什麼要提起祥二哥?」
他啞然。「我要再睡一下,你出去吧。」
听他這樣說,她上前要幫他解外衣的鈕扣,他不領情的大手一揮,竟不小心地拍打到她的手腕,好清脆的一聲,兩人雙雙都呆愣住了。
「我……我不是什麼尊貴的公子哥,擔待不起別人的服侍。」澍清訕訕的說。
「澍清哥,我住在這里是不是惹你心煩?」
「沒錯,凡是和秦家有關的人,都讓我覺得厭惡。」他憤恨的月兌口吼說,臉部抽動扭曲,好不嚇人。
微雲驚嚇的連退幾步,淚水顫顫的抖落下來,然後掩面轉身奔回到自己的房間。
「微雲……」澍清頹然坐下,手胡亂的抹一下臉。剛才如此痛快的把連日來的積怨一古腦兒的發泄出來,頓時覺得輕松不少,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場風寒,出了一身汗之後那種暢快淋灕,腦子也清明不少,不過微雲不該平白受罪的。
他來到微雲的房門外,舉手要叩門時,听到里面傳出嚶嚶啜泣聲,遲疑片刻,才鼓起勇氣敲門。「誰?」微雲傷心的倚靠在床邊,听到叩門聲,哽咽的問一聲。
「是我,」澍清心中有愧,低聲下氣的道歉,「微雲,對不起,剛才不應該對你大聲小叫。」
微雲忙將淚水抹干,才把門打開。
「你並沒有不對,該說對不起是我,我心里也明白我待在這里只會讓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可是在這世上除了你,我已經沒有親人了,從秦府出來之後,我實在是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里?」她哀切的說著,忍不住又哭了。
「別哭,你的淚總能滴透我的心。」澍清情不自禁的將她擁進懷中,柔聲道︰「愛哭鬼!這麼愛哭的姑娘,誰敢要啊?」
「沒有人要,那我就一輩子賴在你身邊可不可以?」
「可以。」
「真的?」微雲喜極而泣,仰臉看他,串串淚珠還掛在臉上,如晨曦里沾濕在花瓣上的露珠兒,晶瑩剔透,頗惹人憐。
他溫柔的捧著她的臉,緩緩的低下頭去吻干她眼下、頰上的淚,當他的嘴輕輕的踫到她柔軟的唇瓣時,她陶醉的呢喃,「澍清……」
澍清全身震了一下,神志清醒過來,急忙的推開微雲。
「微雲……對不起,我……」他倉皇的奔出房門。
他主動吻她了,這和他熟睡時、酒醉中的吻不一樣,那時他眼中並沒有她,所以吻過後就冷卻,但是剛才他眼中映著她,吻得好溫柔。
微雲撫著他吻過的臉頰,還是熱的,而她的心依舊悸動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