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傍晚,從街頭栽到街尾的烏 樹開出一片陰涼,透過枝椏傾灑下來的光束之間,有微塵起起伏伏。道路清潔車攜著噪音緩緩駛過,清洗過的柏油路泛出濕潤的黑,斑駁細碎的陽光點綴在地面上,蒸發過後,連空氣都變得濕漉漉的。
一個少年漫漫地走在樹蔭下。白色襯衣與深色長褲,再普通不過的高中制服,可穿在那副清瘦卻不單薄的少年軀體上,卻有一種別樣的氣質,高高瘦瘦、冷冷淡淡,斜背著一個樣式簡單的書包,半垂著頭,專心地去踩腳下的光斑。
這是少年回家的必經之路,同樣也是鄭櫻琪的。她經常會在這里遇到他,見的次數多了便下意識地關注了起來,更何況英俊斑挑的少年緩步走在林蔭道上的情景,本來就很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可每次見到他,他就像是從頭到腳都復制昨天的一樣,完全沒變化。一樣的制服、一樣的書包、一樣的走路姿態,就連每天都要踩著光斑走的習慣都一樣。鄭櫻琪想,他恐泊連耳機里面放的音樂都是同一首吧。
不過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樣。
她在少年幾公尺之外慢悠悠地騎著腳踏車,清澈的目光不自覺地滑向他的書包,今天他的書包好像格外的大,再將目光投向自己放在前置物籃里的書包對比一下,足足大了一號呢。
可就在鄭櫻琪看著自己書包的這空檔,一條綠油油、胖乎乎的毛毛蟲緩緩地從書包縫隙里爬了出來。
水靈靈的眸子,瞬間被恐懼籠罩。後頸處的汗毛就像那不斷爬入視野的毛毛蟲一樣,一根接一根地豎起來,「啊!」刺耳的尖叫聲劃破了烏 樹下的寧靜氣氛。
鄭櫻琪忙不迭地想要停車,可連捏了幾下把手上的剎車都毫無反應,驚慌失措之下想要用腳踩住地面來剎車,結果……
糟糕,她怎麼忘了,放學取車時她就注意到座椅被人故意調高,雖然輕易猜出這是他人的惡作劇,卻沒想通對方用意何在,再加上自己又不曉得該怎麼調回去,于是就這樣騎了,所以現在的狀況就是,她的腳根本就踏不到地。
老天,她沒辦法保持平衡,而且那條毛毛蟲要爬到她的手上了!恐懼的尖叫聲在拐了幾道彎、升了幾個調之後,終于引起了前方少年的注意。
是不是有人在喊救命?他停下腳步,摘下耳機,然後一臉茫然地轉過身去。視野之中,是一個在腳踏車上手舞足蹈的少女。
是的,手舞足蹈。少女縴細的手臂與制服裙下的白皙小腿都在不斷亂揮,素淨漂亮的粉臉上寫滿驚慌失措。而她身下的那輛腳踏車好像有生命一樣在前進,直愣楞地朝他撞來。
看樣子是剎車失靈了,在這個遲來的想法閃過少年腦海的時候……砰!腳踏車的前輪狠狠地撞上少年的腿,鄭櫻琪整個人則是順著慣性撲上去,連人帶車一起壓在他身上。
好痛……被摔得七葷八素的鄭櫻琪睜開眼,愣了幾秒鐘之後才搞清楚現在的狀況,她撞人了!
忙不迭地想要從受害者的身上爬起來,可致歉的話還沒說出口,就先一步瞥見前置物籃里生命力頑強的毛毛蟲,兩腳被嚇得一絆,不受控地再度跌下去。
忽然襲來的二次傷害令少年終于忍不住悶哼出聲。
鄭櫻琪愧疚得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咬牙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想要把壓在他身上的腳踏車扶起來。可無奈她腿細、胳膊細,再加上摔得手軟腳軟,拉車子拉得格外費力。
少年輕輕嘆息,還是伸手幫她推了一把,然後才慢吞吞地從地上坐起來。
「你還好吧?」
少年並沒有立刻理會她,而是先張開方才被壓在底下的手臂,露出被下意識護在懷中的書包來。他拉開書包拉鏈瞧了眼,繼而眉心一展。
「有沒有摔壞什麼?」被撞倒了還不忘護在懷里,書包里的東西一定很寶貝吧,不曉得會不會很貴。想到這個,鄭櫻琪的底氣有些不足,「如果有損壞的話,我可以賠……」
輕瞥她不安的神情,少年淡淡地說︰「不用。」他摟著書包從地上站起,背好書包之後再彎腰撿起地上的耳機輕放入口袋,準備就此離開。
這就走了?呆了呆之後鄭櫻琪下意識地將他叫住,「等一下。」
少年停步看過來,他的目光清清冷冷,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鄭櫻琪看了看他身上的狼狽,忍不住問︰「你有沒有受傷?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還是那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哦。」他被自己撞到,卻連句責備都沒有,鄭櫻琪的心里不大好過,「對不起,撞到你。」
「沒關系。」少年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冷淡。他走開幾步之後又停下來,思考了一下後還是回眸道︰「你倒是應該去一下醫院。」
「啊?」鄭櫻琪尚未回神。
少年不語,只是將目光投向她制服裙下的白皙小腿。
鄭櫻琪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這才慢半拍地發現自己的腿被磕破了皮,黑黑紅紅,鮮血直流。低呼一聲後便腿軟地跌坐在地上,她想要爬起來,可一看到手邊不斷蠕動的毛毛蟲,腿便更軟了。
本來已經打算離開的少年不解地看她,目光探詢。
鄭櫻琪迎上他的目光,有些無助又有些尷尬,「我、我有點暈血,現在沒力氣了。」忙不迭地補充,又附贈一記干笑表示自己沒問題,「不過沒關系,我休息一下就好。」
面對著她的笑容,少年連唇角都沒有挑一下。他靜默地盯了她幾秒,然後認命地一嘆氣,折身朝她走過來。
鄭櫻琪訝異地看他走到自己面前蹲下,默不作聲地開始幫她將散落滿地的書本、紙筆,一一收進書包。
「那個……」
少年動作一停,抬眼看她。
鄭櫻琪弱弱地指了指被他捏在指間的小生命,「毛毛蟲就不要收進去了。」
點了點頭,少年將毛毛蟲放回原處之後動作繼續。他將東西全部收好之後才站起身,順手將書包丟進前置物籃,然後踢開腳踏車的支架,扶好車子,接著才看向鄭櫻琪,「上車。」
「呃……干什麼?」
「去醫院。」
終于明白過來的鄭櫻琪忙擺手,「不用,我自己可以……」
「可以自己走過來嗎?」
「可以。」這個人口吻平平板板,卻有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她拖著虛軟的雙腿坐上腳踏車的後座,調整了下坐姿坐好。少年推著腳踏車,步伐緩慢地走向距離兩人並不遠的鎮醫院。
這一路上,鄭櫻琪的嘴巴就沒有歇下來過。她本身就不是個安分、少言的人,再加上想要將注意力從帶血的傷口上轉移開,所以鄭櫻琪一直在找少年搭話,從姓名,到學校,再到班級,差點就連他穿什麼尺寸的鞋子都問清了。
原來少年叫陸盛恆。
他雖然看起來冷淡內斂,從不主動挑起任何話題,但對于鄭櫻琪八卦的那些問題,倒都會客氣地回應一下,看樣子不難相處,卻也不太容易接近。反正不論是之前只是遠遠地瞧著,還是現在近近地交談,鄭櫻琪都對他充滿了好奇。
當注意到掛在他側肩的大書包里似乎有什麼在蠕動之後,她的好奇心燃得更盛。
「你的書包在動。」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好奇心,「我可以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嗎?」剛才見他那麼緊張地護在懷里,她就已經很好奇了。
陸盛恆毫不遮掩,直接拉開拉鏈。書包被拉開的同時,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探了出來。
鄭櫻琪驚喜地呀了一聲,「小狽!」她忍不住喜歡地探手撫上去。小狽女乃聲女乃氣地嗷嗚了幾聲,粉女敕溫暖的舌頭不斷舌忝她的手心,逗得她咯咯直笑,「它叫什麼?」
「雷諾。」
捧著小狽的臉來回端詳,「什麼品種的?」
「聖伯納。」陸盛恆騰出一只手,修長的食指輕輕曲起,溫柔地刮了刮小狽的頭頂,「一種大型犬。」這個輕微的動作似乎扯到了哪里,令他忍不住擰眉低哼,在鄭櫻琪有所察覺前,他已經將手收了回來。
「那它以後會變得很大只?」
「嗯。」
「如果永遠也長不大就好了,可以一直放在包包里。」鄭櫻琪專心地逗弄著雷諾,連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玩了好一會後,她忽然問︰「咦,你今天該不會一直帶著它上課吧?」
陸盛恆側面地承認,「今天沒人照顧它。」所以他不得不帶著雷諾去上學。
「學校沒人發現嗎?」
「它很乖,所以沒人察覺。」
玩嗨的雷諾將半個身子都探出書包,軟女敕女敕、毛茸茸的爪子輕輕抓在陸盛恆的制服外套上。他不由得垂眼望去,顏色淺淡的唇微微勾起。
側坐在後座上的她剛好可以看到陸盛恆的側臉。近距離來看他還滿帥的,凸出的眉骨、深邃的眼眸、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細碎的陽光跳躍在他英俊的眉間,因他的笑容而多添了幾分溫度。
「你很喜歡寵物嗎?」
陸盛恆收回目光,「雷諾不是寵物。」
「喔。」鄭櫻琪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怪不得他被撞之後卻還好心送她這個肇事者去醫院,因為這樣喜愛動物的少年一定擁有著一顆純粹又柔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