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匹在林間疾馳。
「唐冷澤,你撐著點,雪山就快要到了。」葉鈴策馬,不顧一切地狂奔。
唐冷澤坐在她身後,雙臂環住她的腰身。已無力氣再多說任何一句話,紅鶴之毒,椎心刺骨。
他以為他已練就一身銅筋鐵骨,不可能再有任何事難得倒他。但這身上的劇痛,他已無法承受。
但幸好,他們已經月兌離了展劍辰的視線。
就算他不幸死在這里,也不用擔心葉鈴會遭到「黑羽」的毒手。只是,他不舍——才遇見這樣難得的女子,竟無緣與她相守。
不自覺地,他環緊了她的腰身。
她的身子一震,感受到他的力道。
「你怎麼了?很疼嗎?」她想回頭察看他的傷勢,卻不敢停下。
她不知道,紅鶴之毒一發,他還有多少時間;她必須在這之前找到「靈衣」為他解毒,但雪山如此之大,她該從何找起?
本以為至少還會有十天半個月的時間,足夠她找「靈衣」了,但現在……她的眼眶整個紅了起來。
自她背後傳來的體溫越來越低。
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地消失。她的心好疼,她不要他死去。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不過短短數天,他竟在她的生命中佔了一席之地,她甚至無法想象失去他會是什麼情景。
辰哥的真面目令她心痛,但對唐冷澤的關心和……愛,卻遠勝過一切。
愛?
她心驚——她是愛上了他嗎?她反手握住環在她腰間的大手。雖然冰涼,但一接觸到他的手,他亦緊緊地握住她。
一股溫暖柔情透過手心,直沁入她心底。
她泫然欲泣。
是了。
她是愛上他了。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就在那麼短短的時間里,她將自己的心給了一個幾乎可以稱得上陌生的男子。
但現在,他卻命在日一夕。
她好氣自己,身為一個大夫,她竟根本無能為力。
「葉鈴,」他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停下馬。」
清楚,但明顯地微弱。
她稍稍勒住了馬韁。「怎麼了?你很難過嗎?」她有些慌。「再忍耐一下,我們已經進入雪山了,很快就能找到解藥了。」
幸好有「玄夜」的幫忙,才可能讓他們逃過辰哥的追殺。縱然辰哥武功高強,也得要花上一天的時間才可能追上他們,在這段期間內,他們是安全的。
他閉起眼,唇角微微勾起了一個弧度。
她以為她可以騙得了他嗎?雪山何其之大,要花他僅存的時間里找到解藥,又談何容易?但因為明白她的心意,所以他更不想戳破她。
「我知道。」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劇痛帶給他的影響。「我只是想歇會兒、喘口氣。在前面的樹下,放我下來吧!」
紅鶴之毒似乎無孔不入。
椎心的痛楚,自全身上下、千萬個毛孔竄至骨髓內俯,似有萬箭萬蟻,一層層啃噬他的。
他不禁低吟出聲。
一個撐持不住,他自馬側斜滑下來,重重地落在一片花草叢中。然而,那樣落地的力道,他全然感受不到疼痛,因為身上的劇痛已然蓋過一切。
「啊——」葉鈴失聲驚叫,條地躍下馬背。「唐冷澤!你還好嗎?有沒有哪里傷了?!天!都是我不好!快!快讓我替你看看!」她驚惶失措,迅速地查看他身有無外傷。
「別慌。」他捉住她在他身上游移的手,擠出一個笑容道。「我沒事。」
「真的?」她不敢相信。從馬上那樣掉落下來,怎麼可能沒事?
她仔細地查看他身上每一個部位,卻驚訝地發現,除了些小小的擦傷,的確似沒有大礙。她這才放下了心。
「真的。」他微笑。「來,我要妳幫我個忙。」
她立刻用力點頭。「我幫,你要我幫什麼,我都幫。」
她的心好疼。為什麼,當他笑著對她說話時,她卻可以感受到他正承受著極大痛苦,卻仍是強顏歡笑。
是為了怕她擔心難過嗎?
她不忍。
瞧見她的反應,他輕笑出聲。「妳當真什麼忙都幫?」
「幫!一定幫!」她忙不迭地點頭。無論他要什麼,她都會替他做到。
他搖頭。「話可別說得太早,如果我要妳幫些不該幫的忙,妳真能做到?」她是太天真了。這令他不免擔心,如果她遇上的是個惡人,該怎麼保護自己。
但,他愛的不也就是她那純真無偽的容顏。
如果他可以在她身邊守護著她,那麼,他會放心多了。
「不該幫的忙?」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我要妳幫我生個孩子呢?」他微笑。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有這樣的念頭。他自幼拜師學藝,鏟奸除惡,縱然贏得了「追風神捕」的美名,但也幾乎看遍了世間的邪惡,他從不以為成家立業,再創造出一個生命有何意義。
直到遇見她。
一切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他甚至可以開始想象,他和她、他與她的孩子。要是在以往,他會視為無稽可笑的事,但現在,卻成了他的一個希望。
不。
應該是說奢望。
他甚至可以明白殺人如麻、幾近喪心病狂的「黑羽」,為什麼會在一個女子身上投注如此多的感情。
或許,他突然發現,其實他和「黑羽」並沒有什麼不同。
一樣的嗜血、一樣的缺愛、一樣的渴望光明。
只不過,他作了不同的選擇;是以,他在明、「黑羽」卻永不得見天日。
就像眾人所說的。永遠的仇敵,或許在另一方面來說,卻是最親密的朋友。因為兩人間有太多的相似、太多的情感,包括恨惹在內。這一生中,他最了解的是「黑羽」;而另一方面,他必定也是「黑羽」心中最痛的一根刺。
而這樣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同時受到了光明的吸引葉鈴。她的世界里,有陽光有溫暖,足以融化他冰封的心。
突然他擔心。
將葉鈴從「黑羽」的世界里帶走,那將會變成——怎樣的黑暗?
葉鈴一愣,跟著皺起了眉心。「你在胡說什麼!」
孩子?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在胡說些什麼?她心急如焚,他還有心思說笑話。
懊不會是紅鶴之毒性發作,讓他的腦子也受到了影響?
「我——」
「夠了,你別再說話了。」她伸出一指,輕點住他的唇。「這樣吧!」她抬眼望了望四周。有樹、有花草、有水,就是不知雪山中的桃源仙境在什麼地方?「我去替你找解藥,你在這兒等我,我一找到『靈衣』,馬上就回來。」
「等等!」他突然伸手拉住她。
「嗯?」她回頭。「怎麼了?」
「別找了。」他拉下她,讓她躺在他身邊。「陪我看看雲。」
看雲?她翻過身,半趴在他身上。「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看雲?我都快急死了!還是——你已經不難受了?」她提過他的手,為他把脈。
他的脈象極沉,與——與重病將死之人沒有兩樣!她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老天!他的情況比她所想的還要嚴重!
而為什麼,他卻一點也不著急,反倒要她陪他看雲?
難道,他是知道了自己的情況?
「如果可能的話。」他望著她如星光般燦爛的明眸。「如果我可以活著走出這里,我希望妳會是我孩子的娘。」他的手,撫上她的頰。
當她的手撫著他,當她的身子偎近他時,他似乎感到自己身上的痛楚減輕了大半。他忍不住微笑。何需再找什麼解藥?她就是他的靈丹妙藥。
她的心一震。
耳邊只听得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怦地響。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是在說愛她、希望娶她嗎?她按住自己的胸口,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
她知道他待她好。
但卻不知道,他也——
原來,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有這樣的感情!原來,他也是喜歡她的!那麼,她可以認為,他是愛上了她嗎?
他說這些,是要她——嫁給他?!
望著他灼灼的目光,她心跳如擂鼓。「唐……冷澤,你說的是……真的嗎?」她低垂眼睫,害怕自己的假設不是真的。
「如果妳可以不連名帶姓地叫我,我想我會好得更快些。」他刻意挑了挑眉。
「這……」她赧著臉,有些困難地吐出兩個字。「冷澤。」
她就是無法抗拒他的眼神和要求。
但才叫出他的名字,她卻頓覺這兩個字彷佛在她心上烙了印,怕是一輩子再也無法忘掉了。
「嗯,這樣好多了。」他微笑。
看見他的笑,她的心也跟著融化。
她從不知道,男人笑起來也可以像他這樣好看。
「告訴我,你真的——是『追風神捕』唐冷澤嗎?」她的雙頰紅潤,原本想問的是『你真的想娶我嗎?』卻臨時改了口。
他只說他希望她是他孩子的娘,可卻沒說他願意娶她,要是她真問了,得到的卻是不一樣的回答,到時,她該如何自處?
可她忽然發覺——
如果,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爹……那情景似乎很美。
「妳說呢?」他反問。
她當然相信他是。
現在相信了。
但,她卻又有另一番矛盾。
如果她相信他就是「追風神捕」,也就表示辰哥的確是「黑羽」,而且就是那個用紅鶴之毒傷了他的「黑羽」。
她不想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縱然眼見辰哥要追殺他們,但在她心中,卻無法將辰哥對她的好和疼愛,完全磨滅。現在想起,才知道辰哥當初看見他時,為什麼會有那樣激烈的反應。
然而她卻不明白。
向來那樣溫文善良的辰哥,為什麼會變成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還是,她從來就不曾真正認識過辰哥?
「好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欲言又止。
從她眼里,他可以輕易讀出她的想法。
她的世界太過單純,他不希望他和展劍辰間的恩怨造成她的傷害。
縱使不可避免,他也要設法讓傷害減到最低。
「是什麼?」她抬起眼。
他瞇起眼。「重要的是,我想念妳的吻。」
她險些被嗆著。
「你——你在胡說些什麼!」
他不是病了嗎?怎麼還有力氣想這些?
「我胡說?」他的劍眉斜飛入鬢。「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吻我的是妳。」他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你——」她的臉脹得通紅。
她不想承認他所說的一切,但事實擺在眼前,她根本無法否認。「那——你想怎麼樣!」
難不成,還要她賠償?
可——可他自己也不是不討厭嗎?干麼現在才想到要找她算帳?
「我想……」他刻意欲言又止。「我想妳再吻我一次。」
她先是氣,隨後卻忍不住綻開一抹微笑。跟著,她將臉湊近他。「你不覺得,我吻你一次,你吻我一次,才叫公平?」
他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話。「這有什麼問題。」跟著,他手一伸,扣住了她的頸項,輕輕地吻上了她。
縱然這個吻再輕,她仍然周身如通過一道電流,震得她整個人幾乎融化在他身上。
無論她吻他,還是他吻她,都是一樣的。
不!
不一樣。
他帶著激情與火談,狂野地吻住她。他的舌在她口中肆虐,她只感到全身溫暖,一把火焰在她月復中翻攪,席卷至全身。
她的手掌貼著他火熱如牆的胸膛,感受到他狂亂的脈搏。
等等。
脈搏?!
她條地起身。
卻發現他的臉色已然呈現毒發跡象。「冷澤!你怎麼了?你還好嗎?」她撫著他的頰,慌亂地喊。
都怪她,不該跟著他瞎鬧。
竟然連將寶貴的找解藥的時間都耽擱了。
不成,再不找到解藥,一切都來不及了。她已經失去所有,不能再失去他。不,就算她沒有失去所有,她仍不願失去他!
他睜開眼,捉住她的手。「別走,陪我到最後一刻。」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縱有千般不舍,他再也無能為力。
「不!不許你這麼說,我們都已經到了雪山,就要找到解藥了!」她急急否定他消極的想法。
「葉鈴,如果展劍辰追上來,妳一定要躲開他,躲得越遠越好,知道嗎?」他不想在她面前提起「黑羽」二字。
「我知道。」她點頭。
但他為什麼突然要提這個?
「還有,以後往人多的地方走。住在大城里、大鎮里都行。妳的醫術好、心地好,在城市里生活,不成問題。」他伸出手,自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這給妳。」
她接過。「這是什麼?」
一塊玉佩?
他給她這個做什麼?為什麼他的一舉一動,都好象在交代她什麼似的?她不要!不喜歡他這樣。
「我不要。」她把它推還給他。
好似,如果她接受了這塊玉佩,就等于她承認他的生命將盡。
他抬眼。
「這是我娘交給我,要我交給未來妻子的傳家玉佩。」
她一怔。
他的意思是……
「帶著它。將來要是缺盤纏,就把它變賣了。」他將它放回她手中。
「不要!我不要你這樣!」她變得激動起來。「你會好的。只要找到解藥,我一定會把你治好。從現在起,不許你再說半個字。」
她下定決心。
「你等我,」她站起身。「我很快就回來。」
他想喚她,卻已無多余的力氣。只能望著她奔跑離去的背影,輕輕一嘆。
如果——如果可以更早遇見她……
沒有!
什麼都沒有!
她漫無目的地尋找,卻什麼都沒發現。
書上說,紅鶴之毒的解藥「靈衣」就在雪山的桃源仙境之中,卻沒說在桃源仙境的什麼地方。雪山這麼大,她要從何找起?
突然,她眼前一瞥,發現一株碧綠的小草。
「天羽?!」
她眼前一亮。
「靈衣」是可解百毒的續命花,「天羽」則是可治百病的續命草。兩者都是要在極純淨之地才能生存,往往只要找到其中一株,另一株就在附近。
找到了「天羽」!冷澤有救了!她整個人興奮起來,伸手就將「天羽」摘下。
她站起,決定先將「天羽」讓他吃下。就算不能完全解毒,但至少可以減輕他的痛苦,多爭取一些時間。
就是這個主意。
「冷澤!我找到『天羽』了!」她飛奔向他。
她就知道她可以救他。
她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