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葛家鋪子門口就掛了兩塊招牌,一塊上面寫了個大大的「茶」字,一塊則寫著「木器租賃」。
有鄰人好奇,聚到鋪子前邊看看,就被葛大壯讓進鋪子里坐了坐,喝了一杯涼茶,葛家鋪子就算正式開張了。但許是消息沒有傳揚開去,鋪子里每日的客人極少,茶水都賣不了幾壺,更別說是那些桌椅了。
梆妮兒有些著急,抱著大寶皺著小眉頭整日趴在門簾後嘆氣。
迎春卻是不急,照舊帶著鐵柱媳婦到處干活。
偶然一日,一個富家公子路過葛家鋪子,心血來潮下來喝了碗茶。茶水味道一般,惹得他鄙夷,但鋪子里模樣新奇的躺椅卻引得他多看了幾眼。末了問起來,覺得租金只有十幾文,實在便宜,就搬了一把上山。
夏日的山間,哪怕桃花已落,但綠樹成蔭,零星野花點綴,舒服地躺在椅子上讀讀書,作首詩,品品茶,多悠然風雅。
別人見了,難免羨慕問起,于是葛家鋪子的木器租賃生意就慢慢有名起來。
這一日晌午,迎春趁著清閑就撥起了算盤,眼見賬冊上的存銀越來越多,她歡喜不已,彷佛已經看到全家人美好又富足的未來了。
這個時候,葛妮兒卻背著大寶慌張地從前堂跑了過來,「嫂子,你快去看看吧,出事了,一個大娘倒了!」
「什麼叫一個大娘倒了啊?」迎春嚇得立刻就站了起來,順手把錢匣子塞進了櫃子里就跑去了前堂。她腦子里不斷閃過訛詐或是恐嚇的情景,每一個都慌得她手軟。結果跑到鋪子前邊,撥開幾個圍觀的閑人,仔細一看才略微放了心。
原來是一個五十幾歲的老婦人暈倒在地上,眼楮緊閉,臉色煞白,而她身前的桌子空空如也,顯見不是因為喝了鋪子里的茶水才出了事。
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子抱著老婦人,正急得拚命高喊,「娘,娘,您怎麼了?醒醒啊!」
旁邊有人開口建議,「這附近有沒有大夫,趕緊請一個回來吧。」
迎春蹲模模老婦人的手臉,觸手滾燙,開口問道︰「你們剛從外面進來嗎?」見年輕男子皺了眉頭剛要發怒,迎春又說了話,「我是這鋪子的老板娘,這位嬸子身上有些熱,我猜她應該是勞累加上中暑。」
年輕男子想了想,方才娘親確實一口氣拜了所有神佛,末了又著急回家,頂著大太陽趕路走到這門外就有些臉色不好。他問了路人後,得知這間鋪子里也提供茶水,就想扶老娘進來歇歇,哪里想到老娘剛坐下就昏了。如今想起來,倒真有可能是中暑也說不定。
「不如我先扶這位嬸子到後院屋子去寬衣躺一會兒,擦擦臉,喂點水可能就會醒了。」
迎春喊了葛妮兒幫忙扶起老婦人,末了又囑咐那年輕男子,「你若是還不放心就進城去請大夫,萬一我猜錯了可不好了,別耽誤了病情。」
那年輕男子放不下老娘,又想進城去請大夫,躊躇間就有住在附近的人勸他,「你放心吧,葛家鋪子雖說開的時日不長,但待鄰里極好,絕不會把你老娘怎麼樣的。」
那年輕男子紅了臉,深深給迎春行了一禮,這才匆匆出門趕了馬車往城里去。
迎春把老太太安頓到葛妮兒房間的床上,弄了冰涼的濕布巾搭在了老太太額上,又喂她喝了半杯涼茶。果然沒有片刻,老太太就醒了過來,許是入眼都是陌生之處,她有些驚慌。
正巧葛妮兒在一旁替她打扇子,趕緊低聲安慰道︰「嬸子別慌,方才您在我們鋪子里暈倒了,我們就把您扶進來歇一會兒,您家里人進城請大夫去了。」
老太太仔細一瞧,說話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小泵娘,穿著桃紅的衫子,月白色的細布裙子,眉目清秀,神色溫柔。她的心里立時就安定了許多,開口抱歉道︰「人老不中用了,幾步路居然就累倒了,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嬸子別在意,秋老虎更曬人呢,別說您了,就連壯勞力曬上一會兒也會不舒服。」
老太太長得慈祥,身材又富態,讓人見了就覺得容易親近,所以葛妮兒難得多話勸了幾句,惹得老太太也笑了。
迎春換了水回來,見她們的模樣也放了心,安慰老太太幾句就回前堂忙碌,留下老太太一邊喝著涼茶一邊和葛妮兒說著閑話。
梆妮兒手里正繡著大寶的一件小肚兜,肚兜是兩只小貓滾繡球的花樣,在她手里仿似活了一般,很漂亮。
大寶淘氣,坐在一旁玩耍,不時伸出小手去抓。
梆妮兒幫他擦了口水,拿了一團彩色繡線引他去一旁玩耍。
老太太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不知為何就是一動,末了再仔細打量葛妮兒,怎麼看怎麼覺得這閨女溫柔又手巧。
梆妮兒被老太太看得有些心慌,臉色慢慢變紅,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老太太的兒子終于請了大夫回來了,她趕緊抱著大寶避了出去。
經過望聞問切一番,老太太果然是暑氣入體,多喝水多歇息就是了。年輕男子送了老大夫,又趕回來照料老娘,一直等到太陽落至西山頭,這才千恩萬謝了葛家人,重新扶了老娘上車回家。
迎春夫妻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里,不過是舉手之勞,與人方便罷了。葛妮兒心里有些記掛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可是一忙起來也扔到腦後了。他們一家誰也沒想到,這小小的插曲居然帶來了一條月老的紅絲線,牽起了一對難得的好姻緣。
日子轉眼就進了九月,秋風終于帶來了一絲涼爽之意,早晚都要在汗衫外面加上一件外衫了。許是城里人家都開始為過冬做準備,像是修葺房屋或搭個火炕。農家人則為即將到來的秋收做準備,所以除了偶爾有些老人去閻王爺那里報到之外,婚娶之事都少了很多。
迎春終于可以偶爾歇幾日了,加之上山禮佛和游玩的人也少了,鋪子的生意自然淡了下來。迎春想了想,就給鐵柱媳婦兒放了假,讓她回去幫忙秋收。鐵柱媳婦自然歡喜,收拾了包袱就踩著夕陽回去了。
梆大壯這幾日剛忙完活計,也不肯偷懶多睡一會兒,吃了早飯就跟著媳婦一起在鋪子里忙碌。磕踫掉漆的桌椅要重新補漆,送去庫房陰干,有些損壞比較大的還要修理。
迎春心疼他,但也知他同樣心疼自己,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互相憐惜更惹人心暖的呢?偶爾夫妻倆對視一眼,甜得空氣好似都浸著蜜一樣。
迎春很聰明,既然這家具鋪子開在寺廟腳下,做的是租賃的生意,于是就囑咐葛大壯有空時再做一些新桌椅時在上面雕刻一些八仙過海、觀音送子之類的花紋。寓意極好,客人們也會喜愛。
梆大壯自然應了。
說起觀音送子,迎春忍不住就想起了村里的唐招娣,仔細算算她如今也有三個多月的身孕了,不知過得怎麼樣,希望王氏不會刻薄到連未出世的孫子也要虧待。正胡思亂想著,突然鋪子外面走進來一個穿戴鮮艷的老婆子。
大寶鬧著要找娘,葛妮兒正好抱他從後院走出來,見此就上前招呼道︰「嬸子可是想租座椅?不如先坐下喝杯茶,慢慢選。」
婆子笑咪咪地打量她半晌,卻開口問道︰「你就是葛家閨女吧?你嫂子呢,我找她有話說。」
不等葛妮兒應聲,迎春已從角落走了過來笑道︰「這位嬸子找我有什麼事嗎?」
「哎呀,這就是葛嫂子,老婆子我夫家姓路,葛嫂子叫我路嬸子就好了。」那老婆子當先報了姓名,卻沒有說明來意。
迎春掃了一眼她的穿戴打扮,心里隱隱猜到了幾分,趕緊請她去後邊院子安坐。
丙然路婆子一開口就說是來給葛家報喜的,迎春笑著應付卻也不多說,路婆子嘴巴又快又甜,很快就把事情說了一遍。原來前幾日暈倒在鋪子的那位老太太回去後,特意找人詢問了葛家底細,看中了溫柔又心善的葛妮兒,待得抓了兒子問幾句,也不見他有什麼反對之意,這就請了路婆子上門來提親。
路婆子是常做這行當的,自然把話說得滿滿的,「葛嫂子放心吧,蔣家是城東的老住戶了,蔣老太太是有名的心善和氣之人,蔣東家也勤快本分,鋪子雖然不大,但生意極好,家底厚著呢。妮兒若是嫁過去,一定能享福。」
迎春只是嫂子又不是親娘,自然不好立時為小泵做主,于是借口要和家里的人商量一下,就請路婆子喝了茶水、吃了點心,接著送她出門了。
梆大壯雖然沉默寡言,但自小最疼葛妮兒這個妹子,他在前堂听說以後,雖心急卻不好湊到媒婆跟前。這會兒一見人走了,趕緊拉著媳婦到後院仔細詢問。
迎春把救人之事仔細說了,末了又道︰「許是那蔣家老太太那時候就看中咱們妹子了,那葛家後生我也看過兩眼,長相周正又孝順,想必不是壞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咱們也不能只听媒婆說,事關咱妹子的終身大事,不如你這幾日就去城東訪一訪。」
梆大壯听了這話也不多等,立時就出了門。
迎春覺得好笑,她怎麼沒看出自家夫君還有些「妹控」的潛質。
梆妮兒不知有媒婆來提親,抽空跑到嫂子跟前笑嘻嘻地問了兩句,被迎春找個借口打發到別處去了。
待晚上葛大壯回來,一家人吃了晚飯,夫妻倆躲在屋子里一邊哄兒子一邊說起蔣家之事。葛大壯正好有個平日交好的老師傅住在蔣家附近,打探回來的消息倒是很多。
丙然不出迎春所料,那媒婆還是隱瞞了一些蔣家之事。原來那蔣東家名叫蔣中平,今年二十出頭,平日勤懇,腦子也活絡,經營著雜貨鋪,生意極好。
三年前原本娶了媳婦,結果成親沒幾日,那媳婦就得病歿了。有些爛舌頭的婦人閑暇無事,或者還有些同行煽動之下,街頭巷尾就傳說他克妻。
迎春的靈魂來自現代,自然不相信克妻的傳言。她心想蔣家只有一個老母,人口簡單,家底也殷實,葛妮兒若是真嫁過去,起碼不至于要下田種地受苦,而蔣中平比妮兒大幾歲,更會疼人,蔣老太太看起來也好相處。
不管從哪方面想,蔣中平都是葛妮兒的良配,但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也不好輕易決定。迎春想了想就拉著葛大壯悄悄說了幾句話,葛大壯听後就笑了,瞧見媳婦眼楮亮晶晶的,調皮又活潑,低頭就吻了上去。
迎春被吻得手腳發軟,伸手就在他肩上捶了幾記。一旁的大寶還以為爹娘在玩什麼游戲,咯咯笑著也跑來湊熱鬧,結果被老爹抱著在床上滾了一圈,讓胡子扎得亂叫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