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充未婚夫 第二章

四周一片晦暗,可妍眼前卻出現三抹影像清晰的幽魂。

第一抹幽魂,強遠她把一大疊鈔票全部吞下肚去。

第二抹幽魂,硬施著她,將她放逐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第三抹幽魂,用他那張猙獰的方大臉孔逼近她,說他會一直跟在她身邊,一直跟著……「藹—」一道驚恐的尖叫,從四坪大的小房間里傳出,房外正在享用外送比薩的男人,連忙三步並作兩步,猛地打開房門闖入。

「怎麼了?」商烈在門邊看見床上彈坐而起的人兒,又察看房內各角落。

除了人清醒了以外,四周跟剛進房時沒什麼兩樣,她尖叫個什麼勁?

從噩夢中醒來的可妍,圓圓的大眼盯著來人,房間比客廳昏暗的亮度差別,在來人背後形成一圈白霧狀的人形光環,正面則呈現模糊的黑影。

她一動也不動,半晌的怔愣過後,仿佛是想起了什麼,兩手迅速抓起棉被蓋在頭上,又扯開喉嚨放聲尖叫。

「藹—」

「住嘴!」商烈掏掏耳朵,無奈地看著她可笑的鴕鳥行徑,皺眉低斤。

他對女人這種動不動就尖叫的生物一向敬而遠之,所以不像損友韓翼,有女人就見色忘友,沒女人就活不下去。

現在,看看他給自己攬了什麼麻煩,答應接下這項保鏢任務,卻得保護這個一下昏倒給他扛、一下又尖叫給他听的軟弱女人,等一下是不是會哭給他看?

商烈有種麻煩上身的懊悔。

「藹—」

顯然,在鴕鳥叫破喉嚨前,並不想停止。不過,他不想找麻煩引來鄰居報警申訴噪音太大。

商烈的長腿一個跨步來到床邊,扯下她頭上的棉被。

「叫夠了沒有。」

橫眉豎目的陰鷙方臉在她面前放大,可妍的喉嚨頓時嚇得罷工。

很好,警告奏效,這女人似乎沒有想象中難搞。

像是深意她的溫順,他點點頭,黑眸發現了某個目標物,朝她傾身向前。

「藹—咳咳、咳……」

他的靠近,一下子又加滿可妍的恐慌。剛才不是他的警告奏效,而是她嚇傻了才會忘記有所反應,一旦恐懼又瀕臨膽量容納的臨界點,驚慌的尖叫再度爆發。結果,當事人自己一口氣換不過來,因而岔氣猛咳。

「女人,我只是在床頭拿張面紙,你不需要反應這麼大吧?」

不到十秒,商烈推翻先前的感想,又開始覺得任務備感艱辛了,他把面紙當成泄憤的工具蹂躪著,用力擦拭比薩帶來的油膩。

他並非不善于保鏢工作,以往也不只一次擔任外國元首來台的保護任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他奉為圭臬的工作信念,但對眼前這個柔弱的被保護人,卻破天荒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好比現在——「我會給你燒香、燒紙錢,你別跟著我……好不好?」

她怯怯抬眼,因咳嗽而通紅的臉蛋上,掛著央求的可憐表情,眼角邊的濕意,有逐漸凝聚的趨勢。

泫然欲泣的嬌弱模樣映入商烈眼中,令他心口莫名一緊,想跟她道歉的念頭就這麼無緣無故冒出來。

「喂喂喂,你別哭,對不——」STOP!他又沒做錯什麼,干嗎道歉?商烈甩去怪異的念頭,開口就是不客氣的斥語︰「你說什麼鬼話?」

他惱怒的喝斤,不但沒有嚇阻的功效,反而惹得她開始啜泣。

要命!真的哭給他看?!

商烈瞠直眼,沒想到自己的預感成真。

「女人,你莫名其妙哭什麼哭?」

「嗚嗚……哇——」

「喂,你!」

低聲啜泣變成號啕大哭,他頓時手足無措。比起動不動尖叫、昏倒,他最怕的還是女人無時無刻都能參一腳、然後淹死人的眼淚。

就在此時,床頭傳來一陣電話鈴聲,一同切斷兩人紛亂的心緒。

商烈率先尋回理智,屏氣凝神,伸手按下電話上的免持听筒話鍵,然後以眼神示意她接電話,擺明想竊听她的通話內容,不,應該是「光明正大」地听。

在他嚴厲的目光下,她吸吸鼻子,胡亂抹去臉上的濕濡,拿起話筒。

「喂?」

「可妍,是你嗎?你平安到家了?」電話那頭的語氣顯得著急、關切。

「陶吉……」她微微一愣,抬頭環視四周。

再熟悉不過的房間與擺設,證明她早已跳月兌夢魘,安然待在自己家里。可是,當眼光一對上商烈,她心中不免又竄出一陣惶然。

原來是她做噩夢了……可是,現實里的確有個長相凶惡的男人,說要保護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的生活是不是有了什麼意想不到的變化?

「可妍,你怎麼不說話?身體還不舒服?」听她沉默不語,陶吉連忙又問。

商烈努努長出些微青髭的下顎,示意她「好好回答」。

「我很好……沒事。」才怪,一個「目露凶光」的高大男人監視著她,她能說出話來已經是極限。

「沒事就好,你下午在會客室昏倒,還真嚇了大家一跳呢!後來,你的未婚夫說會送你回家……可妍,那個猛男真的是你的未婚夫嗎?是的話,我已經準備好面紙盒了。」

「呵……」可妍听著听著,忍不住對陶吉耍寶的言論發噱。

她很慶幸在公司能有這麼一個關心她的朋友,也知道陶吉一直把她當妹妹一樣照顧,讓自小就是獨生女的她,很珍惜這段友誼。

「是不是嘛?」陶吉催問。

縱使她很想否認,但被商烈威脅的冷眸一瞪,只能選擇最簡短的答案來回答。

「……是。」

「哇咧!你真是「惦惦吃三碗公」唉,都快結婚了,還不讓我知道你早就有男朋友。唉!我是不是沒有機會追你了?」陶吉夸張地嘆了一口長氣。

可妍在電話這頭苦笑,不知該作何反應時,商烈突然冷厲開口︰「對,沒機會了,你如果還想糾纏她,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狠話撂完,商烈便將電話掛斷,一雙沉怒黑眸直視因惶恐而緊咬被單、倉皇瑟縮到床角的她。

懊死,她這是什麼表現!天底下竟然有這種膽小到無可救藥的女人?他可以想見,臉色慘白的她又要哭了——「不準哭、不準尖叫、不準昏倒!」他低咆。

「那、那你不要老是這麼凶嘛……」又凶她、又不準她害怕,他怎麼這麼霸道無理!

豆大的淚珠因他的警告懸在眼角,個性單純柔弱、逆來順受的可妍,連氣憤、不滿都只懂得以眼淚來宣泄。

這下,最沒有魄力的抗議,對商烈來說卻是最具殺傷力的指控。

他凶?他只不過說話大聲了點,這是他的習慣,和那幾個沒心沒肝的損友相處也都是如此,什麼時候凶過她了?

若真要說他「惡言相向」,也只有針對陶吉。那個渾小子下午竟敢阻攔他,不讓他帶走昏迷的可妍,現在又打電話來,滿嘴流里流氣,一副想追她的樣子,也不想想,她都已經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他這樣恐嚇那小子不算沒道理吧?畢竟這是他此次任務的一環。

商烈察覺到自己對可妍突生的莫名佔有欲有些困惑,別扭地轉身走向門口,客廳的日光燈,將他的身影在昏暗的房內拖得好長。

他背對著她深吸一口氣,開始明白要盡量收斂說話聲量,免得又嚇到她。

「假如你能盡快對我的存在有所認知,我就不必煩惱我們該如何和平相處。」畢竟,若是被保護人一直以受驚的姿態面對他,他工作起來會該死的麻煩。

他的存在?

可妍拭去眼淚,試著讓慌亂的腦袋空出位置,思考他的說辭。

商烈受人委托來保護她,理由最為了讓她順利繼承溫老先生的遺產,因此,問題癥結就出在她的身世上。而他,只是個受雇的保鏢,樣子看起來雖然剛猛凶狠,但至少沒做出傷害她的舉動。

「商……商先生。」她鼓起勇氣,朝他寬闊的背影喚住他。

「叫我商烈。」

「好……商烈,是誰委托你保護我?」

「以後自然會讓你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他沒有回頭。

「為什麼現在不能說?」看他回過頭擰起眉峰,她又縮回被窩,只露出兩顆水蒙大眼。「呃……我、我的意思是,我怎能確定你、你不是在騙我?」

「我答應過委托人,請你別為難。」

「喔,好……」

兩人似乎是達成共識,她也沒膽再多問。

就這麼算了?這女人還真好說話。商烈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你如果有力氣懷疑我,倒不如懷疑你自己的身世。」他指點她一條明路。

「我的身世?」是呀,經過今天下午,她是很懷疑。「你是不是知道我跟主管家口中的「溫家」有什麼關系?你知道多少?」

「全部。」商烈頓了一下。「不過你需要的是,你所信任的人來給你解答。」他不認為他浪費口水,她就會信。

信任的人……

采納了他的建議,可妍心中有了最佳人眩專屬現代城市的夜晚,霓虹燈輝煌燦爛。

夜愈深,愈能體會它所散發的惑人魅力。

站在夜世界最活躍的場所入口,就能感受到一股彌漫著紙醉金迷的濃濃墮落味,飄散在空氣中。

隨可妍來到一家擁有醒目招牌的「女人香酒家」前,看著她就這麼毫無芥蒂地進去,一路上一言不發的商烈,雙眉不悅地一起,拉住她縴細的手臂。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雖說他讀過委托人交給他的資料,知道可妍是個成年女人,但一個看起來發育不良的小女生,來這種地方能干嗎?

「你、你不是說……我……我應該來問、問值得的人?」右臂被揣得老高,在和他近距離的面對面下,她緊張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在這里?」他瞥了眼門內外幾名盯著他們、表情不善的男人,看樣子就知道是店里的打手。

鮑關經理眼尖地發現他們,見這對一同來訪的男女不像是尋歡客,加上商烈即使刻意隱藏也不容忽視的狂迫氣勢,他謹慎上前應對。

「你們有何貴事?」

經理身後一群看起來「非善類」的男人盯著他們,可妍本能瑟縮靠往商烈,商烈沒有多想,直接將她拉至身後,寬厚的臂膀遮住嬌小的她。

「麻煩你告訴何俐一聲,我是溫可妍,想見她一面。」她膽怯地從商烈背後探出半顆頭顱。

「請稍等。」經理以眼神示意手下看著他們,自己進去通報。

等待通報的同時,可妍終于得以喘口氣,驀然發現自己的手心貼在商烈寬闊的背上,方才他護衛她的姿態,在她腦海里重復播送了一遍,心猛地跳漏一拍,連忙收回小手。

她不是怕商烈嗎,怎麼會有依賴他的無心舉動?

大概是那些人看起來比商烈還可怕吧……咦?怎麼會呢?他們的長相哪有商烈恐怖,商烈是那種一站出來就會讓人腿軟的人唉!

可是她總覺得,商烈和那些人比起來,顯得正派許多,從眼神就能分辨。

「兩位請跟我來。」不久,進去通報獲得應允的經理,再度現身帶領他們進入酒店,可妍亂糟糟的思緒被攔截下來,連忙回過神跟上。

他們上樓來到一間不同于包廂的私人空間內,坐在真皮沙發上的女人,一見到可妍,立刻親切迎上前,吩咐服務生送來兩杯果汁後,才開始他們的談話。

「可妍,你怎麼來了?不是叫你別來酒店嗎,有事可以打電話給我。」

何俐是「女人香」的媽媽桑,年過四十依然保持窈窕身段,風韻猶存,一襲性感的貼身酒紅色長禮服,將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襯托得更為動人。

從何俐略帶責備的疼惜語氣中,足見她並不希望單純的可妍涉足風月場所。

「俐姨,我知道,可是有件事我想當面問你。」

「來,坐下再說。」何俐一對經過精心上妝的美目,不著痕跡地打量一旁默不吭聲的商烈,心中暗暗驚于他的氣勢。

這男人就算不發一語,也能教人感受到他那股潛沉的無比壓迫感。

「你也請坐。」何俐優雅地交疊雙腿,直視商烈。「請問你是?」

「商烈,可妍的未婚夫。」他淡答,這是出任務以來,對外一致的聲稱。

「哦?」何俐的眼眸飄過一絲訝異,隨即又被老練的了然所取代,轉而笑問可妍。「他是你的未婚夫?」可妍不安地偷瞄商烈,在他的眼神下,她得知自己該回答什麼。

「是、是呀,我還沒跟俐姨提……」

何俐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起伏,僅是端起桌上斟了三分滿白蘭地的水晶杯,舉杯朝他們微敬。「你們倆這麼生疏,連三歲小孩都騙不了!我很高興你們在還沒露餡之前,就先來找我。」

商烈眉目微凝,靜觀其變;可妍則是扯出心虛的微笑,她有沒有說謊,俐姨看一眼就無所遁形。

「我何俐不到二十歲就是酒店名花,看過多少場面、遇過多少人,這點家家酒的把戲還考不倒我。

商先生你放心,若事關可妍,我不會拆穿你們。說吧可妍,發生什麼事了?」

于是,可妍將今日下午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向何俐吐露。

何俐是可妍母親趙月櫻生前最要好的朋友,有空便會來探望她們母女;母親過世後,是何俐伸出援手收養她,才免去她被送到社會收容機構的命運。

因此,她們無話不談,可妍也毫不介意何俐是酒家女的身份。不過,為了保護可妍,有些事,何俐從來沒有透露,特別是她的身世。

而今,可妍前來求證的,就是她的身世之謎。

「俐姨,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可妍相信與母親是閨中密友的何俐,能為她解決疑惑。

何俐點頭。事情既然已經浮出台面,還有保鏢涉入,她就算死守秘密,溫家人也不見得會放棄與可妍相認,倒不如現在全盤托出。

「你的親生父親正是溫氏企業的董事之一溫邵平,爺爺是溫年升沒錯。」

可妍倒抽一口氣——「媽真的是溫邵平的……情婦?!」最後兩個字,她艱難地說出口。在商界不容小臂的溫氏企業大老,竟與她有至親的血緣關系?

「可妍,我希望我以下說的這些,你能平靜接受。我們隱瞞你這麼久,絕對沒有傷害你的意思,而是為了保護你。」

看著何俐語重心長的樣子,可妍平放在膝上的小手,忍不住絞紐起來。

何俐的目光定在酒杯,妮娓訴說當年往事。

「月櫻還沒認識溫郎平以前,和我都是酒店里的小姐;直到他們相識,溫邵平用盡花言巧語欺騙月櫻的心、讓月櫻甘願為他未婚懷孕。結果,月櫻生下你之後,那個該死的男人竟然不認賬,而且早就有了即將明媒正娶的未婚妻!」

何俐把目光調向可妍,美麗的眼瞳中深藏對好友為愛痴傻、犧牲的不舍。

「你母親抱著未滿月的你,去溫家求你爺爺讓你認祖歸宗,可是那個老頭子因為你母親酒家女的出身,不但不承認你,而且揚言溫邵平若再與她來往,就取消他繼承溫氏企業的資格,利益當前的溫邵平,就這麼把你母親趕出門。我趕到的時候,你母親正抱著你跪在溫宅大門外懇求他們。我還記得,那是個寒風刺骨的冬夜……」可妍靜靜的傾听,面無表情,誰知她的心頭已被殘忍的陳年舊事,狠狠鞭笞過幾回。

「後來,月櫻為了給你正常的生活環境,辭去酒店的工作。我從沒听她怨過你父親,說起來還真該罵她傻。」

何俐不禁感慨。有些女人香,或許是誘人沉淪的邪惡因子,但更多是女人至深至情的愛戀濃縮成的香味,飄散在女人柔軟的心里,彌足珍貴。

見可妍不一言不語,何俐擔心地問︰「可妍,你還好吧?」

一旁的商烈,細細端詳可妍的臉色。

她的眼神跟他知道自己是個被遺棄的孤兒時很像,讓他忍不住對她心生同情、惺惺相惜起來,仿佛也听到她在心底的吶喊。

「我……」她好心疼母親!好厭惡自己居然流著溫家人的血液!

好冷、好痛,她的心真的好難受……

「關于你的身世,你不會怪你母親欺騙你吧?」何俐問。

可妍微怔,而後輕搖螓首。「是溫家不要我的,不是嗎?」

「你不怪她就好,不過,我倒是很懷疑溫年升的動機。他當初不願承認你,現在又怎麼會把遺產繼承權交給你?不用想也知道是一筆龐大的財產,所以有可能牽涉到繼承人的安危,難怪需要保鏢。」何俐沉吟,美目移向沉默的商烈。

「商先生的委托人是誰?」

「不便透露。」商烈簡短回答。

算了!這種硬漢要是不說,打死也不會透露一個字,她懶得多費唇舌。

「可妍,我想你不需要懷疑商烈,他的出現很合理。」

「我該收下那筆遺產嗎,俐姨?」她懂何俐的意思,如果她願意繼承遺產,就該接受商烈的保護,但如果她拒絕呢?

「依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吧。」何俐支持一笑。

「俐姨,謝謝你。」

「你這孩子,跟俐姨客氣什麼!」何俐輕綻笑顏,隨即吩咐公關經理送客。

目送他們離開,何俐突然想起某件事,喚住正走向樓梯轉角的男人。

「商先生。」

商烈頓步,確定走下樓的可妍安全無虞後,他才回頭。

「把可妍的生命安全交給你,我能放心嗎?」

他沒有遲疑,點頭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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