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水荷睡得很熱,但閻焰卻不然。
死亡的威脅解除,她在他的身前,睡得既平穩又舒服,一頭長發披散在他的身上,讓他的男人氣息頓散去幾分。
扁是這麼看著,他的心就柔了、就軟了,再也不是自己所認識的閻焰。
這個認知讓他不悅而驚懼,從沒想到一個女人就能影響他的心性,只用了她天生的溫暖柔軟,就融化了他像冰刀一樣剛強的個性。
閻焰撫著她的發,不解的沉思著,甚至不知該如何面對睡醒時的她。
「你是正想著要用什麼方式迎娶我嗎?」一個帶著甜甜笑意的聲音,從他的胸口傳來,他垂眸看著正帶著笑的她。
閻焰看著這張帶著幸福的小臉,他卻笑不出來,只因為這改變太突然,他從沒心理準備讓另一個女人侵入他的心,甚至具有掌握他心情的權利。
閻焰的神情古怪,凝著她的眼神沒有溫柔,只是不可置信,只是明顯的拒絕與排斥。
水荷握緊拳頭,收緊身前的被子,忍住將自己遮掩起來的沖動,強壓住那陣涌上心頭的痛楚。
「你沒打算娶我?」雖然他的臉上已寫明一切,水荷還是忍不住的想從他的口中得到證實。
「昨夜只是為了救你。」閻焰眼色一黯,回避著她直沖的眼神。「那是……」
「……歐陽老前輩的交代,是吧?」水荷搶了他的話,微微抿唇,眸中的光采盡滅。
昨夜睡去之前,她帶著滿心聲福的笑容,只是沒預料到,天一亮她的夢就醒了、就碎了。
閻焰咬牙沉默,沒讓自己開口,看著那雙低垂的眼里,仿佛只剩麻木和空洞。
水荷在床榻上直起身,用被子遮住了自己,轉過身拾起落在床畔,昨夜被丟下的兜兒和外衣。
她的手正顫著,發抖得幾乎無法將兜兒系上結,但是她拒絕他的幫忙,她甚至拒絕他再踫觸她一絲一毫。
好不容易兜兒穿上了,她用最快的速度將外衣穿好,像是榻上有針在刺一般,整個人從床榻上跳了下來。
「我到醫療所去……」水荷此刻只想逃出他的身前,她想找個地方躲,什麼地方都好。
「听說出了瘟疫。」閻焰還是忍不住出了聲,擔心著她的安全。「听說瘟疫蔓延很快,你不要去了,我送你直接去找「醫典」,我們盡快離開這里。」
急促的腳步停了,水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我只再問你一次……」水荷沒有回頭,只是開口。「昨天……你只是為了救我,沒有其他的意思?除了歐陽老前輩的交代之外,昨夜對你來說,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嗎?」
閻焰的心又痛了,但是這一痛,卻又更加的提醒了他,他不該再繼續下去。
「是的,昨夜是閻某情急之下,別無他法,所以才冒犯了易姑娘。」他拉出距離,甚至用稱謂來劃開他們之間的關系。
情急之下?冒犯?
水荷氣得猛地轉過頭,惡狠狠的瞪視著他。
這是昨晚一夜溫存對他的意義?
好!真是好!真是好、極、了!
他會拉開距離,難不成她不會嗎?
「謝謝大俠的救命之恩,水荷銘記于心,委屈閻大俠、辛苦閻大俠了!」她咬著牙對著他福身,感謝他的「犧牲奉獻」。
兩個人隔著幾步對望,情況荒謬極了,她閉目咬牙,強忍著無法忍受、無以名狀的痛,感覺那胸口一陣又一陣的撕裂,她的腸胃劇烈而疼痛的翻攪。
突地,水荷狼狽的笑了,原以為他們如此貼近彼此的心,到頭來才知道,他們的距離始終沒拉近過。
「其實,我對尋找「醫典」,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一直以來,我只是借著這個理由,將你留在身邊。」水荷將眸光望向遠方,接著才緩緩的轉過頭來,無言的看著他。
「我必須完成我的任務,拿回屠血戒。」閻焰堅持他的說法,希望能利用這個理由把她帶走,他不願她涉險,就算是被誤會他也無妨。
屠血戒!他始終想要的,就是她身上的屠血戒。
「如果說,我的「屠血戒」不再為求得「醫典」,而是要求你留下來,陪在我的身邊,行嗎?」她什麼都不想要,她只想「索愛」,她的要求,他能做到嗎?
她一向任性,這一點他也一向縱容,那這一次呢?
他會繼續縱容她嗎?
「不可能。」閻焰的答案出現,冷絕而無情的聲音是嚴厲的拒絕。
縱使是早有心理準備,她還是忍不住踉蹌了下,整個人木然了。
「好。」她垂下眼,轉過身,武裝起她的軟弱。「等我把這里的事處理完,我會盡快讓你完全任務,還你「屠血戒」,也還你自由。」
話畢,她大步離開,留下閻焰一個人茫然而空洞的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眼前,她被傷得太深,甚至流不出淚,只是心死。
她沒哭,甚至連眼眶都沒紅,但是那雙眼,那雙燦亮的眼,卻因為他的話而失去所有的光采一一光是想到那一幕,他的胸口仍會隱隱作痛,仿佛被她失落的眸色灼傷。
水荷,別怪我!
接下來幾天,或許是因為瘟疫蔓延極快,也或許是她刻意不回府里休息,為了避開可能與閻焰會面的尷尬情形,她已經連續幾日未曾與閻焰見面。
連著幾日的大雪,大地被覆上了白袍,西域路遙,藥材嚴重不足,疫情始終未見控制,因忙碌纏身,連休息都不得閑的水荷,發現自己竟然也被傳染了。
死亡人數持續攀升,水荷覺得心有余而力不是,藥材的嚴重不足,瘟疫蔓延太快,但治愈的速度太慢,讓她不得不請古昊隔絕沒有受到傳染的村民,連帶的她自己也被隔絕在安全的區域之外。
被稱為神醫的父親,死于無法自救的瘟疫,這下連她這個女兒,也要因為這樣失去生命,也好,真的,就這樣結束生命……
「易大夫,你還好嗎?」一個小婢走進房里,這是古昊派來貼身照顧她的人,替水荷送來食物,發覺水荷的臉色蒼白得緊。
「我沒事。」水荷撐出笑容,看著小婢走進,拿出早先制造好的棉布遮住自己的口鼻,不願自己的病傳染給無辜的第三者。「以後你不用來照顧我,我常常需要出外治病,趁著還沒染病之前,回到府里去,別再來了。」
「易大夫……」一小婢黛眉微蹙,總覺得水荷的臉色很不尋常。
「快走吧,我很累了。」水荷催促著小婢離開。
小婢迫于無奈,正準備轉身離開時,水荷喊住了她。
「閻大俠……還在府里嗎?」明知道自己不該牽掛他,卻還是放不下。
「是的,閻大俠一直留在府里,需要我去通知他過來探望易大夫嗎?」小婢體貼的問道。
「用不著。」水荷趕忙阻止,知道他沒事就好。「不要讓他出門,外頭傳染得很厲害,叫他留在府里,知道嗎?」
「是的,易大夫。」小婢點頭之後,轉身離開。
深吸了一口氣,水荷閉上了眼。
或許是哀莫大于心死,她發現自己一點兒都沒因為身受傳染,而緊張不安,她的心已經被輾碎了,她已經不會痛了。
她使用著緊急送來的銀針,盡己所能的替病重的人扎穴治病,卻沒有替自己治病的意思,她用棉布捂住了口鼻,一般人以為她只是怕被傳染,實際上她只是怕再傳染給其他人。
或許是她一心求死,她讓病侵蝕著她的骨骸,吞噬著她的鮮血,讓她紅女敕的臉慢慢白得像初雪,連帶著她的唇、她的心……都失去了生命力。
他不愛她,他甚至不想留下來陪她,他要的,只是完成他的任務,只是取回「屠血戒」。
他不要她。
看著大拇指上的「屠血戒」,她覺得她的心又開始痛了。
沒想到,當她開口要他的愛時,得到的卻是那樣斬釘截鐵的拒絕一一不可能!
那三個字,每在她的心里響起一次,她心口上的傷又劃深一寸,就這樣一寸又一寸,她覺得她的心就要被劃廾了。
如果今後的日子,又只剩她一個人,這樣的日子未免太沒有意義。
想起閻焰是那樣的驕傲狂妄,甚至稱得上是目中無人,又怎麼可能會為了她留下?她的要求只是徒然讓自己難堪。
只是,她以為……在他的心里,她是有些不同的。
她的眼眶刺痛灼熱,哪料得到會是這般不堪的局面?
就這麼算了吧……除此之外,她似乎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別再見面了,讓她就這樣跟他告別了吧!
睡夢里,閻焰猝然睜眼,冰冷的視線里,隱隱跳動著愈來愈狂妄的思念。
月上柳梢頭,夜深,夜淒涼。
他起身到了窗外,看著外頭白皚皚的一片,大雪稍歇,眼前一片蒼茫,他轉了視線,看著仍然暗無燈光的那間房,那是水荷的房間,已經多日未曾亮過燭火。
她到哪里去了?
為什麼一連幾日,都不曾回到房里?
他心里知道,她不想見他,地躲他,但……這時間未免太久了,甚至已經超過上次分別的幾日,教他愈來愈不安,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雖然他沒有陪在她的身邊,但他卻知道眼前情況不佳,尤其藥材更是缺乏,為了幫忙她,他已飛鵠傳書要求援助,務必在最短時間內,送來需要的藥材,讓她沒有後顧之憂。
他替她做足一切,只希望她能諒解,他無法答應她的要求。
他習慣一個人孤身行走天下,無法陪在她的身邊,陪她游遍山水,那不是他所能允下的承諾。
只是,為何牽掛?
為何他腦海中浮現的,全是水荷的身影?
她的甜笑、她的嬌瞠、她的任性、她的撒嬌,還有那天晚上她的細語輕喃,她的柔柔申吟,她輕喚自己名字時的勾魂……
他像是著了魔一樣,不停不停的想著她,但是她卻開始躲著他、不想見他了。她能躲他多久?又要躲他多久?
他不知道這樣等待的日子,還要撐上多長的一段日子,他不能這麼沒有終點、沒有答案的等待下去。
突地,她的房里亮了燈,沒有任何遲疑,閻焰飛身縱出去,心里涌上狂喜,那是出乎完全潛能的反應,他甚至不知道為何要急切奔出,他只知道必須見她!
在那麼長一段日子沒有見到她之後,他必須馬上見到她才行。
他幾個飛點就到她門前,急忙地推開她的房門,有著連他都無法忽略的渴切。
「水荷!」他開口急喊她的名字,語音才落訝然發現,那不是她,那只是……一個小婢。
胸口有些空蕩蕩的,像是突地被人控空,看著眼前陌生的小婢,他仿佛能感覺某種深切的期待落了空,有著明顯而無法忽略的失望。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