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真的好美……」她不停地贊嘆。
島上一片蒼翠,海岸上的沙灘閃著粼粼的金光,另一面的山坡上則有著各式各樣的奇石,默默地坐立在沙灘的另一方。
「走吧!」
如玫乖乖地跟隨著喬林,整個小島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如玫不禁覺得自己就像他的影子一樣,緊緊相隨。
他們來到一幢白色的房屋前,白色石牆的房子似乎也算是夢幻島的特色。
「我們今天晚上要在這里過夜,早上我已經吩咐工人準備好食物,至于你換洗的衣物,安太太也替你準備好了。」喬林簡單地說。
「什麼?只有你……你和……我,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如玫不敢置信。
「對,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喬林學著她的語氣,故作驚訝地又說︰「你不會怕我吧!」
「當然不會!」如玫馬上好強地回應,臉上一熱,不想在這話題打轉,隨即又說︰「我的意思是——喬林先生,為什麼你老是這樣自作主張?我不知道我們必須要留下來過夜,你應該先告訴我一聲的!」
「你又在告訴我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
「我沒有!我只不過在要求你,請你告訴我更多的活動細節,免得我時常像個傻瓜一樣讓你牽著鼻子走,我還以為我們看看就回去了。」
喬林沉著臉,不以為然地說︰「你應該要有這樣的心理準備,難道你以為達密拉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島,隨意走上一天,就可以一窺全貌了嗎?」
「我當然不這麼認為!只是……你……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是這島上的暴君,所有人都要服從你、听你的命令。但是你要知道,對我多說一點細節,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尋常的要求,也是一種尊重,你懂嗎?獨裁者!」如玫氣鼓鼓地說。
喬林沉默了一會兒,開始覺得如玫的話也不無道理。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喬林回道。
「太好了!喬林先生。」如玫瞪了他一眼,知道他的本性難移。
白色的小屋前,是一座長滿小花草的小橋墩,橋下流水聲淙淙,白色的蝴蝶在漂浮的綠色草葉上展翅飛舞,小鳥兒在芒草叢里穿梭易位,組成一幅令人屏息的動人畫面。如玫懷著崇拜的心情跨進屋內,卻發現屋里的布置就像一般尋常家庭,牆上掛著一幅很大的壁氈,讓屋內顯得非常的溫暖。
突然一股涼風襲過,送來一陣花香,如玫直覺地尋找香氣的來源,探到屋後的花園,這才發現園中種植了各色的鮮花,鮮艷的顏色將四周裝點得如夢似幻。
「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你會舍不得將這個地方平白送給一個陌生人。」如玫說道。
「我祖父對你一定有某種感情,否則他不會將他最心愛的地方送給你。」
「某種感情?可是我並不認識你祖父……」如玫忙著環顧四周,好奇地想要看盡所有的角落。
「我相信你會找到答案。」
他們一同走入主臥室里,看到窗戶前擺著一張巨大的書桌,旁邊是個簡單的書櫃,書報文件四處擺放。這是喬林祖父的臥室兼書房,他生前時常在這里記錄他的生活隨想。
「我們能看嗎?」如玫看著這些屬于個人隱私的東西顯得有些顧忌。
「你擔心什麼?我們家族里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隱私!」他瀏覽著桌面說,「我時常看我祖父在翻閱這本書……」說完,隨手在桌上拿起一本泛黃的書,從封面的破損,看得出喬丹時常翻閱。
如玫怯怯地不敢上前翻動,「這些都是你祖父非常私人的文件,你確定我真的能看嗎?」
「我祖父的性格一直令人難以捉模。他把整個島都送給你了,還會在乎你翻閱他的東西嗎?」
倏然間,從書頁飄落一張黑白照片,喬林彎腰撿拾。如玫好奇地靠過去,視線越過他寬闊的肩膀,想要看清楚照片里的人。
是個女人的半身照,墨黑的長發披肩,食指按在耳際邊,微微地低頭笑著,帶著些許的羞澀和不安。背景已經漸漸模糊了,可是她的五官和眼神卻是如此的鮮明。看得出照片已經年代久遠。
「這照片上的人很像你——」喬林疑惑地拿起照片比對著如玫說。
「讓我看看!」如玫湊上前看,不禁也目瞪口呆了。
「你知道是誰嗎?」喬林問。
「我想——有可能是我外婆年輕時的樣子,我听老一輩的人說過,我長得很像我外婆。」
「你們簡直就像同一個人,怪不得,當我在碼頭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總覺得你很熟悉,因為你很像這照片里的女人,我從小就看到我祖父不斷地端詳這照片中的人出神……」喬林怔怔地看著照片,回想起小時候看見祖父孤獨的身影,一個人坐在窗口聆听著海浪拍岸的聲音,手握著這張黑白照片,一直到日落西山。是的,他記得這張照片,從小就跟著祖父生活,照片里的女子身影,如今回憶起來,還深刻鮮明地映在他的腦海中。
如玫心中有許多話想要說,卻全都哽在喉間,她迫切地想知道一切真相,卻又不知從何找尋,一顆心像被幾千枝棒槌敲打,鼓動得幾乎要跳出胸口。
喬林困難地移開視線,想要掩飾自己內心的激動,「我們繼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
他放下照片坐在祖父的書桌前,打開最上方的一個抽屜,里頭放著一本厚厚的筆記,筆記的下方還有許多照片。
「啊——這些是我在美國讀書時的照片,我竟然都不知道有人在偷拍我,你看!有我在圖書館讀書的時候、在校園小徑吃東西的樣子,還有我在咖啡館打工……天啊!一定是你祖父雇人調查我的一舉一動。」
喬林目不轉楮地比較著那張發黃的老照片和如玫在校園里的照片,仿佛也陷入他祖父謎樣的世界中,只覺得時光好像對人們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半個世紀後,物換星移,如玫的外婆仿佛又在如玫的身上重新活了過來。
喬林開始逐漸理解祖父的用心。老喬丹一生擁有的只有一張照片和牽動他一生一世的回憶。而喬林擁有的,正是身邊活生生的如玫。在他的潛意識里,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不斷地告訴他,留住如玫!留住她——
「你看過我的照片嗎?」如玫問。
他轉過身,刻意避開她的視線回答︰「沒有,這里我並不常來,遺囑執行後,我就沒有權利進來,再說我也沒有這樣的好奇心。」
喬林看見筆記里面夾著一封還未開啟的信,拿出來遞給了如玫。
「這里有一封信……」
「給我的?」
「嗯,很厚的一封信。」信封上的確是寫著如玫的名字,喬林尊重這是私人信件,自己踱步走開。
「可是……」
如玫不知怎地有些猶豫,好像看完這一封信後,這個世界將會有所改變;她不知道——眼前那團未知的迷霧正等待她揮手撥開。
「你慢慢看吧!我不會打擾你,在簽約前,這小島上的一切都是屬于你的。」
如玫的心幾乎要跳出胸口,為了緩和自己的情緒,她坐下來,在這擁有夢幻般奇景的窗戶邊,慢慢打開信件逐字展讀。
親愛的如玫︰
當你讀這一封信的時候,或許我已經不在人世了。在我終于確信,等待了半個多世紀的人不可能出現在這屋內的時候,我就暗地里發誓,讓你來完成我最後的遺願。
我每天端詳著你的照片,看著你說話,仿佛已經非常熟識你了。你不要驚慌,我還沒有瘋狂,我反而覺得這是個瘋狂的世界,惟有我太過清醒,才學不會遺忘。這是一個孤獨的老人埋藏了一輩子的心事,就請你耐心地讀完它,這是我用盡了最後的思念寫出來的。
很久以前,我的堂兄,他是個醫生,剛從一座遙遠的小島義務奉獻回來執行募款的任務。當時我很好奇他為何會放棄在英國高薪的工作,選擇停留在那個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全心奉獻。他來探訪我,也想從我父親的身上尋求一點支援,我們談了一整天,他對我描述小島的風光還有當地的人文習俗,深深地吸引住我,我決心要去那小島上親身經歷一番。
對了!那個小島就是海島。三個月後,我到了海島一處偏僻的小村莊,由于水土不服的關系,我生了一場大病,我堂哥不在,當地的人把我送到一個老醫生家中。當我昏迷不醒的時候,隱隱地感覺到有一雙溫柔的手探在我的額前,感受我的體溫。當我為自己垂危的生命掙扎時,有一個鼓舞的聲音不斷地在我的耳邊低語。
那一夜開始,我就愛上了那個聲音。
在和病魔纏斗的每一個噩夢里,只要有那個聲音響起,我就能夠安穩地睡去。
三天後的一個午後,我的高燒退了,感覺像是打了一場漫長的戰爭,但我知道這場噩夢已經結束了。
我看見了那個聲音的主人,她是老醫生雇用的看護,她——真的是一個天使,一身純白的衣服和披肩的長發,嘴邊那朵欣慰的微笑在我的眼前放大,那一幕影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里,我忘不了,往後的幾十年里,她的身影總是在我的夢里出現,從不間斷。
雖然我們的語言無法溝通,但是只要一個簡單的眼神,或是一個手勢,她就知道我的需要,我對她笑的時候,她會靦腆地垂下眼瞼,不願直視我坦率傾戀的目光。
我為了讓她能明白我的心意,于是開始努力學習繞舌的中文。
莉莉——她人如其名,像朵純潔的百合。我每天默念著她的名字一千遍、一萬遍,我拜倒在她的裙下,想要熱烈地擁抱她,讓她感受到我深切的愛戀。可是,我什麼都無法做,因為村里為我翻譯的一個老學究說,她已經訂婚了。老學究嚴肅地警告我,叫我別作非分之想,他看出了我內心的渴望,命令我收斂我的感情,可是,他怎麼能夠阻止我,如同想要阻止太陽從東方升起一樣——
我堂哥回到海島後,我對他傾訴一切,可是,連他也警告我這是一段不會被祝福的感情,不但她的家人不會贊同,就連她的名節也會因而受損失。
往後的日子里,我們痛苦地逃避彼此。我故意全心投入我堂哥的計劃里,不去想她、不去找她。我和堂哥在那里蓋了一所醫院,還有教堂,一年後落成啟用,此時我已再也沒有理由留下。
如玫,你的外婆是個信守承諾的貞節女子,雖然我能強烈感受到她心底的空虛只有我能夠填補,可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順從她父母的安排出嫁了。
我眼睜睜地看她打扮成全世界最美麗的新娘,投入一個她全然陌生的男子身邊,我的心在淌血,我恨不得撕開胸膛吶喊——
直到現在我還在後悔,為什麼我沒有勇氣排除萬難將她帶走?
回到英國,繼承龐大遺產的我,買下了夢幻島嶼的大部分土地,全心全意致力島上的開發,可是——我還是忘不了她。
每天夜深人靜時,我總是端詳著她的照片,那是我在老醫生家替她拍下的惟一一張照片。
我還記得她羞澀地面對鏡頭,兩手不知所措的樣子,當時我用簡單的中文贊美她有多麼的美麗,她低頭微笑地將頭發撥到耳後。
我買下了達密拉小島,假裝她會回到我身邊,告訴所有人說我買下小島的目的是為了迎接我的新娘。
我沉浸在這樣的美夢里不願醒來,卻時常凝望著幽暗的夜空,不住地對海洋上吹來的南風哀泣,因為迷茫的渴望,讓我覺得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