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藉良好的輕功,兩人輕易躍不會仙崖,穿過迷霧,來到那片桃花林里。
那美麗的桃花,紅的、粉的、白的,像柳樹一般,垂下一長串粉女敕的花兒,一株一株,遠看就像桃花流泄而成的瀑布一般。
「這就是桃花澗,多美的地方。」李沐霏忍不住驚嘆。
東方御看著她唇邊的笑容,很訝異她的輕松自在,事已至此,她反倒閑適了。
他環顧四周,桃花樹自成一格,態意發展,棵棵都有自己的成樹走向,或高或低,或寬或直,見不到一絲人工的模樣。
「這里看來杳無人跡。」東方御下了定論。
此處十分隱密,要不是他們躲在壁穴里,正巧能見到對面山壁下的岩景與桃花林,一般人在山壁上,就算站了一輩子,也見不到這里的風景。
「因緣際會,指的就是這般吧。」李沐霏回視著他。「我們帶著償情鏈,也牽扯著情緣,仙人自會指點方向,帶我們來到正確的地方。」
「你真的以為,‘仙人’希望我們得到財富?」東方御嗤之以鼻。
「不,我認為他希望有情人能終成眷屬。」這也是李沐霏衷心的希望。
這美麗的桃花林,美不勝收,但是她相信,有太多的人來到桃花林,所驚嘆的不是因為桃花林的美,而會是桃花林後的財富。
「償情鏈上有新的文字嗎?」東方御放眼望去,這偌大的桃花林不下數甲,真要在這片林中找到財富,並不簡單。
李沐霏仔細看了看,卻沒有新的發現,她微蹙起眉,不明白他們究竟還遺漏了什麼。
她解下了償情鏈,反覆仔細的查看,甚至把鏈子交到東方御的手中,自己在桃花林中走著,總覺得有什麼重點被忽略。
她在林中走著,桃花片片迎風飄舞,落在她的發上、肩上,她不以為意的模索著樹干,想從中發現一些線索。
而在桃花林的另一個角落,東方御握著償情鏈,目光卻緊鎖著在不遠處的她,不明白,她為何比他還來得急切?
瞧著她,在淡淡霧里愈走愈遠,輕風吹起她的發,揚起她的白裙,她就像一個仙子,在美麗的桃花林里漫步。
愈往林里去,白霧愈濃,他就要看不到她了。
說不出的一陣慌,他縱身一躍,急馳到她的身邊——只是,說時遲、那時快,李沐霏的身影倏地消失在霧里。
「御……」一個驚慌的驚喊聲,驀地消失在風中,夾雜著不明的悶響,揪著東方御的心。
「沐霏、沐霏!」飛縱的身子落在林間,東方御心急得在點點桃紅中,尋找著那潔白的身影。
她不見了!
他左顧右盼,濃眉深鎖,仍是遍尋不著她的蹤跡——
冷靜如他,此刻完全無法思考。
懊死,這桃林有鬼!
不曾有過的慌亂漲滿胸口,讓東方御亂了步調,淡淡白霧里,有著淺淺土塵揚在風中,與白霧混在一起,讓人更加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李沐霏!出來,你在哪里?」他扯喉大吼,再也無法維持鎮定。
林中,沒有任何回應,風里只听得到他嘶吼的嗓音,回蕩在桃花林中,久久不散。
他顫抖的深吸一口氣,靠著殘余的理智,觀察著四周的地形。
究竟在哪里?
他的沐霏……他的沐霏在哪里?
寧靜的桃林里,除了風聲,還有……細微的申吟聲。
是她!
東方御急步往前,發現平坦的泥地上,竟出現一個大窟窿,窟窿旁的土仍濕,看來就像是剛被翻過,他猛地意識到,窟窿是剛才出現的!
他沖到窟窿邊往下一看,果然看到李沐霏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臉色蒼白,緊捂著胸口,發出低低的申吟。
他縱身往下,正想查看她的情況,卻驚詫的發現,她的胸口插了一枝桃枝,鮮血順著她的胸口,染紅她的衣。
「沐、沐霏?」東方御像是被掐住了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
「有、有機關……」一陣劇痛襲來,教她痛得申吟,李沐霏蹙緊了眉頭,卻硬是咬牙推開他。「你、你……你快走。」
罷才,她在某棵桃樹上,觸踫到某種奇怪的凸起物,正想要喊他來看時,樹干中突然射出一支桃枝,正中她的胸口,除了疼痛,她的腦中再無其他意識。
幾乎是同時間,腳下的地崩落,她整個人就落進這窟窿里,痛到連求救的話都喊不出。
「走去哪?」東方御氣極、怒極,用嘶啞的聲音。咬牙切齒的看著她胸前的傷口。
為什麼……受傷的人是她,他卻感到那麼痛?
「去哪……都好,這個林子里……有古怪……」李沐霏張開嘴,還想說話,但逸出口的,卻只剩下申吟。
東方御的黑眸凝望著她,閃爍得像是著了火,一身黑袍下肌肉緊繃著,像拉滿的弓,正極力壓抑著某種即將進發的危險力量。
「快……快走……快……」李沐霏輕推著他。
「閉嘴!」終于,他大吼出聲。
什麼時候了,她還惦著他的安危。
為什麼……他總是害她受傷?
在紅葉森林里,她的傷是因為他放出的風聲;前一陣子,她的虛弱是因為他的無心、他的縱容,而現在,她也是因為他,才會受了這麼致命的疼。
他試圖讓自己鎮定,讓自己抽空所有情緒,專注在她的傷口上。
他丟下手中的償情鏈,讓眾人急于爭奪的銀鏈在泥地上染了塵,淹沒了光澤,而他只想空出手來,查看她的傷勢。
不看,他還能呼吸,但這一查看傷口,他仿佛被扼住了喉嚨,緊得他幾乎無法發出聲音。
那桃枝貫穿她的胸口,傷及內髒,不拔,血液汩流至死;一拔,只怕鮮血會直接噴發而出,死得更快……
他的眼中閃過痛苦。
要她死。
這個意念曾經如此堅決。
帶著她,跋山涉水,只想求得償情鏈後的財富,只想著要報血海深仇。
一心,他只想傷她。
他以為……他一直、一直以為,他可以壓得下那些復雜的情帶緒,他可以將事情單純化,他可以冷下心來終結一切。
只因為,他們兩個是仇人。
但眼下,她命在旦夕,他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很久很久以前,他早已知道自己恨不了她……不管是她的笑容、她的溫柔,都軟了他的心,他恨不了她。
只是,他卻也無法原諒她。
畢竟,他的心里仍舊記得,李長浩的刀、李長浩的狠、李長浩所帶給他的痛苦與仇恨。
看出他心里的糾結,李沐霏的胸口疼,心里更疼。
「這何嘗不是最好的結果呢?」她握住他的手,勉強自己扯出慘淡的笑容。
「好什麼?」東方御咬牙切齒,全身緊繃而輕顫著。
李沐霏看著他,知道他的心牆極高,一直到如今,他始終還是這樣拒絕著她。
「你不會殺我的。」這是她的真心話。「我知道,你下不了手的……」
東方御收緊了拳,胸口滿溢的除了憤怒,還有更多不解的情緒。
「好,那你就咬緊牙,撐著!活下去,用你的一雙眼,親自看看我是不是能下得了手。」嘶啞的聲音,逐字逐句從牙縫中進出來。
他的話,讓李沐霏輕嗆了下。
他希望她活下去的潛在意識,在那幾句話里浮現出來。
在受傷的那一刻,她是感恩的。
這一下,來得剛好。
她隱約知道,東方御對她有情,只是仇恨仍然橫亙在他們之間,他饒不了她,卻也不想殺她……
他的矛盾,她看在眼里,難受在心里。
所以,這一下,真的來得剛好。
她不會感到歉疚,而他,也不會有任何遺憾,這……怎能說不是最完美的結局呢?
或許,還有一些不完美……
「很抱歉,我還沒幫你找出償情鏈後的秘密……」這一點,她覺得欠了他。
「我不要你的抱歉,我不要!」東方御無法自抑的對著她大吼,嘶啞的聲音近乎泣血。
李沐霏搖搖頭,沒有理會他的嘶叫,環眼四周。
縱使人落在穴中,往上一看卻仍是美好的風景,那粉的、紅的桃花,片片飄落在他們眼前。
「這里很美,真的很美,就讓我死在這里,這里就好……」能死在這里,也算是一種幸福。
「做不到!」不等她把話說完,東方御就截斷她的話,像是受到極大痛苦般,心中因她的每句話而扭曲著,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他一句話都不要听!
那種交代後事般的話語,他一個字都不想听進耳朵里。
他彎身想要抱起她,桃枝卻更加刺入她的胸口,她慘白的唇逸出更加痛苦的申吟。
「好痛……」她咬唇,指尖掐進他的手臂里。
「沐霏!」她的疼感染了他,他的堅強幾乎要崩潰。
那一動,讓她的血流得更急,濕了她的衫,落人灰白的泥土里,染紅那條銀白色的償情鏈。
「不要恨我……不要恨我,好嗎?」她的手緊握住他的,壓抑著急涌而上的疼痛,眼前有些恍惚。
她在急促的喘息,她知道,自己再撐也沒有多久。
她的眼前一片迷蒙,因為失血過多而無法集中焦距,緊握住他的指尖,慢慢、慢慢的松開了力道。
「該死……你怎麼這麼……這麼該死!」東方御艱難的開口,聲音比先前更嘶啞干澀。
蹲在她身前的他,顫抖而沉重的呼吸著,渴望著能祛除她的痛,渴望取代她的疼……
他怎麼能不恨?
因為她的家人,他孤獨一生,他忍受痛苦,只為報仇血恨。
他怎麼能不恨?
如果不是她的父親,讓他的心里除了痛楚,裝不了其他的情緒,這樣的她,教他如何不恨。
可……感覺她松開的手,看著她閉上的眸,意識到她就要死去……
如果他恨,他怎麼會這麼痛?
如果他恨,為什麼他會喘不過氣?
如果他恨……
心中閃過千百個念頭,他卻說服不了自己,只因為,他寧可墮入煉獄,也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
那怎麼是恨?
他又怎麼能恨得了她?
一直以來,充斥在他胸口的只有仇恨,而如今,仇報了,恨也消了。這一生,他什麼都沒有了。
除了她,他什麼都沒有了。
東方御胸口緊得無法呼吸,眼里閃過一抹痛楚,竟在這生死關頭上,才認清對她的感情。
可是……他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