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回到房內,李沐霏知曉他們今晚將徹夜飲酒,不醉不休。
她來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冷風吹進寒意,仿佛也吹透她空蕩蕩的心。
天際,皎月被烏雲包圍,看來又要變天了。
她疲憊的靠上窗欄,蒼白的臉貼著冰冷的窗扉,冷風再次吹來,發絲拂過她的頰。
這樣的天氣,讓她不由得又想起他們仇恨被揭開的那一夜,也是這樣陰冷風狂的夜里。
他要殺她……他要殺她。
李沐霏輕輕抿住泛白的唇,心灰意冷地面對她將面臨的危機,不知為何,她並不怕,頂多只是……悲痛得幾乎窒息。
他護著她,竟然是為了要親手了結她?
這件事,每想一次,她的心就痛一次。
她曾以為,他們倆的情深璀璨,與星月共明……可笑的是,今晚烏雲罩月,她卻認清了一切。
那句話,在她心口上鑿了一個洞。
那空蕩蕩的寂寞開始啃噬著她,靠不到岸的無助開始侵蝕著她。
于是,她慢慢懂得了,那無邊無際、空虛的、渴望的滋味——那永遠也得不到的愛啊。
她的心死了,因為她的愛沒了。
這樣的折磨何時才會結束?是不是要到心跳停止的那一天,她對他的眷戀才能止息?
她垂眼,看著腕間銀白的償情鏈,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償情鏈啊償情鏈!那傳說中美麗的愛情,究竟牽扯的是怎樣的情緣?
仙人賦予你的,是甜蜜的愛情,還是苦痛的酸澀?
系上償情鏈的同時,她的心也被烙了鎖,只是,她不明白的是,她系的究竟是月老的紅線,還是閻王手中的斷命索?
情緣不再,是否……是神妒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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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夜深,東方御才回到房前,見房內一片漆黑,以為她已入睡,便輕手輕腳地推開門。
門才打開,東方御就發現她不在床上,轉個頭,看見她像是在沉思著什麼,失了魂魄般地,在窗欄邊垂臉站著。
她身上只套著一件單衣,縴細柔弱的身形,仿佛柔軟得要滲出水來。
「怎麼還不睡?」東方御輕聲開口,連他都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中,他的語調溫柔了,他的眸光也柔軟了。
他的聲音慢慢滲入她的耳里,她抬起頭,看著他,笑了。
「等你。」她緩步來到他的面前,仰望他,像是要望進他心坎深處。
「傻瓜。」東方御滿足的笑,揉揉她的小腦袋。「都幾更了還不休息,你看來累壞了。」
聞著他的濃濃酒氣,她覺得自己也要醉了,連心都沒那麼痛了。
她伺候著他在床榻上坐下,伸手替他寬衣。
「別忙,我來就好。」東方御原要拉著她坐下,她卻搖頭拒絕。
李沐霏對她笑了笑,大眼因為他而燦亮,十分堅持地說︰「我喜歡做。」
她喜歡解開他身上的衣結,渴望在某一天,也能解去他心里的結;她喜歡替他梳發,喜歡他的發糾結著自己的黑發時,那種分不開的親呢。
東方御笑了笑,索性由著她。
他偏頭看她,看著她白皙的頰,那長長的睫,以及噙著淺笑的紅唇……
他喜歡這樣看著她,無論在她睡著的時候,還是現在清醒的當下,他都喜歡這樣看她。
突地,他想到了閻焰方才說過的字眼——愛。
這樣的感覺……算得上是愛嗎?
「來。」李沐霏輕聲開口,要他伸腿。
「為什麼這麼做?」東方御微眯起眼,看著她笑容未停,替他月兌去鞋襪。
曾為千金之軀的她,為何要紆尊降貴的替他做這些下人的工作,他不曾這樣要求過。
李沐霏揚眼,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她只是笑得更甜。
「我喜歡做。」說出口的,還是同一個答案。
只因為,在她的心里,他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依靠。
縱使,他或許並不想成為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依靠……她還是願意這樣做。
「我幫你擦擦臉吧。」她擰了布巾,溫柔的覆住他的臉,拭著他寬闊的額頭,順著太陽穴往下移,來到他挺直的鼻尖,再往下到她極為迷戀的薄唇……
這些事,她不嫌煩,因為她是真心喜歡這樣做的。這是他與她之間,最親密的一刻,只因為他在她的掌心下閉上雙眼,衷心的信任她。
東方御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她小小的手心,軟軟的手掌,輕輕撫模著他的臉,讓他的心仿佛也變得柔軟了。
他拿下布巾,拉住她的手,讓她的臉靠在他的大腿上,長指順著她的發,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
「你看起來很累,早點休息,不要忙了。」他心疼的撫著她的小腦袋,在與她獨處的時候,總是會不由得心軟。
李沐霏只是搖頭,靠著他,她覺得很滿足……
「我不累,我想多陪你一會兒,怕是……再沒有太多時時間……」最後一句,她是咕噥在嘴里的。並沒有被他听見,想到他們之間的未來,她悠悠的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東方御看著她,長指滑過她眼下的黑眼圈,覺得她眸里的光采,像是被吹熄了。
李沐霏只是搖頭,微笑著望向他正俯視的眼,四目相觸,顧盼間緩緩傳遞著隱隱的情意。
那一眼,教她想起那些刻骨銘心的纏綿,深入骨髓的記憶又在她心海翻騰。
她終于失去勇氣,無法繼續看著這樣的一雙眼。
她轉身離開他,回到床上緩慢的坐下來,雙手優雅的交放在膝前,低著頭,絲緞般長長的黑發垂落,只露出月兒般皎白的一邊臉。
東方御微微眯眼側看著她,發現她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是累了嗎?
為何他感覺不到她的生氣?像是她的魂魄,早被勾魂使者取走,只剩一個空蕩蕩的軀殼,他突然想起閻焰的提醒,想起那是他即將要做的事——取走她的生命,了結這一切。
突地,雷聲大作,大雨傾盆。
他轉眸看著未關上的窗,銀雨飛入窗內,點點濡濕桌面。
在這一場滂沱大雨中,東方御的心沉重起來,那疾來的雨,仿佛也將他的心一並給淋濕。
腥風追,血雨驟,火舞白蓮……
霓裳,將落。
五更天,遠處雞鳴斷續,坐在案前的東方御整晚沒有入眠。
煙雨、春曉、飛石、啼鳥。
這幾個似曾相識的字,東方御看入眼里,卻始終沒有放進心里,只因為償情鏈背後的財富,一直不是他專注之處。
一直到閻焰出現,提醒了師父的交代之後,他才整個冷靜下來思考這幾個字。
大雨終歇,天明之前,他終于想起這幾個字的關連。
磁峽煙雨、雲路春曉、幽窟飛石,斷崖啼鳥……答案昭然若揭,只因這些都是北岳恆山著名的十八景。
償情鏈的秘密,就在恆山。
他告訴自己,之所以沒有下手殺了李沐霏的原因,只因尚未探得秘密所在,絕不是因為師父說的心軟——那是師父最鄙夷的情緒。
武狂之所以被稱之為武狂,只因為他是個以武至上的人,整日沉迷于練武,絕情冷心,一心只想稱霸江湖。他打遍江南無敵手,儼然成為一方霸主,卻在十幾年前,突然銷聲匿跡。
世人不知原因,但幾個入門弟子卻知曉,那是因為武狂求好心切,不意間在練功時走火人魔,內力反噬,再也不能運功行氣。
但武狂對武功的迷戀仍舊無法壓抑,遂將希望寄托在徒弟身上,遍尋身負血海深仇,且身具異骨的練武奇才,一心想栽培出比他更強的弟子。
而他,就是第一個被師父納入門下的弟子,學得威力驚人的斬魄刀法,最被師父寄予厚望。
他曾經自信滿滿、目空一切,但此時,他的心卻被牽絆住……
「怎麼還不睡?」李沐霏裝睡,沉默了一夜,終于還是開了口。
東方御回頭一覷,訝異的看見她黑眸清淨,沒有初醒的迷蒙,倒像是……注視了他許久。
「吵到你了?」東方御起身,來到榻緣落坐,大掌輕撫過她的頰。
李沐霏搖搖頭,伸手將他的掌輕貼在頰上。
「你沒來,好冷,我睡不下,但見你沉思,像是有事情困擾著,所以也沒敢吵你。」她知道閻焰前來,必定帶來什麼不好的消息,才會讓他如此不安,甚至沒有察覺她整夜凝視著他。
「所以你也一夜沒睡?」東方御心疼的看著她眼下的黑影,不待她點頭,起身月兌去黑袍,掀被睡下,將她攬進懷中。
他的動作,讓李沐霏備感訝異。
她以為閻焰的出現,會讓他改變對自己的態度,畢竟閻焰的不友善,她能明顯感受出來。
「你知道天快亮了嗎?」她溫順的偎進他的懷里,輕聲提醒他。
東方御只是搖頭。
「我只知道你看來像是累壞了,再多話,我打算直接劈昏你,讓你可以好好休息。」他打趣著捏捏她的小鼻尖。
李沐霏輕笑,不再多話,乖乖的偎進他懷里。
他們眷戀著這樣的夜、這樣的擁抱,這樣美麗且自以為是的愛情……
狂風呼嘯,雲在湛藍的天空飄移。
兩人收拾好行李時,閻焰早已不在客棧內,他們打算繼續行程。
「恆山?」李沐霏的裙袂被風吹得翩翩飛舞,就像是山林中的仙子。「怎麼會突然想到恆山去?」
「只是去走走。」東方御心虛地別過臉去,回避她的凝視。
從來,他都不會閃避她的眼,就連要殺了她的父親,都那樣理所當然,但是,此時的他卻不敢看著她的眼楮……
李沐霏沒有說什麼,只是笑。
她的眼淚埋得太深,早已流不出來了。
「好,我們就到恆山去。」李沐霏沒再追究原因,主動牽起他的手,對他甜甜一笑。
晴光無限延伸,她願執著他的手,走過千山百岳,直到他松手的那一天。
她望著前方的路,看著身旁的男人,再低頭看著腕間的償情鏈……
只是,還能走多久呢?
到了恆山,難不成,他們還能到另一岳去嗎?
千里迢迢,銀河暗渡,那紅色的姻緣線啊,真能綁住他們?他們真的不會再分開了嗎?
風揚起,葉緩落,她的嘆息破碎其間,成為風中唯一的無聲靜默。
風狂雨驟的晚上,一把銀白的刀,刺入父親的胸口,血濺當場,劃開的不只是父親的生命,還有她一顆破碎的心.
她看著他握著斬魄刀往她走來,面色冷靜殘酷,下刀毫不猶豫,直接將她劈成兩段。
夢。
那是夢,一場虛偽且不實際的夢。
但為何,每每她總是冷汗涔涔,總是感覺心又被劃開一次,疼痛的感覺是那麼清晰,像是死過一次。
她能感覺自己的身體愈來愈虛弱,而她無法解釋原因,或許是她的心已經死過太多次,她再也承受不了了。
她知道,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而他也是。
閻焰飛鴿來過幾次消息,每來一次,東方御的臉色就更難看,仿佛那一封封的傳書,是一道又一道的索命符。
李沐霏知道,那索命符,索的是她的命,閻焰正在逼迫東方御,要他盡早了結這一切。
她不明白他與閻焰之間的關系,只知道他的掙扎不下于自己,情緒像是繃緊的琴弦,隨時有可能繃斷。
而她確切的感受到自己非死不可,是因為閻焰昨天傳來的飛鴿傳書。
東方御揉了紙團,以為她沒看剄。
只是,趁著他購買干糧時,她拾起那紙團,小心翼翼的拆開,
只見到一個再簡潔不過的命令——殺。
殺誰?
當然是她。
她一點兒都不意外.
她甚至隱約知道,為了東方御好,她是該了結自己,結束這一切。
但,她還是不夠勇敢。
她只想更加偎進他的懷里,汲取他的體溫,暖和她再也暖不起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