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如草 第一章

天……要下紅雨了嗎?

「大少爺……您不是說笑的吧?」老僕懷伯張著可以塞下兩顆鹵蛋的嘴,一臉震撼地問。

如果唇齒不是相連的話,這會兒懷伯的下巴肯定掉到地上去了。

他將各商行的管事所繳交的帳冊拿來給楊千苔查看,沒想到一向稟著楊家長子職責,認真掌管著楊家事務的大少爺,竟然說這種小事他負責就好,以後別拿來煩他!

懷伯唯一能想到的是……大少爺肯定是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我從不開玩笑。」楊千苔一臉正色的說道。

楊家商行的事務一向由他來主持,雖說這是身為長子的職責,但他卻樂在其中,從未抱怨過;只是成親這事他從來沒想過,更不想娶一個他不認識的女子為妻。

「可是這一季的帳目還等著少爺核對呢。」懷伯滿懷著希望,捧著帳冊到他面前,他多麼希望能看到大少爺恢復本來的樣子。

多少個夜里,大少爺不辭辛勞的挑燈夜戰,無怨無悔的為楊家付出;大少爺一心一意的為楊家而努力,更把楊家的事業帶往巔峰狀態。

他從小看著大少爺長大,大少爺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最清楚,怎麼可能說變就變!所以大少爺一定是一時胡涂了,待大少爺踫了這些帳冊後,他一定會清醒過來的;尤其是大少爺的眼神,明明就對這一切還有眷戀,絕對不會完全拋下這一切不管的。

楊千苔看了一眼,基于本能和天生的責任感,他的雙手忍不住伸出去,但就在他即將觸及的千鈞一發之際,理智又將他拉了回來。

「要核對你自個兒去核對,從現在起我什麼都不想管了。」楊千苔長袖一揮,迅速走出房間。

由于太過震驚,以致發愣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的懷伯立刻朝門外飛奔而去,為的是想趕緊將這件天大地天的事稟報楊家二老。

然而懷伯走後沒多久,楊千苔又折返,他雙目盯著桌上放著的帳冊,本能讓他很想照往常一樣做他該做的事。

一只手伸了出去,倏地另一只手趕緊將它壓制住。

明明這些都是他習以為常的事,他卻不得不抗拒它。

好掙扎啊!

坐下,把該做的事做完!一走了之,放任著楊家的事業不管!

內心有兩股力量,行動力與意志力正奮力交戰著。

游手好閑、游手好閑!他要做個游手好閑、不事生產的富家少爺。

去他的責任!他要做一個好吃懶做的無賴。

為了長久著想,他的意志要堅定;若是他的意志稍不堅定,他的目的就達不成了,他依舊得受娘擺布啊。

楊家少了他又不會垮掉,內心不必覺得這是一種罪過。

楊千苔垂下雙手,當下決定來個眼不見為淨,飛也似的離開楊府到外頭閑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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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楊家三兄弟決心變壞的同時,席玉娘正興致高昂的為兒子物色對象。與其說為了兒子,不如說是為了她自己,畢竟這做婆婆的要與媳婦相處和樂,當然得挑她中意的。

唉,慈母難為啊!可惜她的兒子們都不懂得她的苦心。

盡避兒子們不孝,但兒子的終身大事絕對不能馬虎的交給舌粲蓮花的媒婆,這姑娘一定要是她親眼見過的為準。

正巧上天彷佛听到她的心聲,一個月前她到風堂館用膳,看中一名心地好,長得又討喜的姑娘,覺得自己與那位姑娘特別有緣,當下就將她納入媳婦人選。一問之下,知道她竟是風堂館老板的掌上明珠夏靚綺,當下對她更感興趣了。

夏靚綺年紀輕輕就打理起自家的生意,不似一般只會躲在閨房里繡繡花草的千金小姐。如果她能嫁給大兒子千苔,夫婦倆就可以夫唱婦隨,到時候大兒子感謝她都來不及,還會抱怨她逼著他娶媳婦嗎?

「夫人、夫人!」楊萬威見妻子有些失神,連忙喚她。依他對妻子的了解,她一定是高興自己快要有兒媳婦了,所以才會心思飄渺,只不過要失神也得看場合,現在他們對面坐著的可是未來的親家呢,怎能如此失態。

「啊,真抱歉,我實在是太高興即將和夏老成為親家了。」席玉娘趕緊回神,想起失神前夏陸唐問的事情,她趕忙回答︰「夏老放心,我們很開明的,不會在意令千金拋頭露面。」

「那就好、那就好!」夏陸唐原本擔憂的神色轉喜。

最近風堂館的生意每下愈況,若能和楊家結為親家,對夏家來說也是一大助益。他不是期望楊家金錢上的幫助,而且自從楊家的產業交給楊千苔後,反而比楊老爺掌管的時候還要出色,所以若能得此賢婿,對他們風堂館來說絕對是有益無害的!

「老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懷伯沒注意到雙方正談得高興,他急急忙忙的跑進廳堂,急欲告知他們天大的消息,也就沒注意到還有外人在。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席玉娘面色有些不悅,真是給未來的親家看笑話了。

懷伯急著一五一十的告訴席玉娘。「夫人,不好了!大少爺說楊家的積蓄已經夠他吃三輩子,他干嘛還要拼死拼活的,還說他要輕輕松松的過日子,再也不管事了!大少爺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夫人您看需不需要找個大夫來診診大少爺的病?」

「什麼!他是哪根筋不對了?」席玉娘一听也動怒了。

「是啊,老奴也這麼認為,大少爺一定是病了!」懷伯沒有兒子,對三位從小看到大的楊家少爺視如己出,關愛有加,如今大少爺無故反常,他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擔心得雙眼泛紅,就差沒老淚縱橫了。

听到懷伯的話,夏陸唐臉色悄然一變,席玉娘注意到了,趕忙為兒子說話。

「夏老,這事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最近千苔在鬧脾氣,說些氣話的,你也知道他平時不是這樣的。」

懷伯這時才注意到還有外人在,人家說家丑不外揚,他竟然……可是,對楊家的未來來說,這可是天大地大的事,教他如何能冷靜下來。

「楊夫人,這樁親事恐怕得讓我再考慮考慮。」夏陸唐倏地起身,擺明要走人。

他本來很滿意這樁婚事,但就算楊家再怎麼有錢,他也不能把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給一個敗家子。

楊千苔可是掌管楊家產業的人,有什麼事可以讓他鬧脾氣?

或許傳言不實,等日後證明楊千苔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再來答應這樁親事也不遲。

眼下這樁親事是談不成了,楊萬威夫婦也只好送客。

席玉娘仔細一想,大兒子為何會說那些反常的話?

驀地,她知道為什麼了!還不就是為了她逼著他娶媳婦的事在鬧別扭嗎?

以為這樣做,她就會死心了嗎?想跟她斗,還早哩!

「夫人,大少爺他……」懷伯還是十分擔心。

「他已經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隨他去吧!」席玉娘擺明了不想為楊千苔擔心,可是忠心的老僕怎麼也放不下心。

他才不可能得什麼病,自己的兒子做娘的還不了解嗎?他的病只要成了親就能不藥而愈。管他要玩什麼花樣,她絕不會妥協,也絕不會放棄她的媳婦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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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了!

楊千苔每天都在街上閑晃,經過自家經營的鋪子門前也視若無睹,他的行為令管事們心急如焚。

為什麼他們的大少爺突然變了樣?

有時楊千苔拗不過他們的纏功,隨著他們進到鋪子里,但只是隨隨便便看了一眼就說巡視完了,人一溜煙就跑掉了,這更令他們傻眼。

楊千苔變得草率漫不經心,完全不是以前認真負責的大少爺了!

眼看楊千苔無轉好的跡象,各家鋪子的管事開始各出奇招,想喚回以前那個積極、以楊家興亡為己任的大少爺。

畢竟楊家能不能振興下去攸關他們的飯碗保不保,況且,他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有為青年誤入歧途,大伙兒能求得溫飽,有一份安穩的差事,都得感謝楊老爺的提拔。所以為了楊家,他們絕對要把大少爺導向正途。

這天,楊千苔經過楊家米行前,負責米鋪的許管事神色慌張的跑了出來,緊張的道︰「不好了大少爺,咱們倉庫的米袋都被耗子咬破了,害得里頭的米生了米蟲,那些米被咬得坑坑洞洞,都不能賣了,這下損失慘重!您說該怎麼辦,少爺?」

許管事說得煞有其事,楊千苔心下一驚,也想趕緊去瞧瞧,突然他想到這可能是許管事故意要引誘他上鉤編的謊話,隨即他又轉換一副無關緊要的表情。

「不能賣就丟了吧,再進一批新米不就得了,這種事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楊千苔白了他一眼,彷佛是在嫌他這個管事這種小事不自己處理還多此一問。

「這怎麼行,這樣我們豈不是虧大了!」

「吃虧啊……那不然把那些不能賣的米拿去喂豬吧,那些豬一定會感激咱們楊家的,也不枉牠們生為豬一場。」

說完可笑的理論,楊千苔丟下許管事,繼續他的「游手好閑」之旅。

失敗了!听楊千苔一席話,許管事不禁傻愣住。

大少爺不上當到底是真不關心,還是假裝不關心?他明明看見他露出了緊張的神情。唉,只好冀望下一間鋪子的常管事了。

丙真楊千苔走沒幾步,管理布坊的常管事人未出現聲先到──

「大少爺、大少爺不好了!」常管事在楊千苔面前站定,也許是上了年紀,跑了一小段路就氣喘如牛。「大少爺,錦織坊送來的一批布不但沒按照我們的意思做,而且很多地方有瑕疪,我把貨退還給他們,還找他們理論,誰知他們竟說是我們在吹毛求疪。大少爺,您評評理,錦織坊的人是不是太過分了?」

楊千苔從不知道常管事這麼多話,他能理解他們的苦心,不過要是他們認為這樣就能改變他的決心,那就大錯特錯了。

「既然你覺得布料不好,那就丟了吧,再讓錦織坊的人重新制作一批不就得了。」

「那怎麼行,這樣我們不就虧大了!」常管事十分訝異。

「那也沒辦法。」楊千苔雙手一攤,一臉愛莫能助。

「怎麼能說沒辦法呢?大少爺,大少爺……」常管事呼喚著已經走遠了的楊千苔。

看來他也失敗了!

「大少爺、大少爺,不好了!」

楊千苔才轉條街而已,又有人攔住他的去路。這些人是約好了是不是,要不然怎麼都不厭其煩的淨想些花招?

這會兒喊住他的人是負責楊字堂的李管事,他神情慌張的喚住楊千苔,十萬火急的說著︰「大少爺,不好了!昨晚不知是哪個王八羔子放的火,把鋪子的古董字畫燒毀了大半,不但損失慘重,還把咱們楊字堂有百年歷史的門面給燻得焦黑,沒想到天底下竟然有那麼夭壽沒天良的人,應該讓他下十八層地獄,否則難消老李我的心頭之恨……」

李管事賣力罵著的同時,還象征性地落下兩滴哀傷的淚水。

為了挽救性情偏差的楊千苔,李管事演得煞有其事。

其實那些火燒的痕跡都是做假的,事實上楊字堂根本沒遭過火焚。

況且咸陽城的人都知道,楊字堂是楊家發跡的第一間鋪子,其意義非凡,這樣楊千苔總不能無動于衷了吧?

然出乎意料,楊千苔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不在乎的道︰「燒壞了就丟掉,正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正好趁這個機會除舊布新,重修門面。這樣你就知道該怎麼處理了吧,別再來煩我了。」

楊千苔揮揮手,把事都推給了李管事。

李管事當場愣住,怎麼連這招也無效,這下他真是欲哭無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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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死了,沿路都有人跑出來嚷著這個不好了,那個不好了!

為何他想做個游手好閑的大少爺,耳朵卻不能清靜?

誰教咸陽城到處都有楊家的鋪子,現在他才知道原來鋪子開得太多間,也是件麻煩的事。

偏偏那些為楊家做事的忠僕們,一心想將他導回正途,所以無論他走到哪,都有管事跑出來。

想想他們也是為了他好,可是他的游手好閑又不能半途而廢。雖然明白他們的苦心,但他的目的還未達成之前,只好先對不起他們了。

安逸的日子會讓人上癮,這種無事一身輕的日子他過得還挺愜意的。

不過他不會留戀這種安逸的日子,一旦娶妻的危機解除,他就會回到正常的生活,做他該做的事。

突然他的腰部被撞了一記,他轉過身一看,一個小男孩倒在地上,他正想問看看他有沒有怎樣,小男孩卻很快的站起身拔腿就跑,隨後一名男子手持竹鞭追著小男孩跑,看樣子像是老爸在教訓兒子。

事不關己,于是楊千苔又漫無目的的閑晃著,突然他見一名衣著不錯的男子神色痛苦的坐在路旁,他趕緊上前關心。

「兄台,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男子抬頭,臉上有一絲欣喜,想他已經餓得無力的坐在路旁,卻沒有一個人前來詢問,他還以為咸陽城是個沒有人情味的地方。

「不是,我是肚子餓了。」男子虛弱的說著。

「餓了怎麼不買東西吃呢?」楊千苔看他的衣著還算不錯,應該不是窮得沒飯吃。

男子難以啟齒地說︰「昨天錢袋被扒手偷走,所以……」

楊千苔了然一笑,「原來是這樣,正好我也餓了,我看眼前就有一家店,我請你飽餐一頓。」

楊千苔抬頭見不遠處有一間建築雅致名為風堂館的館子,早听聞風堂館的菜色令人流連,卻一直沒機會品嘗,如今終于有一飽口福的機會。

楊千苔扶著眼前的落難公子站起來,走進了餐館里;男子實在餓得沒力氣說話,只能用眼神向楊千苔表達他的感激之意。

店小二看見兩個穿著體面的客倌光臨,高興得上前招呼。「客倌,您要點些什麼?」

「把你們這兒最好的菜都端上來,快一點,我們很餓。」楊千苔吩咐著。

「是,馬上來!」

由于不是正午,來這兒用膳的人並不多,所以沒一會兒他們的面前即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

男子顧不得面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好不容易填飽了肚子,饑餓感不再,男子終于有力氣可以與楊千苔攀談。

「不要緊,你一定沒餓過肚子吧?」楊千苔體諒地問。

「是啊,以前還不懂為什麼乞丐可以為了一顆發霉的饅頭搶食,現在我能理解了。從小我的家境還算富裕,從來只有吃剩的食物,還沒餓到饑不擇食的地步,經過這次的經驗定會痛定思痛,好好效法司馬君實的儉僕精神。」男子一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的模樣。

「你有這份心實在太好了。」楊千苔干笑著,因為他覺得有些汗顏,雖然他不是過分勤儉的人,平時倒也是不奢不華,如今他正在做違背自己本性的事,若是他知道了,不知會作何感想?

「今日兄台請的這頓飯,穆某定會銘記在心,日後我一定會還你這份恩情。」男子又是一陣感激。

「千萬別客氣,只是有緣遇上請吃一頓飯而已,實在是小事一樁。」他又不是為了要他報恩才請他吃飯的。

「我叫穆潮序,還沒請教兄台的尊姓大名?」對眼前這熱心助人的年輕人,穆潮序很是欣賞。

「我姓楊,名千苔,兄台想必是外地來的吧?」

「是啊,因為想低調行事,所以沒帶著手下,才會落得這般窘境。」

听到他的說辭,楊千苔很自然的問︰「那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不麻煩楊兄了,我的手下很快就會來接我。」

「那就好。」楊千苔點點頭也不再過問。「小二,算帳!」

「來了來了,客倌,一共是二十兩。」小二勤快的鞠躬哈腰。

「二十兩,好!」

模模腰際準備付帳時,卻發現原本系在腰側上的錢袋不見了,楊千苔臉色瞬間一變。他的錢呢?怎麼可能不見了!

見楊千苔臉色有異,穆潮序問道︰「兄台,你怎麼了?」

「我的錢袋好像掉了。」

遇上這種窘境,楊千苔尷尬的朝穆潮序笑了笑,然後趕緊起身四處尋找。

都沒有!

驀地,他想起街上那名撞到他的小男孩,該不會錢袋是在那時候掉的?或是被扒走了?

「大姊,有人吃霸王餐!」

正當楊千苔心慌的尋找錢袋時,一道清脆男聲回蕩在風堂館內。

楊千苔在咸陽城還算是小有名氣,經過這事,以後咸陽城里恐怕又多一個茶余飯後的話題。

而那道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楊千苔白吃白喝的男聲,出自坐在櫃台里年約十二、三歲的男孩。

他名叫夏正兒,平常他除了上學堂,就是待在風堂館里看守著櫃台,幫忙著顧店。而夏正兒似乎也習慣了這樣的場面,所以注意到有人想白吃白喝時,他立刻就朝布簾後方喊道。

不一會兒,有個姑娘沖了出來。

「是誰膽敢在我的地盤上吃霸王餐?」被男孩稱作是大姊的人熟練的抄起棍棒,擺出俏麗的悍容,出現在男孩眼前。

「就是他們。」夏正兒指著楊千苔。

就是有些人想白吃白喝,一點也不懂得別人賺錢的辛苦。正因為這家店是他們家的,所以一听到有人想吃霸王餐,他們就會比別人要來得氣憤。

夏靚綺順著夏正兒手指的方向轉過頭去,她要好好瞧瞧白吃白喝的人是何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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