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麼樣才能完美地離婚?」
「什麼?!」夏野喉嚨一嗆,一口酒差點噴出來。他咳了咳,擱下雞尾酒杯,瞪向坐在身旁的好友。
相對于他的窘態,方醒亞顯得冷靜,左手慢慢轉動著酒杯,眼楮直盯著杯緣,好像在觀察光的折射。
夏野啞然,剛剛那句問話莫非是他的錯覺?
他左右張望,確定這間小酒館里,坐在吧台邊的只有他跟方醒亞,連酒保都離他們遠遠的自顧自地調酒,後頭雖然有幾個女客射來饑渴的視線,但應該還不至于有魔音傳腦的能力吧。
「我一定听錯了。」夏野喃喃自語。
這世上誰都有可能來請教他這個離婚律師的專業意見,唯獨他這個好朋友不可能。
他苦笑著搖頭,正想喝口酒定定神時,那道幽微鬼魅的嗓音再度響起。
「我的問題有這麼難嗎?」
「嗄?」
「要怎麼樣才能完美地離婚?」方醒亞轉過一張斯文俊帥的臉孔。
這下夏野確定了,發話的確實是他的好友沒錯。
「你開玩笑吧?醒亞。」他不可思議。「你要離婚?你老婆可是大家公認的超完美嬌妻耶!」
「我沒說要跟詩音離婚。」方醒亞淡淡地揮揮手。「我只是對夏大律師的格言感到好奇。你不是說過嗎,『沒有完美的結婚,只有完美的離婚』。」
「我是這麼說過。」
「所以我想問問,什麼叫完美的離婚?」方醒亞一副誠懇就教的神氣。
「這個嘛……」夏野眼光一閃,排除疑慮後,他興致頓時來了。「首先,你必須找個好律師。」他情緒高昂地宣稱。
「這個所謂的好律師,毫無疑問的當然是你嘍?」方醒亞半諷刺。
「呵呵呵,那還用問嗎?」夏野倒是毫不謙虛的坦然。「一個好律師是很重要的,尤其像我這種,絕對能幫客戶擬定最佳的離婚戰略。」
「離婚『戰略』?」
懷疑?夏野揚眉。沒關系,初次听到他這個理論的客戶都是這種表情,他早已習慣。
「你以為離婚是一件容易的事嗎?那你就錯了,兄弟。」他搖搖手指,擺出正經八百的表情。「離婚是一場戰爭,一場男與女、夫妻之間的戰爭。千萬不要以為離婚只是簽下一紙協議書而已,在簽協議書前,有太多必須預先做規劃的事。」
「例如什麼?」
「例如你提出離婚的理由是什麼?例如你跟另一半誰擁有比較多財產?你們是夫妻財產共有制,還是分開制?有小孩嗎?想不想爭取小孩的監護權?如果對方也想要監護權,有什麼辦法可以迫使對方讓步?或者假如你願意讓步,你希望得到什麼做補償?光是這些問題要一一厘清,就可以耗掉好幾天,我一個客戶甚至列出十幾頁的清單,你相信嗎?」
的確難以置信。方醒亞愕然,看來離婚比他所想象的還麻煩許多。
「這還只是剛開始而已呢。」夏野繼續長篇大論。「等這些問題都厘清了,才能開始制訂戰略,確定戰略的大方向後,才到達戰術運用的層次。」
「戰術運用?」
「這個學問就更大了。」夏野神秘地眨眨眼。「身為一個專業的離婚律師,我會先搞清楚對手是誰,如果對方委托的律師是跟我一樣的吸血鬼,那就有得瞧了。」
「嗯。」方醒亞若有所思地點頭。「如果兩方的將領都誓不見血不罷休,這場戰役肯定慘烈了。」
「愈是慘烈我愈喜歡!」夏野笑舉起酒杯,豪氣干雲地一口喝干。「愈是要花腦筋力氣,才愈能顯現出我的價值。」
「這樣你的律師費也才能拿得愈多吧。」方醒亞會心地諧謔道。
「不錯。」
「怪不得那些名人都想委托你來辦離婚。」
「當然,只要有我在,保證他們以最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利益。」夏野志得意滿。
以最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利益?
方醒亞挑眉。「這就是你所謂的完美離婚嗎?只考量利益?」
「不然你想怎樣?談感情?」夏野冷嗤。
方醒亞不語。
真這麼天真?夏野搖頭。「兄弟,會鬧到要離婚的夫妻早就都耗盡靶情了,不殺死對方、吸干對方的血算客氣了。我接過這麼多案子,也只有一、兩個還會想為彼此留點余地,不過也只是剛開始而已──」他冷冷撇嘴。「等到雙方為了協議條件爭論不休,怎麼也談不攏的時候,你再來看看他們的嘴臉吧。」
也就是說,只要想離婚,就別想保有什麼夫妻情分,既然打算走上不同的路,就該有覺悟當彼此是陌生人。
方醒亞低下頭,把玩酒杯。
「所以我勸你,沒事最好不要鬧離婚,離婚這玩意兒,實在太麻煩了!」夏野嘖嘖感嘆,頓了頓,又笑道︰「不過像你這麼重感情的人,我看也很難離婚吧。不說別的,光是你跟你那個溫柔體貼的老婆談判離婚條件的情形,我就完全不能想象……」
接下來夏野還說了些什麼,方醒亞已完全听不到了。
他瞪著酒杯內澄黃色的液體,滿腦子只想著一件事──
他能有那個決心和結褵多年的妻子完全撕破臉嗎?
「要怎麼樣才能當個完美嬌妻?」
社區幾個太太聚在一塊兒喝茶閑嗑牙時,其中一個忽然提出這問題。
她剛剛新婚一個月,第一次參加這定期舉辦的主婦聚會,勻著淡妝的年輕粉臉看得出來有幾分緊張,顯然對這個問題相當認真。
這認真的神態取悅了老老少少幾個家庭主婦,七嘴八舌為她解答疑難。
「這首先嘛,當然是整理好家務了。」
「沒錯,一個整齊干淨的家居環境是很重要的,總不能讓工作了一天,累得半死的老公回到家來,看到的卻是一團亂糟糟吧?不氣也要冒三分火。」
「沒錯沒錯,我家那口子最見不得家里髒了,雖然他自己老是亂丟臭襪子。」
「我老公最挑剔西裝褲的燙法,還交代我褶痕一定要對齊,我每天光燙他那些衣服就累死了。」
「我家那個倒是還好,只要吃上一頓豐盛晚餐,什麼都好說。」
「對啊,俗話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東西煮得不好吃,他說不定干脆借故加班不回來了。」
「說來說去還是煮飯最重要了。」
「沒錯,男人就跟小孩一樣,討好他們的胃就對了。」
眾家太太達成一致決議。
「煮飯?」新婚少婦听完後更緊張了。「可是我不會煮飯啊!」
「怎麼可能?是女人都會煮飯啦,只是技術好不好而已。」
「我是真的不會煮。我以前一直在上班,三餐都在外面解決,根本沒機會開伙,頂多燒開水煮面而已。」
現在的年輕人喔!太太們傷腦筋地搖頭。「這就麻煩了。」
有這麼麻煩嗎?新婚少婦見這些家庭主婦們苦惱的模樣,秀眉也跟著皺起來。難道她得去報名上烹飪班?
「我教妳好了。」一道溫溫柔柔的嗓音響起。
新婚少婦一愣,望向發話的女人,認出對方正是這次聚會的主辦者,沈詩音。
她看來年紀跟她差不多大,五官清麗,長發拿發夾束起,碎花裙優雅地垂在小腿邊,氣質婉約得像從畫里走出來的古典美人。
「妳要教我烹飪?」
「嗯。」
她行嗎?新婚少婦忍不住懷疑。
可是一群熱心的婆婆媽媽們已迫不及待掛保證。
「沒錯、沒錯,這事交給詩音就對了。」
「上回來嬸那個什麼也不會的媳婦,也是詩音耐著性子一點一點教出來的呢。」
「連那個成天只會玩的女人,詩音都有辦法教會了,妳一定沒問題的。」
「放心吧!妳有救了。」十幾道熱切的眼光閃閃發亮。「妳別看詩音年輕,她結婚好多年了,還是我們社區里鼎鼎有名的模範老婆呢。」
「模範老婆?」
新婚少婦更懷疑了,仔細打量起沈詩音。瞧她的年紀,頂多和自己一樣大吧,怎麼可能結婚好幾年了,還是什麼社區模範?
「洗衣、做飯、打掃,她樣樣都行,全部一把罩!那個方醒亞娶到她,可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應該每天燒香念佛,感謝老天才對。」太太們不絕口地稱贊。
新婚少婦好訝異。能得到這些婚齡起碼都超過十年的女人們一致的贊揚,這個沈詩音想必不簡單。
「我家女兒還說,憑詩音的本事,在外頭開個家管服務公司肯定賺翻了。」
「家管服務?那是什麼?」
「妳不知道嗎?其實說穿了就是鐘點女佣啦,就是幫客戶打掃打掃啊、煮煮飯之類的,只不過現在很多大學生去做這一行,改了個比較稱頭的名字而已。」
太太們妳一言、我一語,從家管服務公司的工作內容討論到家庭主婦的辛勞,最後話題又回到那些個家里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老爺身上。
新婚少婦听著她們熱烈的討論,深深覺得家庭管理果然是一門深奧的學問,趕忙覓了個空檔站起身,面對沈詩音,畢恭畢敬地拜師。
「請沈小姐教我。」
「不是沈小姐,是方太太啦。」一個歐巴桑糾正她。
「是,方太太。」深深一鞠躬。
這番大禮一行,倒教沈詩音尷尬起來。「妳別這樣啊,叫我詩音就好了,不必這麼客氣啊。」
新婚少婦笑嘻嘻地抬起頭。「那就請妳多多指教嘍,詩音。」
沈詩音看著新婚少婦閃閃發亮的眼楮,一陣恍神。
在那雙眼底,她看到了一個戀愛中的女人,一個真心想做個好妻子的女人。她想好好照顧她老公,為他辛勤持家,讓他一天比一天健康快樂,一天比一天更愛她。
也許每個女人都是這樣吧。當她愛上一個男人,嫁給他為妻後,一心想的,都是怎樣為老公營造一個溫馨甜蜜的家庭。
她剛新婚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直到現在,這想法依然沒變……
「對了,詩音,衣服沾上灰塵該怎麼處理比較好?」一個胖太太的問話拉回沈詩音恍惚的思緒。「我都用膠帶慢慢撕,可是這樣做真的好費功喔!有沒有省時又有效的方法?」
「這個嘛,妳可以試試用橡膠手套。」
「橡膠手套?怎麼做?」
「戴上手套,順著同一個方向擦衣服,灰塵很容易就會被刷掉了。妳們瞧,就是這樣──」
送走社區里一干熱心的主婦太太們後,沈詩音忙碌地收拾著桌上的杯碗茶盞,洗完杯碗後,拿吸塵器清理了地面,已是傍晚六點多。
懊準備晚餐了。
她踏進廚房,取出食材,利落地洗菜、切肉,瓦斯爐上擱上一鍋清水,預備炖湯。
夕陽透過窗扉,灑在她系著圍裙的倩影上,晚霞在天空刷上玫瑰色,嫵媚動人,她卻看也不看,只是一股腦兒將所有的湯料放進鍋里。
扒上鍋蓋後,她開始洗米。醒亞不喜歡飯黏黏的,喜歡飯粒一顆顆清清楚楚,飽滿晶瑩,所以洗好的米要灑上幾滴油,先靜置在空氣中約莫二十分鐘,還要特別注意電飯鍋里的水量。
青菜呢,要顏色鮮艷好看,嘗起來脆脆的,帶點口感,所以炒的時候要格外小心火候。她先備好料,打算等他回家後再下鍋。
至于肉,他喜歡入口即化的,所以這鍋牛肉炖湯要細火慢熬,花時間醞釀入味。
再來,做一道他最愛的紅燒魚吧。鱗片要刮干淨,泡點米酒去腥,抹上生姜與鹽,下鍋後別忙著翻面,以免弄糊了。
七點了。一切差不多就緒,就等他回來了。
趁著空檔,沈詩音取出特意買回來的材料,試著做幾道日本風味的下酒小菜──海帶芽醋泡菜、蘿卜泥涼拌山芋片、炒牛蒡絲、柴魚涼拌豆腐……對了,醒亞最近健康檢查報告下來了,醫生建議他少吃些油,是不是也該少喝點酒呢?
嗯,明天打個電話請教一下醫生吧。
沈詩音一面想,手仍一面不停地做,不一會兒,幾碟小菜已經弄好,她拿保鮮膜包起來,放進冰箱。
時間在靜默中流逝,當她再度回神時,夕陽早已西沈,窗外爬上一勾新月。
她來到客廳,瞥了眼牆上時鐘,七點半了,他應該快回來了吧?
他今天沒打電話說不回來吃飯,所以應該會回來吧?沈詩音咬著唇,心神微微不寧。不知不覺中,她坐上沙發,盯著時鐘,開始默數起來。
這座古典掛鐘,是他們新婚那年方醒亞到歐洲出差時,為她精挑細選的生日禮物。鐘面是一座城堡,下頭站著幾名神氣的衛兵,每天晚上八點,城門會打開,俊秀的王子走向沈睡的公主,在她緋紅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屋內除了規律的滴答聲,一片靜寂。
終于,短針指向八點,衛兵吹起號角,城門在悠揚樂聲中緩緩開啟,王子喚醒睡美人,兩人快樂地共舞。
好幸福。
沈詩音微笑,想起以前每到這時候,方醒亞總會調皮地學那王子吻上她,吻得她心怦怦跳,臉蛋發熱。
那時候啊,她總會笑著躲他,雙手還不依地捶他肩膀。有時候他會繼續吻她,有的時候,他會拉起她,帶著她不停地、不停地轉圈圈……
王子松開公主的手,公主躺回床上,城門關閉,衛兵放下號角。
屋內,重新恢復靜寂。
沈詩音愣愣望著掛鐘,微笑逸去,一滴眼淚沉默地滑過臉頰。她打開電視,亂轉遙控器,看完連續劇看電影,看完電影又看新聞,正當政論節目上的來賓吵得她頭疼時,玄關處總算傳來一陣聲響。
他回來了!
她強迫自己掛上甜美的笑容,起身迎接晚歸的丈夫。
「妳還沒睡?」看見她還挑燈等著他,方醒亞眼底很快閃過一絲什麼。
「我在等你。」她接過他的公文包,柔聲問︰「怎麼這麼晚回來?開會嗎?」
「嗯。」方醒亞隨口應道,伸手扯落領帶,月兌下西裝外套。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繃著一張臉,眉峰糾結。
是工作太累了嗎?
沈詩音心疼地看著他。「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宵夜?廚房有東西,我去幫你熱一熱。」說著,她就要往廚房走。
「不用了,我不餓。」他阻止她。「我想先洗澡。」
「那要不要吃點小菜?我剛剛做了幾道下酒菜。」
「我說不用了!」
笑意在唇畔凍僵。「那我去替你放熱水……」
「我自己來就行了。」他拒絕她的體貼,徑自走向臥房。
她望著他昂挺的背影,眼眸微微刺痛,片刻,她顫抖地拾起他隨手拋在沙發上的外套和領帶,跟進臥房。
「你們今天開什麼會?」她一面替他準備睡衣,一面以輕快的口氣問道。
「公司未來的研發計劃。」
「研發什麼?」
「跟妳講妳也不懂。」
她胸口一悶。「說的……也是。」對他口中那些科技專有名詞,什麼PLED,什麼組件模塊,她是一竅不通。
「你們是不是遇上什麼困難了?看你最近經常留在公司加班,很忙的樣子。」
「妳什麼意思?」銳利的眼光陡地朝她看來。
她心一跳。「什麼、什麼意思?」
「妳在埋怨我嗎?」他瞪著她,臉色略略陰沈。
她急忙搖頭。「我沒這意思!」
「哦?」他似乎不信。
「我只是……」她深吸氣,強笑道︰「你不回來吃晚飯,好歹也先告訴我一聲嘛,我就不必煮那麼多菜了。」
「王秘書沒打電話給妳嗎?」他皺眉。「我明明交代過她的。」
交代秘書?她心一沈。他以前若是晚點下班,都會親自打電話告訴她的,但最近,卻總是讓秘書來通知她。
什麼時候她和他,要透過一個秘書來傳話了?
沈詩音閉了閉眼,唇角的笑意變得苦澀,她垂下頭,將換洗衣物遞給方醒亞,沒讓他見著自己的表情。
他接過衣服,輕描淡寫地說道︰「王秘書也太粗心了,我明天會說說她。」
「不、不用了!」她慌亂地阻止他。「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用不著小題大作,我想她只是忙忘了吧。王秘書她……跟我不一樣,又要上班,又要兼顧家庭,我想她一定很辛苦。」
「那倒也是。職業婦女不好當,不像妳們家庭主婦每天只要在家里掃掃地、煮煮飯就好了。」
沈詩音刷白了臉。他以為打掃做飯很容易嗎?
「下次如果我太晚回來,妳就別等我,自己先睡吧。」他拉開浴室門扉。
「嗯,我知道。」她垂下眸。
「其實妳也不一定每天都要待在家里等我,可以約妳的朋友出去玩啊,我不會介意。」
「我知道。」她還是垂著眼。
方醒亞看了她一會兒,見她還是一派柔順的模樣,他抓著門扉的手指節開始發白。
他深吸口氣,正想發話,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好像是你的電話。」沈詩音轉過身,探手模入掛上衣架的西裝外套內袋,剛拿出手機,便被他伸手搶去。
他瞥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人名,臉色一變,身子閃進浴室里,拉上門。
沈詩音愕然望他。是誰打來的電話?瞧他立刻關上了門──他不想讓她听到跟誰講電話嗎?
她僵在原地,許久,才像游魂似的走向衣帽架,撩起他外套一管袖子靠近鼻翼,深深吸氣。
鼻腔里,好像竄入一絲女性的香水味。她猛然放開外套,退後一步。
醒亞在外頭,有了別的女人嗎?
她愣愣坐上床緣,想起上個月她逛街時,偶然發現方醒亞和一個女人面對面坐在餐廳里吃午飯,而他,笑得很開心。
回到家時,她假裝不經意問起,他只淡淡回答那是他們部門里一個新來的女同事。
真的只是單純的同事嗎?疑問攀上她心頭。
自從結婚以後,她對他一直是完全信任的,但最近,當他對她的態度愈來愈冷淡,她不得不有些懷疑。
他不再抱她,不再和她有肌膚之親,一天比一天晚下班,回到家後也不怎麼與她說話。這種種異常,是否意味著他心底有了另一個女人?
他是不是有了外遇……不!沈詩音急急搖頭,不許自己胡思亂想。
醒亞不會騙她!結婚至今,他幾時對她說過謊?他不會騙她的,一定不會!
不會的──
「有事嗎?」方醒亞低聲問電話另一頭的女人。
「沒事。」女人嬌笑。「我只是忽然覺得無聊,想找你聊聊天而已。」
「我剛到家。」
「我知道。」她意味深刻地一頓。「你老婆一定做好了宵夜等你吧。」
「嗯。」
「真幸福!」她夸張地感嘆。「唉,我當初如果也對子祥這麼盡心盡力,他說不定就不會跟我離婚了。」
他沉默兩秒。「妳不是說,是妳自己堅持要離婚嗎?」
「是沒錯啦,不過這並不代表我不希望自己的婚姻也很美滿。」她低低一笑。「我很羨慕你呢,醒亞。你知道嗎?我完全可以想象你的婚姻生活,一定是舉案齊眉,甜甜蜜蜜吧?」
他不說話。
「你現在一定在想,我沒資格對你說這種話,對吧?」她慧黠地問。「如果我站在你面前,你八成會甩我一巴掌吧?」
「我不打女人。」他一字一句道。
「我知道。你是紳士,不打女人,也不罵女人,你對誰都好、都客氣,只有我有辦法惹毛你,逼得你幾乎抓狂。」她噗哧一笑,輕柔的低語藏著太多難以道盡的意涵。「老實說,醒亞,你是不是從沒跟你老婆吵過架?」
的確不曾。詩音太溫柔,即使他這陣子對她愈趨冷淡,她仍一派逆來順受。
究竟要怎樣才能惹她生氣?該怎麼做才能讓她對他失望?
幾個月來,他一直在試探她的底限,但她宛如汪洋大海,深邃無垠,教他挫折不已,反而自慚形穢。
「不過不吵架也不一定是好事呢。」她若有深意地繼續說道︰「一個女人太完美、太體貼,恐怕只會給一個男人更大的壓力吧?何況那男人還不愛她。」
他下頷一抽。「我要掛了,敏蕙。」
「你還記得嗎?醒亞,我二十歲生日那天,你送了我什麼禮物?你啊,送給我……」
「敏蕙!」他拉高聲調。
听出他警告的口氣,她沒再繼續說下去,頓了頓,澀澀一笑。「你就不能陪我多聊聊嗎?」
「我現在在家。」
「我懂了,你還得顧慮你老婆嘛。」她半諷刺。「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擾你了。我們明天公司見吧。」
「嗯,晚安。」他移開手機正想切線,她忽然叫住他。
「醒亞!」
他靠回手機。「什麼事?」
「我想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妳說。」
「你答應我,今晚入睡前,要好好想想。」
「想什麼?」
「想我二十歲生日那天,你是怎麼替我過的。」她沙啞地說道,語畢,立刻掛斷電話。
反倒是方醒亞怔愣地握著手機,半晌回不了神。
不愧是敏蕙啊!他苦笑著想,總是堅持站在強勢的一方,當年如此,現在亦然。
她從來就不肯落一點點下風,從來都是高高在上,霸氣又優雅,做他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
他放下手機,打開蓮蓬頭,毫不容情地讓冷水當頭淋下。
冷水,凍透了他陽剛的體魄,卻無法厘清他腦子里亂成一團的思緒。
他究竟該怎麼做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