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軒這一覺就睡到日上三竿,楊柳兒一次次跑去東廂門口探看,就連楊誠也難得賴了床,路上是何等辛苦可見一斑。
而在楊柳兒熱了第三次早飯的時候,東廂房的門才終于打了開來。
楊誠換了一件寶藍色的棉袍,頭上系了儒巾,本該是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這會卻因為一張黝黑的臉孔,破壞了大半美感。再看王君軒,臉色同樣跟涂了一層墨汁一般,襯著一襲竹青色錦緞袍子,更是詭異滑稽。
昨晚天色黑又是久別團圓,誰也不曾仔細打量,這會楊家眾人乍然一見,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楊山倒是心疼他們,趕緊攆了笑得抱著肚子的小女兒去準備飯菜,待兩人吃飽,這才詢問起西域之行路上的事。
但凡懂事的兒女之于父母,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楊誠和王君軒自然也早有商定,兩人只揀了路上不同的風俗和趣事來說,惹得又趕來湊熱鬧的楊田一家也是听得津津有味,說到一半時,陳家兩位舅舅,還有讓楊志扶著大肚子的楊杏兒也都進門了。
吳金鈴在城里坐月子,出不了門,至于魏春,天色冷了以後就沒在家里出現過幾次,一心都撲在那個蜂窩煤生意上了,惹得楊杏兒時常抱怨小妹帶著自家夫君一起掉錢眼里了。好在楊志心疼大妹,常去探看不說,這次也特意接了她一起回來。
眾人聚在一起說笑更是熱鬧,不用多說,午飯又擺了酒席。
冬雪掌管灶間如今已有大半年了,早就能夠獨當一面,這會也不用自家小姐動手,直接喊了姊姊弟弟幫忙,洗菜切肉、煎炒烹炸,灶間里很快就盈滿了香氣。
程大娘本來還想幫忙,見了這樣也就笑著回去照顧外孫了。
楊誠同王君軒陪著家里人說了一會話就尋個借口出來,一出門,就見楊柳兒已經笑咪咪的等在東廂門外了。
楊誠又好笑又好氣的伸手揉著小妹的腦袋,說道︰「你啊,一遇到銀錢之事就精得跟狐狸似的。」
「哎呀,二哥,我都快十五了,別拿我當小孩子!」楊柳兒伸手護住頭上漂亮的花苞,還有特意插上去的幾粒小珍珠。
楊誠混不在意,神色間難得帶了絲痞意,「你就是八十歲,也是我的小妹。」
听到這話,楊柳兒嗔怪的瞪向王君軒,抱怨道︰「都是你把我二哥帶壞了,好好的端方君子,居然都會斗嘴了。」
無端被牽連,王君軒極無辜的苦了臉,「這黑鍋可別往我身上背,要怪也得怪唐大哥——」
「好了,進屋說。」楊誠听到一半,急忙開口打斷,拉了師弟和妹妹進屋。
等屋門關好,細听院子里也沒什麼動靜,他這才低聲對楊柳兒解釋道︰「小妹,我們從西域歸來的路上救了一個人,因為某些緣由,他的身分不能曝露。正好師弟手下有個護衛先前出了事,就讓唐大哥頂了他的名頭,一起隨著車隊回來。若是有外人問起,你就裝作不知道,懂嗎?」
這話讓楊柳兒想起昨晚看見的生面孔,盡避此刻她心下好奇不已,但見二哥臉色沉肅,沖到嘴邊的話就又咽了回去,還鄭重的點頭應下。
有時候知道的太清楚,再裝作不知道反倒更容易露破錠,還不如根本不听不問,這樣才最保險。
王君軒生怕楊柳兒心里不舒坦,趕緊抱了先前藏起的那只箱子過來,笑著招呼道︰「柳兒快來看,我和師兄這次實在走運,得了不少好東西。」
這話果然讓楊柳兒興致大起,探頭看向箱子里,眼楮立時就亮得如同探照燈一樣。
「啊,這是珍珠,怎麼這麼大!」
「這是鑽石?這得多少顆啊?」
「金磚?你們盜古墓了?」
這木箱看著只有一尺見方,里面卻分了很多層格,楊柳兒每打開一層都歡喜的直跳腳。
不是她眼皮子淺,實在是楊誠和王君軒帶回的東西太珍貴了,有一層裝的統統都是珍珠,個個圓潤瑩白,大的如同葡萄一樣,最小的也有拇指甲那麼大。還有一層整個是鑽石,一粒粒切割的很是完美,映射著窗縫里照進的光線,美得如夢似幻,更別說箱子底下滿滿兩層都是巴掌寬的金磚了。
敝不得王君軒要親自照管,這一箱子的東西若是都賣掉,絕對能換回幾萬兩銀子!
楊誠和王君軒站在一旁,看著楊柳兒模模這個,拍拍那個,歡喜得像掉進面缸的小老鼠,兩人心里都是好笑又滿足。
「小妹,你喜歡哪樣就拿出來單放,等我們去皇都的時候,找個手藝好的匠人給你打幾套好頭面。」
「是啊,柳兒,那金磚成色極好,先打十副八副金頭面,珍珠也要幾套,還有那個鑽石,听說皇都這兩年極興這個,你也打兩套。我和師兄運氣好,穿過沙漠剛到了那邊就踫到遇難的海船靠岸,師兄帶人給那些紅頭發的番人送了些吃喝,他們就把我們的綢緞瓷器都收了,給了這些珍珠鑽石。」
王君軒興致勃勃說起當日的奇遇,很有些得意的模樣,末了又道︰「你要的那些古怪種子,我挑容易存放的也帶了一些回來。另外,那些紅毛番人吃的一種「洋土豆」很甜,我想著你許是愛吃,也帶了兩箱回來……」
「什麼洋土豆,帶我去看看!」楊柳兒听說有種子,立刻扔下滿箱的珍珠寶石,扯了王君軒就要往外走。
「都在這里呢,你等會!」王君軒趕緊拉她回來,又從床底下拉出兩口大箱子。一口裝了七八只小布袋,她接連打開嗅聞品嘗,末了卻是有些失望,原因無他,她只認識其中一種是孜然,烤肉的絕好調料,至于其余幾樣就半點不知了,不過等她看見布袋下面掩蓋著的那些褐紅色的番薯,她立時喜得蹦了起來。
「番薯!居然是番薯!」
楊誠和王君軒聞言,紛紛驚訝不已,楊誠問道︰「小妹見過這洋土豆?」
「呃……」驚覺自己露了狐狸尾巴,楊柳兒趕緊扯了個借口遮掩,「沒親眼見過,但我在一本舊書上看過圖畫,畫上就是這個樣子。據說這東西極容易種植,房前屋後,荒地也都能種,三個月就能收獲,一畝地能產一千斤,蒸煮烤炖怎麼吃都成,就是秧蔓都能炒菜。踫上災年,有兩袋子這東西,混點稀粥就能養活一家子人呢!」
「真的?」楊誠和王君軒激動的死死抓住楊柳兒的手臂,「這東西當真一畝能產一千斤?」
楊柳兒的胳膊被抓得有些疼,但也明白自己方才的話確實太讓人震驚了,這個時空的大宇同她前世的唐宋時期有些相似,農耕技術很落後,就是南邊有名的魚米之鄉,一畝地一年兩季只能收獲六百斤粳米,更別說甘隴這樣的荒僻之地,即便雨水調和,麥子也就畝產三百斤左右,玉米五百斤,若這番薯真的高產又容易種植,對于大宇的百姓來說簡直就是活命的仙丹!
「真的,真能出產這麼多!」楊柳兒疼得邊說邊吸氣。
到底還是王君軒先醒過神來,他趕緊松開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揉著胳膊,「是不是捏疼你了?我是一時太歡喜了!」
「是啊,小妹別惱!」楊誠隨後也松了手,但神色依舊有些呆滯,顯見還沒從這樣驚人的消息里回過神來。
楊柳兒也怕自己搞出什麼大烏龍,腦子里極力回想前世听說過的零碎消息。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她有一陣子特別喜歡吃烤番薯,有時候大早上就站在人家攤子前面等第一批番薯出爐。偶爾跟小販聊上幾句,就曾說起過這番薯產量特別高,當時她還很驚訝,所以記憶極深刻。
再說了,前世那些戰亂年代,很多老百姓確實是靠吃番薯活下來的,可見這東西是多產又好種。
這般想著,她語帶試探的道︰「二哥,連大哥,這番薯怎麼種我也知道一點,不如咱們家里先種一年,等到秋日收獲,也有經驗了,到時候獻給朝廷,惠澤百姓?」
楊誠和王君軒聞言對視一眼,卻是看出彼此眼里的猶豫,這番薯等上一年再獻上去,對于他們正謀劃的事就沒有幫助了。若能立刻獻上去,自然是最好,但沒經過自家種植,萬一有個差錯,更容易被人捉了把柄。
這是個兩難的選擇,風險和機遇並存。
「小妹,這番薯確實能產一千斤嗎?事關重大,你一定仔細想想。還有種植的法子……」任憑楊誠再沉穩,遇到這樣的大事也是有些語無倫次。
王君軒倒是生怕楊柳兒跟著懸心,趕緊安撫道︰「柳兒,你別擔心。師兄一向謹慎慣了,你知道多少說多少就成。」
楊柳兒沉默了好半晌,心里再次把前世那些記憶理順,而後鄭重點頭,「二哥,連大哥,這番薯確實高產。你們若是怕有誤差,可以說七八百斤。而且種起來也容易,我先把法子默寫下來,你們看看再決定。」說罷,她就取了筆墨,在紙上刷刷寫了起來。
她所記得的重點無非是熱炕育苗、分苗栽種、掐蔓限長等等,不一會就寫完了。
楊誠不等墨跡干透就抓在手里細讀,末了連連點頭,「這法子真是不難。」
王君軒也接過去,掃了一眼也道︰「確實很容易,找些經驗豐富的老農就能種好。」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就心有靈犀的走去火盆旁邊,一把火把紙張燒了。
楊柳兒猜兩人如此神秘必有原因,她也不摻和,把幾只裝了種子的小布袋揀了出來,笑道︰「番薯歸你們折騰了,這幾個可是我的了,萬一種出金山銀山也沒你們的分!」
見狀,楊誠和王君軒都笑起來,還豪氣地道︰「好,都歸你!」說著又要揀些珍珠和鑽石出來,楊柳兒卻是極力拒絕。這麼貴重的東西,模一模,過過癮就好了,怎麼能真留下。
方才用餐時,雖然兄長兩人把這一趟西域行說的有趣又輕松,但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猜得出其中凶險和艱苦。他們拿命換回的金銀財寶,自然要用到他們的仕途和正事上,她怎麼能為了漂亮,戴在頭上招搖餅市,或者壓在箱底偶爾賞玩?
楊誠和王君軒自有打算,倒也沒深勸,三人又閑話幾句就收了箱子,各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