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弄臣 第六章

淪陷──

昨歲舊期非錯,

今夜新婚堪賀,

明日別離無那,

相思可憐,

不是相思不奈何。

御書房里,女皇緊蹙著蛾眉看著快馬由邊境送來的奏章,一本又一本,堆得有如山高。

女皇一本一本的翻閱著,一目十行的看過去,上頭所奏之事全都大同小異,講的都是邊境無端動亂一事。雖然蓉兒與二駙馬已趕到邊城去坐鎮指揮,但她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何事惹得陛下心煩?」一名身著皇族服色的男子輕聲開口。

「先是盈兒向朕要求將樂官唐少逸賜給她做侍臣,」她推開滿桌的奏折,煩悶地道︰「再來是邊境動亂一事,我瑯琊國邊境雖與大宛國境接壤,但相安無事已有數十年,朕怎麼也想不通這場動亂是因何而起!」

「微臣認為,四公主已行過及笄禮,是該為她的親事做打算了。不過是個侍臣,賜給四公主也未嘗不可。」

「那怎麼成?盈兒貴為瑯琊國的四公主,終身大事怎可輕率?」門不當戶不對,絕對不成的!

男子抿唇一笑︰「該說陛下太寵愛四公主呢!還是陛下舍不得唐少逸的琴藝?」

女皇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敢這麼對朕說話,是想掉腦袋嗎?看樣子,朕命你執掌刑部是太輕松了!」

「微臣不敢!」男子笑嘻嘻地一揖,「只是,微臣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公主有一、兩個侍臣也無可厚非,再說,唐少逸的人品出色卓絕,少有人能出其右,陛下應該可以放心。」

女皇沈思了半晌,「好吧!那就這麼著了。」

「至于邊境之事……」一旁的爾雅男子輕搖折扇,尋思道,「微臣認為……這場動亂發生的時機,未免太過巧合。」

「哦?」女皇挑眉,望著男子,「玄策,此話怎講?」

「陛下的四位公主皆已行過及笄之禮,依照我瑯琊國的律法,陛下在一年之中,必須盡速決定儲君人選。」

玄策的話讓女皇心中一凜,很快便會意過來了。

「你是說……這場動亂與儲君之爭有關?」

「微臣不敢如此斷言,但是,依照種種跡象看來,這個推測倒有幾分道理。」

「這麼說起來……你對這件事的內情想必知道的不少。」

玄策語帶玄機的說︰「要查清此事並不難,難的是對方的權位在我之上,除非經過女皇特許,否則,微臣不敢輕舉妄動。」

女皇鳳目微眯,精銳中透露著些許慍怒。

「莫非,你是在懷疑朕的四個女兒與這場動亂有關?」

「微臣不敢。」雖然明知道這麼說很有可能會掉腦袋,但是,玄策並未因此而避諱不談,「微臣只想提醒陛下,自古以來,為了爭權奪嫡的戲碼經常上演,而且,總是于在上位者尚不自覺時就已然展開,臣雖不樂見此情形,但仍要提醒女皇不可輕率視之。」

女皇看著他,許久許久。

「玄策。」

「臣在。」

「你為什麼要告訴朕這些?你是晉王爺的嫡長子,是我的親佷子,位居郡王高位,倘若朕的四個公主全都無法繼承王位,你將是眾皇子、親王、郡王之中最易月兌穎而出,成為攝政王的人,難道你對攝政王之位一點也不心動嗎?」

瑯琊國皇室的規矩是以公主為主要繼承人,倘若女皇膝下無女,則從皇室宗親貴族的女兒中擇優繼承,但是,必須再欽定一名男子作為攝政王,此人必須更改姓氏為「瑯琊」,成為女皇之子,好輔佐下一任女皇攝政;雖然他永遠無法成為帝王,但其所出之女一樣可承襲公主爵位,具有繼承王位的資格。

玄策笑了笑,唰地合上折扇。

「說不心動,是騙人的。我瑯琊國雖幅員不夠遼闊,但卻是南來北往的出入要塞,同時盛產銀礦與鐵礦,得天獨厚的條件很難令人不心動。」

「攝政王之位既然不是你所謀求的,那什麼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玄策抿了抿唇,「微臣怕說了會惹怒女皇。」

「朕答應你不動怒就是。」

「玄策沒有鴻鵠之志,不愛江山愛美人。」

「美人?」女皇因為邊境動亂而緊蹙的眉,因為過于訝異而不自覺的舒展開來,「你有中意的對象?」

「是的。」

女皇好奇的追問︰「是誰?」

「一個瞧也不瞧我一眼的女人。」玄策避重就輕的打著啞謎,「請陛下就別再追問,著實窘煞微臣了。」

「朕不再追問就是,不過,朕要與你做個協議。」女皇棋高一著的掐住他的弱點,以利益做誘餌,「倘若你能揪出邊境之亂的始作俑者,我就把你想要的美人賞給你。」

霎時,玄策的眼中閃過一抹勢在必得的凌厲光芒,「微臣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你可得好好表現,別讓朕失望。」

「微臣領旨。」

=====

用過早膳,唐少逸帶著瑯琊韻輕裝單騎的離開農莊,準備到附近的市集走走,護主心切的龍九自然說什麼也要跟去,不過,在瑯琊韻的堅持下,龍九只好在安置馬兒的小酒館里留守。

初次來到市井小民熙來攘往的市集,瑯琊韻對任何事都覺得新鮮,並且興致盎然,她睜大雙眼瞧著,從來都不曾見過如此熱鬧的地方,她會看猴兒雜耍看得拊掌大笑,也會在許多攤位前佇足不前,帶著濃厚的興味看著婦女與菜販你來我往的殺價。

見到她投入的樣子,唐少逸微微的笑了。

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像個不折不扣的十八歲少女,而不是高高在上,伸手難及的尊貴公主。

「糖葫蘆——賣糖葫蘆喲——一支兩文錢,三支五文錢喲——」小販不住的叫喝著,吸引了許多孩童垂涎的目光。

「糖葫蘆?那是什麼?」她看著那紅紅的玩意兒,印象中,宮里不曾見過這種東西。

「零嘴兒,想吃吃看嗎?」唐少逸笑問。

「好。」

唐少逸付錢買了一支給她,瑯琊韻嘗試性的伸出舌尖輕舌忝了一下。

「好甜喔!」她新奇的說,「咦?里面還有個圓圓的果子,那又是什麼東西?」

「那是李子,外面裹上糖漿。」

「怪不得那麼多孩子搶著買。」她一邊舌忝著一邊道︰「滋味挺不錯的,宮里怎麼就沒有這玩意兒?」

「這只是民間小孩子的零嘴兒,登不了大雅之堂。」他寵溺的看著她,「還想再吃嗎?要不要多買一些?」

「不了,太多我吃不完。」她將糖葫蘆舉到他的面前,「要不要吃一口?」

「我不愛吃甜的東西。」他笑著搖頭婉拒。

「不行,你一定要嘗一口。」她堅持著。

「韻兒……」他無奈的看著她,不知道該如何招架她這突如其來的逼迫舉動。

「我不管。」她咬了一口糖葫蘆,然後猝不及防的攬下他的脖子,以舌尖將口中的甜食硬是推到他的唇邊強迫他吃下去,而後得意的問︰「如何?好不好吃?」

「太甜了……」他微蹙起眉,有些食不下咽。

他的模樣令瑯琊韻想笑,「那我們到茶樓里喝杯茶止渴吧!」

于是,他們找了一家干淨的小茶館坐下。

點了一壺清茶,瑯琊韻眨著大眼凝望他。「讓我看看市井小民的生活,這就是你帶我到市集來的理由吧?」

唐少逸沒有否認,「如果你想要成為國君,對臣民的生活多少該有些體認,如果你連自己的百姓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都不知道,空有滿腔的治國理論又有何用?」

瑯琊韻沉默了。

「少逸,你認為現在瑯琊國的百姓日子過得可安逸?」

「沒有天災戰禍,五谷豐收,稱得上是盛世,就連窮苦的姨娘也可以攢些錢向地主承租幾畝田,務農雖然辛勞,但總能養家糊口。」

說到這兒,唐少逸心中模糊的想起自己那福薄的爹娘,等不到他長大即病筆,沒享受過一天好日子。

「日後我若是當上女皇,你認為我有本事將國家治理得比女皇更好嗎?」

他微笑,啜了一口芬芳的清茶,「韻兒,以你的聰明才智,你一定會做得比女皇更好。」

瑯琊韻望著他,感嘆道︰「如果你不是個樂官,而是丞相或御史,我想,那將是瑯琊國百姓之福。」

唐少逸的能力不只于此,除了冠絕天下的琴藝外,他對政局往往有十分精闢的見解,他的心思縝密、思慮周全,並且,恰如其分的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當個小小的樂官真是埋沒了他。

「我不愛當官,」他放下茶杯,「如果不是為了你,我甚至不願受封為樂官。」

「那你真正想做的是什麼?」

「在山林里建一幢竹屋,在里面鑽研琴譜、作詩撫琴,不見任何人,不再需要維持虛偽的人際關系。」看多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他對功名利祿早已看得非常淡泊。

瑯琊韻微微地變了臉色,「誰都不見?包括我嗎?」

「或許會有獵戶,或是樵夫來與我閑聊幾句,至于你……」他的笑容轉為苦澀,「一定會登基為帝,大刀闊斧的整頓朝政,有朝一日,若听見有人對我說,瑯琊國的君主是少見的賢君,那麼,我將深深的以你為榮。」

「若我當上君主,你不留在我的身邊嗎?」這讓瑯琊韻不由自主的感到心慌。

他凝視著她,眼神好深邃、好深邃。

「韻兒,我在宮里不會快樂的,而且,到那時候你就不需要我了。」當他助她登基稱皇,他的任務就算結束了。

瑯琊韻咬了咬下唇,別開小臉,終于明白——

他未來的生命里,沒有她!

「對!到那個時候,你就功成身退了。」她故作冷漠地說︰「屆時,我會賞你一張最好的琴、一幢竹屋,讓你淡泊度日,當作是我對你的回報。」

「韻兒?」從她的語氣中,他感覺到她的慍怒。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負氣的起身沖出茶館,不辨方向的奔跑著。

「韻兒──」唐少逸丟下銀兩立刻追了出去。

瑯琊韻壓根就不理會唐少逸的叫喚,只管向前跑去,連她都不明白,為何當他說出兩人都已心知肚明的事實時,她會這麼生氣!

瑯琊韻瞧也不瞧路況,完全沒發現有一輛馬車正朝她沖過來。

「韻兒,當心──」

才听見唐少逸的示警,瑯琊韻要避開已經來不及。唐少逸在千鈞一發之際縱身撲過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兩人雙雙滾倒在路旁。

瑯琊韻只覺被一股力量沖倒,接著是一陣天旋地轉,身子有好幾處像撞著了什麼似的微微疼痛著。

「韻兒,你還好嗎?有哪兒疼嗎?」唐少逸將她扶起身,憂心如焚地上下檢視著她,一張俊臉比她更為慘白。

「我……我沒事……」

他伸出顫抖的大手擁緊她,緊得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永遠不再分開。

「韻兒,我們別再爭吵了吧!我一點也不想與你針鋒相對,那會使我痛苦。」

「我也不想啊!你當真以為我是鐵石心腸,毫無感覺嗎?」她才說完,就看見他肩膀上的血跡,忍不住驚呼,「少逸,你受傷了?」

「不礙事,只是一點皮肉傷。」

「怎麼會不礙事呢?一定很痛的!」瑯琊韻懊悔極了,她為什麼要這麼沖動、這麼莽撞?如果她別與他鬧脾氣,他就不會受傷了!

瑯琊韻紅了眼眶,深深的埋進他的懷里。

「誰要你救了?我有要你救我嗎?看,你讓自己傷成這樣!」

唐少逸很快便听出來,她並不是真心的在指責他,那些都是她自責的話語。

他環住她的縴腰,拍撫著她的背心,嘆息的低語著,「我怎麼能不救你?你是我最深愛的女人啊!即使用我的生命去交換也在所不惜。」

眼淚差點又奪眶而出,但她只能拚命的強忍著。

「我不準你比我早死,因為,你必須等到我死去的那一刻,成為我的陪葬!」

他的唇角泛出一抹微笑,她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心意了!在愛戀她的過程中,他從沒有一刻覺得像這般踏實過。

「只要是與你在一起,無論是在地獄或是天堂,我都甘之如飴,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聞言,瑯琊韻不由得一震。

不需要多說什麼,她已看清自己情感歸屬的地方。

斑築的心牆在這一刻徹底崩潰,瑯琊韻明白,就算她再怎麼否認,也已經磨滅不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了。

=====

要用什麼樣的方式,才可以永遠的留住幸福?

要多緊的擁抱,才能表達自己最深刻的愛戀?

要付出自己到什麼樣的程度,那樣的愛才算足夠?

闐暗的黑夜里,只余一盞昏黃燭火,窗上,映照出兩人相視的側影。

「為我彈奏一曲,好嗎?」她凝視著他熾熱的眼眸,輕聲開口。

「想听什麼?」他聲音瘖啞地問。

「什麼都好,只要是你為我彈的,都好。」她的聲音與他同樣的緊繃,並輕揚著動情的弦韻。

唐少逸在坐墊上落坐,修長的指挑撥出醉人的音浪。輕攏慢捻抹復挑,一聲聲、一縷縷,時而輕吟、時而激狂,無言地擺弄著她的心弦。

他的視線從沒有一刻離開過她,像是眼中永遠只倒映出她一個人的身影。

不需要言語,瑯琊韻知道,此刻彼此是相屬的。

曲子一首彈過一首,仿佛要借著琴音訴盡衷腸,詠情、詠愛、詠真心,他不停歇的為她演奏訴情的曲調,無休無止。

他的每一個音符都像是撥弄在她的心弦上,令她動容且無法自已。

瑯琊韻走向他,在他深情的注視中,跨坐在他的腿上。

「韻兒……」他啞聲輕喚。

「別停,我還沒听夠。」

他的琴音表露出他真正的情緒,只有她能了解。她要知道他流露在琴音里的每一個心境轉捩,一絲一毫也不願放過。

她不許他停止彈琴,卻任性的在他的身上為所欲為。

唐少逸幾乎無法專注在弦上,當她溫潤的唇兒沿著他的肌膚滑動時,連熟透了的音符都忍不住錯落了幾個。

「記得這些嗎?以往的幾個夜里,我也曾這樣被你環抱在懷里。」她的聲音仿若最誘人的天籟,在他耳邊輕輕地訴說著。

「韻兒……」他嘆息,撥弄著琴弦的同時,亦忍受著最甜美的酷刑。

她解開腰間綢帶,軟綃薄衫如雕零的花瓣般,自她細如凝脂的雪肩上滑落,抹胸上繡制的粉色蓮花正對著他綻放嬌艷。

旋律的節奏全被打亂,零零落落的不成曲調。

她伸出雪藕般的雙臂環繞住他,貼在他的唇上任性的命令,「不許停止彈琴。」然後,霸道的吻住了他。

唐少逸激烈的響應著她,心跳與呼吸全然錯拍失序,而音律則猶如響應主人的思緒般抑揚頓挫。

瑯琊韻如黑瀑般的長發摩挲著他赤果的胸膛,帶來一陣戰栗般的感受,他倒抽了一口氣,幾乎要在這樣的波瀾中滅頂。

她以極柔媚的姿態貼近他的中心,魅惑的低語,「不同于之前的夜晚,我要把我自己給你,連同我的心。」

她終于明白什麼是愛,是他讓她明白自己也擁有愛人的能力呵!

唐少逸失控的空出一只手來抱住她,另一只手仍繼續彈奏著幾乎不成調的樂曲。

她頑皮的前後調整坐姿,折騰得他幾乎要發狂。

「告訴我,你愛過多少女人?」

「韻兒,你明知道的……」除了她,他不曾為誰動過心。

「可是,我沒有把握,戀慕你的女人數都數不清,瑯琊貞、瑯琊蓉、盈兒,還有你故鄉的那個之蓮表妹……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嗯?」攀著他的頸項,她在他的耳畔柔媚的吐息著,「少逸,你知道嗎?我是個小心眼的女人,我不僅妒忌那些曾經擁有過你的女人,也妒忌著你的七弦琴,因為,你撫琴的姿態與模樣,就像撫模著最深愛的女人。」

從她口中吐出的語句,字字都令他動情。

「我沒有別的女人,一直都只有你,」他灼熱的目光緊鎖住她,喘息地低語,「你就是我的琴!」

話方歇,她便感覺到他修長有力的指尖在她的花叢間穿梭,那熟練的指法與另一手的技法相互應和。

「少逸……」她低喘嚶嚀。

樂曲整個走調,節奏全都錯拍,亂得毫無章法,快得匪夷所思,高亢的旋律如同無法約束的情,奔放狂泄而不可止。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激昂的旋律如狂瀾、如激流,一波波的向岸上拍打而去,沖激出絢麗燦爛的浪花。

瑯琊韻無法成言,貝齒緊咬著下唇,只能無助的感受著他激發而起的強勁波濤。

如狂風暴雨般的演奏方式使得古琴無法負荷,當琴音到達最高潮的時候,七根琴弦同時如裂帛般應聲而斷,音樂乍然而止。

琴弦斷裂的那一刻,唐少逸也听見自己的理智斷裂的聲音。

他的雙手像是解月兌了咒語的束縛,終于能夠完全擁她入懷,與她柔美的嬌軀完整契合、緊密相貼,一同迎接那毀天滅地的狂濤。

「少逸……」她反復且婉轉的低喃著他的名字,在深情交纏的眼波中訴說著動人的愛語。

他的纏綿情意在她的溫暖中尋到了今生今世惟一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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