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老夫人瞧得疑惑,猜測著是不是廚下那些人讓兒媳受了委屈,于是等著孫兒吃完面條,就攆了他回去午睡,末了拉了半碗面條都未吃完的兒媳問道︰「你今日是怎麼了,可是誰惹惱你了?」
蘇圓不想牟老夫人擔心,又琢磨著這事繞不過牟老夫人,于是就示意綠意和紅霞出去守門,牟老夫人會意,也攆了貼身伺候的流雲出去。
蘇圓這才斟酌著說道︰「娘,我方才在廚下看到咱們家里吃的油是棉籽炸的。」
牟老夫人听得一頭霧水,但還是點頭應道︰「是啊,這油養身子,但凡有些家財的人家都是吃這油度日。你到底想說什麼,難道這油有什麼說法?」
她不過隨口一說,不想蘇圓卻是點了頭,益發壓低了聲音,「娘,我在家鄉學過醫術,這您知道吧?我記得當時有本書上寫,這棉籽油雖好,誰都能吃,只有年輕男子例外。」
「為何?」
「因為……這油會讓男子失去生育能力,相當于避子湯。」
「什麼?!」牟老夫人驚得打翻了手邊的茶水,哆嗦了半晌嘴唇,還是不能相信,「你可是記清了?這事不能亂說!你知道這油是誰家經營的嗎,那是聖祖皇帝的元後母族。」
蘇圓小心翼翼瞄了牟老夫人一眼,弱弱接了一句,「那她老人家給太祖留下子嗣了嗎?嗯,或者說太祖除了元後,納了多少妃子,生了多少子嗣?」
牟老夫人雖然性子和軟,卻不是心智缺失,這會兒越听臉色越白。據說元後當年在聖祖還是落拓公子的時候,不顧母族反對嫁給了聖祖,可謂情深至極,但聖祖登上皇位後卻沉迷酒色,廣納後宮,元後一度被冷落。聖祖殞天後,皇位由元後所出的嫡子繼承,也必然由嫡子繼承,因為……聖祖沒有別的子嗣!
「啊,這個……這……」
牟老夫人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緩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她勉強擺擺手囑咐道︰「總之,這事你先不要同任何人說起,就是老二那里也先不要說,萬一傳出去,咱們牟家就是被扣上一個不敬元後的罪名。」
蘇圓雖然不是這個時空土生土長,但也不會傻到藐視皇權的威嚴,趕緊應了下來,但想想先前立下的那個君子協定,又硬著頭皮問道︰「娘,萬一這油真的有礙子嗣,二爺一直吃下去……」
這話可是點了牟老夫人的死穴,即便對皇權再畏懼,也不能不在乎牟家的血脈子嗣。
「這樣吧,明日你在雲起院立個小廚房,但凡你同老二的飯食都單獨做。廚子就選牟福家的,她在大灶間也有十幾年了,是個穩妥又嘴嚴的。若是有外人問起,你就說……就說吃不慣富貴油。雖然有些委屈你被人說閑話,但等真懷了身子,這都不算什麼。」
蘇圓倒是不怕人家說她閑話,只要她不放在心上,被說幾句也不會少塊肉。當初她答應嫁進來的時候,提出過三個條件,其中之一就是不許夫君納妾收通房,牟老夫人在後邊添了一句話,三年之內必有所出。
言下之意很清楚,三年之內她若是生不出來,眼前就要多幾個女子同她分享夫君了。
她即便極力適應這個時空的規矩禮法,但這一樣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
所以,只剩一條路了——生孩子,而且要盡早生,多多的生!
前院的外書房里,剛剛從外邊赴宴歸來的牟奕,正請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喝茶。
這位客人姓葉,在伯爵府里拾掇了十幾年的花園,與世無爭,不熟悉的人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園丁,殊不知論起才學謀略,這位也常讓過世的老爵爺欽佩不已,若不是當年因為一些朝堂傾軋,他冷了心腸,也不會被老爵爺收到府里做個清客。
牟奕動手投了一塊布巾用力擦了臉,覺得醉意退了大半,這才上前親手給老先生倒茶。
葉先生也沒客套,淡淡一笑伸手接了過去,露出手上那些微小的口子,顯見平日勞作很辛苦。
牟奕眼里閃過一抹不忍,不知多少次勸說道︰「先生,花園的活計太辛苦,不如您……」
葉先生揮手打斷他的話頭,「你若是找我前來就是說這些,那我就回去了。陶然亭旁邊的兩株月季生了蟲,我還急著去救它們于危難呢。」
牟奕听得好笑,也對老先生的倔脾氣無奈至極,只好說起今日之事,「先生,京都有消息,說皇上龍體每況愈下,皇後同貴妃久無所出,各方蠢蠢欲動。我欲先下手為強,無奈不知從何處著手,還望先生指點。」
葉先生聞言微微皺了眉頭,足足喝了半盞茶才慢悠悠問道︰「你可是想扶大皇子上位?」
牟奕眼里閃過一抹驚色,但依舊坦白應道︰「先生猜得不錯,大皇子如今已年過十一,為了自保裝瘋賣傻多年,實則聰慧,性情堅忍,若是能坐上那個位置,可謂赤龍之福。若是郭家或者翟家推動朝臣上表,皇上過繼了旁支子弟,不論最後誰繼位,都免不得被郭家或者翟家把持朝政,到時候就要天下大亂了。亂世民,不如狗,百姓受苦,牟家許是也富貴不保。所以,還請先生指點。」
葉先生忍不住點頭,心下羨慕老友有這樣的子嗣繼承家族,身居高位,心憂百姓又不忘光耀門楣。
「等,如今只有一個等字。」葉先生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字,正色說道︰「一切事情都是這樣,沒有機會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暗地里拉攏一切可用之力。待時機成熟,自然一切水到渠成。」
「先生,若是時機遲遲不來呢?或者,時機在哪里?」
牟奕挑了眉頭,神色有些不踏實,看得葉先生失笑,畢竟還是年輕,沉不住氣也是常事。
「凡事七分準備,三分看天意。有時候時機在遠處,有時候就在身邊。」
這般玄而又玄之言,倒是同街邊的算卦之人有些相似。
牟奕無奈放棄了繼續問下去的想法,轉而說道︰「先生悶在我們牟家多年,不知外邊山河變換,豈不是太過無趣?不如小子以後尋件事給先生打發時間,如何?」
葉先生可有可無的點點頭,喝干茶水就拱拱手出門去了,蒼老的身影蹣跚走在青石路上,半點看不出與普通老人有哪里不同,惹得牟奕更加懷疑當日父親過世之前交代的話是不是錯了……
蘇圓本來還等著夫君問起單立小廚房之事,委婉說說她的猜測。雖然婆母早有囑咐,不經證實不能告訴任何人,但夫妻一體,她還是不願意對整日耳鬢廝磨的夫君有所隱瞞。
可惜,她有心坦白,無奈牟奕卻不知因為什麼事,整日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
她又是個睡眠質量好的,堪稱睡神級別,只要沾了枕頭極少能熬過半個時辰,于是每次都不知道夫君是什麼時辰回來的。
若不是半夢半醒間常被折騰得欲仙欲死,她都懷疑自己日夜獨守空房。
好在,坤哥兒一如既往地賴在雲起院陪伴在他心里很是可憐的嬸嬸,倒讓蘇圓排解了很多寂寞,下廚同牟福媳婦兒琢磨菜色和各色點心吃食也更有動力了。
當然,她可沒忘記最重要之事,但凡紅霞打听到牟奕在前院,她都會整治好飯菜讓人送過去。
牟奕許是吃得還算滿意,投桃報李,也常讓人捎些時新綢緞或者首飾,逗趣的小玩意回來,果然哄得蘇圓心花怒放,但依舊是等不到夫君上床就睡得直打小呼嚕了。
日子就這樣過得甜蜜又詭異,蘇圓心情大好之下,對奴僕下人們某些小錯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但她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句話叫奴大欺主,許是發覺主母燒完了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一小撮人又犯了老毛病——嚼舌。
花園的背陰處,抑或者馬房、針線房、浣洗院,總有那麼三五人湊成一群低聲竊竊私語,偶爾還笑得鄙夷又解氣的模樣。
蘇圓身邊的丫鬟,綠衣憨厚又心細,平日除了伺候主子不常出院子,倒是紅霞脾氣爽快又機靈,常喜歡四處走動。
這一日她去流雲那里要了個花樣子,準備給主子繡兩條帕子,回來的時候就听了幾句閑話,于是氣得紅了眼圈兒,跑回院子去告了狀。
「二女乃女乃,你快稟告老夫人,把那些人都攆出府去吧。簡直就是一群沒心沒肺的畜生,吃府里的、喝府里的,還背後說主子壞話!」
蘇圓趁著坤哥兒去陪牟老夫人,剛剛偷偷吃了一碗果汁刨冰,舒坦的躺在軟榻上昏昏欲睡,突然听得紅霞哭訴還嚇了一跳,免不得要問兩句。
「你在哪里听到什麼閑話了,說來听听,怎麼氣成這個樣子?」
綠衣扯了帕子給紅霞擦眼淚,半是提醒半是心疼道︰「主子正要午睡呢,你這般風風火火跑回來,到底誰惹你了?」
紅霞自覺方才有些沒規矩,趕緊擦了眼淚,想了想還是說道︰「二女乃女乃,那些人在背地里都說您是……是窮人家出身,吃不慣富貴油呢,還說您……」
那些話實在太過難听,紅霞咬著嘴唇不肯也不敢說出口。
蘇圓倒是不在乎,笑著接道︰「說我什麼?天生窮命,還是命薄擔不得富貴?」
紅霞驚得瞪了眼楮,這個模樣正好印證了蘇圓猜得一分不差。
綠衣真想翻白眼,但到底兩人同住一屋,又都是自小進府,情分非同一般,于是幫忙打著圓場,「二女乃女乃,您千萬別同這些人一般見識,他們估計也是被人當槍使了,這府里可不只您一個不喜歡富貴油的味道。」
「對,」她這話可給紅霞提了醒,連忙點頭道︰「綠衣說的對,二女乃女乃,這閑話恐怕又是從西南院子傳出來的。先前那院子就說過您管家不嚴,苛待小少爺,如今有了這樣的把柄,他們怎麼可能放過?若說起來,他們也不怕打嘴,那院子的兩位主子都吃不慣富貴油,先前在京都伯爵府就是稟告過老爵爺另外立了小廚房,整日都吃菜籽油呢,後來還是來了這里,才沒有繼續安下小廚房。」
紅霞邊說邊瞄著主子的臉色,生怕主子氣得狠了,不想蘇圓不但沒惱,反倒隱隱有些歡喜。
若是紅霞說的沒錯,那麼她猜測食用富貴油耽誤子嗣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綠衣和紅霞對視一眼,都覺得疑惑,但也不敢多問,兩人想了想就要退出去。
臨出門時,卻听得蘇圓吩咐道︰「今日說閑話之人,紅霞記一下名字和職司,以後若是差事出錯,處罰翻倍。」
「是,二女乃女乃。」紅霞立刻來了精神,脆生生應了下來,听得綠衣哭笑不得的瞪了她一眼。
眾人尚且不知,兩個小密探已經準備抓他們的馬腳了,表面恭敬,背地里依舊閑話說得火熱,甚至因為主子們的沉默益發言詞膽大了。
不必說,不過幾日,其中幾個「佼佼者」就有了差事上的漏洞,被抓出來狠狠打了板子,罰沒了幾月月錢,殺雞儆猴,就是走路撞牆的笨蛋,這時候怕是也知道主子發威了,于是終于又記起了自己的身分,嚴嚴實實閉起了嘴巴,老老實實地辦差做人。
當然,也有倚老賣老的婆子在二門外攔了晚歸的牟二爺,指望同這位爺揭露他的兔子媳婦兒實際是只老虎的真相。
可惜,這些人都忘了一個事實,敢娶母老虎的,除了公老虎再無別人。不同于母老虎還有三分顧忌,公老虎直接連老帶少,拖家帶口都攆出了牟府。
如此這般,牟家一眾奴僕嚇得徹底老實下來了,別說違背主子的吩咐,就是說話都要站在大太陽底下,寧可曬得滿頭大汗,也不願讓任何人懷疑他們在說流言,萬一被一狀告到二爺跟前,他們一家可要喝西北風去了。
蘇圓自然歡喜夫君替她撐腰,平日好吃好喝的皆是翻著花樣的往前院送,晚上更是錦被翻紅浪,不必說白日里就免不得打瞌睡。
有時候,牟老夫人午睡,她執著扇子倒先趴在床沿上睡得口水橫流。
牟老夫人從來不惱,倒是瞧著兒媳的肚子,一雙老眼越來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