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曉光透過窗簾縫隙,他俊逸的容顏,那如兩道山巒的濃眉,薄峭有型的唇,以及靜靜覆斂如羽的睫,在睡夢中的他,看來像個單純可愛的小男孩。
羅語蔻若有所思地看著,抬指,順著曉光照拂的影,撫過他端正的五官。
昨夜,就是這個男人,卸下了她自制的面具,軟化了她剛強的心。
這些年來,她不曾意識到自己是個女人,直到昨晚,他放肆地挑起了她純女性的一面。
有多久了?
她喃喃自問,記憶蜿蜒,回到了她初來美國的那年。那年,她還只是個充滿桃色夢想的女孩;那年,她全心全意只想追隨一個男人。
那年,她的心,碎了……
「妳在想什麼?」
她一怔,眨了眨眼,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醒來了,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驚覺自己的心思可能落入他眼底,她眼睫一頭,急忙斂下眸。
「早啊。」
「早。」他深深看她。「妳還好嗎?」
「很好啊。」
「真的?」
「嗯。」
「那妳剛剛在發什麼呆?」他揚眉。「該不會在想昨天晚上吧?」
「哪有!」她紅了臉。「我根本什麼都沒想。」
「真的嗎?」他半故意地撫過她的腰。「這里,不酸痛嗎?」
「不會啊。」
「真的不會嗎?」他掐她。
「啊!」她尖呼一聲,怨瞪他。「你干麼掐我?很痛耶。」
「我不是說過嗎?女人在男人面前最好不要逞強。」他側過身,整個人趴在她半果的嬌軀上,牙齒輕咬她玉頸。「坦率一點,蔻蔻。」
「你……干麼啦?」她尷尬地想推開他。
「怎麼辦?」他抬起頭,煞有其事地皺起眉。「我好像又想來一次了。」
「什麼啦!」她臉發燒。「你昨晚……還不夠嗎?」
「好像是不太夠。」
「你、你不累嗎?」
「不會啊。」他戲謔地咬住她鼻尖。「我精力好得很呢,寶貝。」
「你變態啊?」她嬌嗔。
昨晚纏了她大半夜,一早醒來居然又想要?哪有這種人啊?
彼安凱呵呵笑,拉過她玉手,啾了一記。
「我說過啦,我是藍色小藥丸級的男人,精力當然不同凡響嘍。」他對她眨眨眼。
「瘋子!」對他毫不汗顏的自夸,羅語蔻只能無奈翻白眼。
「妳生氣的樣子真可愛呢,蔻蔻寶貝。」說著,他又親了她一口。
蔻蔻寶貝?
他怎麼又發明新昵稱了?
這又愛憐又親密的昵稱喊得她臉頰更熱,整個人不對勁,連忙推開他,坐起上半身,拿床單包住自己。
他微笑,雙手枕著頭,好整以暇地望她。
「趕著上班嗎?蔻蔻。」
「今天禮拜六,不必上班。」她不看他。
「既然如此,何必急著起床?」他伸手拽她,她又跌入他懷里,嬌容貼住他健美的胸膛。
羅語蔻蒙地望著眼前賞心悅目的景致。
不愧是喜歡運動的男人,體魄真的好贊……
「怎麼又發呆了?蔻蔻。」
好奇的嗓音猛然喚回她,驚覺自己的思緒,她銀牙一咬,恨不得痛打自己一耳光。
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啊?她翻身下床。
「妳去哪兒?」他拉住她,焦慮地問。
他怕她離開嗎?她回頭,望入他不經意流露出脆弱的眼。
她心一緊。
「我去梳洗。」她一頓,豎起秀眉。「你也別發呆啊,快起來換衣服!」
「嗄?」
「今天放假,本小姐決定好人做到底,陪你到舊金山玩一天。」她眨眼,明眸像星星,亮晶晶,勾惹他目眩神搖。
同屬灣區的兩座城市,開車卻差不多耗了兩個小時。因為舊金山市區停車不便,羅語蔻將車子停在地鐵站附近的停車場,臨走時,還依依不舍地擦干淨沾上車窗的灰塵。
「好好保重,寶貝。」她親了車窗一記。
彼安凱當場臉上三條線,不敢相信地瞪她。
不知怎地,她對車子如此鐘愛的表現,讓他小小的不是滋味,自覺身為大男人的地位岌岌可危。
羅語蔻卻絲毫沒察覺到他的異樣,跟愛車吻別後,回眸朝他嫣然一笑。
「走吧!帶你去一家很棒的意大利餐廳。」說著,她徑自在前頭帶路。
他不甘心地追上她,牽住她的手。
「干麼?」她訝然。
「我要牽著妳走。」他說,神態簡直像個佔有欲強烈的小男孩。
她莞爾,沒拒絕他,兩人手牽著手搭上舊金山著名的電纜車,爬上斜斜的上坡道,在中國城附近下車,穿過熱鬧的華人聚集區,一路走到義裔移民聚集的北灘。
「你應該來過舊金山吧?」她問。
「我每年都來啊。」顧安凱笑。「我家在拿帕投資了一座葡萄園,我每年都會去小住一陣子,當然也會順道到舊金山走走嘍。」
「天啊,你們家到底是做什麼事業的啊?連葡萄園都有!」羅語蔻翻白眼。
他笑而不答。
她也不追問,指著前面一家小餐館。「那這家餐廳你知道嗎?」
「不曉得。這就是妳說的那家很棒的意大利餐廳嗎?」
「嗯哼。」
彼安凱瞥了一眼餐館門面,看來不怎麼樣。
「很普通嘛。」他揚眉。「又是那種家庭式小餐館嗎?」
「啊,這里可不小呢。」她推開玻璃門,率先走進餐廳。
他跟進,一進門,便聞到一陣香濃的大蒜味。
「是大蒜?」他微微驚恐。
「你不喜歡嗎?」她眨眨眼。「這里的大蒜醬一級棒的,夾面包的滋味美極了!」
可是他討厭大蒜啊!
彼安凱很想抗議,可一見到羅語蔻那心醉神迷、食指大動的表情,硬生生把哀嚎給咽了回去。
「我……還可以啦。」悄悄抹去額頭冷汗,他強作鎮定地跟著羅語蔻在靠窗一張桌子坐下。
來都來了,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這里我常來,我點餐可以嗎?」她征求他意見。
「沒問題。」
「富家公子有什麼不吃的嗎?」
有,大蒜。
「沒有,我沒妳想象中挑食。請隨便點。」
「好,那我點嘍。」羅語蔻連菜單也不看,徑自向侍者點餐。「前菜要特制披薩餅,主菜要天使發面跟烤半雞,飲料嘛,嗯,就來兩杯可樂好了。」
點完菜後不久,侍者送上一盞燭火,燭火架上鋪著一盤烤好的面包片,看來普普通通。
「太好了!」見到這面包,羅語蔻興奮地拍了拍手。
彼安凱卻不禁狐疑。面包上怎麼沒大蒜?她不是說這家店的大蒜面包最有名嗎?怪了。
「喂喂,請不要一副很不屑嘗試的樣子好嗎?」羅語蔻誤會了他的眼神。「雖然只是一些平民飲食,可能不如五星級飯店的精致,可是我保證絕對好吃。」
「妳誤會了,我不是這意思。」他急忙搖手。「我只是想問──」
「問什麼?」
大蒜到底在哪里?他苦著臉,有口難言。
「總之你嘗嘗看,很不賴的。」說著,她從桌角調味架里拿起一個玻璃罐,打開──
謎底揭曉,原來大蒜在這里。
彼安凱望向罐里一片淡綠,濃郁的辛香味竄鼻,他不禁皺眉。
羅語蔻拿起一片面包,抹上厚厚一層大蒜醬。「這就是這家店最有名的招牌啦,給你。」
「謝、謝謝。」他接過,手發顫。
「吃啊。」她催促。
「好。」他瞇起眼,屏住呼吸,以最快的速度咬下一塊面包,含在嘴里。
「好吃嗎?」她期盼地問他,明眸閃亮動人。
他看著她美麗的眼,點了點頭。
「我就說嘛。」她滿意頷首,也為自己涂了一片面包,送入嘴里,細細咀嚼。
同樣是瞇起眼,她卻是全身放松,享受美味。
就當自己吃的不是大蒜。他一面看著她不自覺舌忝舐唇瓣的性感動作,一面強迫自己咽下最討厭的東西。
「咳、咳、咳!」
「怎麼啦?」她張開眼。
「沒、沒事。嗆到了!」他端起水杯,狠狠灌下。
「小心一點啊。」她傾過身,替他拍撫背脊順氣。「要不要再吃一片?」
「呃,還是先不要了。」他趕忙拒絕。
他暗暗得意,本來以為這關就此逃過,沒想到主菜送上來,瓷盤里的半雞旁竟滿滿地堆著烤過的大蒜。
「你吃雞,我吃面。」她溫柔地將那盤大蒜推給他。
彼安凱眼前一黑。
上帝!他在心底哀嚎。與其如此慢慢折磨,不如干脆一槍斃了他吧!
為了不辜負羅語蔻的心意,顧安凱硬著頭皮一口一口咽下面前的食物,一頓飯吃得他滿頭大汗,連喝了幾杯冰水。
好不容易走出餐廳,陽光照耀,他一陣眩目,差點不知身在何處。
「你怎麼了?」她似乎察覺他的異樣。
「沒事,吃太撐了。」
「會嗎?你剛才吃得並不多啊。」
「呃,大概因為口渴喝太多水了吧。對了,前面好像就是漁人碼頭了。要去逛逛嗎?」他轉開話題。
「好啊。」她點頭。
他則再次牽起她的手。
這一回,不只是想獨佔她,更多是怕自己走路搖晃。
他苦笑,緊緊牽住她的手,兩人順著坡勢平緩的道路往前走,經過一座白色的雙尖塔教堂後不久,便來到了漁人碼頭。
臂光味濃厚的碼頭區,除了有許多販賣紀念品的小店,一攤一攤的女乃油螃蟹,也伸出肥胖的蟹爪,招惹過往的游客。
彼安凱領著羅語蔻,一下逛紀念品店,一下合吃一只女乃油蟹,一下靠在岸邊逗弄海獅,玩得不亦樂乎。
彼安凱甚至還客串起街頭藝人,坐在人行道上,擺出怪異的瑜伽姿勢。
行人來來往往,皆對他投以好奇的眼光,還有人拍拍手,在他面前丟下幾枚硬幣。
羅語蔻笑得直彎腰。
接近黃昏的時候,兩人搭上游艇。
舊金山向晚多霧,氣溫本來就涼,再加上出了海,站在甲板上讓海風一吹,羅語蔻不禁微微一顫。
「冷嗎?」顧安凱問她。「要不要進去?」
「進去就看不到了。」羅語蔻抬起眸,望向前方半隱在濃霧里,被舊金山人視為榮耀的金門大橋。
艷紅的橋身,在霧里成了朦朧的煙灰色,別有一番韻致。
「美吧?」顧安凱在她耳畔問。
「嗯。」她點頭,雙手攏住被強烈海風吹亂的秀發。「風好強啊!我都看不見了。」
他聞言,伸手替她撥去垂落眼皮的發綹。
「謝謝。」她回眸道謝,恰巧迎視他溫柔的眼神。
他干麼這樣看她?
她尷尬,別過眼,望向游艇旁幾艘乘風破浪的白色風帆。「你玩過沖浪嗎?」
「妳想玩嗎?我可以教妳。」
「好啊,不過不要在這里。舊金山海灣的水冰死了,跌下去我可受不了。」
「怕什麼?有我保護妳。」他說得囂張,也自然。
她卻听得芳心怦怦跳,愈發不敢看他。
游艇慢慢駛近金門大橋,從橋底下穿過。濃霧深處,隱隱有架直升機影盤旋而來。
羅語蔻瞥見了,身子一僵,不明白這里怎麼會突然出現直升機。然後她忽地想起,有很多游客會坐直升機從空中俯瞰海灣。
她急急旋身望向顧安凱。
後者似乎還沒發現,依然笑望著她。
她踮起腳尖,玉手摀住他雙眼。
他一愣。「妳干麼?」
「不許你看了。」她故意嗔罵他。「你的眼神不懷好意。」
「我哪里不懷好意了?」他喊冤。
「明明就有。」
拜托拜托,直升機快點離開吧。她在心底祈禱。她不希望他又想起不愉快的事。
「蔻蔻!」他拉下她的手。
別看上面!她凝視他,眼神不知不覺流露出懇求。
他抬起眸,眼見直升機飛掠而過,驀地醒悟她的用心,眼色漸漸轉深。
「蔻蔻,妳真傻。」他嘆息,右手扣住她柔頸,俯身攫住她的唇。
「嗯──」她措手不及,身子往後一軟,抵上船艙外壁。
周遭的游客投來欣羨的眼光,又吹口哨又鼓掌,他卻視若無睹,一心一意地吻她。
「有人……在看。」她心跳狂野,又羞又氣。
「別管他們。」他低聲說,唇舌吸吮她的芬芳,流連不去。
好片刻後,他終于放開她,俯望她的眼,好邪氣。
她氣憤地捶他胸膛一記。
不遠處,鎂光燈狂閃。
兩人都沒發現,這甜蜜的一幕全被一個頭戴鴨舌帽的年輕男子給攝入鏡頭了。
彼和謹翻看著相片。
手里一迭相片,全是他的小弟顧安凱和一名東方女子,她有著一頭烏黑的長發,長相秀麗端正。
據征信社的人說,這陣子行蹤不明的安凱一直跟這女人在一起,她叫羅語蔻,也是台灣人,在聖荷西一家科技公司工作。
彼和謹瞇起眼,瞪著其中一張兩人在甲板上擁吻的照片。
這小子!餅得還挺逍遙嘛。
他沈下臉色,擲開照片,站起身,憑窗佇立。
這位于市區精華地段的辦公大樓,正是安揚企業集團的指揮中心,而這間位于頂樓的豪華辦公室,則屬于不久前逝世的安揚董事長顧碁峰。
如今,老董事長過世,董事會即將改選,集團總部一片風雲詭譎。
值此關鍵時刻,握有最多股權的安凱居然還有本事鬧失蹤,不聞不問,教他這個做哥哥的真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頓。
「可惡!」顧和謹詛咒一聲,拿起手機撥弟弟號碼,照例還是傳來無法接通的訊息。
看樣子他是打定主意不回家了。
彼和謹皺眉,正沈吟間,一陣敲門聲響,不待他回應,一名中年婦女便推門而入。
女人身穿旗袍,雖然有些年紀,身材仍窈窕,妝化得不淡,卻也說不上濃妝艷抹,盈盈走來的姿態頗為貴氣。
「媽。」一見她走進來,顧和謹恭謹地喚一聲。「您怎麼來了?」
原來她正是顧碁峰的夫人陳麗雲。
「我跟朋友約了喝茶,順便來看看。」陳麗雲在沙發上坐下。「怎麼樣?有你弟弟的消息了嗎?」
「嗯,征信社的人已經找到他了。」顧和謹說,走向茶幾,親自為母親斟茶。
「真的嗎?」陳麗雲臉先是一亮,不一會兒,又因擔憂一黯。「他還好吧?碁峰死的時候他整個人好像都嚇傻了,整天關在房里不吃不喝的,我真怕他做出什麼胡涂事!」
「別擔心,媽。」說著,顧和謹拿起桌上的照片遞給母親。「我看他現在氣色還不錯。」
「是嗎?」陳麗雲接過照片,看了看,秀眉一挑。「怎麼?他又跟女人混在一起了?」
「好像現在住在她家。」
「安凱也真是的,整天就知道跟女人鬼混!」陳麗雲嘆氣,顯然很拿這個小兒子沒辦法。她頓了頓,美眸瞥向大兒子。「現在怎麼辦?」
「我去帶他回來。」
「你去?」陳麗雲似乎有些不相信。
「嗯。」顧和謹點頭,謹慎地說。「我想除了我,大概也沒人能勸他回來。」
「也是。安凱這孩子,從小苞我撒嬌慣了,我說什麼他都不听。」陳麗雲搖搖頭。「只是委屈你了,和謹,你明明比安凱有才干,碁峰卻偏偏把大部分股權留給他。你千萬不要覺得不平衡,是因為──」
「我知道。」顧和謹打斷她,微微一笑。「爸爸很早就告訴過我他的安排了,我覺得這樣很好。」
「嗯,你沒意見就好了。」陳麗雲眼底閃過利光,她端起茶,優雅地淺啜一口。「只是以後可能要麻煩你,安凱什麼都不懂,你要多教教他。」
「我會的。」
「你什麼時候出發?」
「今天晚上就去。」
「好。」陳麗雲點點頭,站起身。「那我先走了。喔,對了,改天帶雨婷回來吃飯。」她像想起什麼,隨代。「雨婷不是懷孕了嗎?我讓李媽好好幫她補一補。」
「是,我知道。」顧和謹點頭,送母親出辦公室,掩上門扉後,他再次拿起相片,若有所思地看著。
案親剛過世時,安凱遭到很嚴重的打擊,鎮日只懂得頹廢買醉,整個人憔悴不堪。
沒想到去了美國將近一個月,他的精神好像都恢復了。
是那個叫羅語蔻的女人幫了他嗎?
彼和謹沈思,拇指慢慢撫過相片上顧安凱爽朗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