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方睿希一番談話後，恩惠覺得自己又得到了前進的動力。

雖然他說的那些話並不是什麼溫言軟語，有些甚至是殘酷的諷刺，但她听著，總覺得是變相的鼓勵。

他在鼓勵她，鼓舞她繼續走這條不好走的明星之路，因為有他的相挺，她加滿了勇氣，憑一般毅力與往前沖。

她要成名，要變漂亮，要讓趙應誠後悔自己拋棄她，要方睿希對她另眼相看。

她要加油……

「小姐，麻煩你也主動招呼一下客人，不要只是呆呆站在這邊笑好嗎？」廠商主管走過來，低聲表達不滿。

這是一場電玩發表會，廠商請了幾位年輕貌美的模特兒前來助陣，公司派她跟來實習，某個前輩學姐負責帶她。

來看發表會的大多是宅男，看麻豆們穿著清涼的服裝，扮成電玩里的角色，妖嬈美麗，鎂光燈閃不停。

恩惠也換上了一套薄紗短裙，扮成女主角身邊的侍女，酥胸半露，大腿若隱若現，她整個人不自在，連站姿都稍顯僵硬，何況還要學其他麻豆那樣擺Pose，對宅男們嬌笑放電。

她實在覺得好窘啊！

「不好意思，王經理，我——」

「快過去！」廠商主管不由她解釋，推著她就往台上去。

她站上台，扯開尷尬的笑容，悄悄靠近負責帶她的前輩，試圖討教秘訣。「學姐，請問一下——」

「別那樣叫我！」被她叫「學姐」的前輩很不爽，狠狠白她一眼，「拜托，我比你小好幾歲耶，都被你叫老了！」

「對不起。」她順從地道歉。「我只是想——」

「你別想了，乖乖閃一邊去吧！」前輩打斷她，眼神滿是不屑。

「這種場合本來就不該派你這種老女人來，真不知道公司在想什麼？總不可能真的把你簽下來吧？」

恩惠聞言，只能苦笑。

這個幼齒前輩已經不是第一個對她說這種話的人了，所有教過她的老師，帶過她的「學姐」，以及與她同期進修的學員，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類似疑問。

對這些批評指教，她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忍受，然後付出更多的心血與努力，奮發向上。

她悄悄觀察其他幾位模特兒，跟著擺姿勢，嘴角揚起笑，肢體款擺，盡量忽視有無數道目光正在吃自己豆腐的事實。

反正她也不是什麼上選的女敕豆腐，就隨這些宅男看吧，她豁出去了——

正這麼想時，一條無影腿忽地從她身後掃過來，踢她小腿月復，她站不穩，往前跪倒在地。

一陣嘩然，宅男們哈哈大笑，廠商主管臉色難看，幾個模特兒眼中不約而同閃過嫌惡。

恩惠窘得全身發燒，回過頭，望向對她惡作劇的主人。

原來，正是那個負責帶她的「學姐」。

「你搞什麼？我們星光的面子都被你丟光了！」經紀人Cindy拍桌怒吼，柳眉倒豎，面色鐵青，氣勢驚人。

她入行好幾年了，在星光內部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名牌經紀人，這次遭到同事陷害，派她來當實習學員的「導師」，她已經夠不爽了，沒想到還遇到一個超白目的笨蛋，整天只會給她惹麻煩。

「算我求你，康恩惠，請你自動退訓，OK？」她斜眼看人，軟硬兼施，尋常的新人看到她這副模樣，早嚇得退避三舍了，恩惠卻動也不動，凝立原地。

木頭就是木頭，她快瘋了！

Cindy繼續發飆。「當初我看你的條件，就知道你不適合走這一行，也不曉得你在甄選的時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那些評審眼楮都瞎了嗎？听說最後是Ricky力保你，你給我老實說，你跟他是什麼關系？」

「Ricky？」恩惠茫然。「我不認識他啊。」

「他是我們星光的小老板、總經理！你敢說你沒听過？」

她是听說過，但那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麼可能跟她有什麼關系？

「我從進公司，還沒機會見到總經理。」她低聲解釋。

「你真的沒見過？」Cindy懷疑。

「嗯。」她頓了頓，遲疑地問。「Cindy姐，你剛說，是總經理推薦我？」

「為什麼？」

「為什麼？」Cindy冷笑。「我也想問！如果不是我听錯了，就是告訴我的人在造謠，我怎麼也想不到憑你的條件有哪一點值得總經理看中你？」

她也想不到。恩惠苦澀地尋思。事實上她當初能入選，已是她料不到的天大奇跡。

「總之不管你怎麼混進來的，你不適合走這行，還是自動退訓吧！」Cindy冷冷地下逐客令。

恩惠咬唇，半晌，輕輕搖頭。「我不能。」

「為什麼不能？」

「因為我已經決定了，這三個月無論如何都要全力以赴——」

「你全力以赴有屁用？」Cindy飆斥。

「不適合就是不適合！」

恩惠默然，悄悄握緊拳頭。她告訴自己，為什麼不能熬過這些？

她可以熬過的……

「我不退出，Cindy姐，請你再給我機會，距離結訓不到三個禮拜了，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她誠懇地祈求。

「機會，還是給你這種人浪費的。」Cindy無情地撂話。

「……」

「你怎麼不說話？你知不知道，我就氣你這樣不吭聲，好像我欺負你似的！」

「……」

「康恩惠！你——」手機鈴聲驀地響起，阻止Cindy口出惡言，她不耐地撇嘴，接電話。「喂，小張，什麼事……我當然知道，他們想怎樣……什麼？」

一道驚聲尖叫駭住了恩惠，她凜然，注視Cindy講電話，臉色忽青忽白，滿是不可置信。

「……你沒跟他們說她還是個實習生嗎……他們本來就想找新人，不是線上模特兒更好？」Cindy咬牙，「好，我知道了。」

她掛電話，眼眸直直瞪著恩惠，良久，才壓抑著怒氣揚嗓——

「有廠商指名你拍廣告！」

兩個禮拜後，某支廣告開始在網路上流傳。

男女主角分別住在兩棟舊公寓，他們是平凡的上班族，工作完後，拖著疲憊的步履回家。

男主角喜歡上網，彈吉他、看競爭激烈的球賽，女主角看書、做料理、跟著電視里連續劇的劇情喜怒哀樂。

男主角住的地方會漏水，下雨天得在屋內撐傘，女主角家樓下是海鮮餐廳，常有醉漢在路上騷擾她。

他們都想搬家，卻遲遲找不到合適的房子，他們每天上下班都會在捷運站擦身而過，可惜彼此不相識。

某天，有個熱情的房屋仲介員，為他們找到了很溫暖很舒適的房子，清風徐徐的夜晚，他們同時站在小陽台，看美麗的月亮。

轉過頭，才發現隔壁鄰居也在看同一個月亮，于是他們相視而笑——

這是某家房仲公司的廣告，標題是「邂逅篇」，廣告拍得很有意境，頗有幾米的繪本風，網友們熱烈討論負責擔綱演出的男女主角，兩個都是新人，名不見經傳，但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能引起平凡人的共鳴。

尤其是女主角，她身上有股清甜干淨的氣質，不特別漂亮，可笑起來神情很溫柔，撫慰人心。

網友們盛贊她是療愈系美人，說只要看到她，仿佛一身的塵埃都被洗淨了。

這則廣告在網路口耳相傳的口碑效應下，創下高點閱率，又過了一個禮拜，續篇在電視上登場，主題是「求婚」。經過相戀後，某天，男主角遞給女主角一把鑰匙，要她去打開某棟大樓的某一扇門——

大尺寸的電視熒幕上播放著廣告影像，最後，女主角坐在新居的沙發上，任由男主角賴皮地躺上她柔軟的大腿。

羅明杰按下遙控器，讓畫面在最後一幕定格。

「怎樣？」他回頭問好友。

方睿希坐在辦公椅上，不慌不忙地喝著咖啡，「什麼怎麼樣？」

還裝傻？羅明杰翻白眼，「康恩惠的表現啊！她這支廣告拍得很不錯吧？」

「是還可以。」方睿希淡淡地同意。

就這樣？羅明杰眯起眼，狐疑地審視好友。「我听說廠商對她的表現很滿意，連Cindy都說，她想不到康恩惠身上可以挖掘出那種療傷系的氣質，這次真的是跌破太多人的眼鏡了，誰也沒想到一個還沒簽約的新人就能有這種成績，觀眾對她的評價都很不錯呢。」

「是嗎？」方睿希漫不經心地應，一面簽閱文件。

羅明杰瞪他，見他硬要裝冷漠，看不下去，索性上前，雙手搭在辦公桌邊緣，開門見山就問︰「是你跟廠商推薦她的，對吧？」

方睿希不置可否，繼續看文件。

「我听說廠商那邊拿到錄影光碟，看到她那天在甄選會的演出，才決定給她一個機會試試看，連廣告商都意外怎會指名一個新人？」羅明杰轉述從Cindy那邊听來的八卦，「我想那片光碟，就是你拿給廠商看的吧？」

「……」

「一定是你！」羅明杰自顧自下結論。「我敢打賭，你一定有順便幫恩惠美言兩句，不然廠商就算看過光碟，也未必會把賭注下在她身上。」

「……」

「Ricky！你是聾了還是啞了？我在跟你說話，你沒听見嗎？」羅明杰提高聲調，開始對好友堅持裝傻到底厭到不耐了。

「听到了，拜托你還要像個女人一樣尖叫。」方睿希作勢掏耳朵，悠閑的神態激得羅明杰好想伸手掐他。

「所以真的是你私下運作的，對吧？」羅明杰打破沙鍋問到底。

方睿希微微一笑，「你知道就好，干麼一直問呢？」

因為他好奇啊！羅明杰懊惱地努努嘴，因為就算是男人，也有想擺听八卦的劣根性嘛，何況事關他的好朋友，他當然想搞清楚。

「我說Ricky,你干麼特別幫那個女生？我實在想不通耶。」

「我不是說過了嗎？只是做個實驗而已。」

「什麼實驗？」

方睿希但笑不語，他並不打算解釋，也無從解釋，坦白說，連他自己也不是那麼弄得清楚自己的動機。

他心里也有矛盾。

他正想打哈哈混過去，手機忽然響起簡訊鈴聲，是康恩惠傳來的簡訊。這陣子她常傳簡訊給他，就像個用功的學生一樣向老師報告每天的課業進度。

他微笑點閱。

你看到我在電視上播出的廣告了嗎？我領到支票了，想請你吃飯，今天晚上有空嗎？

今天晚上啊……

方睿希想了想，目光一閃。「Ricky，今晚的Party我不去了。」

「什麼？你不去？你怎麼能不去？」羅明杰如遭晴天霹靂，哇哇抗議。

「這可是ChristmasParty耶！你知道有多少大客戶跟媒體記者會來？你這個娛樂圈的大人物怎能不到？至少也要趁機替公司跟那些商場大亨打打關系啊！」

「如果什麼事都非要我親自出馬，還要你這個公關總監做什麼？」方睿希調侃。

「既然這樣，你辭職好了，我也省下一筆‘冗雜的’薪資開銷」。

「你，你這家伙！到底有沒有一點人性啊？」羅明杰發指地控訴。「我簡直是交友不慎！」

「總之交給你了。」方睿希顯然沒把好友的控訴听進去，不負責任地起身。

「我先走了。」

「你不參加Party，要去哪里？」羅明杰在身後追問。

他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