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實告訴我,那女孩子究竟是誰?」
早餐桌上,程夫人一面拿刀叉切培根蛋卷,一面質問兒子。
程昱鴻裝沒听見,繼續翻報紙。
「你說話啊!別給我裝聾作啞。」程夫人提高聲調。
他這才不情願地抬起頭。「媽是說誰?」
「還用問?」程夫人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當然是昨天晚上跟你跳舞的那個女孩子!」
「昨晚跟我跳舞的女人可多了。」
「那個女員工!全身髒兮兮,還想癩蝦蟆吃天鵝肉的那個女孩!」
程昱鴻眼色一冷。
「你說,她到底是誰?」沒察覺自己的話已引起兒子的怒氣,程夫人還一徑厲聲逼間。
「妳不是知道了嗎?她是喜福的員工。」他語氣清冷。
「她哪個部門的?叫什麼名字?」
「有必要知道嗎?她只不過跟妳兒子跳一支舞,又不是來相親的。」
程夫人瞇起眼。「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
「你想追她?」
那麼一個清純善良的女孩?不適合他這種大野狼吧。
程昱鴻自嘲地撇嘴。「不想。」
「那你沒事請人家跳什麼舞?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引起多少閑話?雨真也氣得要命。」
「哼。」
他可管不得郭雨真氣不氣,誰教她存心欺負初蕾?程昱鴻冷淡地翻報紙,懶得理會母親的碎碎念。
程夫人皺起柳葉眉。「既然你沒打算對那女孩認真,我也不想管你太多,不過我警告你,你想逢場作戲也不要在雨真面前,會傷了人家的心的。」
「她傷不傷心,干我何事?」他說得絕情。
「你說這什麼話啊!」程夫人急得想拍桌。「你忘了嗎?她是盈泰總裁的千金,我們可得罪不起!」
俊唇冷峭一撇,看得出極不服氣。
「你別耍少爺脾氣了!你不是答應過你爸嗎?一定會保住喜福的!你可別因為一時意氣用事毀了諾言。」
程昱鴻聞言,忽然間失去了胃口,他收起報紙,凜著臉說道︰「妳放心,媽,我既然答應了妳跟老爸就不會反悔。」
「對嘛,這才是我的乖兒子嘛。」程夫人喜形于色。
程昱鴻冷冷牽唇。「我已經派一隊工作小組到台東去了,想辦法把那塊空地給賣掉。」
「什麼?!」喜悅立刻從程夫人臉上褪去,取代的是震驚的蒼白。「你真打算賣掉那塊地?」
「不賣掉難道放在那兒生蜘蛛網嗎?」
「可是那塊地已經拿來抵押貸款了啊。」
「那不正好?賣掉後剛好用來償付貸款,這樣我們債務負擔也能減輕些,可以跟銀行再好好談條件。」
原來他都已經打算好了。
程夫人惘然,一方面很欣慰兒子的確很認真在為家族事業找生存之道,一方面卻也忍不住擔憂。
「可是那麼大一塊地,要賣掉可不是幾天的事,如果還想賣到好價錢,一定得拖上好一陣子,只怕喜福撐不到那時候。」
「那就只好把妳兒子賣給郭家,看他們會不會賞臉伸出援手來?」程昱鴻語帶嘲諷。
程夫人听了,不覺也有些愧疚。「我知道是有點委屈你,兒子,不過這也是為了我們程家。」
「我知道。」程昱鴻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妳慢用吧,我先出門了。」
他上樓回自己房間,換上一套管家事先準備好的西服,深藍色的條紋領帶拿在手里,看了看還是甩在一旁。
每天穿西裝上班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他可不想再受領帶的束縛。
他提起公事包,卻沒直接下樓,而是悄悄來到父親的臥房,透過半掩的門,凝望躺在床上的老人。
因為做化療幾乎禿光的發、皺紋滿布的臉、骨瘦如柴的身軀--明顯已經油盡燈枯了,任誰都能看出他剩下的日子恐怕不多。
雖然醫生說是因為父親病情穩定,才答應讓他出院回家,但誰都曉得,這只是善意的謊言。
「程先生。」一個護士打扮的中年婦人捧著護理用品走過來,她是程家特意請來照顧程老先生的特別護士。
「他今天情況怎樣?」程昱鴻低聲問。
「還不錯,血壓、脈搏都正常。」
「那他怎麼一直睡?」
「生病的人都是這樣的,他們體力衰弱,經常要用睡眠來補充。」護士看出他的擔憂,微笑安撫他。
說畢,她走進房里,換掉掛在床邊的點滴瓶。
程昱鴻看著她俐落的動作,腦子一團混亂。
案親老了,真的老了,看他現在如此衰敗的模樣,他簡直無法回想起記憶中那個總是專斷獨行地想操控一切的男人。
他曾經恨著父親,千方百計反抗他,但如今,他看著病床上那張慘澹的臉,竟想不起自己為何恨他。
他離家十年,奮斗十年,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在父親面前揚眉吐氣,讓父親明白他不一定得走他欽定的路才能出人頭地。
沒想到他還來不及衣錦還鄉,父親卻罹患絕癥……是他太任性了嗎?他是否做錯了,所以上天才會給他這樣的懲罰?
拽著門框的手指不知不覺縮緊,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
他沉重地呼吸,片刻,忽地一扭頭,板著臉大踏步離去。
約會,約會,她今天要約會!
一早天還沒大亮,初蕾便從床上爬起來,刷牙洗臉,沐發泡澡,然後回到她那間小小的單人房,打開衣櫥,一件件試穿衣服。
太輕便的,不行,恐怕配不上程昱鴻俊秀出眾的外表。
太隆重的,不行,又不是參加宴會。
太學生的,不行,他一定覺得她很幼稚。
太淑女的,也不好,到時如果是去郊外會不方便行動。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穿?好像怎麼穿都不對勁。
初蕾癱坐在椅上,對著一床亂七八糟的衣服嘆氣。
都怪他啦!隨口就約她,也不告訴她究竟要去哪里,才會害她如此煩惱,半天挑不出合適的衣服。
話說回來,就算她怎麼精心打扮,也做不到郭雨真一半的艷光四射,他真怪,怎會心血來潮要約她?
這,真的能算是個約會嗎?
初蕾咬住唇,轉過頭,看梳妝鏡里的自己。
她知道自己長得還不錯,在學校時也有幾個男同學熱烈追求,只是她一直用功讀書,從不心動。
進這家飯店後,也有幾個男同事對她表示興趣,她都禮貌地與對方保持距離,巧妙地拒絕接二連三的邀約。
只有他,她拒絕不了,不但拒絕不了,好像還著了魔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會痴痴看著人家。
他一定覺得她很傻,說不定還偷偷笑她。
想著,初蕾不禁紅了臉。那天她的反應真的好蠢,完全像個沒經驗的無知少女,蠢透了……
手機鈴聲響起,打斷初蕾懊惱的思潮,她瞥了眼螢幕上的人名,接起電話。
「媽。」
「吃過飯沒?蕾蕾。」梁母溫柔的嗓音傳過來。
「還沒。」
「怎麼還不吃呢?上次妳回來時我不是才交代妳三餐要按時吃嗎?妳是不是還想繼續瘦下去?」
「哎唷,妳別擔心啦,媽。」初蕾撒嬌。「我一會兒就出去吃了。」
「妳還在家?今天不用上班嗎?」
「嗯,今天休假。」
「休假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妳每天工作那麼累,應該找機會多休息。」
又要她按時吃早餐,又要她多睡飽點,老媽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
初蕾甜甜地嘆氣。「我已經睡夠了啦。等下有朋友要來找我,我們會出去走走。」
「朋友?」梁母听出女兒口氣不太尋常,輕輕一笑。「男的女的?」
初蕾才剛退燒的臉又熱了起來。「妳笑什麼啦?媽。」
「親自到妳住的地方接妳,那人肯定是個男的。」
「只是普通朋友啦,妳別亂想!」初蕾瞋母親。
「我根本什麼都沒想啊,亂想的人是妳自己吧。」梁母呵呵笑。
「媽!」
「好啦、好啦,說正經的。」梁母語氣忽然嚴肅起來。「蕾蕾,上回媽不是遇見一個朋友,他說好像听說過我們領養妳的那個機構嗎?」
「嗯。」初蕾點頭,急切地追問︰「怎樣?他找到線索了嗎?」
「沒有。」梁母嘆氣。「後來他發現他搞錯了。」
「喔。」初蕾掩不住失望。
「妳別氣餒,蕾蕾,我相信我們總有一天一定會找到妳親生父母的。」梁母安慰她。
「沒關系啦,媽。」初蕾振作起精神。這麼多年徒勞的尋覓,若不是養母一意堅持,她早想放棄了。「其實找不找得到都無所謂,我能當妳跟爸的女兒,就很幸福了。」
梁母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啊,時間差不多了,我不能跟妳多聊了。」
「對喔,妳有約會嘛。」梁母笑。「好吧,那我就不多說了。不過妳要記住啊,蕾蕾,約完會早一點回來,別跟人家混太晚,知道嗎?」
「嗯,我知道。」
「妳要是真覺得那男人不錯的話,改天帶他回台南我瞧瞧。」
「妳說什麼啊?」初蕾抗議地輕嚷。「根本八字都還沒一撇好嗎?」
「呵呵呵~~好啦,媽不妨礙妳了,妳快去約會吧。」梁母顯然對女兒的潔身自愛很放心,干脆地掛電話。
反倒是初蕾,握著手機直發愣。
連她自己都不確定那是不是個約會呢!媽又怎能一口咬定?
說不定人家對她女兒根本沒興趣,只是無聊想找個人陪他玩玩而已。只不過就算他想找人陪,也不一定要找她吧?郭雨真不是更好?
也許他對她……是有點意思,也許她的確可以對今天的約會有些期待--
「停停停!」初蕾?地喝斥自己,雙手用力拍了拍臉頰,努力使自己回復理智。「梁初蕾,妳別再亂想了!現在是想這些的時候嗎?時間快到了,妳還不快點換衣服?」
換衣服,換衣服,她得趕快決定要穿哪一件才行。
正忙亂間,門鈴叮咚,響了。
她僵住動作。不會吧?他這麼快就來了?
瞥向床頭上的鬧鐘,還差二十分鐘才十點--應該不會是他吧?會不會是來收費的?還是掛號信?
又一聲叮咚鈴響,她來不及考慮,只得暫且穿著睡衣沖出去應門。
門打開,一道瀟灑俊挺的身影悠閑地站在鐵門外,一雙湛眼迅速掃過她全身上下,亮起趣味的光芒。
「哈。」他笑著打招呼,咧開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她一時暈眩,砰地甩上門。
他在笑,大聲地笑,很囂張地笑。
車廂內,滿是他張狂爽朗的笑聲。
她悶悶地坐在一旁,皺著眉、咬著唇,瞪著腿上棕色系的毛料格子裙。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她沒加入他的歡樂,星眸揶揄地掃她一眼。
「怎麼?不高興?」
她這才不情願地抬起頭。「我穿睡衣的樣子很好笑嗎?」好認真地間。
笑意盈盈。「女人穿睡衣的樣子,我倒是看多了,只不過像妳這種的,還是第一次。」
她嘟起小嘴。
真討厭!本來還想好好打扮給他留下好印象的,這不可被那件粉紅色的凱蒂貓短睡衣給毀了!
他一定覺得她像個幼稚的小學生。初蕾紅著臉,想起當時的糗態,至今仍有股挖個地洞鑽進去的沖動。
「原來妳喜歡卡通圖案。」他笑望她,似乎頗以她的羞窘為樂。
她橫他一眼。「不行嗎?」
「妳別誤會,我沒嘲笑妳的意思。」俊唇彎著收不回的弧度。「我只是覺得妳的反應很好玩,居然一把甩上門,可把我嚇了一大跳。」
「嚇一跳的人是我吧?」她低聲嘟囔。「哎,誰教你那麼早來嘛,你足足早到了二十分鐘。」
「早到不好嗎?難道妳希望我遲到?」
「可是我還沒準備好。」
「女人讓男人等是天經地義。」
「可是我不想讓你等啊!」她抗議。
他揚眉,瞅著她的眼忽然變得溫柔。「妳應該學會讓男人等。」大手暫時離開方向盤,揉了揉她秀發。「這是約會守則。」
「是嗎?」
「沒錯。」程昱鴻慎重地點頭,數秒,忍不住又嗤聲一笑。「呵,說也奇怪,怎麼妳總是有辦法逗我開心?」
又來了!他又開始笑她了。
初蕾無奈地翻白眼。「我可沒逗你開心的意思。」
「我知道。」他低聲應道,頓了頓。「其實我這幾天本來心情不太好,不過一見到妳就好多了。」
咦?她關懷地望向他挺俊的側面。「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搖搖頭,不想多說。「妳今天有特別想上哪兒玩嗎?」
「你不是壽星嗎?由你決定吧。」她很訝異他居然會征求她意見。
「那我就不客氣了。」他稍稍踩下油門加速。「本來想帶妳到海邊兜兜風的,不過听說世貿有個汽車展,妳陪我先去看看吧。」
「汽車展?」初蕾訝然。
這幾天她胡思亂想,假設過無數回與他約會的場景,卻從沒料到他竟會帶她去看汽車展。
她眨眨眼,忽然想起董事長辦公室里那佔滿兩排書櫃的汽車模型。
「你很喜歡車子?」
「嗯。」
「怪不得了。」她喃喃。「那些都是你自己組裝的嗎?」
「妳說辦公室里的那些?」他點點頭,沒有否認。「都是我自己做的。」
「我仔細看過了,每一輛都做得很精致呢。」她微笑。「連最微小的地方都不馬虎。」
「那當然。」他頗自豪。「要做就做到最好。」
她凝望他,瞧他一提起那些寶貝模型,一雙眼就閃閃發光,跟個孩子差不了多少。
她微笑更甜了,心房軟軟地融化。
他轉過頭,見到她臉上異常溫柔的表情,不覺有些臉熱,急忙把頭轉回去。
「我……嗯,咳咳!」要酷地咳兩聲。「從小就很喜歡收集各種汽車模型,尤其是賽車。」
她了然地點頭。「那台瑪莎拉蒂Tipo26應該就是你很喜歡的一款吧?」
「妳知道那車型?」他好意外。
「是老董事長告訴我的。」
「是嗎?」他眼光忽地黯淡,陷入沈思。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他還告訴我,那些模型包含許多瑪莎拉蒂的經典車款,有賽車也有跑車。」
他默然。
「你很喜歡這個牌子的車?」
他點頭,又沈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其實我前幾年就在義大利瑪莎拉蒂車廠工作。」
「咦?」她驚愕地瞪圓眼。堂堂飯店貴公子在汽車廠工作?「你在那邊做什麼?」
「一開始是在賽車隊里當小弟,後來當技師,然後又進車廠里學習汽車設計。」他澀澀說道,眼神似是勾起從前回憶,略微迷蒙。「我一直想當個汽車設計師。」
「汽車設計師?」她呆然。「有這種行業?」
「當然有。」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不然妳以為每年那麼多新車款是怎麼蹦出來的?」
「那倒是。不好意思,我太孤陋寡聞了。」她柔順地道歉。
「沒關系,證明我今天帶妳來看展是正確的決定。」他半認真半玩笑地說道,方向盤一轉,車子平滑地駛進停車場。
停好車,兩人來到展廳,參展的攤位眾多,再加上美艷火辣的汽車女郎助興,會場里滿滿的都是人。
為防人潮沖散,程昱鴻很自然地牽起初蕾的手。
初蕾毫無心理準備,胸口怦怦然,小鹿亂撞,紅暈直染至玉頸,掌心也緊張得快冒出汗來。
這並不是她初次與他的手交握。那天領著她跳舞時,他也曾很親密地牽著她,兩次都讓她的心狂跳,幾乎無法思考。
她繃緊肩膀,一次又一次深呼吸。
他察覺到她的僵硬,回過頭。「怎麼了?」
她呆呆地看他,說不出話來。
「妳臉好紅。」
「啊、喔,真的嗎?」她驚跳一下,局促地拿空出的那只手撫模自己的頰,似是要確認是否真的發燙。
這慌亂的反應似乎又逗樂了他,朗聲大笑。
她更尷尬了,近似哀怨地嘟唇。
他看透她的思緒,停止了笑,星眸染上淡淡的溫柔。「妳真可愛,初蕾。」
她怔愣。他說她可愛?
「妳讓人忍不住想欺負妳。」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安著薄繭的手搓揉過她掌心,激起一陣難言的顫栗。她除了痴傻的心動,竟無法反應。
他微笑,拉著她往前走,熱切地指向展台上一輛白色跑車。「哪,那就是瑪莎拉蒂今年的新款公路跑車,MCl2。」
她跟著他來到展台前,欣賞跑車美麗優雅的外型。
雙人座,車身修長,寶藍色車燈如鷹眼,犀利有神,側車鏡斜掠上挑,如白鳥展翼。
「好漂亮!」饒是初蕾這不懂跑車的門外漢,也要為其那股張狂卻又含蓄的帥氣贊嘆。
「酷吧?」程昱鴻與有榮焉的得意。
她靈光一閃。「這車子該不會是你設計的吧?」
「怎麼可能?這可是大師的作品,我差遠了!」他謙虛地直搖頭。「不過要是再多給我幾年時間,我一定能設計出比這還酷的車子,哼哼。」這話說得又不怎麼謙沖了,挺囂張的。
初蕾噗哧一笑。
男人提起自己心愛的事物,都會變得這麼愛現嗎?
可她一點也不輕視他,胸口反而融著一股溫柔的甜意。比起那個不苟言笑,把一群員工整得七葷八素的代理董事長,這樣有點直率,有點猖狂,因為夢想而眼神發光的他,可愛多了。
她笑望他,他原本發亮的臉卻逐漸黯沈,俊唇緊抿。
怎麼了?她想問他,卻問不出口,他憂郁的眼神令她有些忐忑。
他之前所以離家出走,難不成就是因為不想繼承家族事業才跟老董事長決裂?比起經營飯店,他更想設計車子吧?
笑意自她唇畔逸去,他沈郁,她也憂傷,心情因他而起伏。
半晌,程昱鴻定定神,像是忽然察覺氣氛過于僵凝,忙扯開一抹笑,故作輕快地指向另一輛跑車。
「對了,那一台是法拉利,看到沒?」
她眨眨眼,聰慧地配合他轉開話題。「法拉利?也是義大利的跑車嗎?」
「沒錯,妳真聰明。」他贊她。「走,我們過去瞧瞧--」
耗了三個多小時,兩人總算逛完車展,初蕾肚子餓得咕咕叫,程昱鴻在展場先買了個簡單的三明治給她吃,然後帶她到林森北路一家知名的日本料亭大快朵頤。
雖然外觀像是一間家庭式的小餐館,只有幾張桌子,但每一道料理都經過特別調制,精致美味,教初蕾一動筷就停不下來,差點沒撐破肚皮。
吃過遲來的午餐,已近傍晚,程昱鴻開車載她到北海岸看日落。
大紅的日輪西沈,在天際渲染出一道又一道的霞彩,美得極端自然,就好像畫家隨興將顏料一潑,便造就了曠世名作。
「好美--」初蕾整個人被迷住了,甜蜜地嘆息。
程昱鴻站在她身邊,轉過頭,欣賞她清秀的側臉,在霞光掩映下,她美得迷蒙且深邃,像一首意境悠遠的古詩。
對了,她的氣質就像首古樸的詩,簡單好懂,卻又溫婉得深遠,雅致得迷人。
苞她在一起,就好像讀著古詩,一種很恬靜很放松的感覺,只須感受詩本身的韻味,不必費神推敲那無止盡的心機。
一個像詩的女孩。俊唇不知不覺揚起。
她注視著夕陽,他卻注視著她,落日余暉下,兩人的剪影恍如定格在時光中的油畫。
終于,日陽落了,而她滿足地收回視線,轉過頭,想對他說些什麼,卻被他過于深刻的眼神一下子烘熱了臉。
他干麼這麼看她?他一直在看著她嗎?
她心跳不已,不安地打了個顫。
他注意到了,眉尖微微蹙起。「冷嗎?」
「嗯,有一點。」雖然今日氣溫並不太低,但冬季的海風吹來,畢竟是有些涼。
他月兌下外套,覆在她肩上。「哪,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不用了。」她搖頭想推拒。「我其實還好啦,你自己穿著吧。」
「妳穿著吧。」他微笑。「是我帶妳來海邊的,萬一讓妳著涼了豈不是我的罪過?」
她怔愣地望著他,肩頭從他外套傳來的暖意溫柔地包圍她全身,她心房一揪,不覺沖口而出。「為什麼今天要約我出來?」
他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思索了數秒。「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我第一次在辦公室听到妳跟我說那些話時,我就有股沖動,想跟妳一起去看車展。」
因為他認為她能理解他對車子的熱情嗎?
她恍惚地想,喜悅與迷惑交織。「我不是問你這個。」
俊眉疑問地一揚。「那妳是想問什麼?」
她其實想問他為什麼約她而不是別的女人。
她咬唇,實在問不出口,許久,才幽幽開口︰「有件事我可以問你嗎?」
「妳說。」
她垂下眼,不敢看他。「你跟郭小姐……在交往嗎?」
「……算是吧。」
算是?她蹙眉。
「我們偶爾會吃飯,一起參加派對,要說我們在交往也行。」他漫不在乎地聳聳肩。
初蕾心一沈。他怎能用這麼輕率的態度面對他和郭雨真的關系?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程昱鴻忽地開口。「妳一定在想,我這種心態真是要不得。」
她愕然抬眸。
他正微笑著,有些邪肆,又略微苦澀地笑著,眼眸深沈,深到她看不懂他在想些什麼。「傻女孩,難道妳不懂嗎?戀愛游戲有許多種玩法。」
她是不懂。戀愛怎能是一場游戲?又怎能不只一種玩法?
如果郭雨真算是他游戲的對手,那她呢?她算什麼?是他游戲里的一枚棋子嗎?或只是陪他開心的玩伴?
初蕾別過頭,忽然覺得這一日甜蜜的約會遙遠得像一場夢,而她現在已回到冷酷的現實。
人家只不過是約妳一起出來玩而已,難道妳真以為他有意追求妳嗎?她酸酸地嘲弄自己。
「……我明白了。」
「妳明白什麼?」
明白這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童話故事永遠不會成真。
「沒事。」她搖搖頭,看向他,強迫自己勇敢地綻露微笑。「我們走吧。」
他默然凝視她半晌,點了點頭。兩人走回車內,初蕾從後座捧出一盒事先準備好的禮物。「生日快樂!」
他訝異地接過。「給我的?」
「嗯。」她點頭,有些害羞地解釋︰「我想你應該什麼都不缺,也不知道送你什麼好,所以只好烤了一些餅干。」
「餅干?」他揚眉,打開盒蓋,果然發現一塊塊排得整整齊齊的餅干,有各種造型、各種口味。「這些都是妳親手做的?」
「是啊。」
他微笑。「那我不客氣了。」隨手揀了一塊,放入嘴里。
「好吃嗎?」她期盼地問。
他不說話,皺眉。
「是不是很難吃?」
他還是不說話,單手抱住骯部,臉孔痛楚地揪成一團。
「怎、怎麼了?你不舒服嗎?」她急得臉發白。
「這餅干……有毒嗎?」他控訴地嘶聲問。
「有毒?!怎麼會?」她嚇傻了,忙傾身抱住他臂膀。「喂!你沒事吧?你肚子下舒服嗎?怎麼、怎麼這樣?這餅干應該很干淨的啊!怎麼回事?」她急得額頭冒冷汗。「你忍著點,我送你去醫院,馬上去--啊,可是我不會開車怎麼辦?叫計程車,可是這里沒有計程車--對了,搭便車,跟別人求救,我馬上去,你等我一下--」
笑聲爆出,起先很低沈,不一會兒,便爽朗而放肆。
初蕾呆然,僵在原地。
程昱鴻抬起頭,沖著她直笑。「我沒事啦,妳不用那麼緊張。」
「嗄?」她一愣。
「這餅干其實不錯吃。」他眨眨眼。「如果妳下次多做一點巧克力口味的會更好。」
「嗄?」她仍未回神。
「傻瓜,我剛才是故意整妳的啦!」
「啊!」她總算懂了。
他呵呵大笑。
她生氣地瞪他,氣得臉紅透,兩排貝齒恨恨地磨著。
他居然假裝肚子痛來整她,他不知道她剛才有多擔心嗎?差點被他嚇死了!
「我要回家了!」她郁悶地宣布,本來抱住他的雙手憤然松開。
他卻趁她還沒退開身子前,反過來攬住她縴腰。
「你放開我啦!」她憤慨地想推開他。
他不放,鐵臂將她圈得更緊,俊容俯下,距她只有幾吋之遙。
她忽然心跳失速。「你、你、你想干麼?」
他沒回答,眼眸深沈地瞅著她,隱隱地,浮餅男望。
她緊張得無法呼吸。他究竟想干麼?他該不會要吻她吧?
「你……放開我啦。」嗓音虛軟得像貓咪叫。
他慢慢接近她,一吋一吋、一分一分地接近,性感曖昧的氣氛逼得她幾乎發狂--
鈴聲忽地乍響,震破了車廂內魔魅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