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炎庭接到青睚堡傳來的消息時已是夜半時分,他連夜騎上龍駒,穿越狂風暴雨回到水芙蓉身邊。
來不及擦干身上的雨水,換身干淨衣裳的他便沖到水芙蓉的床榻前,緊緊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蓉兒!蓉兒。」他小聲喚,沉睡中的水芙蓉比紙還白的臉上,沒有絲毫動靜。
狂亂和心碎令霍炎庭呼吸沉重。
「炎兒,你爹當天就把塞北神醫請來了,孩子保住了,你放心吧,蓉兒就是身體太弱,需要調養一些時日。」
霍炎庭還是後悔萬分,他已經加派了人手,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
低吼似的哽咽自霍炎庭的喉里悶悶地發出,听來如同一只困獸。
「哎,你們倆呀,有了身孕也不告訴娘,要是娘知道蓉兒有了身子,說什麼也不會讓她回芙蓉坊。」
霍炎庭兩眼紅了。
床上的水芙蓉靜靜地睡著,虛弱得如同一片輕輕的羽毛,他好心痛。她身受重創,而他卻不在她身邊,他該死。
「大哥,不如先去看看是誰要害我家芙蓉嫂子。」霍岳庭看著即將崩潰的大哥,連忙出言提醒。
經弟弟這麼一說,霍炎庭斂住悲痛欲絕的心情,冒著風雨來到青睚堡的雷司院。
夜已三更,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滿臉是血的青衣男子被綁在雷司院主廳中央,他的一身青衣已被血水汗水打濕。
霍炎庭神情狂亂陰森,大跨步來到青衣男子跟前,他握緊拳頭,瘋一樣地掄向青衣男子。
打到手沒了知覺,霍炎庭才停了下來。
青衣男子暈了過去,霍光抄起一盆冷水,潑到他臉上。
「哈哈哈哈!」青衣男子醒來嗆出一口黑血,發出瘋狂的笑聲。
「你笑什麼?」
「笑你們霍家傳說是塞上無名王族,結果個個草包。」
霍炎庭森冷挑眉。
「有屁快放,少在這里裝神弄鬼。」霍光替主子吼道。
「我跟你們這些草包沒什麼好說的,只可惜殺不了葉錦娘這個賤女人。」
一雙鷹眸倏然閃出精光。「你說什麼?」
「堡主,有一個婦人在堡外哭著要見你,她說她是來賠罪的,說這個人……是她弟弟。」
一個要殺葉錦娘的男人?一個尋找弟弟的姊姊?這其間有什麼關聯?
「把她帶進來。」霍炎庭冷冷道。
很快,一個渾身濕透的中年婦人被霍飛領了進來。
「姊姊!姊姊你來做什麼!」青衣人忍住內傷,拚命地扭動,激烈地對著婦人狂喊。
「堡主,求你放過我弟弟吧,他這麼做都是為我報仇,求求,你放過我弟弟吧,你真正需要懲治的惡人是葉錦娘啊。」那婦人抬起頭,半邊被毀的容顏露在明亮的燭光下。
霍家人都窒了窒。
「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我說清楚!」
「是,堡主大人,妾身本來是蘇州盛興商行展家的媳婦。」婦人淒切地道︰「堡主應該有印象的,十年前,我展家商行與青睚堡生意上有些往來。」
「蘇州以做絲綢起家的盛興商行展家?」
「正是正是,我家官人是家中長子,曾到青睚堡談過生意,十年前,他從青睚堡回來,帶了一個貌美的女子,說是在外搭救的落難閨秀,婆婆大怒,不許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入住展家,我家官人就在蘇州另置了宅子和她長相廝守……從那以後,妾身的日子就過得生不如死啊。我家官人也從此斷了與青睚堡的生意,每日尋歡作樂,家中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那個賤人常常搬弄是非,擾得我家無寧日,她逼著官人一定要休了我,後來她懷了身孕,生下展家長孫,更是變本加厲……嗚嗚嗚嗚。」說到這里婦人已經泣不成聲,紅腫的眼楮幾乎要哭出血來。
「堡主大人,你看看妾身的臉,看看我這張臉啊,都是那個女人害的……嗚嗚嗚……婆婆看在她生下子嗣的分上,勉為其難讓她進了展家的門,她就霸佔了屬于我的家,她胡作非為,揮金如土,把展家家業敗得所剩無幾,去年元宵,我家官人一病不起,沒過多便拋下我和婆婆走了,那女人見失去了靠山,連夜逃離蘇州,沒了我官人給她請來的護衛,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請了鏢師保護,我弟弟為了替我報仇,四處打听她的來歷,最後在護送她回來的鏢師那里听到了她真正的身分,她就是靈霞城葉南汪的女兒、青睚堡的少夫人,葉錦娘!」
曾經深深折磨著他的那十年,他在刀口舌忝血的十年、背負罵名的十年、在秋馬寺長跪不起的歲月、夜夜自責內疚的十年,竟然是個騙局……他和他的家人都被這葉錦娘蒙在鼓里,日夜為她擔心,她卻在另一個男人懷里過得逍遙自在?這個事實太傷人也太不堪了。
霍炎庭渾身震顫。
「求堡主大人放過我弟弟吧,念在他是替我討還一個公道的分上,請堡主開恩,求求你了……听說堡主另外一位夫人受到了牽連,實在很抱歉,下輩子我願做牛做馬贖罪。」
「你家官人,應該叫展寬吧?」霍炎庭閉起眸子,回溯記憶中關于盛興商行的事,他如果沒記錯,他如今還記得盛興商行的人。
「是的,堡主大人,據我家婆婆猜測,我家官人就是在青睚堡認識了葉錦娘,但礙于霍家的勢力,所以他們倆才偷跑回蘇州。蘇州距此幾千里,一個地處江南,一個遠在塞北,而我家官人跟葉錦娘都非常小心,絕不與和青睚堡有關系的人見面。」
「岳庭,去,飛鴿傳書,叫江南分鋪打听消息,確定葉錦娘這十年是不是在蘇州,還有,跟展寬的母親確認此事。」
「是,大哥。」
「霍光,嚴加看守葉錦娘。」他的俊臉扭曲。
「是。」
「堡主大人,我弟弟……」中年婦人小聲地道。
霍炎庭看了看地上那個可憐的中年婦人,冷冷道︰「如果我的蓉兒和孩子沒事,我就放了他,如果他們有任何閃失,你弟弟就別想走出青睚堡。」即使他可以放過這個為姊尋仇的男人,但有些人就沒這麼好運了。
「堡主大人,我這就去菩薩面前為那位夫人禱告,有菩薩保佑,那位夫人一定沒事,一定沒事的。」
思及蓉兒的身體,霍炎庭不想在雷司院久留,他飛奔回妻子的身邊,不眠不休地看顧著她。
「你醒了?」天亮時分,雨收雲散,窗外艷陽一片,霍炎庭沙啞的聲音柔柔地說道,仿佛怕一不小心就吹散零落的花。
「炎哥……我們的寶寶……」她越來越愛哭了,眼淚順著臉頰滴落在玉枕上。
「不哭,寶寶還在你肚里呢,你要哭了,他也會哭。爹給你請了塞北神醫,你不會有事的,只是他說,直到生產,你都不可以下床。」一顆豆大的淚珠從霍炎庭布滿血絲的眼楮里滾出來。
「炎哥,我不怕,只要有你,還有寶寶,我不怕。」自從懷孕以來,她越來越愛哭了,眼淚撲歉歉地往下掉。
「好了,不哭不哭,我們都在一起呢,都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強而有力的猿臂合攏成一個圈,抱住水芙蓉的肩頭,緊緊的摟著。
在溫暖的懷抱里,放下心來的水芙蓉又昏睡了過去。
看著那脆弱又無邪的睡顏,霍炎庭忍不住用唇踫踫她細白的小臉、有些亂的鬢角、小巧的鼻子,最後與她的唇相接。
十年來,他失去了一切,十年後,有水芙蓉在他生命里,他的內心充滿對上天的感謝。
四天之後,雷司院的牢房里,披頭散發的葉錦娘還穿著染血的衣裳。
幽暗中,她神經質地瞪著眼楮,喃喃自語,「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給我換套衣服,這些血……」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來到牢房前面。
葉綿娘慌忙抬頭,「相公!相公快放我出去,我……」牢門打開了,強壯的霍炎庭彎子進到牢房里。
「我會放你走,但有幾句話要說清楚。」霍炎庭神色冷絕。
「葉錦娘,展家夫人送來了信,你想讀一讀嗎?展寬的原配夫人現在就在堡內,你要不要跟她說些體己話?」霍岳庭文雅的臉帶著嘲諷。
「展家夫人?展寬?哈哈,我不認識,我全都不認識!」葉錦娘癱狂的否認。
知道形跡敗露了,她仍想抵賴。
「葉錦娘,我現在知道那十年你是活得如何的逍遙自在,而我的十年,你知道我怎麼過的嗎?」
「我……我要我爹,爹救我!——」
霍炎庭目放冷光,陰陰地看著葉錦娘道︰「葉家人很愛錢,我只好將他們永遠留在金礦上。」從此葉家人就
是金礦上的勞役,甭想再逃出生天。
「什麼?!」葉錦娘一坐在地上,震驚惶惑地看著霍炎庭。
「岳庭你們都出去。」
一陣腳步聲遠去,整個牢房里,最後只剩下霍炎庭與葉錦娘兩個人。
「在應鵲城,你們早就想好要怎麼擺月兌我了不是嗎?」霍炎庭一把將葉錦娘從地上拉起,冷冷地道。
「相公……饒了我吧,我以後不敢了。」
「我問你是不是!」
「是,展寬他逼我的,他說他道上的朋友知道當晚會有山賊入城,所以約我過去,這樣就能避過霍家的耳目。」
「很好。」
「我也是被他騙去的,相公,我也是被騙的呀!」
「那你只好去地府跟他算帳了。」
他要殺了她?!葉錦娘渾身發抖,後背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我爹曾被稱為塞上梟雄,人們都說我沒繼承他的毒辣嗜血,那他們就錯了。如果有人敢傷害我的蓉兒,我會變得比我爹更可怕。動手吧。」霍炎庭松開手,退出了牢房。
霍光及霍康領會主子的眼神,進走了牢房內。
「不!不……」叫聲漸漸消失。
霍炎庭只身走出雷司院,牢房中陰暗、恐怖的東西,仍然充斥他的內心,他的血液幾乎變得冷凝,性格中陰暗的一面被仇怨喂成野獸,他想毀滅想嘶咬,想使出全身力氣報復命運的不公。
報仇了,為了自己,為了家人,為了蓉兒,可他卻一點也不覺得輕松,那一刀刀送走的也是他的青春年華,是他過去的盲目付出,是他的傷痛。
外頭炎熱的陽光驅不走身體內的陰寒,他逃也似地來到水芙蓉的床前。
寢房內,面色恢復些的水芙蓉穿著淡粉中衣,軟趴趴地靠在床板上,目光澄淨無辜,與田春光有說有笑。
不知道兩人說了些什麼事,笑得格外開心。
一見霍炎庭黑著臉,神色頹唐地走進來,水芙蓉輕輕笑了,她拍拍床榻邊緣道︰「炎哥,快過來。」
走上前去,坐在她身邊,握住她暖暖的手,霍炎庭長長地時了口氣。
如果沒有她,他將墮入怎樣的黑暗?變為怎樣冷血的野獸?他會用殘忍、怨恨、毒辣來回報這個待他不公的世間,毀滅他周遭的一切,也毀了他自己。
「炎哥,嘗嘗這個。」水芙蓉從枕旁的小竹籃里拈了一枚小點,塞進霍炎庭的嘴里。
張嘴,含下,一股難言的清香蕩去他心底的煩亂,仿佛沉入灰霧當中的人終于看到光亮的方向。
「只會顧著你相公,都忘了婆婆,哼。」田春光決定還是閃遠點,給小夫婦一點空間,她扭扭,走人。
「婆婆吃你醋了。」水芙蓉彎起明亮的眼楮,好可愛地說道。
「我還要。」霍炎庭一改往日假意抗拒的模樣,出聲要求。
「那再吃吃這個。」
「還有這個。」
「對!還有這個」
「呀,炎哥,我會不會把你喂胖?!」
「你放馬過來試試。」
「好喲!再吃一點再吃一點。」
生命中,有一些人,他們只為挽救別人坎坷的人生而來。霍炎庭篤定,今生挽救他的人,就是水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