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炫拓離開公司後,請司機載他到大學母校,再讓司機扶著他,依著記憶一一走過他和以沅曾留下足跡的每一個角落──圖書館、運動場,以及他們第一次相識共舞的體育館,最後來到他們最喜歡棲歇的大榕樹下。
他讓司機先行離去,等他電話再來接他。
他要一個人細細地回憶和以沅曾有過的點點滴滴,快樂與淚水交雜著的過去。
將額頭靠在大樹干上,往日畫面一幕幕地在他腦海里浮現──她燦爛甜蜜的笑靨、欲語還休的嬌顏、水媚盈眸、嬌柔依偎,一切的一切是那般清晰,彷佛就在他眼前。
想忘,卻忘不了,更是舍不得忘。
一想到她就在自己身邊,但他卻再也看不到她巧笑倩兮的皓眸,心就疼痛不已。
他一而再地傷害自己最愛的人,叫他怎能不痛恨自己。
好累、真的好累,身體上的疲憊只要有充足的休息便能消除,然而心靈的沉重卻怎麼也解不開、化不散。
言炫拓不自覺又模著戴在脖子上的項鏈……
「炫拓、言炫拓。」
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言炫拓在記憶中搜尋著聲音的主人,「阿翔!你是阿翔嗎?」
「我還以為我看錯人了。」王致翔咧開嘴,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你怎麼會來學校,有事嗎?」
「只是好久沒來了,過來走走。」言炫拓一時之間還沒有準備見到昔日故人,「你呢?怎麼會在這里。」
「我現在在這里誤人子弟。」王致翔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真的嗎!」言炫拓也感到意外。
「和你這個連連跳級的資優生比起來,我這個每次考試總是吊車尾的人,當老師似乎有些可笑。」
「你別這麼說。」
「以沅陪你一起來的嗎,怎麼沒看到她?」
王致翔一看見他落寞、愴然的神情,心中已然明白。對于以沅每天總是帶著大大小小的新傷回家的事,他已經全都听玥竹提過了。
若不是有他勸著、攔著,只怕玥竹那只火爆的小野貓,早用她習慣用拳頭解決事情的方式,跑去痛揍他好幾拳了。
尤其她是那樣深愛著炫拓,怎能接受自己所愛的男人是這般的殘忍。
「阿翔,你應該知道我的眼楮……」
「我知道。你生日那天我也去了。」當他接到邀請的電話時,的確感到一陣驚訝。
好朋友多年不見,他當然得去聚聚,只是沒想到那天會發生那些事,而他也才沒和他打招呼。
「你若還當我是朋友,就勸勸沅沅,叫她別再將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了。」
「我們找個地方喝杯酒,再慢慢聊吧!」
言炫拓先打通電話通知司機,便由他帶著走。
他們來到離學校不遠的一間酒吧,因為現在才下午四點多,酒吧里還沒有什麼客人。
王致翔看他酒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真有些替這些好酒感到惋惜。
一瓶好酒若讓懂它的人品嘗,就能彰顯出這瓶酒的價值,若只是為了買醉,米酒、紅露酒就可以了,何必糟蹋一瓶好幾千塊的酒。
「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讓你非得將用整個生命愛你的以沅從你身邊推開,難道就只因為你眼楮看不見。」
「這還不夠嗎?」言炫拓悵然一笑,眼角泛出酸澀淚水,「她是那麼完美的女人,如沐春風般的笑容總無時無刻地掛在臉上,讓人一見她的笑靨,心情就算再低落,總能很快地變得飛揚。而我卻再也看不見她的笑容,她那讓人感到溫暖的笑靨。」
「就算是看不見她的笑容,你還可以听見她銀鈴般的笑聲啊!」
「她就像是不小心墜落人間的精靈,渾身上下充滿著神奇魔力。能認識她,與她相戀相愛,就算只有短短一年,卻也足夠讓我在沒有她的日子里,回憶和她所有曾共渡的點點滴滴、甜蜜與苦澀,而這對我來說已經心滿意足了。」
「你有沒有替她想過,她真能放的開你嗎?在沒有你的未來,她能過得快樂嗎?」
「阿翔,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她若一直陪在我身邊,只會讓我弄得遍體鱗傷。」
「身體上的傷痕容易痊愈,可心靈一但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只怕一輩子也難以復原。」
一整個晚上,王致翔就只看著他糟蹋美酒,自己反倒滴酒不沾,因為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淪為護草使者,護送他平安回家。
「為什麼大家都看不到我對她的用心良苦,我若不是太愛她,又何必如此受煎熬。」言炫拓幽幽地抱怨。
「你為什麼不讓以沅自己作決定,再給你們兩人一段時間,到最後她或許會後悔,到時你再放開你的手,讓她自由去飛翔不是很好。」王致翔勸道。
「我能這麼自私嗎?」
「愛情原本就該是自私的,否則那就不是真愛了!」
言炫拓靜默了片刻,幽幽地開口,「我沒有資格再說愛了。」
「沒有資格?」
「在我丟下她,一個人離開台灣的那一刻起,我已經不再有愛她的資格了。」
「不,你是將小愛化為大愛,比起你來,我們都顯得太過渺小,若連你都沒有資格,誰又有資格?」
言炫拓從小就含著金湯匙出世,擁有人人羨慕的家世背景並且打從國小開始年年跳級念書,一般人二十三歲才剛大學畢業,他卻已念完博士學位,甚至還修得了水利工程及企管雙學位。
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卻不因此侍才而驕、為人不傲,在學校和同學打球、開舞會樣樣來,個性豪邁、爽快,是師長眼中的驕傲,亦是同學眼中的好兄弟。
而雖說他們所念的是第一學府,但就算是最好的學校里也會有壞學生──例如他。
但言炫拓從不因為他是個壞學生,翹課、打架樣樣來就看不起他,相反地兩人還因一次打架而成了莫逆之交。
王致翔永遠不會忘記他當時是這麼說的︰「人不輕狂枉少年,年輕時想做什麼都可以盡情放手去做,但千萬別在二十年後回首一看,感到一切都是一場空。」
听起來很八股的話,卻引發他最深地審思,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都因為他的一句話。
「我倒寧願只擁有自私的小愛。」很多事都是有得有失,言炫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
酒一杯又一杯入喉,苦澀的酒燒灼不了他火熱的情,藉酒澆愁只會愁更愁,當酒醒之後,也只有加倍痛苦。
然而,就算明天過後面對的依然只有痛苦,但在這一刻能忘了一切,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發泄和解月兌。
「炫拓,你這麼努力想將以沅從你身邊推開,是因為顧忌著另一個女人嗎?」他想知道真正的癥結是不是在玥竹身上。
「我能不顧忌嗎?玥竹是個好女人,她明知道我心里愛著另一個女人,卻依然無怨無悔的照顧我。當我昏迷了三天三夜醒過來後,知道眼楮再也看不見的那一刻,若不是有她,或許我早已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但你並不愛她,不是嗎?」
「若非沅沅早已在我心里扎了根,我想我會愛上她的。」
「玥竹不是那種愛你就非得要佔有你的女孩,如果你顧忌的是她,盡避放心,以後玥竹是我的責任,你無法給她的愛,我會全部給她,更用我的生命去照顧她。」
王致翔這番心里的話,言炫拓沒听清楚,只是不停地叫著宣以沅的名字。
「沅沅、沅沅……對不起、對不起。」醉了之後,言炫拓開始吐露所有真情,「我真的好愛妳、我要妳,我要的只有妳。」
「既然這麼愛她,為什麼不許她一個未來?」
「未來?!」言炫拓笑了笑,笑的淒楚、無奈,「未來是多麼虛渺的兩個字,我還有未來嗎?」他趴在桌上閉上眼楮,多希望能一輩子就這麼沉睡不起,他也不用再這麼痛苦了。
王致翔望著好友,考慮了很久,最後作了決定。
結了帳,他先將車子開到店門口,再請服務生幫忙扶好友上車,然後駛進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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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言炫拓一離開公司後,宣以沅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宛如坐困危城般,不知該如何是好。
電話一通通地打,卻是怎麼打也打不通。言炫拓存心將手機關機,就連打司機的電話也沒有人接,她知道司機一定是受了命令,除了他之外,不準接任何人的電話。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回家找潘玥竹商量。
「以沅妳先別著急,有司機跟著,不會有事的。」潘玥竹也擔心,卻只能安慰著她。
「玥竹,他要是有什麼萬一,我也活不下去了。」宣以沅的眼淚,一整個晚上不曾停止過。
「妳不要自己嚇自己,相信我們所認識的炫拓絕不是會逃避的人,他若是這種人,也不值得我們的愛了。」
「以沅,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因為不放心而跟著來的何子凡非常後悔,若不是他說了那些該死的話,言炫拓也不會就這麼不見。
「學長,這不怪你。」
「以沅。」他現在才真正看清,不管言炫拓有沒有回來,她的心門永遠只為他一個人開啟,不管他再怎麼努力,也永遠走不進她的心扉。
潘玥竹看出他同樣為情所困,在心中嘆了口氣。世上的情愛如一團亂了的毛線球,想解也解不開,一場四角的愛情,早已注定了有人歡喜、有人黯然。
小小的客廳里,霎時安靜得听的到三人的喘息聲。
門鈴聲突然響起,宣以沅以為是電話,迅速地拿起話筒,「喂、喂,拓,是你嗎?」
「是門鈴聲,不是電話。」潘玥竹將她手中的話筒掛上,再去開門。門一開,嗆鼻的酒味立即撲鼻而來,「他怎麼會喝得這麼醉?」
「先讓我帶他進去再說。」
宣以沅一見到醉得不省人事的言炫拓,立刻迎了上去,攙扶著他的另一邊,「拓。」
他們費了一番力氣,才將已經醉到連路都走不穩的言炫拓扶進房間。
「我們都出去,就讓以沅照顧他吧!」王致翔先拍拍何子凡的肩膀,再摟著潘玥竹的肩走出房間,將門輕輕地關上。
出了房間,何子凡不發一語的帶著碎了的心,直接離去。
「又是一個愛情傻子。」潘玥竹望著他落寞的背影,頗能感同身受。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王致翔卻是有感而發。
她微側過頭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
「今晚妳到我那里住一晚吧!」他沒多加解釋,便摟著她離開。
而房內──
宣以沅蹲在床邊,望著言炫拓緊蹙的眉峰,用拗不了何子凡,才纏著紗布的手,心疼地撫平他的眉心,眼中充滿濃濃地愛戀。
她擰了一條毛巾幫他擦臉,再幫他月兌掉西裝外套,解下領帶,讓他可以睡得舒服些。
她正準備替他解開襯衫的扣子,手不經意模到襯衫內一個硬物,心猛然一怔,伸手將戴在他脖子上的項鏈拉了出來。
十字架項鏈!是她在他入伍那天送他的護身項鏈。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戴著它。
言炫拓忽地蠕動了一下,她倏然放開項鏈。
「水,我要喝水。」他聲音沙啞地嚶呢著。
她馬上倒了杯溫開水,撐起他的上半身,讓他喝水,「有沒有好一點。」
他的腦海中十分混亂,彷佛迷失在撒哈拉大沙漠中,塵沙滾滾,讓他的雙眼睜不開,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一層層的狂沙給吞噬。
他害怕的伸出手隨意亂抓,口中不安的叫著,「沅沅、沅沅妳在哪里?別離開我、抓緊我、別放開我。」
宣以沅緊抓住他在空中揮舞的雙手,安撫他的不安。
慌亂的心得到了安撫,沒多久,言炫拓便沉沉地睡去。
宣以沅就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一整個下午和晚上的擔心,疲憊襲擊而來,沒多久,她就坐在地板上,趴在床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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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言炫拓微睜雙眼,感到頭痛欲裂、口干舌燥,全身沉重的使不出一點力氣。他用手揉揉太陽穴,晃晃腦袋瓜子,記憶瞬間回到昨天。
記得昨天他喝了不少酒,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完全沒了印象,而空氣中傳來的花香,讓他知道身處何處。
他想起身,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被緊緊握住,也驚覺緊握住他的柔細手上纏著繃帶。
昨天何子凡有說她的雙手被燙得又紅又腫,她的傷真的這麼嚴重嗎?怎麼手上還纏了繃帶。
真是該死!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事?
言炫拓小心翼翼地想將手從她的手中抽出來,另一只自由的手欲輕輕移開她的手,卻踫觸到她粉女敕的臉頰,立刻被那不尋常的熱度給嚇著。
尋找到她的額頭,再探探自己額頭的溫度,他忍不住低咒罵一聲,「該死!」
「沅沅,妳快醒醒。」他搖著她的肩膀想叫醒她,但不管他怎麼叫喚,她依然沒有任何的反應。
他從沒有一刻這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現在他連心愛的女人都救不了。
強忍著酒醉後的暈眩,他下床胡亂地在房間里模索著電話,終于讓他在床頭櫃上找到了無線電話。他隨即照著按鈕位置按下119,電話幾乎在第一聲就接通。
「喂,我這里有人昏迷不醒……地址?我不知道。病人發著高燒,幾度?我不知道……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趕緊想辦法派人過來救她。」說完,他匆匆地掛斷電話,忽然想起以沅說過玥竹暫時和她住在一起。對,她應該還在房子里。
他伸長手胡亂模索,花了許久時間才找到門的方向。走出房間,他在客廳里大聲地喊著,「玥竹、玥竹,妳在哪里?」但不管他怎麼喊,就是沒有任何響應。
想起手上的無線電話,他撥打玥竹的手機,鈴聲響了許久,就在他急得想將電話給摔了的時候,終于有人接听。
「喂!」王致翔直到天色蒙蒙亮時才入睡,睡沒多久便被電話聲給吵醒。
「潘玥竹人呢?」
「她還在睡覺。」王致翔尚未完全清醒,因而沒有認出是言炫拓的聲音。
「你馬上叫她趕回宣以沅這里,快點。」
他一听到宣以沅三個字,整個人立刻清醒,「炫拓,我是阿翔,以沅怎麼了?」
「以沅她發高燒,現在人昏迷不醒,你快點過來救她。」言炫拓只顧擔心宣以沅,完全忽略潘玥竹為什麼會在好友那。
「好,你別急,我現在馬上過去。」
「快點。」
言炫拓掛斷電話後,反身模回房間里,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宣以沅身邊,蹲將昏迷的她緊緊抱在懷里。
「沅沅,妳絕對不可以有事,否則我真的無法原諒我自己。沅沅,求妳撐著點,阿翔馬上就來了,妳听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