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彧站在灶前,在等鍋里油熱的同時,佐料、配菜都已準備妥當。
廚子的習性不盡相同,而他的習慣是在熱鍋之時就將所有需要的材料準備就緒,避免待會兒手忙腳亂,不過即使配料缺少,如今的他也不會再如第一次下廚時那樣慌張了。
他每做一個動作都會細心解釋,性格謹慎的他,即使連煮菜也務求確實利落,然而他的學生卻不怎麼專心。
邵玲瓏那雙透著燦亮光芒以及清晰企圖的眼眸,盯住的不是他的動作,而是盛盤上桌的菜肴。
她在打什麼主意,他心知肚明。
暗彧轉身便看見她趴坐在桌前,緊盯著那盤仍冒著熱氣的菜。玲瓏對他廚藝迷戀的程度有時挺讓他不安的,此時她眼里大概只剩下那盤菜,他肯定連盤子也不如。
看起來好好吃喔。
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青菜,為什麼傅彧炒起來就是特別好吃的樣子?看他也沒放什麼奇特的調味料,卻讓人有食指大動的感覺。
丙然受上蒼眷顧的人就是不同,她這平凡人肯定不能體會其中的奧妙。
「你是要這盤菜還是要我?」
「當然是這盤菜……」糟糕!不好,說錯了。「的主人。」慶幸她尚有一絲理智,讓她不至于鑄成大錯。
努力將目光自翠綠的青菜移開,挪至傅彧左眉挑高的臉上,邵玲瓏獻上求和賠罪的笑容,希望他網開一面,原諒她無心之過,誰教他燒的菜這麼很香。
「不是愛我的菜多一點嗎?」
「哪有,我喜歡你多一點。」肚子餓的時候愛他的菜多一些啦。如果傅彧能夠不生氣,就更迷人了。
「原來只喜歡我多一點。」他故意抓她的語病。
「傅彧,你別曲解我的話,我對你就如同對你煮的菜,恨不得一口一口吞下去呢。」邵玲瓏說得誠摯又認真,眸光里滿足對他的迷戀。
她的坦白率真教傅彧心弦一動,心湖泛起歡喜的漣漪,快要將他整個人融化了。以他的能力,有自信能擊敗任何一名對手,但在感情上,卻是徹底輸給她的柔情。
她單純、善良,偶爾有一絲精明,不過大體而言,她仍保有孩子般的性情,會為了自己認定的正義而出頭,壓根不管自己是名姑娘,也不先衡量自己的能力有多少,她的莽撞讓他時時提心吊膽,想寸步不離的守著她;她的一顰一笑總能扯住他的心,每見她一回,對她的眷戀便加深一分,她在他心里的分量也愈來愈重。
真快拿她沒轍了。
「玲瓏,想吃這盤菜嗎?」唯一能肯定的是,今天別想教她什麼了。
「想啊。」
「那就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要是今天我受傷,你最不希望受傷的是哪一個部位?」
「這個……」
「老實回答,若有虛假,這菜我情願倒了。」
「別別,倒掉太浪費。」還不如給她吃。迎上傅彧那雙不容她有半分虛言的黑眸,邵玲瓏思付片刻,開口答道︰「若傷了手,肯定沒辦法下廚,傷了舌、鼻子同樣不好,眼楮需要看菜肴的變化,傷了五髒六腑更不成,腳有事,也不能行萬里路嘗遍各地美食……」
這答案愈听愈辛酸,傅彧愈听,左眉挑得愈高。
「是不是只剩下耳朵能受傷呢?」
「當然也不成。」
「我不需要倚靠听力也能燒菜。」
「可如此一來,你就听不見我跟你說什麼了,不是嗎?」
暗彧微怔,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倘若你手受傷了,我願意代替你,成為你的手模遍各種食材;失了嗅覺、味覺,我能仔細描述給你听,讓你好似真的在品嘗;少了眼楮,我當你的眼永遠走在你前頭領著你;腳瘸了,我也會扶著你走,絕不讓你跌倒,但若連五髒六腑都出毛病,我不是大夫就幫不上忙了,那時我大概只會在一旁暗暗垂淚,所以你還是別受傷,要不然我會很心疼的。」
知道他還很介意她對他的好廚藝無法忘懷,可這要怎麼說才好?
「我喜歡你的菜也喜歡你這個人,不過即使你日後不能下廚,我依然喜歡你啊。」她就是不會撒嬌,也不懂說話的技巧,若是讓大哥來說,肯定能說出令傅彧無法反駁的話。
暗彧的心定了,因為她這番真摯的情話。
「若我無法再為你下廚,你也不覺得可惜?」
「當然會有一絲遺憾。」她實話實說。
他有一剎那的感動,但很快就讓她的誠實給掩蓋過去。「那好,為了不讓這遺憾有可能發生,我一定會讓你盡得我的真傳。乖!現在先去將菜一葉葉洗淨。」
「那這盤菜……」
「已經冷掉的菜,我絕對不會端給客人。」這話已預告這盤菜的下場。
他一把端起盤子準備把菜倒入專門收菜渣的桶子里,邵玲瓏眼捷手快地抓住他的手。
「你瞧,這菜還在冒煙呢,沒冷掉……給我吃吧。」那香氣早喚醒她的胃,此時正咕嚕咕嚕叫著等她喂食。
他含笑,優雅又狠心。「不成,對我而言,這盤菜已經壞了味道。」
掀蓋,撲通一聲,無比美味的「菜肴」頓時成了「菜渣」,一字之別,天差地遠。
她欲哭無淚。「你很浪費耶。」
「我相信你定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傅彧拍拍她的肩,一點都不像是安慰,反倒有點落井下石的味道。「好了,別緬懷過去,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她收回哀悼的視線,「新的絕對會很差勁。」
「有我在一旁教你,你不會差到哪去。」在她沒看見時,他笑得可愉快了。
真不會差到哪去嗎?
兩人成為師徒的第一日,廚房災事頻傳,一下子是盤子摔破好幾個,一會兒又是鍋子著火,不然就是瓶瓶罐罐全摻混在一起。
暗彧已經鮮少下廚,難得今天在食館尚未開門營業前能看見他站在廚房里,對幾名崇拜他許久的廚子而言是多大的幸運,只不過……好像沒太大助益。
他們終于明白,世上還是有「天分」這種東西。
邵小姐肯定沒有廚藝的天分。
不過沒天分歸沒天分,他們仍期待邵小姐天天來,如此他們才有機會見識老板下廚的真功夫哪!
邵小姐,為了眾人的福祉,就請你委屈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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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彧嘗了一口。
臉上沒有顯露一絲情緒,待咀嚼完畢才道︰「原來你對我的情意是這麼……咸。」
「咸?!怎麼會?我明明加了很多糖,應該很……」咸!才吃一口邵玲瓏便受不了的猛喝水,原來她錯把鹽巴當作糖。
忙了好些天,終于煮出一盤能端上桌的菜,結果卻入不了口,她準備倒掉,傅彧卻按住她的手。
「慢著,別浪費了。」
「這些不能吃啦。」竟然煮出這種恐怖的菜來,她慚愧得無地自容。「名師出高徒」這論調實在不能用在她身上。
「怎麼不能吃?餿水餿菜我都吃過,比起來你這菜好太多了。」明白她已盡力了,他不會再刁難。
呃……實在听不出他是在贊美她耶。
「放著吧,待會兒我會把這吃了。」為免被扔了,他干脆把菜收起來。
「你吃過餿水?」
「嗯,我有過窮日子,那時只能沿街乞討,人家賞什麼給我,為了活命就得吃,你的菜不過咸了些,還能吃,不要浪費了。」
不要浪費?!她沒听錯吧?
「那上回你那盤菜為何要扔?」見他低首但笑不語,邵玲瓏頓時恍悟。「你其實是想捉弄我對吧?明知我很想吃,偏不給我吃,傅彧,你很可惡耶!」她氣得用力拽著他的衣袖,他卻文風不動。
猛地,傅彧一把將她帶入懷里,「因為我會嫉妒。」
嫉妒自己的廚藝,史上大概他是頭一人。
邵玲瓏眨眨眼,被他摟住的感覺教她心兒卜通卜通直跳個不停,她覺得笑起來的傅彧很好看,沒想到他這副「嫉妒」的神情也惹得她心慌意亂,連話也說不清。
「這個、那個……我……」
兩人間的氣氛有點怪怪的,讓她臉紅心跳不說,整個人被他攬在懷里,感受到他的心跳,她有些明白他確實很在意她。
「為了懲罰你老是讓我嫉妒自己,所以我決定了,在你沒有煮出一桌菜之前,我不會再為你下廚了,相信我,我是為了你好。」在她心跳逐漸要破百之前,傅彧公布了懲罰,果真換來她驚愕萬分的表情。
哪是為她好,簡直是青天霹靂、慘無人道啊。
「用不著這麼做吧?我發誓,再也不提你的廚藝有多好,你明知我對你的心意,為何要這樣折磨我?」傅彧燒的菜對她而言就好像毒,上癮了,怎麼戒?
拍拍她的臉,傅彧一副也沒什麼的態度,莞爾笑道︰「玲瓏,你的反應太大了,有些人十天半個月沒上食館,依舊活得好好的。其實我也百般不願意,只不過是希望你能煮出一桌菜,難道這要求太過分了?」
當然過分!但她不敢明說。
「一點也不會。」她只得把淚水往肚里吞。
「老板,單老爺要跟你談婚宴的事。」阿虎不敢進入廚房,站在外頭喊著。
邵玲瓏慶幸地松了口氣,看來今天是逃過一劫了。
暗彧當然也清楚她的心思。
「好,我馬上來。玲瓏,回去好好休息,咱們明天再繼續。」他再拍拍她的臉,明白昭告她的好日子沒有多久了。
見傅彧忙其它事情,邵玲瓏也準備要離開,她還得去找張婆婆學做豆腐呢。
「邵小姐,今天王廚子休息,老板要親自下廚,你不留下來嗎?」阿虎見她要離開,好心提醒她。
她苦笑的婉拒。怎不想留,只是她另有地方得去,不能留下。
「邵小姐,確定要走?今天有你愛吃的香菇燜飯。」
香菇……別再說了。
「改天吧。」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忙呢。
她真的好忙好忙……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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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過後,天愈漸寒冷,加上三不五時又會下起雨來,陰雨綿綿的日子持續了好一段時日。
這日黃昏,邵玲瓏由郊外回來,模樣有點狼狽,她在寒風中獨自走著,萬分想念兆哥的馬車,若不是不想被家人發現,她也好想有溫暖的馬車接送,這樣也就用不著忍受刺骨的寒風。
抖抖抖!今天怎麼這麼冷啊?明天會不會更冷呢?
心里這麼想著,她更加拉緊衣襟,凍得冰冷的手緊緊抓牢傘柄,低著頭往前走,步伐不大,卻很匆忙。
她只想快快回家窩在暖暖的被窩喝碗熱湯。娘在她出門前說廚娘炖了一鍋補湯,晚上要替她補身子,要她別在食館吃太多,她听話沒吃太多,結果現在肚子有些餓。
無論是要暖被或是熱湯,都得先回家再說,思及此,她定得更急。
滿腦子想著吃的沒看路,邵玲瓏一古腦的撞進某個人的懷里,那人心腸好,張開雙臂護住她,免得她摔倒在地上。
「對不起,謝謝……」她抬起頭,迎上的是那雙她已著迷上的眸子。「傅彧,你怎麼在這里?天那麼冷,別待在外頭,會著涼的。」
「你沒資格說我。去了哪里,怎不搭馬車?」傅彧遠遠便瞧見她縴細的身影,原本有事要忙,臨時改變主意,筆直走向她。
「呃……這、我……」壓根沒想到會遇上傅彧,她哪有什麼好借口,就在她手足無措之際,她的肚子很講義氣地咕嚕了幾聲幫她解圍。「喔,有人說那間新開的包子店賣的肉包很好吃,我肚子餓正想去買幾顆來嘗嘗,可惜包子店關得早。」她干笑兩聲,期盼能瞞過去。
答案只給一半,仍沒解釋大冷天的她不坐馬車的理由,不過傅彧也不追究了,不舍她在這寒冬里受凍。
「跟我回食館吧,我煮碗熱湯給你。」
他要煮湯給她喝?好好喔。
娘提醒她別在食館吃太多,廚娘熬的湯可補了,娘的交代她有听,但本該婉拒的她仍是乖乖隨他回去。
或許是心里太高興了,邵玲瓏一不小心滑了一下,幸好傅彧及時抓住她的手穩住她的身子。
「不好意思,地上太濕滑了。」
她的手很冰,傅彧輕蹙眉心,將她的小手包覆在他厚實的掌心內。「怎麼沒帶御寒之物?」對她一點不懂得照料自己,他很不高興。
「出門太匆忙,忘在家里。嗯,你的手真暖!」才一會兒,她冰涼的手便溫暖了起來。
暗彧將她的傘收起來,兩人共撐一把傘,另一只空著的手緊握著她的手。
透過他掌心傳來的溫暖,也盈滿了她的心,讓她覺得只要跟著他走,就不會再有任何煩惱。
「傅彧,你曾握過那位姑娘的手嗎?」
「不曾。」他與無雙永遠是相敬如賓。
「那有握過其它姑娘的手嗎?」邵玲瓏堅決不承認這是嫉妒,只是好奇想問清楚。
「我只抓過豬的手。」
豬的手?!
見她一臉疑惑,他主動提供解答。「就是豬蹄的意思。」
听明白了,她小臉驀地泛紅。「傅彧,我問得很認真耶!」
「我也回答得很認真。」
進入食館的廚房,她乖乖坐定,滿心期待。
很快地,一鍋姜絲魚湯端上桌,傅彧為她盛了一碗,跟著坐在她身旁。
兩手捧著湯碗,邵玲瓏喝得滿心歡喜,臉頰紅潤,身上的寒氣仿佛也讓熱熱的魚湯給驅逐殆盡。
「喝慢點,整鍋都是你的,我不會跟你搶。」有人搶得過她才怪。
「傅彧,有你我真幸福。」喝完最後一口湯,全身似是暖透入骨,呼出的氣也好似是甜的。
「沒個正經!你是姑娘,別大剌剌地說出這些話。」因她這些情話,傅彧感到耳根子發燙,連忙撇開頭不看她。「姑娘家就該矜持一些。」
「我喜歡你,這里又沒有別人,還要矜持什麼?我可不喜歡相敬如賓那種事情。」就好比她大哥和嫂子,原本婚前甜甜蜜蜜,也不知何故,婚後兩人竟然陌生起來,直到前些時候夫妻倆去了趟江南,兩人的關系才回復到從前那樣。
若和他成親後還得客客氣氣的,她恐怕會很累了。
說到累,她確實有些累呢。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快要睜不開了……
「我是指像你剛才喝湯,一口氣就喝光,一點大家閨秀樣都沒有,你是千金小姐,就該有點氣質,關起門來你要怎麼樣,我不管你,可在外頭就得守點規矩,懂嗎?」
沒听見她的抗議,傅彧回頭一看,她已趴在桌上睡著。看來今天硬要她記住五道菜的作法,每道菜都還得演練一回,確實是累壞她了。
見她一臉疲態,他不禁有些心疼。
「丫頭,若真的撐不下去了,就跟我說吧,我不是非要你完美無瑕,也不是真的要管你這麼嚴,我只是希望你變得更好。」
凝視睡得正熟的小臉蛋,不知不覺,傅彧也趴在桌上,忘了該去收的款子,也忘了還得跟廚子們研究新菜色,此刻他只想好好睡一覺,放松自己,任由時間悄悄流逝。
里頭靜悄悄的,外頭卻多了兩個不相干的外人。
「徐廚子,你怎麼站在這兒?」睡了個午覺醒來、準備要開始忙碌的王廚子,瞧見徐廚子在廚房外張望。
徐廚子連忙示意他放低音量。「小聲些,里頭正在睡呢。」
「睡?睡啥?」
「是老板和邵小姐。」
「邵小姐不是早回去了?老板不是也出門去辦事了?」
「你問我,我哪知?我只曉得他們兩人在里頭睡得甜蜜得很呢!」
「是嗎?我也瞧瞧。」王廚子探頭往廚房里一看,果真看見兩個人趴在桌上。
甜蜜的小兩口哪!
「所以我才不敢進去驚動他們,待會兒也讓人小聲點。」
「那晚上該準備的菜要何時弄?」他倆進展順利是好,可生意也得顧。
「反正也不會餓死,就晚點煮吧。」
徐廚子跟在傅彧身邊最久,清楚他有多苛刻自己,一個人總當兩個人來用,經常在食館里忙到最晚才走,難得讓他偷個空休息一下,其它事情當然就往後挪,統統慢點來。
任事再大,也不許有人驚擾這對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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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玲瓏繼續在「饕餮食館」接受傅彧的磨練,午後則到張婆婆那里學做豆腐,時間很趕,讓她連回家休息的時間也沒有。
邵府的人不知她在忙什麼,以為她早出晚歸是跟往常一樣待在「饕餮食館」,而食館的人卻以為她沒用午飯便離開,是因為受不了苦不堪言的折磨,至于傅彧呢,他也認為她是回家歇息了。
昨日傅瓔珞的客人送她西域的水果,她不愛吃,統統扔給傅彧,在分送給廚子、掌櫃和伙計後,還剩下十來顆,他想到這幾天邵玲瓏所受的折磨,便想親自送去給她,當作慰勞。
怎料當他到了邵府,才曉得這幾日她日日晚歸,邵府的人也不清楚她究竟在忙些什麼。
「小姐什麼都沒說嗎?」
華翠搖了搖頭,「沒有,小姐每晚回來都累得一塌胡涂,很早便就寢,昨晚用晚膳時還險些趴在桌上睡著了呢。」她似是想到什麼又補充道︰「不過小姐每次回來,裙擺都沾著許多黃豆渣,滿身都是豆腐味道。」
黃豆渣、豆腐味?
想到她有可能去了哪里,傅彧不禁一笑。
他很輕易就猜出她很可能是為了什麼理由而這麼做了。
「也不秤秤自己的斤兩,真是只小笨羊。」
離開邵府,他便往郊外走去。
張婆婆看見傅彧,露出會意的微笑。
「肯定不是來找我的吧?」
他含笑點頭。
「她啊,在屋里睡著了。最近幾天兩頭跑確實累壞她,今兒個一來便再也支撐不住地睡著,這樣磨她,都不心疼嗎?」丫頭心無城府,三兩下便讓她套出話來,才知她上午都在食館接受傅彧的磨練,無怪乎來她這里都沒了精神。
暗彧不語,就著微敞的門往內探去,瞧見邵玲瓏趴睡在桌上的側臉,看得出滿是疲倦,若早知道她還得來這里,他哪舍得欺負她。
「婆婆,她究竟是答應了什麼?」對于婆婆突然改變主意要搬去和他同住,他曾問過為什麼,婆婆卻回答沒有任何理由,他不相信,卻套不出答案,看來這回應該可以知道謎底了。
「她答應要繼承我的衣缽,要不我這一身好本事若失傳了不就太可惜。」所以她才樂得答應。
丙真像玲瓏會做的事情,明知不可為硬要為之。
「婆婆,這種事應該找我比較恰當,才不會白費了你的時間。」
「怎會白費?玲瓏可愛得很,跟她相處勝過和你這個半天都不說上一個字的人來得好,我可不想面對你這悶葫蘆。」
「你明知她學不來。」
「我才不信天分這回事,比較相信毅力和努力,老實說,這小泵娘可有一半是為了你呢。」
「為我?」
「原本我說你太忙,不想你再分出時間來學做豆腐,她便說希望能幫你承擔責任,她很認真,一點也不馬虎,我教得挺開心。玲瓏是個值得你付出的姑娘,可別錯過後悔了。」張婆婆叮嚀著。
「我明白。」
「好了、好了,你要把她叫醒送她回去,還是要等她睡醒再走?」
「等她睡醒吧,她真的累了。」
張婆婆把屋子留給他們小兩口,自己則回到房里休息。
暗彧坐在邵玲瓏身旁,靜靜凝視她疲累的睡顏。
唉,真是難為了她。
原本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如今身兼二職,會有多累人可以想象,然而她卻什麼也不說,一個人獨自撐著,她對他的心意讓他不知該說什麼,只想好好握住她的手。
他也確實握住她。
「玲瓏,你上回問我的事,我不是不願告訴你,而是不適合你听。那時我才十多歲,沒有謀生能力,因此偷過東西、騙過人,有一回還差點殺了人……那些都是不堪入耳的過往,所以我不肯跟你說。
「你有疼愛你的父母、兄長,以及朋友們,然而我卻孑然一身,唯一的手足不知身在何方,為了活著見到姐姐,我吃了很多苦,雖然後來進入皇宮過了一段好日子,但在那里我才徹底醒悟過來。
「你說得沒錯,用金錢或是性命來脅迫,都不如感情來得更好用,那時我險些鑄下大錯,為了徹底離開那個環境,甚至毀了你最愛的這雙手,只求能全身而退……」感覺掌中的小手反握住他,他淺淺含笑。
「如今,那些全都過去了,我此刻的心願是想有個家。很小的時候,我便沒有了家,即使後來飛黃騰達,心中也未曾有過滿足,我一直渴求能有盞燈是為我而點。每回黃昏之際走在街上,家家戶戶都點了燈,看見那些趕回家吃飯的路人臉上的笑容,讓我十分羨慕……與姐姐分離的那段日子,我嘗盡甭獨、絕望,以及備受欺凌的痛苦,但都無法阻擋我要與姐姐相見的決心。現在,我找到了姐姐、有了‘饕餮食館’,就剩下擁有一個家的心願還沒達成……」
不知何時,邵玲瓏已經轉醒,坐起來瞅著他。「那我會為你點燈,以後不管你多晚回來,也會為你等門。傅彧,我來讓你有個家,好不好?」凝視他的眸子閃著淚光,因剛睡醒而略低的嗓音透著不舍的憐惜。
暗彧不語,回以一抹柔笑。
屋內靜謐,再也沒有任何聲音,緊緊相握的雙手,仿佛已承載了千言萬語。
視線牢牢膠著,他深情款款,她則羞紅了臉。
「會不會氣我這幾天對你的嚴苛要求?」他將她散落臉龐的發絲往後撥。
「不會,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若你真的做不來,我也絕不勉強,反正日後你嫁給我,我也會為你下廚。」磨她,他心疼,只好好好寵她了。
听見他表明要娶自己,她杏眸圓睜,「你要……娶我?」
「當然,我已認定你是我的妻子,不娶你娶誰?除非你不願意嫁我……」
「我當然要嫁。」
她想起來了——若以食物比擬,傅彧就如同豆腐,乍看沒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正因為純粹,反倒能吃出食材最原始的滋味。
綿密而醇美。
他不僅收服她的胃,甚至連她的心也收服了。
「待在你身邊很舒服,傅彧,我真的很喜歡你。以後我會成為你的家人,無論你去哪兒,我都跟定了,你說好不好?」
「好。」
他眼底藏笑,右眉挑得高高的。
這回,她看得清清楚楚,映在心湖的甜蜜悄悄包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