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難過死了。
沒想到經濟艙的座位竟然小到這種程度。
他手長腳長,身高也高人一等,竟然委身屈坐于這被他視為玩具座位的椅子上,不但坐得不舒服,連想翻個身、移動個身子都很難。
打從坐上這小得不可思議的經濟艙座位之後,從飛機升空開始,他就不舒服起來,甚至反胃作嘔。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搭經濟艙,同樣地,也是第一次品嘗到什叫暈機。
暈機!
「惡!」他不停地干嘔,一向瀟灑俊逸的面容在此時卻顯得蒼白無血色,而且額頭不斷地滑落冷汗。
「你從台灣吐到香港,現在又打算一路吐到瑞士嗎?」安頊耳邊響起的,不是柔軟的慰問,而是有些戲謔,又有些無奈的聲音。
殷懌不是沒有絲毫的同情心,而是能想的辦法都想光了、能幫他的方法都用盡了,卻不見他的狀況有任何改變,于是他的耐性與同情心已被磨光,所以對于安頊這副柔弱的模樣,他只能冷眼旁觀的看著他飽受暈機的折磨。
殷懌,父母俱在,父親是安老爺子的司機,而母親呢,則是安家的管家,現今則與安老爺子一同移居到瑞士,照顧安老爺子的生活起居。由于父母親皆是領安家的薪餉,從小他便在安家長大;或許是因為年齡與安頊相當又臭氣相投,幾乎可說是與安頊穿著同一件褲子長大的好友兼死黨。
安老爺子看準殷懌是個人才,便出資讓他與安頊一起到英國攻讀MBA碩士學位,回國後則成為安頊的得力助手,一並扛起他安氏集團的企業。雖然他的身分只是總經理秘書,但實質上,他的地位幾乎與安頊平起平坐,在沒有副總經理的安氏集團里,他幾乎可以說是有實無名的副總經理。
這一次奉安老爺子的命令,陪同安頊前往瑞士替他慶生,當然,也順便與許久未見面的雙親聚上一聚。
打從上了飛機,殷懌便看出安頊對經濟艙有滿月復的怨言,但他也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臉憤恨地坐上他口中的玩具坐椅。
「該死,臭老頭,如果我能平安無事的到達瑞士,一定會好好跟你算帳。」安頊忍住下一波的惡心感,咬牙切齒地說。
雖然他說得十分氣憤,但身體的極度不適,卻讓他的語氣變得十分虛弱。
「該死的玩具小坐椅、該死的豬料餐食、該死的郁悶空氣,更該死的到底還要多久我才能擺月兌這種生不如死的活罪。」連續四個該死的形容,皆不足以表達他現在心里的不悅究竟已到達何種程度。
「你是否要再吃暈機藥?」看到好友這般痛苦難耐,殷懌只得好心的再次問著不下數十次的問題。
「吃了然後再吐出來嗎?這不是多此一舉。」安頊忍不住喉嚨里欲嘔出的惡心感,臉上的血色盡失,額上的冷汗更是如雨下般。
他覺得自己彷佛置身于水深火熱的地獄里,胃里的食物早已全數被嘔出,以致現在每次的惡心感皆帶著一股難聞的苦澀,像是要嘔出膽汁似的。
天啊,這不啻是地獄之行,讓他飽受身心折磨。
「請問,這位先生不舒服嗎?」
就在殷懌正想再好好叨念安頊這大少爺一番時,耳邊傳來一句客氣且禮貌十足的問話。
殷懌抬頭望向聲音的所在,眼楮忽地一亮。
站在小小通道上的,是一名長得十分清秀漂亮的空少。這名空少年紀看起來似乎才二十歲左右,身高約莫一百七十五公分上下,臉上帶著禮貌且略顯青澀的微笑,聲音十分干淨悅耳。
「是的。」
年輕的空少看向臉色蒼白無血色的安頊,便判斷出讓他身體不適的原因。
「這位先生應該是暈機吧!是否需要暈機藥?我們機上備有暈機藥,可以拿來讓他服下,應該會好一些。」
殷懌搖了搖頭,戲謔的笑道︰「沒有用的,他早在上機前便已服用過暈機藥,但上機後沒多久便吐了出來。之後,也曾再吃過兩、三次,仍然還是吐了出來。」
「想必他是第一次搭機,所以才會如此的不適。」
「不是,只是以前太過好命。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坐在經濟艙,當然也是第一次暈機。」
殷懌就是喜歡扯安頊的後腿,全然不想替安頊保留些面子。
一旁的安頊本想出聲責罵殷懌竟然這樣掀他的底,但忍不住涌上喉嚨的惡心感讓他說不出話,甚至無法抬頭看好意前來關心的空少一眼。
年輕的空少大略觀察了前面的座位。「這樣好了,我待會兒再替您準備一份暈機口服液及開水,您讓這位先生服下。後面尚有空的座位,我會安排您與這位先生換到那里,然後將坐椅盡量往後傾,讓他躺著,這樣一來,他應該會比較舒服一些。」
移到空少替他們安排的座位,座位的大小雖然不變,但至少座位能毫無顧慮地往後傾倒,毋需擔心會妨礙到後方座位的人,讓安頊可以躺下來,身體的不適也稍微有些起色。
安頊這時才看清楚細心為他們安排座位的空少。
長期下來,他出差多半是搭乘此家航空公司的班機,所以早就知道這家航空公司對于空姐、空少的外型有著嚴格的要求,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出色耀眼的空少。
比起自己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這名空少約莫矮自己將近一個頭的高度。漂亮秀氣的五官中隱隱含著一種大男孩才有的英氣,這股英氣不似成熟男子般的剛毅,也不似青澀小男孩仍帶點陰柔,而是有自己獨特的一種超月兌性別的氣韻。
然後,他注意到空少胸前的名牌。
Ivan,尹書佾。
姓尹,這個姓與他的姓一樣,都是罕見的姓。
尹,他印象中也有一個合作的大客戶是姓尹,而這尹姓客戶的企業亦有跨足航空業。
不過,如果是那客戶的親人,不可能會從事空少這個職務,畢竟他們那個家族可是赫赫有名,怎能容許自己家族的人從事這種基層的職位,而非管理階層;即使是要訓練,也不可能會挑選帶有風險的空少工作。
「先生,這樣躺著是否舒服一些了?」尹書佾臉上仍然掛著顧客至上的笑顏,以最細心、最體貼的態度對著身體不適的安頊說著。
服下尹書佾遞來的暈機口服液,換到這個可以躺下的座位,身體的不適雖然減緩一些,但過小的座位仍讓他無法感到舒服。
正想開口說話,突然,機身一陣搖晃。
(各位旅客您好,我們現在正通過一處不穩的氣流,請您扣上安全帶,以免發生危險……)
座艙內傳來服務人員細心的叮嚀警語,聲音雖然悅耳,卻無法讓因機身搖晃而顯得更加難過的安頊感到安心。
惡!
真是難受,安頊只覺得一陣苦澀直往喉嚨涌上。
「先生,您還好吧?」尹書佾柔聲的關心著。
「惡……」他再也忍不住了,體內不斷引爆的惡心感已瀕臨潰決的狀況。
「該不會又來了吧?」殷懌警覺地移開身體。
「先生……」
趨身探向安頊的尹書佾剛好承受了安頊月兌口而出的穢物。
雖說是穢物,但仔細一看,竟只是一攤帶些微黃的汁液。
早已料到會有此一禍事,殷懌早就聰明的挪開了身子,但卻有人來不及閃躲,而被正面吐了一身。
尹書佾著實被突然吐在自己身上的穢物嚇了一跳,但只是短短的幾秒鐘時間,他立刻又回以禮貌的笑容。
「沒關系,衣服髒了換下來就可以,您不用太過在意。」尹書佾看向難過得緊的安頊。「只是這位先生似乎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沒錯,安頊「送」給尹書佾的見面禮,竟然就是他的「隨身之物」──膽汁,真是好隆重的一份大禮。
一直哽在體內,明明已是呼之欲出,卻總在最緊要關頭時突然喊停的嘔吐感,始終是讓他飽受煎熬的罪魁禍首,如今總算一吐為快,他的身體也舒服了許多,但口中卻殘留著穢物的苦澀感。
「我沒事了,吐出來總算舒服許多了。」
安頊這時還沒注意到這不吐不快的穢物在一吐為快之後,竟是吐到人家的身上,他仍自顧自地說︰「我要一杯水。」
他現在只想要一杯水可以讓他漱口,洗去口中的苦澀污濁感。
殷懌將原先要端給自己的開水交到安頊的手中。
接過水,安頊漱洗掉口中的味道。
「謝謝你。」放下杯子,安頊的目光這才移到尹書佾身上。「咦……」
「你不小心吐到這位先生的身上了。」殷懌替他解說剛才發生的情況。
安頊帶著歉意直直看向尹書佾。「實在很抱歉,我吐了你一身。」
尹書佾不在意地笑了笑。「沒事,只是衣服弄髒了,等會兒換掉就可以。只是您的身體還好吧?」
不適感在吐過之後總算減少一大半,安頊這才有心力將尹書佾看清楚。
先前他便已覺得眼前這名空少的外型十分出色,而再度端視後,他竟有點舍不得移開視線。
好漂亮且舒服的一張臉。
舒服,是的,映入眼簾的那張賞心悅目的臉,讓他覺得十分舒服,活到三十歲,他從不曾對一個人的外貌有著這樣的震撼,而且深深吸引他的目光,卻忘了這樣直盯著他人的臉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更何況捉住他目光的還是與他同樣性別的男人。
「如果您還有什事需要協助,再告訴我們,我們會盡快替您處理。」見安頊的臉色已漸回復血色,尹書佾很禮貌的準備離去。
「實在很抱歉弄髒你的衣服,若需洗衣費或重購新裝,我們願意支付,以表達我們的歉意。」
殷懌見安頊沒有任何回應,便自行開了口。
「沒關系,您們不需要對此耿耿于懷,這只是意外事件。」尹書佾婉拒對方的好意,從容的離去,也離開安頊的視線範圍。
回到空服員那小得可憐得休息室,尹書佾就听到同事擠在小小的空間里談論著八卦是非。
誰說空姐的氣質高貴、行為舉止高雅大方、言行溫柔婉約,如果讓一般人看到空姐們回到休息室後的一舉一動,那原本的美麗幻想絕對會破滅,甚至可說是碎成粉狀,隨風而逝。
只見原是氣質優雅、美麗動人的空姐們,不是月兌下高跟鞋不雅地蹺著二郎腿,就是沒形象的張大嘴巴打著呵欠,不然就是一反工作時的溫柔嗓音而粗魯的高談闊論,再不然就是三不五時月兌口而出一連串的咒人粗話。
「剛才那個死胖子,竟然色迷迷的猛盯著我看,真是不要臉,也不想想自己那副德行,竟然癩蝦蟆想吃天鵝肉,還大言不慚的想跟我要電話,等下輩子吧!」
「今天真是衰斃了,淨踫到一些『澳客』……,一會兒要茶、一會兒要酒,不是嫌東西難吃,就是嫌飲料難喝,他們以為自己是誰啊!」
「就是說啊,難道他們不知道花三星級的錢,就只能有三星級的享受,想用三星級的錢就擁有四星級,甚至是五星級的享受,會不會太異想天開了?」
「真希望哪天能有機會調到商務艙,最好是頭等艙去,那或許就有機會能釣個金龜婿,嫁入豪門世家,當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女乃女乃,就不用這辛苦的冒著生命危險工作了。」
「妳別做白日夢,這種事情還是只能做做夢,別痴心妄想了。」
「去你的,難不成幻想犯法啊!」
一群女人聚集在一起,雖然有刻意壓低聲音不讓外面的乘客听見,但那副三姑六婆的模樣,還真教人不敢恭維。
「Ivan,你還真倒楣,居然被人吐了一身。」看到尹書佾走了進來,她們停止剛才的談話,將注意力拉到他身上。
「那個人雖然外表幾乎滿分,但他竟然會暈機,鐵定是第一次搭飛機的鄉下土包子,還故意穿得人模人樣,說不定他身上那套亞曼尼的西裝是仿冒品。」
「對啊,本來是九十九分的外型,但暈機嘔吐的行為,分數只剩下五十分。」
每次听到這群女人如麻雀般嘮叨的聲音,尹書佾只能壓下心中的不悅,一貫地以木訥羞澀的言行陪笑著。
「需不需要我們幫你報仇?」
別以為空姐是受過高等教育就不會出暗招,不會使小人行徑,會這認為的人,說好听一點,是涉世未深、不懂人心險惡,說實在一點,就是太過單「純」,無可救藥了。
尹書佾當然知道她們所說的報仇,會以什樣的方式來進行。
最常使用的方式,就是在客人要喝的茶水飲料或食物中,偷偷下幾味不該存在的調味料,一來不會被客人發現,二來也能做到「服務顧客」又不會貿然得罪顧客的兩全其美辦法,還能做到所謂「顧客至上」的服務品質。
報仇!
這個想法在尹書佾腦中閃過,然後停留,于是,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成形。
「沒關系,衣服髒了換下來就可以了。」即使心中已擬好報仇的方法,但他仍秉持著一貫呈現在眾人面前的那張假面具,善良的婉謝大家的好意。
「你就是太好心、太好欺負,也太好商量了,所以很容易吃虧。」
那表示他的演技太過精湛,所以每個人都被他表現出來的形象所騙。
尹書佾一臉純真無害的對著眾空姊笑了笑。「我並沒有吃什虧,再說那位先生也不是有意的,據他身旁的友人說,他是因為第一次坐經濟艙,經濟艙的座位過于窄小,才導致他這嚴重的暈機。」
「第一次坐經濟艙?」那意思不就是指他以前搭機時,坐的不是商務艙就是頭等艙?
佯裝擅長的無辜表情,尹書佾悄悄地啟動報仇的計畫。「听那位先生的友人之意,那位先生以前可能都是坐別的機艙,所以不習慣經濟艙的座位。」
尹書佾的這番話果真引起眾空姐們極高的興致。
「Ivan,你確定你沒听錯?」
「嗯,我听得很清楚,另外那個友人的確曾經說過那位先生太好命的字眼,也說過他未曾搭過經濟艙。」
「那他身上穿的西裝真的是亞曼尼?」
尹書佾故作思考,好一會兒之後才重重的點了點頭。「雖然我對名牌服飾沒什概念,但依那布料看起來,絕對是很好的布料,我想應該就是妳們所說的亞曼尼吧!」
他這一說,果真更加引起空姊們的興趣。
「而且,據我所知,今天飛往香港的班機,頭等艙竟然客滿,連同飛往瑞士的班機頭等艙也一位難求,甚至連商務艙也沒有空位,反而是經濟艙的座位空了許多,所以我想那位先生或許就是買不到頭等艙或商務艙的座位,才退而求其次選擇經濟艙吧!」尹書佾用著不是很肯定的語氣「說」給眾空姊知道。
「這很有可能喔!我听說今天下午幾個班機的頭等艙與商務艙都被訂走,只剩下經濟艙仍有空位。」
「這說來,那個人有可能是某家企業的第二代小開,就算不是小開,身為總經理也應該有可觀的收入,或許年薪好幾百萬,甚至千萬也說不定。」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可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幾個空姊,便開始努力整理儀容,企圖以自己的姿色來勾引安頊。
看到自己的計謀即將達成,尹書佾暗暗在心中笑開了。
「Ivan,如果他真的是金龜婿,而我又能釣上他攀上枝頭當鳳凰,我一定會包個大大的紅包給你,順便介紹個漂亮美眉給你。」
「我又沒幫上什忙,我只是將自己听到的內容說出來而已;再說,我只是個窮酸小子,又負債累累,哪來的錢交女朋友。」裝窮是尹書佾用來婉拒他人好意替他牽紅線的方法之一。
其實以尹書佾出色、俊俏的外貌,想倒追他的女孩子多如牛毛,在以前,也就是他未從事空少這個職位時,他壓根兒連看都不看那些女孩一眼,但當了空少以假面具面對人以後,他便一貫的以債台高築來拒絕喜歡他的女孩子。
當然,這其中不乏一些同是空中飛人的女同事,只不過在他以不想連累對方與他一同過著被逼債的悲慘生活為由,來婉拒所有喜歡他的女同事後,漸漸的,他也擺月兌了被糾纏的危險。
畢竟,有誰願意一張開眼便得面對一的負債。
久而久之,他不再成為眾家姊妹追逐的對象,而只將他當成鄰家兄弟看待。再說,有著女圭女圭臉的尹書佾站在身邊,往往只會讓人誤認是姊姊帶弟弟,這對一般女孩子而言,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情。
「如果你沒有一的債,又是有錢人家的少爺,那我一定會倒追你。」
尹書佾的臉上霎時泛起了淡淡的羞澀。「我去換衣服了。」
「真是可愛。」
拿起裝有另一套制服的行李,尹書佾關起更衣室的門,將那些竊笑的聲音擋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