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鈐鈴鈴……鈴鈴鈴……」
周末的早晨,準時九點整,唯晞床頭的電話鈐響了起來。
昨天她離開尉子京的住處,再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三點,她疲憊的沖了澡,躺在床上又胡思亂想了一堆有關他們之間的事,一直到五點鐘才沉沉睡去,而現在——
唯晞冒火的瞪著床頭櫃上那吵鬧不休的古典瓷質瓖金邊的電話,終於不甘不願的伸手去接。
她用她最有禮貌的態度對著話筒吼道︰「媽的!是哪只不長眼的豬敢吵我睡覺?給我報上名來!」
話筒的彼端傳來三秒鐘的磨牙聲。
「你又說髒話了!」
唯晞訝異的把話筒拿離耳邊,然後又不敢相信的拿回來。
「尉子京!怎麼是你?!」听見尉子京的聲音,讓她當下睡意全消。
「我現在在你家樓下,我要見你。」
「什麼?!」唯晞慘叫一聲,沖到床邊拉開緹花窗簾——果然看見尉子京就站在鏤花鐵門外。
尉子京也看到她了,他伸手拍了拍鐵門。「快來幫我開門。」
「我干麼要?我又不想見你。」她說著違心之論,心卻跳得飛快。
尉子京笑了笑,早知道她一定會拒絕。
「你昨晚離開我家時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他的聲音听起來十足吊人胃口。
「應該沒有吧?」她蹙起秀眉拚命回想著昨晚的服裝儀容——沒有問題,一切都很正常啊!
「是很私密貼身的……小東西。」
唯晞狠狠倒抽一口氣——難道是內衣?不對!她記得她穿了;該不會是內褲吧?這也不可能!她百分之百確定她穿了!
所以唯一的結論就是——尉子京在唬她!
她惡狠狠地瞪著十公尺外的男人。「你少在那邊故弄玄虛!別以為我會被你騙下樓,我要掛了,再見!」
「等一等,我乾脆拿出來給你看吧!」尉子京不慌不忙的從紙袋中掏出一條軟軟的、薄薄的……
「那是我的絲襪!」她尖叫。
尉子京彷佛怕她看不清楚似的,拿在手指上甩來甩去。「怎麼樣?我沒騙你吧?下來幫我開門!」
說完,他「喀」的一聲按下手機的切斷鍵,然後抬起頭來對她微笑,像是十分篤定她一定會出來。
而他猜對了。
唯晞恨恨地掛斷電話,抓了一件晨縷披上,用最快的速度沖下樓。
十秒後,他倆就隔著一道鏤花鐵門見面了。
唯晞的臉上脂粉末施,長發微亂,但她的模樣依然是要命的吸引人,若非他極力克制,可能會當場出糗。
「把東西給我。」她根本沒有打算幫他開門的意思,只是把手伸出去。
尉子京低頭看看她的手,微笑地搖了兩下頭。
唯晞氣得鼓起粉頰。「我已經照你的話下來了,還不快把東西還我?」
「讓我再提醒你一次,我在電話里說的是——下樓幫我開門,你是下樓了,但是你還沒有幫我開門,所以東西不能還你。」
這是什麼狗屁論調?!
「只是拿條絲襪,為什麼要幫你開門?」他要是以為她會主動開門引狼入室,那可就錯了!
尉子京推了推眼鏡,很認真的回答。「這是原則問題。」
「Shit——」
听見她罵髒話,尉子京的眼楮眯了起來。「你又說髒話了!」
唯晞忍不住老羞成怒,火大地吼道︰「說髒話又不犯法,有本事你告我啊!」
看樣子,昨天他們的「一夜」對唯晞而言是很大的刺激。尉子京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你若不開門,我就把你的絲襪帶回去了。」尉子京熟知她的脾性,所以選擇了最直接又最有效的方法。
唯晞大笑一聲。「哈!你一個大男人,要絲襪做什麼?」
「哦!」尉子京曖昧地笑了。「這個嘛……恐怕你就管不著了。」
可惡!
她憤憤地打開鐵門,朝他伸手。「我開門了,快把東西還我!」
尉子京先是擠了進來,然後才把紙袋拋給她。
唯晞接住他拋來的袋子後才發現,想把他趕出去已失去先機。「喂!你進來做什麼?想擅闖民宅啊?」
他攤攤清白的雙手。「我沒有擅闖,是你開門的不是嗎?」
唯晞幾乎氣結。這個法律界的「模範生」幾時變成「老狐狸」了?
見唯晞無法反駁,他噙著勝利的笑靨進了康家家門,還自動自發的往樓上走去。
唯晞見了,慌忙揪住他,壓低聲音問︰「你上去干什麼?」
「我們之間有些問題,難道你要我在你家客廳談嗎?」
「當然不行!」要是讓家人看見尉子京進門,他一定會被大卸八塊的!
「所以,我只好去你的房間了。」他說得理所當然。
唯晞差一點要跟著點頭,但她及時醒悟,他們之間根本沒什麼好談。「等等!尉子京,你——」
「噓……」他將食指放在唇上,又指了指與她相鄰的康捷及儂儂的房門。
不想吵醒家人的唯晞,只好忍氣吞聲跟在他後面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
雖然這不是尉子京第一次進入唯晞少女時代的閨房,但距離上次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的目光在她的屋內瀏覽,看見了她歐式四柱大床、私密的床單、凌亂的書桌、擺滿化妝品的化妝。
他也看見了她收藏櫃里收集的小珠寶盒、有芭蕾女圭女圭旋轉跳舞的音樂盒,以及母親與大哥康霆在全世界各地旅行時為她買回來的搪瓷女圭女圭,還有無數個假真珠戒指、假寶石戒指,及可愛的玻璃玫瑰花戒指。在櫃子的角落,還有一張她小時候戴著水鑽皇冠,手拿小星星權杖朝鏡頭扮鬼臉的泛黃照片。
啊!看起來,他的前妻從小就很漂亮——也很愛漂亮。
被他看見自己的收藏品,唯晞覺得好像有某一部分的自己,毫無遮掩的曝露在他的面前。
她看見他唇邊的笑意,她驀地紅了臉,擋在收藏櫃前面。
「這都是小孩子玩意兒,沒什麼好看的!」
「不,我喜歡這些,感覺好像遇見了十六歲以前的你。」
唯晞突然覺得有點感動。
「怎麼了?」尉子京被她訝異的表情引得發笑。
她有些迷惑地開口。「沒有……只是覺得,這不像你會說的話。」
他看起來是尉子京,聞起來也像尉子京,但是眼前的尉子京,卻有點陌生。
他的眸色變得溫暖了,伸出手,他環住她的縴腰問︰「是嗎?經過了昨晚,你還認為我是這麼沒情趣的男人嗎?」
唯晞捏住他的手臂,他大叫一聲往後跳開,她露出無辜的甜笑。
「抱歉,我只是想試試看你是不是真人。」
他瞪著她。「你在說什麼?我當然是真人!」老天!他的手要瘀青了!
她輕哼一聲。「可是真正的尉子京才不會這麼油腔滑調的。」
尉子京的眸光一黯,聲音低柔。「難道你沒有想過,你那呆板的丈夫,有一天也會開竅嗎?」
他的聲音溫柔如水,而她是一塊已經乾涸的海綿,原來她一直在找尋的,不是什麼失落的一角,而是他——一直以來,就只有他。
她背過身去,感覺喉嚨有點哽咽。「可惜已經太晚了。」
「對不起,」他從背後擁住她,發自肺腑地在她耳邊說︰「我很抱歉。」
他的這句話,不光是為了那個由茜茜造成的誤會,也是為了那段被他們所放棄的婚姻。
唯晞緊閉著眼,但她這回沒有哭。
她已經為他哭了太多,她發過誓她不會再掉淚的。
「你願意再給我一個機會嗎?」
「什麼機會?」
「當你丈夫的機會。」
她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
尉子京托起她的臉,不敢相信她居然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這有什麼好笑?」
「這頭餃有什麼了不起?你又不是沒當過我的丈夫!」
「你說得對!」他沒有笑。「但是我竟笨得放棄了。」
這句話讓她斂起笑容,杏眸中閃過一抹受傷。
唯晞深吸一口氣,迎上他的目光。「告訴我,你後來是怎麼拆穿茜茜的謊言的?」
「那是在我們離婚一個月後,我看見那兩個歹徒來勒索茜茜,威脅她若不給錢,就把她是唆使者的事告訴我。」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當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只想殺死自己!「當天我立刻訂了機票把她送回美國,我告訴她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她雖然討厭杜茜茜,但多少也能體會她的心情。「被心愛的子京哥這樣對待,她一定很傷心吧?」
「我沒辦法原諒她,就像我無法原諒自己一樣。」這就是他一直沒有再見她的原因——他在懲罰自己。
雖然如此,他總是去她常去的地方,妄想自己能巧遇到她;他也從頭閱讀她所有的作品,包括她的情色小說,他看見她利用這樣的方式自我療傷,並且——嘲笑婚姻與愛情。
還記得有一回,他在咖啡廳里,听見她的男書迷用低級的方式嘲笑她江郎才盡,所以不得不轉行寫情色小說,他竟失去理智的把那個倒楣蛋一拳揍倒在地,而自己也得到生平第一個黑眼圈。
「唯晞,你……」
尉子京正想再求婚一次,卻被一陣不識相的拍門聲打斷。
唯晞渾身緊繃起來。「誰?」
門外傳來唯儂略帶羞澀的聲音。「姊,我今天要和閻皓出去,我挑了兩套衣服,你可不可以幫我看一下?」
「呃……好、好啊!」
「那我進來羅?」她轉動門把。
「等、等一下!」她驚恐萬分地阻止,然後打開窗戶,催促尉子京。「快!你快走,要是被我家人看到了,你會被剁成一堆肉醬的!」
尉子京瞪著那扇窗,與外頭那棵看起來不太強壯的大樹,不太確定自己喜歡摔成腦震蕩,還是被剁成肉醬。
「我不能從大門出去嗎?」他還想四肢健全的迎娶唯晞。
「你瘋了?只要儂儂起床,就代表十分鐘內所有人都會起床準備用早餐,你從那邊出去等於是送入獅口呀!」她拚命推他。「快呀!快走!」
她著急的表情使他深深動容了,他俯給她一個重重的吻,對著呆若木雞的唯晞笑道︰「你這麼擔心我,可見我還是有希望的,不是嗎?說真的,我還可以來看你吧?可以嗎?」
唯晞無助的望著他誠懇溫柔的眼眸,拒絕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好吧!可是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我大哥和二弟可是夜夜磨刀,想親手把你千刀萬剮!」她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尉子京面露苦笑。「我會去準備一副盔甲的。」
他的表情逗笑了唯晞。「好了!你快走吧!」
「我走了。」他小心地跨出窗戶,攀到屋旁的樹上。
唯晞看著他平安落地後,才松了一口氣跑去開門。
「儂儂,抱歉,我剛剛在講電話。」她竭力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你要我幫你看的是哪兩套衣服?」
唯儂眨著大眼楮直盯著唯晞,看得她手足無措了起來。
「怎……怎麼了嗎?」
「姊,你都擦口紅睡覺的嗎?」
她連忙捂住紅唇——該死的尉子京,都是他害的啦!
於是,唯晞與尉子京開始了他們躲躲藏藏、見不得光的約會。
他們約會的地點一開始都是在台北市的某家餐廳,或是某個明顯的地標之類的,但最後總會終止於康家。
約會沒什麼好談的,就像普通情侶一樣你儂我儂,吃吃飯或喝點小酒,但每次到了分手時刻,尉子京就會親自開車送唯晞回家。
到了家門口,他們又在車里廝磨老半天,最後的結果,就是唯晞先從正門進去,替他引開家人的注意力,好讓他從樹上模進她房里,然後兩人在床上會合,共譜愛的樂章。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月余,唯晞整個人恢復了光彩,但她的「地下情夫」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暗。
「唯晞,我們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歡愛過後,尉子京面色凝重的看著一身艷色的枕邊人。
她支起上身,由上而下俯視著他,學著某廣告女主角回答道︰「哦?那……你想怎麼樣?」
尉子京從地上的長褲口袋中掏出一枚閃亮的鑽戒,套入她的無名指。
「哇~~好漂亮!拿來搭我新買的那件白色的FENDI裙裝正好。」一克拉的鑽戒襯得她青蔥般的指更加動人。
看見佳人喜歡,他也露出微笑。「這是婚戒——」
他才吐出這四個宇,唯晞就忙不迭的退還他。「那我不要了。」
尉子京為之氣結。
「你不想嫁我?」那他們這一個月以來的偷偷模模是為什麼?
「我不想結婚。」
他不明白這兩種說法有什麼不同,而且,她的說法也不能使他好過一點。
「你是不是還沒作好心理準備?給我一個時間,我可以等。」他不敢逼她,但是他這樣「夫身未明」,也是很委屈啊!
唯晞趴在他身上,縴細的指游走在他陰郁的五宮。
他捉住她淘氣的手。「唯晞!」
「我們這樣,有什麼不好嗎?」她忍不住嘆氣了。「我只有你這麼一個男人,也只跟你有上的關系,除了沒有結婚證書,我們和普通夫妻並沒有兩樣——」
「沒有兩樣?」他差點從床上跳起來。「老天!這根本不同!我們沒有住在一起,我不能正大光明來你家,我們在一起甚至沒有得到法律的保障!」
呵!這男人又恢復成法律界「模範生」應有的樣子了。
「子京,你以為法律能夠保障什麼?是保障婚姻,還是保障愛情?結婚證書只能證明婚姻的存在,而不能證明愛情的存在,因為它不是愛情證書。」她輕搔他的下巴,試圖讓他緊繃的情緒緩和些。「再說,愛情和住不住在一起、能不能來我家,也沒有絕對的關聯性的,我認為我們現在的感情穩定,我們之間除了愛情之外,沒有任何雜質,這才是貨真假實的談戀愛!不是嗎?」
又是這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論!
先姑且不論那些話有沒有道理,有個現實的問題不能不考慮。
「我們不結婚,要是有小baby怎麼辦?我可不要我的孩子的父親欄是空白。」有好幾次他們沒有使用,他不知道唯晞有沒有在服用避孕藥,但據他所知,不論是還是避孕藥,都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方法。
唯晞笑了笑。「不會的。」
「怎麼不會?」他突然從床上坐起來,目光灼灼。「你果然在服用避孕藥!」
「不用那麼麻煩,」她捧住他的臉,輕柔地道︰「因為我不孕。」
尉子京僵住了。
他的頸子像是被什麼給掐住,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你知道嗎?和你離婚後,我已經正式收養寧寧了。你一定不知道,她已經開始上幼稚園小班,因為上學地點就在我媽媽家附近,所以就住我媽那里了,只有周末她才會回來陪我……」
他痛苦的聲音驀地打斷她。「你為什麼不曾告訴我?」
「當我知道我不孕時,我們已經離婚了。」她的聲音是那麼平和,平和得讓他心碎。
尉子京突然掩住臉,喉嚨深處發出宛如負傷野獸般的悲鳴。
他在哭!那是哀痛到流不出淚的哭泣。
唯晞抱住他,他則埋在她的頸窩,悲痛得全身戰栗抽搐。她緊擁著他,像抱著一個迷失的小男孩。「對不起,我無法給你孩子……雖然我不想承認,但這也是我不願再婚的理由之一,我……我不能剝奪你擁有自己孩子的機會。」
「你怎能說得這麼雲淡風輕?」他的心幾乎被撕裂,她卻仿佛無所謂。
「我曾整整哭了一天,可是那改變不了事實。」她已分不清楚自己是笑中含淚,還是淚中帶笑,但不管是哪一個,對她來說都是那樣勉強。「其實……我也好想要一個你的孩子……」
「唯晞!」他摟住她,她則回擁他。
那一晚,他們在彼此懷中,像一對受了傷的獸,在黑夜中舌忝舐對方的傷口。
尉子京在天妹瘁離去,之後的七天,他不曾再找過唯晞。
星期六的早晨,康家的電鈴聲連綿不絕的響起。
餅了老半天,康家的養子閻皓火大的沖出房間。
「該死!究竟是哪個混帳東西七早八早來按門鈴?!」他一頭亂發,睡眼惺忪,上身還打著赤膊,魔性的俊臉上全是起床氣。
開了門,閻皓只看了來客一眼,反射性的就要把門關上。
尉子京眼明手快,立刻反手阻擋。「閻皓!」
閻皓霍地拉開大門,手指如利刃的指著他下最後通牒。「姓尉的,限你三秒鐘內滾出康家大門,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尉子京知道閻皓絕對很樂意打斷他的鼻梁,但就算如此,也不能阻擋他的決心。「我不會走的,我要見唯晞。」
「哈!你憑什麼以為只要你想見她就會見你?」閻皓的眼楮凶狠眯起。「我真不懂,你怎麼還敢來?你以為康家的人好欺負是嗎?」
尉子京看見閻皓身側的拳頭已經緊握起來了,他突然有種沖動要去護住鼻子,不過,那樣肯定會招來閻皓的訕笑,所以,他只好先在心里為即將為愛犧牲的鼻梁默哀三秒鐘,然後抬起眸子定定與閻皓對望。
「不管你怎麼說,我今天一定要見唯晞。」
他才說完,閻皓一記又狠又猛的右鉤拳就招呼上尉子京的鼻梁。
「砰」的一聲,尉子京的眼鏡飛了,他整個人翻倒在地,覺得整個臉部先是一陣酸麻,然後是一陣劇痛襲來——
他模模自己的鼻下——果然流鼻血了!
閻皓一把揪起躺在地上的尉子京,正要補上第二拳時,一個優雅悅耳的聲音淡淡傳來。
「住手,阿皓。」
尉子京微眯起輕度近視眼望向聲音來源——原來是康家的大家長,也就是他的前大舅子,最優雅、最文明的康霆。
炳利路亞!他獲救了!
「可是,大哥,這家伙他——」
「我知道。先把拳頭放下,阿皓,別讓別人以為我們康家崇尚暴力。」
「哼!算你好狗運!」閻皓摔開尉子京退到一旁,讓他重新跌回地上。
尉子京有些狼狽的從地上站起來,連身上的灰塵都來不及拍就先向康霆道謝,「謝謝你。」
他迫不及待地想進屋,但康霆卻往前一步堵住了他的去路。
「子京,你走錯路了。」康霆的笑意非常客套,也非常冰冷,他揚起手指向他的後方。「大門是在那邊。」
尉子京下意識的吞了一口口水。他終於明白一個真理——
會咬人的狗,實際上是不會叫的。
雖然康霆的年紀並不比他大多少,但他不怒自威的氣勢震懾四方,若是在古代,肯定非侯即王。
冒著生命危險,尉子京再度說明來意。「但我還沒有見到唯晞。」
「子京,你應該知道好運不會像噩運一樣接二連三,讓你四肢完好的踏出康家大門,已經是我所能給你的最大寬容了。」康霆的威嚇之意,不言而喻。
但他還是只有這一句話——「我要見唯晞。」
康霆望著不怕死的前妹夫,突然笑了。
「很帶種,先進來吧!」
尉子京以為自己听錯了,但是當他看見閻皓不滿的上前和康霆爭論時,他總算明白——這不是作夢,他過了第一關!
在閻皓像狼一般的瞪視,以及康霆像鯊魚般的微笑中,他幾乎是戰戰兢兢地在康家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子京,打從你因為不信任唯晞而與她離婚,以及……」康霆語帶嘲諷的續道︰「背著我偷偷模模與她藕斷絲連長達一個月後,我實在很好奇,是什麼原因讓你在知道她無法生育的情況下仍紆尊降貴的要求見她?」
原來康霆對他和唯晞的事從頭到尾都一清二楚!冷汗不覺滲出額角。
「我希望你能了解,唯晞從小到大一向和我最親,我見不得她受到一丁點委屈。就算她打定主意一輩子不再結婚,我也很樂意養她一輩子,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子京?」如果康霆的每一句話是一支箭的話,此刻他大概早就萬箭穿心而亡了。
他雙手交握,堅定的一字一字吐出︰「康霆,不管你的心里怎麼想,請你試著相信一件事——我愛唯晞,不管她能不能生育,這一點絕不改變。」
康霆點頭輕笑。「有人說你離婚後變得感性多了,看樣子果真不假。」
連這個他也知道!
尉子京終於發現自己犯了個可怕的錯誤——要命!他惹上一個不該惹的人物!
「康霆,我知道放棄我和她之間的婚姻,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但我從來不曾停止愛她。這一年之中,我反省了很多,也明白一件事—;我若是再錯過唯晞,那麼我就是個大白痴!我也考慮過了,就算她不能生育又如何?寧寧就是我們唯一的女兒!我已經不想再浪費時間,所以我今天上門就是想告訴她,我接受了她對婚姻的看法,也願意依照她的方式與她廝守終生。」
康霆突然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子,他的表情看起來很意外。「你說……你不在乎她不能生育?也不在乎那一紙結婚證書?」
「我不在乎。」
一個男人可以不在乎有沒有子嗣而決意與一個不婚的女人廝守一生,這樣的心意,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康霆思索片刻,轉向老四。「阿皓,你去叫唯晞下來。」
「你確定?」
「我確定。」
「好吧!你確定就好。」閻皓聳聳肩,三步兩步的上樓去了。
三秒鐘後,一身火紅真絲睡縷的康唯晞像旋風一樣刮進客廳。
尉子京!真是他!
好一會兒,唯晞就這麼瞪著尉子京,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你們好好談,我上樓去,有事喚我一聲我就下來。」康霆摟摟親愛的妹妹後,將戰場留給這對前任夫妻。
於是,康家的客廳,只剩下唯晞與尉子京。
「唯晞……」
康霆一走,唯晞就爆發了。
「你該死的還來這里做什麼?!」她抓起沙發上的靠墊就往他身上扔去。「你這個混蛋!白痴加三級!昂心漢……」
她丟出去的靠墊神準地砸在他的臉上。
「噢!」他痛苦的捂著二度受創的鼻粱彎。
看見尉子京很痛的樣子不像是假裝的,唯晞開始有些擔心了。她拋下茶幾上的銀制燭台,憂慮地奔了過去。
「子京……你怎麼了?我打傷你了嗎?你傷得怎麼樣?快讓我看看……」她捧起他的臉,看見他瘀青的鼻梁與滴滴答答流下來的鼻血。「天啊……我只不過是丟了一個抱枕,燭台都還沒上場,你就……」
「這不是你弄的,是閻皓。」他露出苦笑,接過她遞來的面紙擦鼻血。
唯晞一听,又是生氣又是難過。「我就跟你說過我的家人個個都磨著刀子想痛宰你,你為什麼笨到自己送上門來呢?」
「因為你在這里啊!」他微微一笑。「你在這里,所以我不能下來。」
他溫柔的話語又令她不爭氣的心軟了。
「少肉麻兮兮!你明明又拋下我了不是嗎?」他絕不會知道這七天她是怎麼過的!她幾乎是恨死他了!
面紙從尉子京手中滾到地上,他冤枉的瞪大眼。「老天!我好不容易才又能跟你在一起,怎麼可能又拋下你?」
「是——嗎?」她凶巴巴的質問。「那你這七天跑哪去了?」
「我去醫院。」
「醫院?!」她失聲叫道︰「你生病了?」
「不是,」他無比確定,這個女人是愛他的。「我去假造證明。」
「什麼證明?」
他咳嗽了一聲。「我不孕的證明。」
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撒這麼大的謊啊!竟然假造不孕證明!
「你……你干麼要這樣做呢?這樣又能改變什麼?」
「這樣我就可以告訴我父母,因為我無法令你受孕,所以,以後我們除了寧寧之外,不會有孩子了。」
他想讓他的父母以為不孕的是……他?!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
「你……你為什麼……」
「唯晞,既然你認為一紙結婚證書不能給你任何保障,又加上我已決定這輩子要跟你白首偕老,所以,我必須給我父母親一個交代——我所做的,就是給他們一個劇本,劇本的內容是︰好不容易誤會都澄清,我們打算要再婚時,卻發現我不孕的噩耗,我怕委屈你而不願娶你過門,幸而你也有情有義,願意不計較名分的跟我在一起……」
唯晞听到這里,不由得笑了起來。「好爛的劇本!你一定是八點檔看太多了。」
「抱歉!我沒有寫作的天分。」他搔搔頭發,看起來有些難為情。「不過,我媽听了這個故事之後,抱著我哭好久,我爸也很難過,我覺得自己很不孝。」
唯晞溫柔地輕撫他窘紅的俊顏,然後將小臉貼在他的胸膛上。「那我們一起來孝順他們吧!」
尉子京的呼吸一窒——
「你願意和我在一起?」他捧住她的小臉追問。
唯晞揚起一抹絕倫笑意。「是的,我願意。」
他歡呼一聲,將她抱起來旋轉,兩個加起來超過五十歲的大人,笑鬧得像是五歲的小孩子。
康霆抱著仍穿著睡衣的寧寧站在樓梯口,笑看那對不婚夫妻。「瞧!寧寧,你媽咪終於幫你找到一個爹地了!」
「寧寧有媽咪也有爹地,好棒!」寧寧揚起大大的笑容,拍起手來。
終曲——許多年以後
「史瑪蒂公主喜歡做一個『單身貴族』,從來就沒想過要結婚。因為她又美麗又有錢,所有的王子都想娶她做太太。但是,史瑪蒂公住卻只想和她心愛的寵物一起住在城堡里,想仿什麼就做什麼。有一天,皇後媽媽對公主說︰『現在是你好好打扮自己的時候了,別再整天只愛穿長褲,成天和那些怪物鬼混,你應該趕快去找一個好丈夫才對。』城堡外,總有一大堆討厭的求婚者,史瑪蒂公主向所有的求婚者宣布︰誰要是能完成我交給他的任務,我就嫁給誰……」
一個平凡的夜晚,唯晞用她悅耳的嗓音為寧寧念睡前讀物,她溫柔的表情,甜美的聲音,每一回都讓站在門邊的尉子京胸中盈滿溫暖。
「……最後一個求婚者史瓦斯王子阻止了『鼻涕蟲』怪物吃花園里的花,駕直升機喂公主的寵物,溜冰跳『狄斯可』馬拉松一直跳到天亮,越野飆車也嚇不倒他。
「他用吸盤爬上了玻璃塔,在有鬼怪的皇家森林砍了柴火,還馴服了那批教人頭痛的小馬,輕輕松松陪皇後去大采購,即使是從大怪魚嘴里取回神奇的戒指,他也辦到了。所以公主大方的獻上神奇的一吻……
「可是沒想到,王子竟然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癩蛤蟆!史瓦斯王子氣得火速離開。凡是听過史瓦斯遭遇的其他王子,再也沒有人敢打史瑪蒂公王的主意。史瑪蒂公主從此和她的寵物們過著快樂的日子。」
每當唯晞念到最後,寧寧也蒙朧地進入夢鄉。
她躡手躡腳地離開寧寧的臥房,在關上門後被她的同居人壓在門板上。
「子京!」她低呼一聲,撫著胸口笑罵。「你嚇到我了!」
「抱歉,我剛剛看到有一個仙女在念故事,她實在太美了,所以我忍不住動了邪念……」他的聲音消失在四片膠著的唇上。
一番熱吻後,他打橫抱起唯晞。「該輪到我听成人的『睡前故事』了吧?」
唯晞笑苦打了他一拳,輕輕的。
「不行,接著輪到睿睿。」
「那我就排在他後面。」他的鼻子在她細膩的頸肩處廝磨著。
「還是不行,他後面還有安安,安安後面還有小米,小米後面還有……」
他一臉驚恐的表情。「親愛的,我們現在到底有幾個孩子?」
唯晞咯咯嬌笑。「如果明天把亮亮從育幼院接回來,再把正在媽那兒度假的敏敏也算進去的話,我們就有七個孩子了!」
「老天!」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