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兒和連君軒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大院,楊柳兒正要高聲喊著她回來了,楊杏兒卻是從灶間走了出來,揮手示意小妹趕緊過去。
楊柳兒疑惑上前,低聲問道︰「怎麼了,阿姊,家里有客人?」
楊杏兒臉色有些惱意,應道︰「不知道從哪里來了一個管事,非要買咱家的莊園。阿爹和二哥正陪著說話呢。」
連君軒听到這話就皺了眉頭,扭身直接進了堂屋。楊柳兒也幫忙端了點心,隨在楊杏兒後面去湊熱鬧。
堂屋里,楊山坐在主位,客座上則是一個穿了錦緞長衫的中年男人,身形很是胖大,臉上肥肉堆迭擠得眼楮都眯成一條縫了,十根手指上戴了足足八只金戒指,剩下兩只拇指也沒閑著,都套著玉扳指,他身後還站了兩個青衣小帽的隨從,各個鼻孔望天、眼白視人,一副了不得的模樣。
楊柳兒打量一圈後差點沒笑出來,心里奇怪這幾個活寶是哪里跑出來的,怎麼突然想要買自家的莊園?
楊山也有些不耐煩,他說了幾次不賣莊園,但這人就好像听不懂一般,真是惹人惱火。
一旁陪著的楊誠也是皺眉,只好再次沉聲說道︰「鐘管事,我們楊家不會賣莊園,您還是另外尋好去處吧。」
正好楊杏兒姊妹送茶上來,楊山便順手端起閨女上的茶喝了一口,接著便重重落在桌子上,提醒這主僕三個該告辭了。
不曾想鐘管事卻依舊笑咪咪的道︰「莫非楊老爺嫌開價低了?那我再漲一百兩。這價格別說在甘沛,就是在皇都腳下也能買座院子了。若不是我們少爺听說你這莊園有口靈泉,活水不斷,兆頭極好,也不會想要高價買下送給老太爺做清修的山居。」
他的話音落下,不等楊山再說話,那兩個隨從卻是有些惱了,一個撇著嘴,極為不屑的道︰「姓楊的,別不識抬舉,我們鐘家想要買這塊破地方是你們祖上燒了高香。端什麼臭架子啊,就是放訛也得看點眼色啊!」
另一個也附和道︰「就是,這破地方若不是有口靈泉,別說我們少爺和掌櫃,就是我們都不願意踩一腳爛泥!」
這話實在難听,楊家老少齊齊變了臉色,楊山用力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高聲喝斥道︰「我管你們是什麼鐘家西家,這莊園是我們楊家的,給多少銀錢都不賣。既然嫌棄我們這地方不好,你們就趕緊走,我們家里不留外人!」
「你個刁民,別給臉不要臉啊!」一個隨從許是沒想到楊家如此硬氣,開口就罵了起來。
聞言,哪怕楊誠讀了多年聖賢書,自詡君子,這會也忍不住了,抬手就賞了他一巴掌,「你再敢滿口噴糞,我就扭送你去府衙。強買民宅,足夠你們挨個三十大板!」
那隨從被打得有些發懵,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就要上前跟楊誠拚命,不想鐘管事卻站了起來,拱了拱手,臉上依舊笑咪咪,但眼神卻極陰郁冰冷,讓人下意識想起山里的毒蛇。
「既然楊老爺不願意賣莊園,我們也不能強求,這就告辭了。但世事無常,許是不過幾日我們還會再見面,說不定到時候楊老爺會主動開口求我買莊園呢!」說罷,主僕三人就抬腳出門去了,讓楊家人的面色很不好。
楊誠生怕父親和妹妹們擔心,開口安慰道︰「阿爹放心,大宇還有王法,這些人不敢亂來!」
听到這話,楊山點頭,干巴巴的應道︰「你也別惦記,家里有我呢,你好好讀書就是。」
楊柳兒揉揉突然狂跳的右眼,扭頭望向沉默的有些古怪的連君軒,「連大哥,你怎麼不說話?這鐘家什麼來頭,你知道嗎?」
連君軒好似沉浸在什麼往事里,聞言猛然回過神來,見楊家人都在看著他,這才收拾心神應道︰「我倒是知道一家姓鐘的,但不知道同這個鐘管事是不是一家?待我回城讓連強打听一下,得了空閑就送信過來。」
楊家人也沒有別的辦法,又不願自己嚇唬自己,于是照舊一邊閑話一邊吃了晚飯。倒是村人不知道從哪听說有人要買楊家莊園,里正同幾位老爺子扯個飯後閑走消食的借口跑來探口風,楊山也沒有隱瞞他們,只說那鐘家有些來頭,但他沒有答應。
听到這話,里正等人長舒一口氣,要知道甘沛這里十年九旱,全村的人今年得了楊家放水救了麥田,全都嘗到甜頭了,指望著明年、後年甚至祖祖輩輩都跟著楊家沾光呢,那些富貴人家可不見得有楊家好心,若是買了莊園又不肯放水,全村人豈不是都完了……
不說村里人如何歡喜,只說連君軒第二日一進城就別了楊誠匆匆回了連家大宅。彼時連強正帶著一幫護衛演練刀法,突然見到自家少爺趕回還有些驚訝,一听說讓他去打探消息,也沒耽擱,擦擦頭上汗珠子就出門了。
最近,自家主子被關在書院里,連強閑著無事就常在城里走動,自然清楚哪里能探到消息,走了幾家大牙行,又去縣衙前面的茶館坐了片刻就八九不離十了。
原來那位鐘管事是隨著自家少爺一同從皇都過來做買賣的,帶著大隊的馬車,裝了不少布料器物,而甘沛縣令的夫人就出自這個鐘家,論起來,這鐘少爺要叫縣令一聲堂姊夫。
也因為這個緣故,鐘家商隊一落腳就在城里立了名號,無人敢欺,平日都是這鐘管事出面料理事物,那鐘少爺一頭扎進青樓就沒出來過。
連君軒越听臉色越沉,實在很想翻個白眼。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他與某個鐘家人還真有些瓜葛,但跟這鐘少爺卻沒有打過交道,不過同樣來自皇都,多少都有些情分吧。
他想了想便對著連強道︰「拿我帖子去見鐘少爺,就說我今晚請他賞荷飲酒。有了回信,再去請劉三少、馮公子幾個,讓廚下準備酒席。」
連強點頭應了,轉身出去,結果不到半個時辰就轉了回來,這次卻是徹底黑了臉,氣乎乎的回稟,「少爺,那鐘家子弟真是太狂了。我遞了少爺的名帖,他直接扔了回來,說不認識連家人。」
「什麼?」連君軒也惱了,「他當真這麼說?」
「是,我報的是皇都將軍府的名號。」連強微微眯了眼楮,右手下意識模著腰側的匕首。
其實連強方才在鐘少爺身後看到一個熟悉面孔,他曾見那人出入皇都老宅,難道這鐘少爺是沖著自家少爺來的,而楊家只不過受了池魚之殃?若是這般,以少爺的脾氣,還有待楊家的不同,怕是要暴怒了,他想了想,覺得這事還是暫且壓下不說,先調查個清楚的好。
不說連強心里暗自嘀咕盤算,只說連君軒也是疑惑,不明白這鐘少爺是不是出生時被驢踢了腦子?但凡世家之人,最講究做事留三分余地,他們已報了名號,就算對方不領情,起碼也不會這般撕破臉啊,那他這般行事為的是什麼?
在這主僕倆都是疑惑不解的時候,家安卻引著楊志從外面走了進來。
家安小跑幾步搶先進門,小聲道︰「少爺,楊掌櫃來了。我見他好似有急事,就直接引他進來了。」
連君軒不在意的擺擺手,起身接了楊志,一邊吩咐家安上茶點一邊問道︰「大哥,你怎麼來了?」
楊志听他這般稱呼自己,心下稍安,想了想便直接說道︰「連兄弟,咱們的鋪子出事了!今早開門就有地痞來搗亂,我好不容易把人打發了,又發現後院被人家扔了條死狗,按理說這也沒什麼,咱們鋪子生意好,惹人眼紅使些小手段也想的到。但方才衙門里的差役上
門了,指著後廚說不干淨,又說欠了稅銀,直接把鋪門封了,我琢磨著這事有些蹊蹺,去書院問過說你在家,這才趕過來。」
連君軒越听臉色越冷,同連強對視一眼,都有些明了之意。不必說,這肯定也是鐘家的手筆了。
左右這事也瞞不過,連君軒就把昨日鐘家人去楊家強買莊園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囑咐道︰「大哥不如回莊園住幾日,正好過個團圓節。鐘家的事我這就讓人去料理,說不定不等你們回去吃頓午飯就該回來開鋪門了。」
楊志雖然隱隱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但連家在甘沛的根底他很清楚,少有人不賣連家顏面,解決起來或許不太難,這般想著,他稍稍放了心,又閑話幾句就回去給伙計放了假,帶著媳婦租輛騾車回家團聚去了。
再說連君軒因為說了大話,正惱得怒發沖冠,連家在甘沛的鋪子雖說遠不如皇都多,但坐鎮的大管事卻是家中得力的老人,曾跟著連老爺子出生入死,別說小小的甘沛,就是在皇都也有幾分顏面。
連君軒原以為親自去請托大管事,去拜訪縣令說一說,楊家這事就過去了,畢竟鐘家那位老太爺還掛著戶部尚書的名頭在朝榮養,總不能因為這等小事同連家交惡,可惜這次大管事居然稱病,死活不肯見他。
連君軒也犯了倔脾氣,死活坐在大廳里不肯走。大管事沒法子了,最後讓人傳了一句話,「老宅大少爺寫信來托老奴處置一點小事,老奴實在騰不出手,還望二少爺見諒。」
這話若是再听不明白,連君軒就白活十幾年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管事這是不願意介入兩個小主子的爭斗。也就是說,楊家莊園和燒雞面鋪子的事都是皇都那位大哥的手筆,鐘家那位蠢貨少爺就是指向自家的箭!
「砰!」連君軒抬手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跳得老高,末了卻半字未說,起身離開了。
看到自家少爺這般模樣,連強心里發虛,但想了想還是疾走幾步,上前低聲說道︰「少爺,我先前瞧著姓鐘的有個隨從面熟,想著怕是這人真同大少爺有些瓜葛,要不要我送信回皇都,老爺子若是知道了,絕對不會——」
「不必!」連君軒雙眸冰冷掃過街上來往的人群,雙手緊握成拳,「我不信離了老爺子的庇護就寸步難行!走,喊上師兄,我們去縣衙!」
連強還想開口攔阻,可末了還是明智的閉了嘴。
楊誠本就惦記家里的事,這一日讀書也是心不在焉,惹得史先生喝斥多次。這會听到連君軒約他一起去縣衙討說法,立時跑去同史先生陳情。
史先生是個古板方正的脾氣,听完氣得直接拍了桌子,執意親自帶著兩個學生去拜會縣令,然而縣衙的大門敞開著,進去卻見不到縣令的影子。
師徒三人不論是報了連家的名號,還是書院先生的名號,那位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師爺就是不肯通傳,一會兒說縣令下鄉去了,一會縣令訪友去了,氣得史先生吹胡子瞪眼楮。
正僵持不下的時候,突然有個衙役跑進來在師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那師爺眼角掃向楊誠,居然又添了三分幸災樂禍之色。隨後開口就道︰「史先生,兩位公子,我們老爺真是不在後衙,若是有事,明日再來吧。另外,方才有人在城外官路上駕車行凶,傷了鐘家少爺,剛被抓回來下獄,听說也是姓楊。」
「什麼?」楊誠同連君軒大驚,齊齊站了起來。方才楊志夫妻坐車回柳樹溝去了,難道楊志一時氣惱,見到姓鐘的就失了理智?兩人再也坐不住,扶了史先生就出了縣衙。
楊誠心急,解下腰側的荷包就要去找衙役打听消息,不曾想一直留在外面的連強卻是跑上前,焦急說道︰「少爺,楊少爺,楊掌櫃被抓進大牢了。听說是撞了鐘家的馬車,但我方才瞧見鐘少爺下車進了後衙,不像傷了的模樣,楊掌櫃怕是中了人家的手段了!」
「真是欺人太甚!」楊誠恨得轉身就要去擊鼓鳴冤,但乍然想起縣令就是鐘家女婿,立刻紅了眼楮,「我要去府城告狀!」
連君軒這會也是恨得咬牙,「先找魏春替大哥打點一二,然後我同你一起去!」
連強一見事情要鬧大,就指望史先生開口攔阻,不想史先生居然大力點頭,「你們身上帶著秀才功名,不必挨三十殺威棒,盡避去告。我就不信朗朗乾坤,鐘家一手遮天了!」
得了史先生的支持,連君軒同楊誠鄭重行了一禮,謝過史先生。
可一旁的連強卻急得跳腳,這事若捅到府衙,鬧不好就要上報朝廷,到時候就不是鐘家欺壓百姓了,而是連家同鐘家爭斗!可惜不等他想出辦法攔阻,魏春卻是瘋跑而來。
這般涼爽的秋日魏春居然滿頭大汗,額角唇邊還有血跡,身上淺青色的袍子也濕了前胸後背,實在狼狽之極,楊誠見他扶著縣衙門前的石獅子直喘氣,趕緊上前替他拍背,他卻是急得連連擺手,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卻驚得眾人都變了臉色。
「楊大叔他們去府衙告狀了!」
眾人不由驚呼,直問︰「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魏春又喘了幾口氣,這才把事情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