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一大清早,葉敏拿起備用鑰匙開門,走進顧葉夫的家中,及時接起一通不知名女性的電話。
「喂!你找葉醫生有事嗎?他現在不方便,沒有辦法來接電話--有什麼事情他到醫院你再問他好了--什麼?有這麼重要啊--好吧!等一下我會叫他打給你。什麼?我是誰?你管我是誰啊--」喀嚓一聲,葉敏用力地掛上電話。
「什麼女人啊?聲音這麼嗲,听了就討厭!」葉敏對著電話嗤之以鼻。她出入顧葉夫的家,就像他的管家兼經紀人一樣,時常替他過濾女性電話。
彼葉夫可是個年輕有為的醫生,平時總會有一些女性想對他主動示好,雖然姊姊過世之後,他就全心專注于醫院的工作,但她還是在一旁有意無意地替他掃除障礙。他們是認識十多年的好友,又曾經幾乎要成為一家人,她理所當然的時常在他身邊,其他女性沒有一點機會可以乘虛而入。
只除了--穗穗!
彼葉夫一生中幾乎都平順的按照計劃一步一步往上爬,如果不是未婚妻意外死亡,他離家隱居深山治療心中的傷口,經歷過一段月兌離常軌的生活,也不會讓他遇見那個從異次元空間掉下來的女人。
這一點總會讓葉敏不禁生起悶氣。
她大大方方的走進客廳,看不到顧葉夫的身影,悄悄地來到臥室,听到浴室里面有淋浴的聲音。
葉敏吐了吐舌頭,想像顧葉夫赤果果的身體,臉色一陣羞紅,趕緊又回到客廳里,對自己大膽的遐想感到一絲靦腆。
不久,顧葉夫穿戴整齊地走出臥室,但頭發上的水滴還不斷地滴落,在襯衫的肩膀上形成一大片水漬。
看見葉敏竟然坐在客廳里,他忍不住驚訝的問︰「葉敏!你什麼時候來的?」
「姊夫,我才剛進來,就听到你客廳的電話響個不停……」
「是誰打來的?」
「不知道,打錯了!」葉敏聳聳肩,看到他的發尾還不斷滴落水滴,急忙沖到靠近客廳的洗手間拿出一條大浴巾,逕自就往顧葉夫的頭上擦拭。
彼葉夫擋住葉敏的手,順手接過浴巾。「我自己來就好。」
葉敏怔怔地看著他散亂的短發,平日清俊斯文的外貌多了幾分男性粗獷的魅力。
三年了,顧葉夫現在已經完全月兌離了深山隱居時那副山林野夫的模樣。她痴痴地看著他,心滿意足的認為他只屬于自己一個人所有。
「葉敏,你時常來我的公寓嗎?」他每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從來不曾注意過家里有什麼變化,直到今天一早看到葉敏,才驚覺她竟然變本加厲的每天自由出入,如此一來已經嚴重影響到他生活的隱私。
「對啊!我幾乎每天都來,你請的清潔婦我上星期也請她不用再來了!」葉敏得意自己的決定,一廂情願的以為顧葉夫會感激才對。
「為什麼?」
「我來打掃就好了啊!包何況你每天回來,只不過是洗澡、睡覺,請個清潔的人來打掃,太浪費了!」
「可是也用不著你來啊!」
葉敏興致高昂的拉住他的手臂說︰「姊夫,是我自己願意的。」
彼葉夫只要听到她叫喚一聲姊夫,心就軟了一半。
「可是我不要你這樣!太麻煩你了--」
「有什麼關系?我又不介意,你從前出國的那些日子,我姊姊不是也時常來你這里幫你整理房子?」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葉敏大聲的回應。
彼葉夫沉默片刻,他緩緩踱步走到客廳,看看牆上的鐘。心思百轉千回的擺動著。
「你和你姊姊不一樣。葉敏……你以後不要這樣了。」
葉敏也走到沙發前,親匿的坐在他身邊,按捺下強烈的情緒起伏,輕聲的對他說︰「姊夫……讓我像姊姊l樣的照顧你,我願意為你做一切事情。」
她已經暗戀他許久了,從前因為礙于姊姊的關系,一直避免過于表露自己愛慕的情緒。現在姊姊過世了,她再也不必隱藏感情,因此常有一些示愛的行動和言語,只是顧葉夫的工作繁忙,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時常視而下見,或是找借口月兌身。
彼葉夫面對她充滿愛意的眼神,有點手足無措。畢竟葉敏在他的心中一直都像個妹妹一樣,他極力地避免兩人有逾炬的行為。
「葉敏,沒有人能夠取代你姊姊,你也一樣。」他看到一大串的鑰匙掛在她的手提袋前,伸出手說︰「請把公寓的鑰匙還我,那是我給你姊姊的,你姊的東西你一直沒有還給我。」
葉敏反射動作似的將手提袋放到身後,蠻橫的說︰「不要!我不要給你,姊姊死了以後,這公寓的鑰匙就是我的了!什麼人都搶不走,是我的!」
彼葉夫愣了愣,嘆了一口氣說︰「葉敏,你不要這樣……你叫我一聲姊夫,我疼你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樣,你不要讓我為難。」
「我不要!我不要當你的妹妹,我不會把鑰匙還你!」葉敏堅定的說。
但顧葉夫的語氣比她還要堅定。「我會換門鎖,你不要再守著那把鑰匙了,沒有用的。」
他站起身走到玄關,低身穿上皮鞋,回頭對著還愣愣地坐在沙發上的葉敏說︰「我快來不及了,我要到醫院去了。」
突然,葉敏跳起來,沖到他面前激動的說︰「沒有人能夠代替姊姊嗎?就連我也不能嗎?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葉敏……」顧葉夫欲言又止。
「好!那我就要試試看你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記得穗穗嗎?你還記得和你一起住在山上的那個穗穗嗎?」
彼葉夫的身體輕輕震了一下,他的心事全表現在臉上,一听到穗穗的名字,他臉上就出現了一種很古怪的神情,葉敏全都看在眼底。
彼葉夫眉頭緊鎖,感到自己似乎被看穿了一樣,不悅地說︰「你為什麼要提到穗穗?」
「因為我早就看出來了!認識你那麼久,你從不會讓姊姊以外的女人留在你的身邊,你對她有種不尋常的感情--你真的以為你沒有能力再接受別人的感情了嗎?或許你能,只是你一直在排拒而已……」
彼葉夫想逃避這敏感的話題,于是打斷她的話。「你在說什麼?早上我有一個會要開,我快要來不及了。」
「穗穗又回到有木里了!」在他即將開門走出去的時候,葉敏月兌口而出。
彼葉夫倉卒的腳步果然停了下來。
葉敏心底氣苦,她原本不想說的,但話一說出口,就像潑出去的水,再也無法收回。
他迫不及待的問︰「你怎麼知道?」
她撇了撇嘴,不情願地說︰「姊姊的學長到有木里尋找資料,遇見了穗穗,他回來時告訴我的。」
「穗穗為什麼到有木里?」
「听說穗穗的母親死了,她的父親又出國,所以她就一個人去那里找劉校長當學校的義工,將來打算到學校教書吧!姊姊的學長還說他好像在哪里看過穗穗,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彼葉夫一听到穗穗的消息,心跳不自覺的加快,又听到穗穗的母親過世,不禁替她感到心痛難過。
「穗穗的父親曾經對我說過她的母親身體不好,想不到……」
葉敏看出他眼底的焦慮和痛苦,睨了他一眼,回答︰「听姊姊的學長說,穗穗的媽媽好像得了胃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末期了。她爸爸時常出國,那野女人沒有人管,當然只好到山上當野人,好教一堆山上的小野人……」
她最後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顧葉夫突然像一陣強風似的消失在她眼前。
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葉敏捶打著來不及掩上的門,憤恨地跺腳。「姊夫--氣死我了,我的話都還沒有說完呢!我不會放過你的,你說你不會接受別的女人,你是這麼對我說的--好!你最好信守你自己說過的話,否則……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我必須去找穗穗!我必須去看她!」
彼葉夫心里下了決定,他一定要再上山看一看穗穗,看看就好……只有穗穗好好的活著,他才能夠放心繼續自己的生活,否則他一刻也無法定下心來。
這樣的念頭一旦興起,就像熊熊的烈火,那想見她的渴望如何都無法熄滅。
原來他早已經深陷在穗穗的情海里,只是他不斷地掙扎想逃開,害怕自己一旦面對真實的感情,就再也無法回到原來平靜的生活。
他豁然開朗,帶著迫切的渴望,嘲笑自己拋下開那永遠都無法挽回的愛情,竟舍棄了就在眼前的幸福。他想念穗穗,她的淘氣、美麗、勇氣……他再也不願輕易地放開她了。
一個星期之後,顧葉夫好不容易才處理好醫院的事務,向院長大哥請了兩個星期的假,一心準備再回到有木里;他和她心靈的故鄉和療傷的地方。
家人們多少都知道他此番上山的目的,他們都真心的祝福他能夠再次得到一份真心的感情。
臨行前顧葉夫決定買一輛吉普車,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何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決定。四年多前他到山上隱居時,都還沒有如此的魄力下這樣的決定,老是跟劉校長借那輛破小發財車出入山區。也許,這表示他這一次的決心絕對不會動搖。
午後,他打包好行囊,跳上吉普車,開往他思念許久的地方。
三年來,他第一次如此緊張、興奮,又有點擔心、害怕,許多不同的感覺摻雜在一起,讓他神經緊繃。
三個多小時的車程,車子顛簸地走在崎嶇的山路上,直到停住車時,車後揚起了漫天飛揚的塵沙。
小學旁邊的倉庫前面,多了幾座剛剛才播種的小菜園,冒出的小綠芽個個都努力的仰頭迎向陽光。
他慢慢地接近曾經居住餅的地方,腳步輕輕地踩過細小的碎石。風景依舊,山嵐依舊,一切都好安靜祥和,連山上的飛鳥掠過,都听不到一點聲響,只有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彼葉夫猝然停下腳步,他看到了穗穗。
穗穗還是一貫的牛仔褲打扮,無袖襯衫露出她修長結實的手臂,腦後還是綁著一束小馬尾,清麗月兌俗的臉龐依然吸引著他的目光。
她變瘦了,縴瘦的身體提著一桶沉重的水桶,正往小菜園的方向走去。
但剎那間,又仿佛感應到了什麼,她凝住了動作,回頭,看見顧葉夫,手上的水桶猛然跌落,灑了滿地的山泉,她還是無動于衷的站在原地。
她眨眨眼,又甩手揉了揉眼楮,好像是要確定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顧葉夫。
彼葉夫對她笑了笑,那溫柔得幾乎要殺死她的微笑,讓她快要當場窒息了。
大胡子!
有一剎那間她想要高聲呼叫,不過下一秒又想起自己來到有木里的原因--她又受傷了,她什麼地方都不想去,一心一意的只想來這里。這是一個為心靈療傷的地方,這是一個有他的地方,這是一個她能夠感受生命存在價值的地方。
她的眼眶開始泛紅,滿月復的痛苦和委屈都在這一刻傾泄而出。
「你怎麼來了?」是為了我嗎?穗穗還是不敢相信。
「我來看你……」他低聲地說,看到她愁苦的眼神,想到她剛遭受喪母之痛,他的心如刀割,感同身受。
他們開始加快腳步的走向對方--
終于,他們緊緊相擁,那一刻兩人的感情在彼此需求的眼醫,再也無所遁形。
「你真的是來看我的嗎?你知道我好想念你嗎?大胡子--你知道我到這里來的原因嗎?這世界上恐怕只有你一個人能夠理解……」穗穗不斷哽咽的呼喚著他。
他擁抱穗穗的手臂漸漸地加重力道,仿佛想將她的痛苦和煩憂全都收攬起來。
「穗穗……我懂,我來告訴你,不要難過……我……」他想說的話全都梗在喉間。
「告訴我……我是不是一個被詛咒的人,媽媽死了,爸爸出國,愛我的人一個一個的走了……我是不是也要和媽媽一起走……」她在他懷里大聲泣訴,強忍許久的悲傷再也無法掩飾。
「噓--不是,不是這樣。穗穗,不要哭,我來看你了,你不是一個人而已,你還有我……」他貼近她的耳邊溫柔低語。
「謝謝你……謝謝你來……謝謝……你還是記得我的,你沒有忘記……」穗穗泣下成聲,心情激動得無法完整表達。
彼葉夫輕柔地捧起她的臉,像呵護著一朵清晨初綻的花蕾。「我當然沒有忘,我說過我從來不會忘記你。穗穗,我是來告訴你,我記得我的承諾,你也要記得你的。」
穗穗望著他問︰「什麼?」
「不要輕視生命,要堅強的活著,記得嗎?」
穗穗點點頭,帶著傷感的微笑說︰「我當然記得,我說過--我是為你而存在的,我現在還站在這里……是因為我存在的每一秒、每一分鐘、每一天,都是為你……為了你啊!」
思念像一涓細長的流水,流進兩人的內心深處,在長久的聚集後,終于滿滿的流溢出來。
彼葉夫讓穗穗在自己的胸膛盡情痛哭一場。
許久,他困難地推開她,強掩心中澎湃的情緒起伏,回頭走到吉普車里,拿出自己簡單的行囊。
「走--我們到里面。」
穗穗的情緒平息了不少,她抹抹眼角,擰擰還未停止抽噎的鼻子,急忙趕到顧葉夫曾經使用的房間著手整理起來。
「大胡子,我一個月前來的時候,你的房間四處都是灰塵,我費了好幾天才打掃好。劉校長說暑假快結束了,學校人手不夠,我先幫忙做代課老師,之後希望我能正式來學校教書。」她拍拍沒有床罩的彈簧床,瞬間揚起了滿室的塵灰。
穗穗揮揮面前的灰塵,干咳了幾聲,回頭笑著說︰「糟糕!我忘了打掃的時候,要先把床蓋起來。」
彼葉夫四下環顧了一會兒,簡單的幾樣家具還是擺放在原來的地方,連台燈和筆筒也在相同的位置,只有桌上成堆的書籍不見了,櫃子里的雜物也收了起來,牆上原本貼滿野草的圖案,現在只見四面干淨潔白的牆,證明這屋子的主人已經空置它許久。
「穗穗,你一個月前就來這里了,隔壁倉庫的房間比這里小,你為什麼不住這一間呢?」他走進房間的時候,瞥見隔壁的房門半掩,知道穗穗一定還住在那個較小的倉庫里面。
「因為我習慣了,這里是你的地方啊--我一直有一種預感,總有一天你會再回來的。」
彼葉夫撥撥她腦後的小馬尾,感嘆地說︰「你還是一樣,傻得可愛。」
穗穗出了神地愣在原地。
「我是嗎?我知道……我一定是個傻瓜,否則不會時常坐在你的書桌前,看著窗外出神幾個小時,幻想著你從來沒有離開……」
彼葉夫沉默,她的話一字一句都是如此真摯情深,他怎麼會無動于衷呢?
他不回應,穗穗漸漸地感到難堪,認為自己又在自作多情了!他現在對自己一定只是同情多于感情、憐憫多于愛情,如果真的只是這樣,也好,也好……然而她卻心痛得無法再面對他。
她深吸一大口氣,猝然逃到了門口,看著略微驚訝的顧葉夫,大聲的說︰「好了!大胡子,晚上你想吃什麼?這一個月來,我已經精心研究出很多野菜的煮食方法,到時候你一定會大吃一驚的,還有……還有很多驚喜哦!我敢打賭,晚餐一擺出來,你一定會佩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哦!是嗎?我如果沒有五體投地的話,你要怎麼辦?」
「怎麼辦?打昏你就能夠五體投地了,還不簡單!」
穗穗說完吐了吐舌頭,一溜煙的消失在顧葉夫的視線里。
「真是暴力……」
彼葉夫笑著搖頭,嘆口氣。他真的想念深山野食,但是更想念穗穗……
猛一回神發覺這樣的想法,不覺地心髒猛跳了幾下,一種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情緒慢慢凝聚,他開始擔心,未來自己恐怕再也無法順著理智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