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銀白色的光輝透過葉隙映照在竹亭里,微風吹拂,讓竹葉奏起沙沙樂音,伴著天然樂音的是酒杯輕踫的脆響以及男人交談的嗓音。
「修武,玄殷真會來嗎?」長指觸弄著酒杯,嚴熾書難得地顯得有些不安。「我都好說歹說地勸了,他要不來,我就殺到丞相府去把人給綁來。」
「難為你了……」低低說了聲,嚴熾書執起酒壺幫羅修武斟酒。
「欸,你真是我認識的那個嚴熾書嗎?」難得看到嚴熾書腆顏的模樣,羅修武故作訝異地取笑道。
「去你的,難不成你也認為我真是狠心無情、沒血沒淚的人是吧?」惱怒地瞪了羅修武一眼,嚴熾書又道︰「要不是玄國公愛子心切,實在忍不下了,咱們還不知要被玄殷瞞在鼓里多久。」
「這玄殷也不知在見外什麼,自個兒默默受苦也不哼個聲,還非得讓兄弟這樣誤會。」
「大概是自覺對不起我,汗顏又拉不下臉吧。」
「該汗顏的是你吧!要不是你把平曦留在宮里,她會成了痴兒?成了痴兒就算了,手握皇權高高在上的你竟又要將她推開,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你唯一的親妹!」
踏進竹林里的玄殷沒听到兩人先前的談話,光听到嚴熾書說的誰對不起誰,誰又汗顏沒臉什麼的,讓悶著股氣的他一現身就開罵。
听到玄殷的話,再看到他佩在腰間的長劍,嚴熾書和羅修武無言地對視了一眼,看來這招是真把玄殷給惹毛了,連來這拋開一切身分,單純兄弟相聚的竹林里還帶劍。怕是嚴熾書今日要沒給他個交代,他就真要取命相陪了。
「我說玄殷呀,我是約你來喝酒,你帶著劍是怎麼回來?」羅修武笑著開口,拉著玄殷坐下時,悄悄地試著將劍搶過來。要知道刀劍不長眼,何況又是在玄殷手上,那準頭要給偏了,可就不好玩了。
榜開羅修武伸來的手,玄殷啪一聲地將劍重重放到桌上,瞪著嚴熾書開口,
「我問你,你是真的打算要將平曦嫁給護軍都尉嗎?」
「當然,平曦終究是個女子,遲早都要許人的,那都尉人品挺好,配得上平曦。」淺淺笑道,嚴熾書優閑地啜飲著酒。
「他娘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平曦現在不同一般!你以為任何人都有辦法忍受、照顧痴兒般的她嗎?」失控怒吼,玄殷氣得握緊劍柄,大有拔劍相對的氣勢。
這嚴熾書當真是月復黑至極,玄殷都氣成這樣了,他還在惹他發火,真是……
不過瞧他那氣定神閑的模樣,想必自有方法應付,我還是坐遠點,看看戲就好。
—心里這麼想著,羅修武默默地挪了挪身子,站到了竹亭邊去。
「就因為知道平曦是個痴兒,所以更需人照顧。你覺得都尉不適合,那你倒說說誰適合?」雙眼定定地瞅視著玄殷,嚴熾書堅定地反問著。
「你傻了還是瞎了?這些年來是誰在照顧著平曦你會不知道?」
「是你,玄殷。我也一直認為你是最適合的人選,但是月前你讓我改觀了。記得嗎?我說過,你不配!」
刷一聲,玄殷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了劍,鋒利的劍尖抵在嚴熾書喉頭,就差一寸便要見血封喉。「我管你配不配,總之今日你要決意將平曦嫁人,我玄殷就是犯下弒君之罪也要殺了你。」
「欸,你冷靜點,熾書可是你兄弟,鬧著玩可以,可你這樣喊殺喊打的可就不好玩了……」原想閃邊看戲的羅修武一看到玄殷真的拔劍相向,連忙沖了過來,單臂抓著玄殷的手阻擋,免得他真的朝前刺去。
「修武,別攔他。他要殺就讓他殺。」說著,嚴熾書昂首朝劍尖靠近,鮮紅的血珠子滲了出來,「讓他殺了我,我也不必因為平曦的幸福懸心,更不必因為讓兄弟代我受苦而愧對于心,良心不安地坐在龍椅上。動手啊,只要再使些力,我就能解月兌了,快動手呀!」
嚴熾書毫不畏懼的舉動,以及毅然堅定的眼神讓玄殷頓了心神,而從嚴熾書口中說出的話也讓他的怒意稍顯消退,被憤恨塞滿的腦門開始有了冷靜思索的空間,因而握劍的手遲遲沒有動作。
「你殺呀!讓我的血與你受蠱毒的苦痛相陪,讓我用命賠你為了我、為了平曦而承受的一切!」語氣激昂的說著,嚴熾書伸手要握住劍身朝前刺,羅修武卻俐快地擋了下來。
「你、你說什麼……」听清了嚴熾書的話,玄殷滿臉愕然。
「你們兩個鬧夠了沒有!皇帝的命是用來對天下人負責的,由得你拿來這麼玩嗎?」將劍尖從嚴熾書滲血的喉頭揮開,被兩人搞得慍怒的羅修武忍不住對著嚴熾書低吼。
「還有你,明明功夫學得半吊子,舉劍要殺兄弟倒俐快得很呀!」將玄殷緊握著劍柄的手拍松,羅修武嘆了口氣後才又道︰「你還想瞞著我們到什麼時候?兄弟不是該同患難共甘苦的嘛,你一個人熬著中蠱的痛楚,是不將我倆當兄弟了嗎?」
聞言,玄殷頹喪地低下了頭,「你們……都知道我中蠱的事了?」
「玄家幾代來一脈單傳,玄國公也就你一個獨子,他能忍到現在才說也算委屈了。」感慨地說著,羅修武著實看不慣玄殷那副黯然消沉的模樣,只好扯開了笑地續道︰「我說你這笨丞相傻兄弟,天大的事說出來都有兄弟替你頂著幫你扛著,你做啥笨憨憨地悶頭吞著呀!」
「我有什麼臉說?我自己無能,人家好好一個妹妹交到我手上,我卻害她成了痴兒,身中蠱毒的懲罰都算輕了。」悶著頭低低說著,玄殷真抬不起頭來面對嚴熾書。
「你以為把蠱毒當作懲罰,自虐般的獨自忍受痛苦很了不起嗎?你無能那我不更該死了?如果你早早把這事說了,攻進皇城那日我還能暫留著龐邑那條賤命,讓你問出解蠱的方法,結果你什麼都不吭聲,是存心讓我過意不去嗎?」話雖說得咄咄逼人,可嚴熾書卻是斂了氣勢,甚至斟了杯酒推向玄殷。
「我沒存這般心思……我只是、只是覺得丟臉、只是明明失敗卻仍妄想給自己留點尊嚴。」
「說你笨你還真的就傻到頂了,兄弟間哪需要什麼顏面、頂什麼尊嚴!你要老實說出中蠱的事,你要睡幾個女人熾書都不會有意見,甚至還賜你一屋子的侍妾,結果你偏要演著這假象讓他誤解,讓他以為自個兒看錯了人,成天為了自己私心將平曦托付予你這事在過不去。真是蠢到沒邊了。」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長串,羅修武喝了口酒解渴,還受不了般地朝玄殷翻了記大白眼。
「都這麼多年了,你為何從未試著尋找解蠱之法?」從玄鼎口中,嚴熾書知道玄殷從中蠱後便沒積極尋找解決方法,因而不解地開口問道。
「龐邑會以蠱毒來對付我,無非是因為生了疑心,倘若我處心積慮地想解他用來控制我的蠱毒,那豈不是滅不了他的多疑。」
「那又為什麼寧可泡著冰水苦熬,也不肯找幾個女子解欲?」玄殷的顧忌確實有理,嚴熾書卻無法不因他的犧牲而感到愧疚。
「不說那蠱欲一沖上來會傷了無辜女子,除了平曦,任何女子我都不想踫。」把事情說開了,玄殷心頭那沉甸甸的重擔似也輕了些許,這才拿起酒杯,就口飲下。
見嚴熾書沉默不語,玄殷飲了第二杯酒後,忐忑不安地開口,「我知道自己對不住你,也知道身中蠱毒的我的確是給不了平曦幸福、配不上她,可我對天發誓,只要我還有口氣在,我就一定會守護著平曦,就算她永遠無法響應我的愛,就算她永遠是個痴兒,我也……」
玄殷話還沒說完,嚴熾書卻突地起身,在他身前單膝跪地,讓他錯愕地慌了手腳,「你、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沒事跪我干啥呀……修武,你快叫他起來!」
能見到玄殷手足無措的模樣,羅修武樂得在一旁低聲竊笑,壓根兒沒打算出聲介入,因為他知道嚴熾書會這麼做自然有他的用意。
「玄殷,我的好兄弟,我嚴熾書對不起你,讓你為了我遭受蠱毒噬身的痛;我也誠心地向你道謝,謝謝你犧牲自己,為我保全了平曦的命。」說完,嚴熾書跪下另一膝,雙手覆地的正要叩首,被惹得眼眶發酸的玄殷連忙阻止了他。
睜著又酸又熱的雙眼,玄殷硬是扯了抹痞笑說道︰「得了得了,我都還沒死呢,你少急著跪我。再說了,我可是小你數月的丞相,讓你這年長于我的皇帝叩首,怕是要少活好幾年,他娘的你還不快給我起來。」
嘴角泛開輕弧,嚴熾書笑著站起身,雙手一伸便往玄殷抱去,「有你這樣的兄弟真好。」
突然被個男人抱了滿懷,玄殷漲紅了臉,那句有你真好更是讓他死守在眼眶的淚失守,讓他又臊又惱地推槌著嚴熾書,「干什麼干什麼,大男人摟摟抱抱地成何體統!虧你還是個皇帝,有點皇帝樣好不!」
「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玄殷嘛!嘴賤又愛逞痞,那才是我羅修武的好兄弟!」見兩人和好如初,羅修武也開心地上前拍著玄殷的肩。
「他娘的你說得什麼屁話呀!我都還沒找你算賬呢,早朝那戲碼你鐵定也有份!」被拍疼了肩的玄殷扭著身,朝羅修武啐罵著。
「喲,瞧瞧玄相這模樣,不只臉泛紅暈,連眼圈都紅成了小兔子似的,多惹人憐呀,來來來,讓兄弟我也抱一下,好好疼惜下嘿!」眼尖的羅修武沒錯過方才玄殷藉揮袖拭淚的小動作,逮著了機會便想取笑他。
「你給我死開啦!他娘的你們兩個是怎樣,沒女人抱就巴上我啦!」破口大罵的玄殷抓起酒杯朝羅修武和嚴熾書丟擲,雖是被惹得一臉惱怒,但他心里卻是無比輕松自在。
「我說玄殷呀,怎麼這麼多年了,你這瞄準頭的功力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輕易閃過玄殷丟來的酒杯,嚴熾書忍不住開懷大笑。
「他天生就不是習武的料!炳哈……來,咱們今夜不醉不歸,喝他個天翻地覆……」
這一夜的竹林不若往常靜謐祥和,男人們的低沉笑聲、打鬧的話語、酒杯敲撞的脆響,奏出了漢子的情義樂章,在這方竹林里徹夜回響,直至天際微露曙光,爛醉的三個大男人毫無形象地倒躺在地,那手還緊緊握著。
那日過後,最開心地就屬平曦了,因為她心心念念的玄哥哥終于回來了,而且還日日到夕顏殿陪她。
然而此時她可人的粉女敕雙唇卻噘得半天高,明亮的雙眼泛著不甚情願的水氣,「曦兒又沒有生病,為什麼老是要喝苦苦的藥?」
「啟稟公主,這不是治病的藥,這可是能養顏美容的湯飲,喝了能讓公主變得更美的。」專責醫治長公主痴癥的老太醫對于平曦的孩童稚氣自然是清楚的,也知道得拐著彎來說,只是難免有些無奈。
「騙人!湯飲才不會苦苦的,曦兒不喝!」雖是痴傻如幼童,可平曦就算再笨也嘗得出入口的甘苦。
「公主,這可是皇上親自交代微臣給您熬制的湯飲,您要不喝微臣無法對皇上交代呀。」每回呈藥都得來上這招,磨上個老半天,老太醫真心覺得自個兒也許該辭官。
「不要就不要,反正皇兄又不會對曦兒生氣,不怕。」哼哼,以為把皇兄搬出來她就會怕嗎,皇兄可疼她了,才不會因為她不喝就凶她。
「公主,算微臣求您了……」深感無力的老太醫正愁著無計可施時,跨入夕顏殿的一道人影卻讓他像見著了救星般如釋重負,連忙開口︰「下官參見玄相大人。」
提著個雅致箱籠的玄殷對老太醫頷了頷首後,便轉向平曦開口,「曦兒又在使什麼性子啦?」
「玄哥哥!你來啦,曦兒等你好久哦。」一見到玄殷,平曦便雀躍地跑了過去,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撒嬌。
瞄了桌上一眼,玄殷便知道這妮子八成又不肯喝藥了。「曦兒不乖哦,太醫就是請你喝碗湯而已,你怎麼可以刁難他呢?」
「曦兒才沒有,人家只是不想喝苦苦的湯嘛。」被指責的好無辜,平曦委屈地抿著唇,紅了眼圈地垂低了頭。
瞧她可憐的小模樣,玄殷實在有些舍不得。雖然他不是很認同嚴熾書延攬名醫,良方偏方均用地讓平曦嘗盡鎊式藥方,可同樣渴望她恢復的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去阻止他呢?再說就算機會渺茫,只要不放棄,便有那麼一絲可能。
轉頭示意太醫先離去後,玄殷擱下了箱籠,落坐椅上時也將平曦拉坐自個兒腿上,「那湯雖然苦苦的,可那是因為你皇兄、我、太醫,甚至是宮女,是所有喜歡你的人愛你、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心意呀。」
「可是曦兒沒有生病嘛,而且那個真的好苦……」軟言細語地勸哄,雖然讓平曦眼眶不再泛紅,卻還是不太情願地扁著嘴囁嚅著。
「玄哥哥知道那很苦,可是你看,旁邊不是還有一碗冰糖雪耳嗎?曦兒就想只要吃了苦,就能有後面的甜,那是不是就好過些了?」輕撫著平曦白女敕的軟頰,玄殷極有耐性地繼續哄慰。
「曦兒不想吃苦……」
「玄哥哥也舍不得曦兒吃苦,要不這樣吧,只要曦兒乖乖把它喝了,玄哥哥就給你個禮物。」勸哄不成,那就只好端出利誘了。
「禮物?︰」一听這兩個字,平曦眼都亮了,興沖沖地追問︰「是什麼禮物?快給曦兒看!」
「保證會讓曦兒很開心的禮物。乖,先把這碗湯藥喝了。」玄殷邊說邊端起已有些涼意的湯藥遞向平曦。
「好嘛,曦兒乖乖喝掉就是了,可是如果玄哥哥的禮物沒有讓曦兒開心,那曦兒就要吐出來哦!」說完傻話,平曦大大吸了口氣,一鼓作氣地喝完了湯藥後,吐著舌直嚷︰「哇!好苦好苦!」
瞧她像小狽吐舌地直哈氣,玄殷隨即端起冰糖雪耳,「曦兒好棒,來,快喝些糖水甜甜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