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學子們雖然看了一場香艷至極的熱鬧,各個都同打了雞血一般興奮,但在先生面前都裝作正人君子模樣,齊齊附和,「先生且寬心,這天下還是懂禮儀知廉恥的人居多。」
史先生掃了一眼狼狽的連大少爺,再看看自己身旁的兩個弟子,一個正直誠懇,一個驚才絕艷,于是欣慰的點頭吩咐道︰「君軒,這怎麼說都是你們連家的事,涉及家門清名,還是派人送個信回去吧。記得不可多話,馬上要大考了,莫耽擱了前程!」
所謂人老成精,史先生即便再愚笨,也猜出今日這事蹊蹺,大家族總有些陰私爭斗讓他很是不齒,但又不放心弟子因而斷了功名之路,所以才出聲提醒,連君軒又怎會不知?只誠心行禮謝過。
史先生一走,其他學子也不敢逗留,大伙魚貫而出,不多時,院子里就剩楊家兄妹是外人。楊誠冷冷瞪了師弟一眼,也道︰「過會到我屋里來!」
聞言,連君軒趕緊討好笑道︰「師兄放心,我馬上就來。」
楊誠冷哼一聲,擺手示意看戲看得意猶未盡的小妹隨他回去,一瞬間,院子里只剩連家兄弟了。
連君軒也不理會想要吃人的大哥,直接吩咐走過來的連強,道︰「找間空房子,請大少爺進去坐坐,若是有人尋來,一並關起來。再派人去給老爺子送信,一五一十照實說!」
連強低頭應下,連君軒掃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大哥,輕蔑一笑,轉而快步離開。他還得去同師兄賠罪呢,哪里有功夫在這磨蹭。
連大少爺氣得跳腳大罵,剛想追上去就被兩個護衛抓了胳膊,硬是「請」到廂房坐休息,任憑他怎麼叫罵也沒人應聲……
「啪!」
連老爺子鐵青著臉,抬手把茶碗重重砸到地上。若是長孫在跟前,他都想直接劈開長孫的腦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裝了豆腐渣。
明明同他說過多少次了,哪怕做不到兄友弟恭,起碼也不要再去招惹老二,難道他以為老二還是那個隨意就被他推下假山、扔進池塘的小孩子嗎?
如今自己還在世,那事也沒完成,還能攔在中間阻擋一二,可若到了那日,老二再也不念血脈親情,恐怕就不會這般輕易放過長孫了……
「這個蠢貨!老二考了功名,對連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他怎麼就不懂?難道壞了老二的前程,他就能得到什麼好處?整日不學無術,坑害起兄弟來倒是手段百出,真是氣煞我了!」連老爺子越說越氣,抬手又砸了一只茶碗。
連強趕緊跪地勸慰,「老爺子,二少爺已把那院子封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趕緊想辦法把這事遮掩過去,否則鐘家那里怕也不好交代。」
連老爺子如何看不出事情的輕重緩急,但先前楊家告狀一事已欠了鐘家情分,如今又污了人家閨女,就算那閨女也不是個安分的,但到底是自家子孫爭斗才惹了禍,他這張老臉皮再厚,也不知怎麼去見老友啊!
「真是冤孽啊!」連老爺子狠狠拍了桌子,高聲吩咐一旁候著的心月復武伯,「火速準備一份聘禮,隨我去鐘家提親!」
武伯原本見兒子回來還很歡喜,沒想到兒子送來的又是壞消息,這會听了吩咐,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應聲下去忙碌了。
連強無奈又委屈,行禮告辭,也要準備返回小鎮,卻被連老爺子留下。
連老爺子琢磨了好半晌,到底嘆了氣,他想讓連強捎信給小孫子,若是再遇到這事,多給連家留些顏面,但想起那個不爭氣的長孫做事如何毒辣、不留手,他又熄了這念頭。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怎麼也不能偏心太過,一旦他約束小孫子留手,說不定哪回他就被長孫害死了。
「罷了,罷了。」連老爺子揮手攆了連強出去,末了頹然坐在太師椅上,瞬間像是蒼老了十歲。
客棧小院里,連君軒此時也正水深火熱,楊誠很生氣,雖然他把事情的原因過程都說的清清楚楚,但楊誠依舊不願給他一個笑臉。
連君軒倒茶賠禮,末了實在沒有辦法就轉向楊柳兒求救,偏偏一旁的楊柳兒咬著點心,雙腳懸在椅子下來回晃蕩,悠然自在的模樣惹得他又好氣又好笑。
楊柳兒看了好一場戲,這會也舍不得連君軒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趕緊把剩下的一半點心塞到嘴里,含糊出聲求情道︰「二哥,你不要生氣了。連大哥他——」
「你也閉嘴!」楊誠是真惱了,連小妹也責怪上,「出門的時候阿爹說什麼了?讓你有事听我的話,你呢,這麼大的事居然都不說一聲。若是連大少爺安排縝密些,心思再歹毒一些,師弟難保不會中計,到時候要怎麼轉圜?再說了,即便連大少爺再可恨,那鐘家小姐總沒有多少錯處吧,這般毀她清白,以後就算嫁入連家也不會夫妻和順,師弟這般行事,實非君子所為!」
楊柳兒被訓的低了頭,就是連君軒也滿臉愧色。先前心里存了一口氣,只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哪里考慮得到那麼周全,這會仔細想想確實如師兄所說,自己有些……失了仁義。
思及此,他坦白認錯,「師兄,我錯了!」
楊誠嚷了幾句,又見師弟確有反省之意,臉色也就緩和許多,「這事已經做了,後悔也沒用。看連老爺子如何處置吧,想必兩家為了遮丑一定會結姻親。到時候,鐘小姐嫁進連家,能幫襯你就多幫襯些吧,但記得也不要多牽扯,至于連大少爺,真是……」
一想起連大少爺想斷了師弟的前程,楊誠極想再罵幾句,但到底還是忍下了,「你這般也算報了仇,以後離他遠些。科考過後,不管中不中,咱們都早早回甘沛去。」
「是,師兄。」連君軒趕緊應下。
楊柳兒也是小聲保證道︰「進了皇都後我也一定守規矩,不讓二哥惦記。」
听了這話,楊誠倒是無力的擺了擺手,顯然對小妹的保證抱持懷疑態度,但這會也不想多說,只能看以後了。
片刻之後,小院里的學子們吃了飯就紛紛點起油燈,有刻苦攻讀的,也有翻箱子找衣衫,準備風光進皇都的。總之人人都很興奮,直鬧到半夜才算睡下,可是沒睡多久,旁邊的院子又鬧了起來。
先是鐘家來人,接走了鐘小姐主僕,接著連家也派了馬車,直接捆了連大少爺和傍晚時自投羅網的長隨,一同連夜趕回皇都。
連君軒蹲在牆頭,眼見兩隊車馬漸漸隱沒在夜色里,心里微微有些愧意。
他自認不是君子,對于師兄所言那些害了鐘小姐的話,他並不怎麼後悔,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無辜的人,她既然敢跑來小鎮私會男子,就得承受這麼做的結果。他唯一舍不得的是自家老爺子,這會怕是又在同鐘家扯皮吧,世家大族的姻親,結好了是幫手,結不好就是仇……
事情果然如同連君軒料想的一樣,這一晚皇都里雖然璽歌依舊,但私底下卻是另一番熱鬧。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秘密,特別是沾染了桃色二字。
小鎮本就處于喉舌位置,是進皇都的必經之處,哪家沒個眼線扎在這里瞧瞧風景啊,幾乎不等鐘家和連家接到消息,各個大宅門後院幾乎就熱火朝天的議論開了。
鐘尚書是朝中文官翹楚,幾乎是小半朝官的座師,連老將軍又是武將之首,這兩家的後輩子孫糾纏到一塊,就是沒有什麼事也都要被舌尖攪一攪,更何況還涉及了兄弟爭斗、兒女情長……
哪怕連家立刻向鐘家提親,第二日一早更放出消息,說兩家早就議親、互換了庚帖,也沒一個人相信,但若是遇到兩家人,還是要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道喜祝賀,不過也有那平日相交甚惡的,免不了也要嘲諷上兩句,讓連鐘兩家後院日日都能掃出一大筐碎瓷片。
雖然鐘家夫人明知自家閨女平日也不是個安分省心的,若不是她私自出門,也不會被壞了清白,可孩子總是自家的好,打罵兩句就舍不得了,因此就算恨連家恨得咬牙切齒,還是得打落牙齒和血吞,趕緊置辦嫁妝把閨女嫁過去,否則,也不會有別的人家來提親了,若是再倒楣一些,肚里留了種,那就真成了天大的丑事了。
不過連家那邊也是萬般不願意,連大夫人更直接把跟著兒子的長隨杖斃了。
連旺媳婦想起整日在家哭天抹淚的閨女,怎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她趕緊給倒茶拍背,低聲勸慰著,「大夫人不要生氣,您的身子要緊。大少爺雖說看著是大人了,但心地還像小時候一般純良,他恐怕是一時看不慣二少爺囂張,這才氣不過,想給他找點麻煩,二少爺那麼惡毒奸詐,大少爺上當也不奇怪。」
「哼,那個野種,將來落在我手里,看我怎麼拾掇他!」本來容貌就只算端莊的連大夫人,這會恨得咬牙切齒,神色越發猙獰。
連旺媳婦趕緊低了頭,狀似隨口的感嘆道︰「大夫人要拾掇他,怕是也不容易。老爺子護著他呢,若是這次大考再得了功名,這將軍府將來怕是都……」
「他敢!」果然連大夫人怒色更甚,一巴掌拍了桌子,惱道︰「有我在,那野種就別想出頭!明日隨我回趟陳府,記得打點一份厚禮。」
「是,大夫人。」連旺媳婦退了出去,半垂的眼里滿滿都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