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或潛終于知道,什麼叫「緊迫盯人」,他也第一次知道,玳寧不是沒人追,而是她一直拒絕了周邊男人的示好,直到現在。
從同事間的耳語知道,案主黃力誠不但電話打得勤,甚至從香港飛到台灣來,一鼓作氣,想要將玳寧追到手!
「你在想什麼?」淑芬謹記母親的交代,壓抑住怒氣,看著一整個晚上心神不寧的梁或潛。
「沒事。」梁或潛收回思緒,將心神定在桌上,看著那五顏六色的喜帖樣式,看得他一陣煩躁。
出發到香港前,他曾告訴玳寧,他已經有了向淑芬求婚的打算,那時會這麼沖動是為了平撫淑芬不安的心,所以想給她一個安定的感覺。
但他從香港回來之後,淑芬不但沒鬧脾氣,反倒像沒事人一般,總是對他笑盈盈的,像是他們不曾爭吵過一樣。
不是他恃寵而驕,但是打從他從香港回來後,不知為何,他突然沒有了結婚的沖動。
不過,這件事並沒有這樣就落幕,淑芬開始藉著友人要結婚之名,拿著各種喜帖、飯店的菜單,甚至是婚紗到他面前。
真所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自然知道淑芬打的是什麼主意。
原本打算給她一個求婚的驚喜,但她明示、暗示都來,他反倒提不起興致配合她了。
說到底,他就是沒了結婚的打算。
他不想去細究原因,所以干脆逃避這個問題,刻意不去理會不想結婚的理由是什麼,但卻也沒有阻止淑芬的行動,于是,他周圍有關結婚的商品,一樣樣的冒出來,簡直要將他淹沒,壓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包別說玳寧這個禮拜的刻意冷淡,幾乎奪走他全部的心神……
「你又分心了。」淑芬的臉色像是結了一層冰,想她在飯店工作時,哪個客人不是被她美麗的外表所吸引而不斷沖著她笑,唯獨梁或潛,完全沒把她放在心上。
「我只是累了,你知道最近這個案子……」梁或潛將公事拿出來當擋箭牌。
「少來。」淑芬冷冷的打斷他的借口。
「同樣都是公司的股東,人家玳寧忙歸忙,就有時間約會。」想到這里,淑芬心里浮上歉意,她以前還以為玳寧喜歡的人是梁或潛,所以心里對她曾有芥蒂。
「你知道這事?」梁或潛倒是十分訝異。
「我當然知道,因為黃經理就住在我們飯店里,曾經聊過天,他一听到我們三個人是大學同窗,抓著我直問玳寧的事,還說他們幾乎每天晚上都見面。」
氣溫一下子降到冰點,梁或潛的表情變得十分難看。
如果一切只是耳語,他還可以告訴自己,那都是虛構的,畢竟辦公室的流言太多,不必當真,但……如果是由當事人口中說出,那一切就不同了。
原來,黃力誠真的來到台灣了,剛才淑芬已親口證實這件事。
但,他來了,卻沒通知自己,這表示他並不是為了公事而來,很明顯的,是為了玳寧而千里迢迢來到台灣。
火在燒,燒得很旺很旺,但該死的,他找不到那個放火的人。
「看樣子,那個黃經理很認真,下次約玳寧一起出來吃飯,我可以分享這些結婚需要的資料……你怎麼了?」淑芬原本說得興致勃勃,一轉頭看到梁或潛鐵青的臉色時,嚇了一大跳。
「我們去看電影。」梁或潛突然從位子上站起來,拉住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等等,那些資料沒拿……」淑芬回過頭要去收拾那些資料。
「電影快開場了,不要拿了。」梁或潛不讓她有回頭的機會,他握住她的手,不讓她掙月兌,把桌上那一堆關于「結婚」的東西,全拋諸腦後。
玳寧不需要那些!
至少,現在不需要!
像是故意的一樣,梁或潛不想讓玳寧接觸到那些結婚資料,但淑芬卻刻意的約她出來共進晚餐。
三人各據餐桌一角,每人心思各異。
「听說,最近有人追你追得很勤?」淑芬主動開口,他們三人本來就熟稔,講話都直來直往。
玳寧聳肩,並不開口否認,只是心里並不平靜。
她當下以為,這件事應該是從梁或潛的口中說出來,為的是要讓淑芬安心,要不然,以淑芬之前的行為來看,她根本就不希望自己與梁或潛下班之後還有任何接觸,怎麼可能還會主動邀約晚餐?
想來,梁或潛還是很在乎淑芬的想法,才會把這麼私人的事讓她知道。
「黃經理的條件很不錯。」淑芬沒理會玳寧的沉默,一個人說得很開心,還不忘拉個人下水。
「或潛你說,他們兩個是不是很登對?玳寧是不是該好好把握?」兩個問句,問得餐桌上一陣沉默。梁或潛咬著牙,潛意識里不想去承認黃力誠的條件好到不行!
「怎麼了?你覺得黃經理不好?」淑芬蹙起眉,不喜歡他的沉默。
「當然不是……黃經理跟玳寧很登對……她的確要好好把握。」梁或潛終于開口,動作僵硬得有如行尸走肉。
入耳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針一樣,刺在玳寧的胸口,她的雙手在桌下交握著,握得好緊好緊,克制著想捂住耳朵的沖動。
她轉眸看向窗外,今晚天氣陰涼,烏雲密布的遮住整片天空,黑壓壓的一片,教人的心情也莫名的沉重起來。
是嗎?他覺得她應該要好好把握?
只要想到這是他心底的想法,她就心痛得無法呼吸。
「玳寧,你覺得呢?黃經理對你好不好?」像是對黃經理有許多好奇,淑芬打破沙鍋問到底,一整個晚上的話題,都繞著黃經理打轉。
「很好。」玳寧回答得很敷衍。
淑芬聞言,高興的往梁或潛身上靠去,攬住他的手臂,笑眯了眼。
「終于,我們三個人都有了幸福的歸屬,真好!」淑芬愉快的說道,像是很為她高興。
玳寧听著她說出口的話,微微勾起嘴角,但眼里卻沒有半點笑意,有的只是說不出的痛。
從心底深處,一直有股酸液涌上,幾乎要竄出她的口,玳寧拿起桌上的水杯,咕嚕咕嚕的吞咽了幾口,想吞下那酸得令人掉淚的不明情緒。
只是,酸液仍浸蝕著她的喉嚨,痛人心扉。
「或潛,我有個主意。」淑芬偎在他懷里,微微仰起下顎,對著他眨了眨眼。听到淑芬的叫喚,梁或潛只能將目光收回,盯著偎在自己懷中的淑芬。
迎視著他的眸,淑芬的心里五味雜陳。
那雙黑眸雖然落在自己身上,卻充滿復雜的情緒,像是他真正想看的,並不是她。
縱使她想自欺欺人卻無能為力,恐陷,她的擔心已經成真。
一整個晚上,他的目光落在玳寧身上的時間,遠比落在自己臉上來得多,黑眸的深處始終燃著炙熱的光芒,那樣的眸光,看得淑芬心里發顫。
她不要坐以待斃,她要做最後的努力!
「媽媽在問你,什麼時候要去提親?如果時間挪得適當,搞不好我們可以跟玳寧一起舉行婚禮,也是一件美事。」淑芬刻意說道,小臉幾乎要埋進他的胸口里。玳寧的指尖陷入肉里,努力不讓淑芬話里的暗示傷了自己孱弱的心,刻意挺直身子,直視著淑芬的眼楮,不讓心虛露出眉間,泄露心里的秘密。
「你想太多了,我跟他八字都還沒一撇。」玳寧武裝自己,鎮定情緒,強裝無謂的回答。
「不要不好意思,我們很樂意分享你的喜悅,或潛,你說是吧?」淑芬打定主意,今晚要讓大家都難看。
梁或潛冷著臉,突然覺得一陣厭惡。
淑芬的態度有挑撥的嫌疑,他相信不只他感覺到了,玳寧一定也感覺到了。
想到玳寧,梁或潛黑眸中閃動著光芒,掃過她蒼白的臉,心中一陣揪疼。
「如果我們兩對真的不能一起結婚也沒關系,我跟或潛結婚的時候,你就是我們的伴娘,所以,你如果好事近了,一定要記得通知喔!」淑芬不肯罷手,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復說著這些傷人的話。
玳寧的身子晃了晃,承受不了接連而來的言語打擊。
她的胸口好疼好疼,疼得像是要破裂了一樣,她好想捂起耳朵不听,但是她不能。
看著兩人親密的舉止,玳寧知道她沒有置喙的余地,但……一股難忍的沖動,逼著她站起身,狼狽地往外頭走去。
「對不起……」
看著她匆匆離去,梁或潛幾乎壓不下想追上去的沖動。
「玳寧她怎麼了?」淑芬故作狐疑地問道,心里隱約猜得到是什麼原因。
她在心里對著玳寧說抱歉。
不要怪她殘忍,這個男人是她的,她不允許別人來搶,就算是玳寧,也不準!
玳寧幾乎是逃出餐廳的,她跑到一個陰暗處倚在牆上,虛弱的蹲跪下來。
沒有辦法!她真的沒辦法忍受!
看著他們兩個親密相擁,相依相偎,那情景就像針在扎著她的眼。
她再也無法視而不見,因為眼前的情景令人心如刀割,她將臉埋在雙膝里,淚水落在地上而無力制止。
夜風帶著涼意,風雨欲來的天空,連那涼風教人心頭都冷了起來。
她伸出雙臂環抱著自己,但怎麼也無法讓自己停止顫抖。
冷的是人?還是心?
她不但手腳發冷,連胸口都泛不出暖意,幾乎就要停止跳動了。
逃出了餐廳,她能逃去哪里?
如果逃到了天涯海角,她是不是就能避開那雙黑眸?忘記因他而起的心痛?
結婚!結婚!結婚!
這個字眼不停在晚餐的時候被提及。
她的心也跟著這不停重復的字眼,一次次被揉碎,被說不出的痛拉扯著。
真的要結婚了嗎?
一直掛在嘴邊的事,真的就要付諸實現了嗎?
玳寧想問,她也知道該問,但她卻提不起勇氣開口,問出詳細的日期。
她怕!
她怕她的心會當場碎裂一地,怕自己無法接受,當場痛哭失聲。
愛情,怎麼會是這麼折磨人的東西呢?
她越掙扎卻被纏得越緊,那繩子一圈又一圈的勒在她的身上、她的頸上,她就要喘不過氣來了。
她覺得,她就要死了。
心,會不會真的迸出血來?
為什麼她會覺得胸口仿佛有液體流出,從胸口竄出她的眼楮,變成了淚水。
這痛,什麼時候會停呢?
越是不想去在乎一個人,越會去注意那個人的行蹤。
梁或潛明明不想把心思放在玳寧的身上,但是他卻不由自主的注意著她何時進公司,何時下班,午餐吃了什麼,晚餐又有什麼約會。
他沮喪的發現,她的約會對象只有一人,就是黃力誠,而且,密集的程度幾乎讓他翻臉。
以往無論再忙,他們總是會挪出一天,兩個人喝喝小酒、聊聊心事,但是從香港回來之後,她就避他如蛇蠍,好像他會咬人似的。
天知道,他的確很想咬她,這個有了情人就忘了朋友的家伙。
他從來沒發現,他的公司竟然有這麼大,大到讓他想遇見她都很難……
某天,他終于在她要踏出公司門的前一秒逮住了她。
說「逮」很難听,不過,梁或潛真的覺得,就連小偷也沒她那麼難抓。
「又要去約會了?」梁或潛擋住她的去路,沒發現自己的語氣帶點酸澀。
「嗯。」玳寧也不否認,大方點頭。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梁或潛一雙暗眸直瞅著她,玳寧知道眼前的氣氛詭異,她知道她該舉步離開,但是她卻移動不了半步。
「這麼喜歡他?」梁或潛直接開口,他們之間不需太多裝飾的語言……至少,他是這麼覺得。
玳寧在腦中思索著,該給他什麼樣的答案,對于黃力誠,談不上喜歡,但是,也不討厭。
她不知道心里真正的感覺,但是,她卻知道該給他哪一種答案。
「是,我很喜歡他。」玳寧肯定的點頭,眸中有些許深情,但那深情卻是為了眼前的他。
這一句,讓梁或潛的心里一沉。
他知道該為她高興,畢竟黃家的家世好,黃力誠也不像是個敗家子,如果玳寧可以嫁人豪門,應該也算是美事一樁,可是,他竟然該死的覺得不舒坦。
看著梁或潛的沉默,玳寧更堅定了她的想法,她知道無論如何,都得讓黃力誠留在她的身邊當擋箭牌。
她心里知道,梁或潛並沒有完全相信,在香港的那一晚,他們真的沒有發生任何事,他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而她並不想因為這莫須有的責任感來折磨彼此。
她不要他內疚,因為那不需要,從頭到尾都是她主動,她心甘情願。
眼前她該做的事,就是讓他們兩個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就算功德圓滿了。
「你的婚禮籌備得如何了?」她還記得,那時他說過,要給淑芬一個驚喜。
「還好。」梁或潛給了個很敷衍的答案,他沒有告訴她,他始終不曾開口跟淑芬求過婚,倒是淑芬一頭熱的找了很多資料。
結婚是人生大事,而他,籌備了什麼?
拍婚紗沒心情,挑婚戒沒興趣,他甚至沒有愉悅的心態,不僅沒有牽掛著未來的新娘,反倒記掛著另一個女人。
「怎麼了,心事重重的樣子?」這句話出了口,玳寧才知道她無意問起心中在意的事。
明知道不該靠得太近,但關心總是情不自禁說出口。
粱或潛凝眸瞪著眼前的她,心情極為復雜。
他不明白,一向自認為冷靜的他,只要給他一些時間厘清,他總能突破難關,獲得最後勝利。
只是,眼前這個女人,他花了一個禮拜理解,卻還是站在霧里,完全無法靠近一步,甚至有使不上力的錯覺。
但,只消她一句話,一句關心的話,他就覺得胸腔發燙,一顆心幾乎要融了。
「如果說,我心情不好,非常不好,想找個人陪我喝酒,肯不肯陪?」他拋出疑問,想要知道她還有幾分真心。
「梁或潛……」玳寧感到為難。「我跟他約好了。」
「換句話說,就是不肯陪。」梁或潛眼色驟暗,轉頭就要走人。
「喂……」玳寧趕忙喊住他,小跑步到他面前。「生氣了?」
「沒有。」梁或潛深感落寞,曾幾何時,他也會嘗到失落難堪的滋味。
「你的表情就是在生氣。」玳寧不讓他走。
第一次看到他這樣,她不由得擔心,在心里猜想是不是他和淑芬還沒和好,所以心情不好。
「肯不肯陪就一句話,要不然我找別人喝酒去?」梁或潛的表情冷凝,心情悒郁。
「好啦!」見他這樣,玳寧也顧不了那麼多,只好趕忙應允。「朋友有難,自然得兩助插刀,喝酒就喝酒,可以了吧?」
梁或潛聞言一喜,心里滿溢溫暖,但沒敢在臉上表露出來,為了掩飾心虛,他不敢看她的眼楮。
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是不是……太在乎她了?
酒過三巡,兩人都有了醉意,玳寧心下覺得奇怪,一整個晚上,他連淑芬的名字都沒提到,而他看來也不像是心情不好。
他一杯接著一杯,一個晚上話匣子從沒停過,像是要把一個禮拜的話,全在一個晚上說完似的。
說不出是什麼心情,但看著他愉快的表情,玳寧低蕩許久的心,也跟著飛揚起來,一個禮拜強撐出來的笑容,總算多了些真心真意。
「好了好了,少喝一點,等會兒又醉了。」玳寧趕忙阻止,他這麼壯,要是醉了,她可扶不起他。
「你怕我醉?」梁或潛覷了她一眼。
「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你就隨地找塊干淨的地板睡。」玳寧嘴硬的回道。
「你陪我?」梁或潛開口,眸光直視前方,不敢看向她。
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但玳寧卻猛地一怔,看著他的側臉,卻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情,她有點忐忑,不知該如何回應。
「我打電話叫淑芬來接你。」玳寧最終還是選擇不去踫觸,那隨時可能崩塌的友誼。
「不要!」他臉色一沉,伸手阻止了她打電話的動作。
他的大掌緊握著她的縴腕,因酒精而升高的體溫,熨燙著她的肌膚,教她不由得想起那一夜,他的大掌溫柔的輕撫著她
她心中一震,趕忙就要抽回她的手。
梁或潛察覺她的舉動,反而將手握得更緊,不知為什麼,就是不肯松手。
放不下!
怎麼樣就是放不下!
這些日子以來,他無時無刻都想著,那一晚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照理說,玳寧都說了沒有,他就壓根兒不需要放在心上,她既然都不在乎,那他還需要在意什麼。
話雖如此,他卻還是那三個字,放不下!
他總覺得他該負點責任,至于是負什麼責任,能不能負得起,他又沒個準兒。他厭惡這種感覺,討厭這種無力感,他更不喜歡看到那個男人總是在她身邊繞來繞去。
縱使他曾說過,教她要好好把握身邊的姻緣,但此時此刻,他卻更想一腳把那個男人踹回香港,叫他別像個黏皮糖一樣拉不開。
「我現在不想見淑芬。」他對著她低吼。
他想見的人是玳寧,他想留的人也是玳寧……
懊死!他究竟怎麼了?
梁或潛首次無法確定自己的心意,他想把事情弄清楚,他不要這樣茫然,他不要!
只是,天知道他要什麼?
一切,都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