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誘財妻 第2章(1)

一雙眼緊盯著帳冊,林星河把這個月到期的借款逐一用朱筆勾畫出來。正月已過,天漸漸暖和起來,除了需要銀兩的商賈會增多之外,有些等著春播的農戶也需要大筆借款。

自爹在他十六歲時過世後,他便靠爹私下留給他的一筆錢放貸盈利,區區三百兩銀子在他手里已經變成了數個三百兩。他並非什麼不成材的敗家子,也非酒色之徒,整個泉州的錢莊、商賈間,他以眼光獨到、手腕強硬、帳目清楚而著稱,財富也隨之而來。

不過這一切他都是瞞著祖母及兄長進行,甚至也瞞了自己的母親。

「二少爺,用茶。」少年老成的秋茗為他端來熱茶。

偌大的飄絮院里,下人只有秋茗一個。其他丫環婆子都被林星河逐了出去。那些祖母與母親同時安插的眼線,能少就少些。

「秋茗,還是沒有那夜的傳聞嗎?」朱筆頓了頓,他眉峰緊皺地問道。

「二少爺,那天除了有人說主子醉臥回廊外,並沒有其他傳聞。」都已過了年關,主子為什麼還掛心著這件事?秋茗不解,可也不敢細問。

「那個叫沐蕭竹的下人還在船塢?」

「回二少爺的話,小的熟識的嬤嬤說,沐蕭竹在宅子里名氣很響,老祖宗很是喜愛她,大少爺也常帶回宅子里走動,她還常去書樓里為大少爺找圖。」

聞言,林星河心底忽然很不是滋味。

她干麼不跟其他奴婢一樣到處說他閑話?她不是看見過他那日的丑態嗎?她不是可以到處指責他蠻橫無禮、恩將仇報嗎?她為什麼不說?這個該死的沐蕭竹!

她不按常理出牌,讓他氣憤不平!甚至心底還有一些內疚。如果她被他料中,他便完全不用為自己那夜惡劣的態度而內疚,甚至,他還會以報復的理由狠狠地教訓她。

懊死,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心潮起伏間,一陣濃重的香味飄至……

是娘來了。

「河兒!」田富娣人已在門外。

林星河迅速給秋茗使了一個眼色,秋茗心領神會,不著痕跡地把桌上的帳本塞在托盤底下。

「三姨娘午安,小的這就去給你倒茶。」

「去吧、去吧。」田富娣懶洋洋地來到兒子身畔。

「娘。」

「河兒,怎麼辦,听說那個兔崽子要納妾了!」她口中的兔崽子便是大少爺林星源。

「那不是早晚的事嗎?」林星河淡淡地道。

「听說老不死的想讓那個兔崽子多給林家添丁,這樣一來,我們能分到的家產就更少了,真教人生氣,這是想把我們娘兒倆往死路上逼啊。」

「意料之中的事。」他早就有被踢出林家的覺悟。林氏家業如此之大,大哥幾乎全掌握在手里,僅是把收取田租的事丟給他。這個可有可無的差事,充分的表明他的多余。

「河兒,我們的命怎麼這麼苦,每個月的月銀都會被故意扣發,這教人怎麼過呀!我去找老不死的理論,沐秀還不讓我進憑雪院,嗚嗚嗚,你那個死鬼老爹就這麼丟下我們走了,嗚嗚嗚。」

「娘,這是一百兩銀票,拿去用吧。」娘一哭鬧,他的心就格外煩亂。

「臭小子,一百兩怎麼夠?你舅舅想去捐個六品官職,再過幾天,道台大人的六姨娘要擺酒宴,我連一身像樣的衣裳……」

「這里有一千兩銀票,娘拿去用吧。」

爹總是對娘有求必應,以至于養成了娘揮金如土的習性,就算給她一千兩,她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全部花掉,有時銀兩不夠,她還會艇而走險借下高利。

「唉,河兒,還是你對娘最好。不多說了,我今天約了幾個姐妹打馬吊,先去換衣裳,她們還等著我呢。」田富娣拿著銀票匆匆離開,從不曾過問兒子錢是從何而來。

諷笑著看娘離開,林星河舉目遙望空蕩蕩的飄絮院,想也沒想的,起身就往書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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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到書樓來,他真的不知道。

也許他根本踫不見那小妮子,也許坐等一天最終白等,可他還是來了、等了。

坐在書樓里的陰暗處,他隨手翻動著書本,雙耳卻好似留在門邊,聆听著是否有人出入。

「蕭竹!」

「姑姑……不,沐總管。」見到姑姑,沐蕭竹迎了上去。

身著水綠色小衫,腰束桃紅腰帶的她被匆匆趕來的沐秀截住去路。此際正是春末,院中的春花吐蕊,暗香浮動。在群芳之間,沐蕭竹的爽淨之韻猶如另一叢動人的花朵。

如今的她比初來時更為穩重了。

「你是要去書樓?」沐秀正色的問。

「對,大少爺讓我去書樓找一些舊船的圖。」

「最近……你有在書樓見到其他人嗎?」

「其他人?從來沒有過。」隔三差五她都會光臨書樓,要說踫到什麼人,還真沒有。

「那就好。你快去吧,沒有別的事了。」沐秀面露擔憂。最近她听說林星河也常去書樓晃悠,她真怕佷女踫到那個不務正業的家伙。

「沐總管,出什麼事了嗎?」沐蕭竹察覺出異樣。

「沒事,就問問,快去吧。」

「嗯。」

版別了姑姑,她直奔書樓。今日她是要找一艘五十年前的舊船圖紙。某個客商指定要按那條船的樣子再造一艘新船。

她來到書樓的最高一層,找到最古的架子邊,努力在灰塵與蛛網之間查找一卷名叫「鳳樂號」的商船圖紙。

「原來是在最上面。」終于看到一個喜字的圖卷,可那個圖卷正擱在高高的架子上,她四處找沒找到椅子,只能踮起腳尖、伸長手指,費力去抽取那個畫卷。沒想到畫卷剛往外移出半分,壓在畫卷上的成堆書籍就轟然落下。

「啊!」這下完蛋了,一定會被砸得滿頭包。沐蕭竹連忙抱頭自我保護。

書本掉落聲四起,她卻沒有被砸到。

耶?這麼好運?沐蕭竹連忙抬頭,只見一片華貴的紫色映入眼簾。

有人?她忙轉視線,一下子對上了久違的陰狠雙眼。

「二、二少爺?」

他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擋在了她的上頭,布滿灰塵的書籍全部砸到他身上。他護住了她,卻依然是不客氣的瞪視。

「二少爺,奴婢該死,害你被砸到,你有沒有事?」

「是我自己想被砸到,跟你有什麼關系?」林星河嘴硬地吼她。

他也不知道為何,一見她火氣就空前高漲。

被吼的沐蕭竹退後兩步,一點也不給面子地四下張望,尋找退路。

「這是下人該有的態度嗎?」她竟然在找逃跑的路!他的火氣更盛。

「回二少爺,奴婢……」

「為什麼不變成她們那樣?」

「呃?什麼那樣?」沐蕭竹一頭霧水。窗紙透出的純淨光線,給她懵懂的小臉增添許多純淨的美。

這看來有些傻氣的表情令他有些頭暈目眩,雖然沒忽略心底異樣的感覺,但他的話卻沒有絲毫客氣。

「哼!苞在林星源身邊果然會越來越蠢。」不是他有成見,大哥真的不是個聰明人。

「二少爺,奴婢不許你這樣說大少爺。」她清恬的臉上浮起激怒後的紅暈。大少爺縱使很鈍,她也得護住主子的名聲。

「放肆!我是主,你是僕,主子哪輪得到你教訓?」

沐蕭竹嘴一抿,轉身欲走,細腕卻被大力地握住,根本無法掙月兌。

「為什麼不到處說我忘恩負義?為什麼不跟宅子里的下人們說那夜我的丑態?為什麼不把我的凶狠加油添醋地說出去?」他很急,很想知道答案。

眼中有薄霧的沐蕭竹眨眨慧黠的眼,藉著窗紙上透出的光,看向這個莫名其妙的主子。

她不是很懂他的意思。難道一個小丫頭不嚼舌根是不對的嗎?況且那一夜他才剛酒醒,脾氣古怪些,凶凶下人也沒什麼奇怪的啊。

「我不愛說人閑話。那一晚你磕傷了頭,脾氣差一點也還好。」好吧,既然他都快怒發沖冠了,她就勉強答一下吧。

她一臉寧定的樣子,猶如晴天之下的靜湖。

「混帳,你沒听過府里的流言嗎?我心黑如墨,我不務正業,我是不肖之徒,你不是該跟他們分享一下你的‘戰果’嗎?」

「二少爺,你是心黑如墨嗎?你是不肖之徒嗎?」沐蕭竹反問。

這一問讓林星河錯愕不已。

「如果你都不能給我確切的答案,那我想,我應該用我自己的眼楮去看,用我的心去感受。自小,奴婢的爹爹就教奴婢要用自己的眼去看周圍的人和事,不能被其他人左右。」

鉗著她腕間的力道松了,沐蕭竹重獲自由。

「二少爺,奴婢該回去覆命了,告退。」她輕輕撿起地上的圖紙,弓身退步。一邊退,她一邊打量起這個怪怪的二少爺。

他皮膚黝黑,斜飛的眉濃黑有型,鼻子高挺如峰,臉龐輪廓修長,長相俊美,以畫師的角度來說,不知道要練習多少年才能畫出他完美的臉部線條。

在這俊得不能再俊的臉上有著一張薄薄的唇,而那雙眼因為微陷的角度顯得有些冷酷。

罩在紫衫下的頎長身體有著寬肩細腰,絲質的長袍下段包裹著一雙修長的腿。

她心里暗想,他與溫潤如玉的大少爺一點都不像,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單薄、有些狠厲,如同一把抵在致命之處的薄刃。

「我不會道歉。」驀地,她的耳邊響起這句話。

帶著疑問的秀眸從地面移回林星河的臉上。

「但欠你的人情我會還,加倍還。」既然錯怪了好人,他絕不賴帳,她不帶成見地看他,那他也會以心相報。

丟下這句話,林星河率先邁步,與沐蕭竹錯身而過,飄然而去。

「原來二少爺是性情中人啊……」跟傳聞中的完全是兩個人。沐蕭竹獨自站在書樓里,皺眉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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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在泉州銀城外海灘邊的林氏船塢,除了有三、四個擱置船只的圍塘外,還有七,八間工棚倉房和四、五棟房舍,平日里熱鬧非凡,鋸木聲、敲打聲還有海潮之聲,但在初夏的某一天,工棚里勞作之聲都停了下來。

船塢外的大海已失去蔚藍,天空布滿烏雲,海浪狂烈地拍擊著岸邊用巨石築起的圍塘。

海上的風勢正在不停的加大,船塢主事站在圍塘處,面色沉重地看了看天。

「要起颶風了,真的要起颶風了!」他焦急地說道︰「大少爺呢?還沒有回來嗎?」

圍在他身邊的工匠們面面相覷。

「主事,老祖宗今早派沐總管將大少爺接回祖宅了。」與丫環們一起站在外圍的沐蕭竹如實說道。

「偏是這個時候。」主事有些焦急地道︰「馮四,你趕著馬車去宅子里,跟大少爺說天要變了,今夜恐怕會有疾風暴雨,請大少爺拿主意。」若是雨大風大,船塢怕是保不住啊。

「我這就去。」馮四急急忙忙駕車離開。

在船塢效力多年的老工匠們面有憂色,女人們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好了,大伙別閑著,老師傅們,你們去倉房里領油布,把船塢還未下水的船都包起來,未上桐油的甲板可別泡了水。工頭,你帶著其他人把木料鐵器仔細搬進倉房里,女人們,你們也來幫忙。」

船塢的人一下子散開,前往各自的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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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從密不透光的天空掉落下來,先是如針般的小雨,接著風勢變得更大,雨也轉為滂沱大雨。

沐蕭竹在強風中艱難地奔回工房里,找來大片油紙裹起船塢中的重要圖紙。這些圖紙丟了可就麻煩了。

「快來人啊,窗戶被吹破了。」隔壁房突然傳來燒飯婆子的驚慌叫聲。

沐蕭竹把扎成一束的圖紙用布條綁在背上之後奮力沖向隔壁,幫助燒飯老婆子用一塊破舊的布把窗戶重新遮上。

「快來人啊,倉房進水了。」雨聲風聲里又出現了險情。

沐蕭竹再度冒著大雨,勇氣十足地沖出房間,迎面掃來的風吹得人站不住腳,瘦弱的她在疾風中朝前走三步後退兩步,要不是她沿途拉住屋邊的柱子,怕是整個人都會被吹上天去。

好不容易來到倉房里,沐蕭竹已成了落湯雞,頭發一直往下滴水。

倉房里的情況並不比屋外好很多,屋頂上多出了一個大窟窿,大雨正從那個窟窿往屋里灌。

「快把繩子、木材都放到架子上,老于,快,去房頂上把那個窟窿蓋住。」

「女人們,把水舀出去。」

倉房里的水已沒過沐蕭竹的腳背,若再上漲一點,放在架上的纜繩、釘子都會被全數沖走。

「我回來了。」馮四抹掉臉上的水漬,苦著臉道︰「老祖宗說船塢就交給主事了。」

「什麼?」主事愣住了。生死交關之時,當家主子在這危機的時刻躲在宅子里避險,其他人會怎麼想?主子不在,人心必定潰散。

「老祖宗還說,現在風雨太大,大少爺不方便出門。」

六十開外的主事臉色鐵青,頭痛不已,也明白自己別無選擇。「主子都不心痛自個兒的船塢,我們拼什麼命。」脾氣不好的工匠扔下手里的工具,轉身便走。

「大家快找地方避風吧,一會兒風來了,人和船都得吹上天。」

「我呸。」

「大伙別走,看在我的面上……」主事欲留眾人。

「這麼大的風,想走到哪里去?」

焦頭爛額之時,身著深紫綢袍,肩披猩紅大氅的林星河突然出現在倉房內。

「二、二少爺!」慌了神的主事認出他來。

「主事,當年我爹在的時候會怎麼做,難道你忘了?」打小他就跟在爹爹的身邊,當時的他最喜歡來船塢玩,這里的海船、沙船、漁船是他兒時嬉戲的地方,遇上颶風也是常有的事。

「啊……對,對,我想起來了。你、你、你還有你,快去扛木板來,找出庫里所有木板,把倉房和屋舍的門口和窗子全部釘死,快點。」主事點中幾位健壯的漢子下達命令。

「還有屋基呢?你也忘了?是不是該用鐵栓加固?」凌厲的林星河一絲不苟地指點著主事,頓時,船塢的氣氛變了,潰散的人心聚到了一起,為了自救和救船塢努力著。

靶受到變化,奮力用布吸著水的沐蕭竹不自覺地看向林星河的方向,恰巧對上了他的雙眼。

他一直在盯著她看嗎?她心里有了疑問。

「你,過來。」他發話了。

沐蕭竹沒有遲疑,老老實實地來到他身邊。

林星河不由分說,拉起她的玉腕,闊步出了倉房。「二少爺,你……」

話未說完,屬于他的體溫結結實實地替她擋住屋外狂猛的風雨,他已解下猩紅的大氅披在她細窄的肩頭。

「跟我來。」為她蓋上兜帽,他嚴肅地拉著她往北邊跑去。

逆著風,他握住她玉腕的手收得格外的緊,仿佛怕她會被風吹走了一般。沒過一會,雨霧里出現一塊巨石,繞過巨石之後,抬眼一望,一個小小的洞口出現在眼前。

「秋茗,掌燈。這里是我爹生前留下的避風洞,快進去吧,會很安全。」林星河把她領到洞口處,自己卻退出了山洞。

「二少爺!」玉腕被松開,沐蕭竹激動地攀住他的袖子,「你不一起進去嗎?風好大。」她擔憂的問。

大風大雨在前,她毫不避諱地與他四目相對,眼底有藏不住的波瀾。在危險之時,老祖宗不讓大少爺犯險她能理解,而眼前這個男人卻如救星一般出現,他的英雄氣概讓她為之動容。

那一抹貴氣的紫色,他沾上雨水的眉頭讓她有些失魂。

「秋茗會留在這里陪你。蠢笨的主事亂了陣腳,我必須馬上回去,快放手,難道你想看著其他人被主事害死嗎?」他說得很平淡。

沐蕭竹在他凌厲的目光下松了手,可憐巴巴的眼神好似只被主人遺棄的小狽。林星河趕忙將眼神從她臉上移開,那目光差點讓他邁不開腿。

想到船塢,沐蕭竹再也無話可說,只能看著林星河的身影被風雨吞沒。

她拉緊大氅,跟著比她高半個頭的秋茗往山洞深處走,越往里走,洞外的風雨聲便越來越小,這下不管風雨有多大,他們都安全無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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