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之後,天剛亮,趙冼鋒與蘇遙卿相偕入城。他把夜半射獵到的野豬送至飯館,而她則把自己日夜趕出來的繡品送到市集里出售。
這座洛令城雖不大,但五髒俱全,小小的街市上也有不少茶樓、酒肆、妓院、飯館、布莊,石道兩旁還有不少散攤鋪席。
蘇遙卿在市集中站定,擇一處路人較多的角落,將繡品展示開來,頓時吸引行人圍觀,不一會兒,繡品所剩無幾,而她小小的荷包里塞滿了銅板碎銀。
洛令城中的姑娘們,對她的手藝贊不絕口。
「這是哪家的姑娘呀?」涂脂抹粉,鬢角上一朵艷麗的大紅花,半老徐娘從繡品中挑出一塊盤枝碎花的布巾,口氣熱情地問道。
天生的謹慎,令蘇遙卿沒有開口,表情淡淡地盯著這個女人。
「小泵娘,別害怕,我是這洛令城里的張媒婆。」揚了揚那繡工精良的繡品,「手真巧,這洛令城里的繡娘沒人比得過你,你是外鄉人吧?」這整座城的姑娘沒有她不認識的。
見她只是點頭,張媒婆也不以為意,一頭熱的又說︰「姑娘,你是打哪里來的呀?看你長得多討人喜歡,有定親了嗎?你爹娘呢?我就喜歡替像你這樣神仙似的姑娘作媒。」
張媒婆心里暗忖,這姑娘沉靜穩重,模樣一等一的好,要是由她作媒,男方一定會給她不少好處。
「小仙,我們回家吧。」正巧此時,趙冼鋒辦完事過來。
「哎呀!今日真是有彩頭,這位小扮也長得跟神仙似的。」猛一瞧見貴氣俊秀的他,張媒婆心還怦怦亂跳。
「大娘,這巾帕你要嗎?」對方那副「驚為天人」的表情,趙冼鋒漠然以對,平靜問道。
「要、要、要。」她急忙從懷里掏出錢來,不死心的又問︰「你們是兄妹?」
「不是。」言簡意賅。
「那小扮可知道這位姑娘有定親嗎?」
「定親?」趙冼鋒眼楮一眯,倏然轉冷,聲音往下沉,「跟誰定親?」
突如其來的厲色,令張媒婆一愕,接著幡然醒悟地說︰「原來小扮喜歡這位姑娘呀?!」
話一出口,蘇遙卿渾身一震,揚起頭,目光在張媒婆與趙冼鋒之間來回。
她那錯愕的表情,引來張媒婆的嗔怪,「姑娘可真不開竅,這位小扮可真的喜愛你哩!你看不出來嗎?」
「不要胡說八道。」她緋紅著兩頰,又羞又急地道。
「姑娘,你甭辯解,老太婆給多少人作過媒,看過多少有情人,你們倆這點心事,我還看不透嗎?你喜歡小扮,小扮喜歡你,害什麼臊呀!」張媒婆說得大刺刺的,一點也不幫這對小兒女留點顏面。
「趙冼鋒,我要回家。」蘇遙卿被說中心事,皺著小臉就想離開。
可他卻拉住她,如門神般一動不動,臉含笑意,眸色更加深不可測。
「小扮,老太婆替你們作媒,代你到姑娘家提親去。」張媒婆自告奮勇的道。
「怎麼個提親法?」他聞言煞有介事地細問。
「我把你倆的姓氏、八字合一合,再讓人卜一卦,吉兆送到姑娘的爹娘手里,如果她爹娘滿意這門婚事,雙方即可納采,你們年紀還小,先定親,以婚書為憑即可,等姑娘再大些,及笄之日,她就是你的人了,天下其它男人誰也不可能再搶走你的小泵娘。」
男的非凡,女的出塵,就算這樁婚事她賺不到多少錢,也可為她閃亮亮的媒婆史添上佳話一筆。
「住口!我不要听。」蘇遙卿羞怯難當,她甩開趙冼鋒的大掌,抓起地上的繡品,飛也似的自己跑向城外。
「小仙等等我。」他丟下媒婆,拔足追去。
「小扮,記得再來找我呀,我住在鑼鳴巷。」張媒婆朝著離去的背影大聲嚷喊著,展現鍥而不舍的媒婆精神。
出了城門,趙冼鋒終于追上落荒而逃的小家伙。
「小仙,生氣了嗎?」
「你壞。」
「我哪里壞?男婚女嫁不是極為平常的事嗎?」他和顏悅色地拉住她。
「以後不許你提。」討厭!他不知她為提親、定親這些字眼,心中波瀾起伏,吐納困難嗎?
「好,不提可以,但我有個條件。」戲譫的意味在他眸子里閃動。
「什麼……條件?」
「你先答應我。」
「你先說出來。」
「我不喜歡你連名帶姓的叫我。」她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要不就是喂,太讓他難過。
「那要叫什麼?」
「叫我鋒哥哥。」
「什麼?」太為難人了吧,那麼令人臉紅心跳的稱呼。
「來,鋒、哥、哥,叫一遍。」他很有耐心的一字一頓地哄道。
「不要。」她哪里叫得出口?!
「最初是會有些不太適應,多叫叫就習慣了。」
但她一身硬骨頭,就是不開口。
「好吧,我去找張媒婆到我們家來作客。」引誘無效,那只好來硬的。
可惡!他這人怎麼這般無賴呀?!
「鋒哥哥。」蘇遙卿兩頰紅燙,不甘願的低嚷一聲。真會被那個厚臉皮的媒婆害死,討厭。
「再來。」真是好听。
她斜眼瞪他,「你不要太過份。」
「張媒婆好像住在——」
「鋒哥哥!」
他自始至終臉上一片和藹,卻把她一步一步地逼入他的圈套,令她言听計從。
蘇遙卿垂首整理自己那紊亂的思緒,這種柔軟溫柔的壓迫,她居然一點也不想反抗。
版別住了半個月的小木屋,蘇遙卿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事,就被趙冼鋒帶到城里,搬進一座干淨寬敞的小跨院。
「以後,我就不用在夜里打獵了。」每回蘇遙卿總要跟著他上山,後來他不得不放棄,只想讓她能夜夜安眠。
「這是哪里?」打量四周環境,她滿是困惑地問道。
「飯館孫老板的後院。我答應教孫老板的四個孩子讀書、習字,他就給了我這個落腳之處。」
「你教書?」他也不過才十七歲吧?
「我不但要教那四個孩子,還有你哦,小仙。」
「孫老板為何願意請你做夫子?」
「怎麼說呢,在下很不巧見過這幾年皇上出過的考題,而且,我還破題破得不錯,孫老板自然是想讓自家子孫光耀門楣,請我絕對比其它人強。」掐指一算,他三歲開始讀書,教幾個鄉野村民簡直是殺雞焉用牛刀。
蘇遙卿存疑的問︰「你怎會看過考題?」
「叫鋒哥哥,我就回答你。」
她瞪他一眼,不情願地道,「鋒哥哥。」
「過幾年我再告訴你。」他神秘地眨眨眼楮。
狡猾。
「啊!你干麼又踩我?」
斗智她是沒轍,不過她也有治他的法子。
「過幾年我再告訴你。」她學他神秘的眨眨眼,轉身走開。
這小丫頭越來越有趣了!坐下捧著自己的痛腳,趙冼鋒目光眷戀地追逐著她嬌弱的身影。
這里瞧瞧,那里模模,蘇遙卿最後停在小跨院的花圃旁,園圃里植滿了鳳仙、玉蘭、辛荑、桐花,花期一至,都迫不及待地抽著綠芽,準備迎接春日。
「仙兒,我打算去街市給你挑些文房四寶。」
「老板沒有準備嗎?」
「我想讓你用最好的。」他舍不得她委屈。
從花圃里轉回來,她迎上趙冼鋒伸過來的掌,兩人一起走出孫家。
來到洛令城最大的書肆,兩個挑挑選選,買完東西,蘇遙卿卻不願離去,抱著一本冊子看得目不轉楮。
「你識字?!」這下輪到趙冼鋒大吃一驚。
「我說過我不識字嗎?」她不客氣地白他一眼。
「想不到我的小仙這麼厲害。」
「自從爹娘去世後,家中就再無錢買筆墨紙硯,荒廢許久。」她嘆口氣,闔上書頁,眼露憂傷。
她無意間展露出的柔軟,讓趙冼鋒心里驟然一痛。
「小仙,你如今有我。」
「鋒……哥哥。」還是叫得不太順口。「我想過些時日湊齊了銀子,回家鄉還債,再把妹妹們也一起接來洛令城,你說好不好?」她從來都不提自己的事,今兒個卻出人意料地打算起兩人的未來。
趙冼鋒心中一熱。她已經完全接納他了?願意把下半生都交給他?感覺真的太好了。
他急急道︰「好,這樣再好也不過了。你還差多少銀子?」
「你對小妹恩重如山,小仙不能要你的銀子。」她繡品賣得不錯,眼下已有十兩銀子,她想只要自己再努力一點,賣身的一百五十兩銀子就能湊齊了。
「傻丫頭,還跟我分彼此嗎?到底還差多少銀子?」他知道她有骨氣,可依靠他並不丟臉呀。
她如實告知,「還差一百四十兩。」
「我手邊也有幾十兩銀,不足的,不如我去向孫老板——」
「不用,正好有位大娘跟我訂霞帔,等我繡好,會有幾十兩呢。」她露出一抹溫暖的笑,她的未來漸漸明朗。
「好。」說話間,趙冼鋒瞄了眼街上一陣喧囂之處,他定楮看去,一隊身著皂衣、頭頂官帽的漢子從街前行來。他心中一窒,沉下臉,緊張地抓住蘇遙卿的手,「走。」
「出了什麼事嗎?」她感受到他的驚愕,轉過頭張望。
「沒事,只是天暗下來,快下雨了,我們回家吧。」他隨意找個借口敷衍道。
他早猜到父皇會派人找他,但沒想到動作這麼快。
沒來由的,隱隱的不安充盈在他心里,但有一件事他已非常篤定,那就是他絕對不能失去小仙,她已不可替代。
夢里有一雙深情的眼楮盯著她,一瞬不瞬,即使是在昏睡之間,她也恍惚感受到不能平息的悸動。
是他,也只有他,那雙眼楮的主人,夢里夢外都形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