闢謹言很擔心,非常地擔心。
那天,他對她表白了,雖然她沒有答應他,但也並沒有直接拒絕掉;所以,她應該對他是有好感的,應該是吧?
當天晚上官謹言失眠了,活了二十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強烈的心動,那種讓人坐立不安,恨不得時間就那樣走快一些,讓他可以早點見到心上人的焦灼感,對官謹言而言是陌生的。
他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原本只是單純地想看到她有活力的笑臉,只要她開心,他就會覺得快樂;可是,她卻失去了笑容。
在那個男人的身邊,她不快樂,所以,他想要自己來給她;她失去的開朗,他都想要幫她一點一滴地找回來。他坐起來,看著手表,數著秒針一格一格地跳動,度分如年,終于盼來了晨曦,盼來了讓他期望的清晨。
他興沖沖地來到學校,卻發現她沒有來上課,一盆冷水就這樣直接澆上他火熱的心,冰冷過後是擔心,她為什麼沒有來?是生病了還是有事情?
一天、兩天,一個禮拜之後,他再也坐不住了;她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她不會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問她的朋友,說不知道。
問哥哥,可是官謹行卻怪異地非常忙碌,找了好幾天才找到他,官謹行卻望著他嘆氣,然後很認真,難得地認真跟他講︰「謹言,你知道你給整個家族帶來多麼大的麻煩?這個世上,可以惹的人有很多,為什麼你卻要偏偏去選那個絕對絕對不能惹的人?你放棄吧,我不希望有一天看著你死。」
闢謹行不幫他,沒有關系,他可以自己找;他知道她住在哪里,今天干脆就直接找上門,如果沈尉遲對她有絲毫的錯待,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她帶走。
還沒有來得及走近大宅,就已經在門口遇上了那個男人,徐徐降下的車窗,沈尉遲就坐在車里,沉沉地望著他,一片的平靜。
闢謹言對沈尉遲其實並不算熟悉,這個男人可以很溫和地跟你聊天,你卻永遠都跟他熱絡不起來,他們之間只是因為有官謹行才認識而已。
「沈先生,我來找葉心栩。」良好的家教,告訴他任何事情都要先禮,至于要不要後兵,則要看情況。
沈尉遲漆黑的眼眸閃過復雜的光,他的手指在檔的紙頁上輕輕滑過,淡淡地開口︰「她最近身體不適,不方便見客。」
「她生病了?」官謹言激動起來,但很快就冷靜下來,怎麼會那麼巧?她的身體一向都很健康,難得生病的,「那就麻煩沈先生讓我去探望一下她,畢竟,我是她的老師,看望生病的學生也在情理之中。」
「不必了。」沈尉遲闔上文件,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語氣淡淡︰「她不希望被打擾。」
「請讓我親自問過她。」
沈尉遲定定地望著他,看他堅持的神態,看他不慍不火的表情,官謹言果然很有大家風範,任何時候都彬彬有禮。
伸手,按開車門,他走出來站在官謹言的面前,深思地說道︰「我記得官謹行跟我講過,你們的父母在為你們取名的時候,就是期許你們對自己的言行可以三思。」
「是的。」
「所以,我建議你仔細考慮清楚。」沈尉遲眼眸深沉,「很多事情,代價都超出你的想像。」
「相信我,有的事情我完全已經考慮清楚了。」官謹言微笑著,語氣執著。
「是嗎?」刻意放緩的語調︰「在整個官家都為此付出代價的同時,你覺得你可以幸免?」
他神色一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尉遲輕笑,「果然生活單純的人就是比較幸福,官謹言,想一想,沒有了官家,你用什麼來跟我斗?」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而且已經采取了行動!闢謹言的神色未變,他向葉心栩表白,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有想到,會來得這般快,既然沈尉遲不再迂回,那麼他也不必。
「我只是想要她快樂而已,只是想將你奪走的東西還給她。」
「快樂?」沈尉遲唇邊的笑更加溫潤如水,「官謹言,不要試圖挑釁我,很愚蠢。」
「她不愛你了,你抓得再緊,最終還是會失去。」
一支烏黑的槍抵住了他的眉心,溫柔地低語︰「說下去,我還想听。」
「愛情不是無條件的,想要自己愛的那個人開心,想要她生活得無憂無慮,想要她不會因為這份愛而痛苦;這些,你都無法給她,你的愛就是佔有與霸道,你希望她對完整的你全盤接受,可是你卻無法接受完整的她。」
闢謹言完全無懼那個冰冷的槍口,繼續冷靜地往下說︰「她多麼有正義感,哪怕是不認識的人需要幫助,她都會盡自己的全力,可是你呢,你卻在一點一滴地毀掉那個葉心栩,她消沉、她壓抑,她每天都過得很辛苦,你明明都知道,可是你就是不肯放手,你真的愛她嗎?真的愛嗎?」
「啪」地一聲松開保險,沈尉遲利眸微眯,食指稍動,「不要!」厲聲地阻止,來自疾奔而來的官謹行,「沈,他是我的弟弟。」他就知道,就知道這個弟弟會惹來天大的麻煩,可是卻沒有想到會是這般難以收拾,會是這麼進退兩難。看來找人盯著他是對的,至少,在這樣的時刻,他還勉強可以來為弟弟求求情,即便,有沒有效果,很難講。
「官謹行,你覺得你可以阻止我。」
他沉默了一會,「不可以。」
「很聰明。」比自己的弟弟要聰明很多。
「但是沈,我懇求你,不要殺他。」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還是想說下去,「不論他做了什麼,他畢竟都是我的弟弟,我不能看著他死;你想要整個官家,你拿去就是,放過他。」這一個星期來,因為沈尉遲的打壓,官家過得很辛苦,再大的家業,再雄厚的資本,跟卯起來要整垮它的人斗,都是不夠的。
他一直都知道,這世上能夠斗得過沈尉遲的人,還未出生。
「官家?」沈尉遲唇邊的笑很冰涼,「你覺得我想要的是它?」
「不是。」官家于他而言,其實什麼都不是。
「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沒有了。」他死心了。太了解沈尉遲的性格,他有仇必報,而且百倍千倍地報。謹言這次犯了他的底限,沒有任何情面可講。而官謹行,甚至沒有辦法責怪沈尉遲不講朋友情義,因為,最開始錯的那個人,是官謹言。
「很好。」他的食指慢慢地彎曲,用一種刻意的緩慢,他想要看看,那個號稱可以為愛犧牲的男人,在面對死亡時,會用怎樣的表情。
「如果我還有話要說呢,沈尉遲?」清淺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葉心栩就站在那里,濕潤的發絲披在肩後,神情嚴肅。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一直走到他們面前,抬手,握住那支精巧而美麗的手槍,挪過來,抵在自己的額間,輕輕地開口︰「你殺我了吧。」
闢謹言抽了口氣,急切地說︰「小栩,你不能這麼做。」
葉心栩沒有回頭看他,她只是緊緊地盯著沈尉遲,「動手吧。」
他的手指,在槍托上慢慢地收緊,眼眸里一片冷漠。
「沈尉遲,你殺了我;然後隨便你要殺誰,哪怕你殺光全世界的人,都再也與我無關。」她望著他,語氣平靜,聲音堅定︰「我在你的身邊,也是痛苦,與其這樣,不如給我一個解月兌,你不是愛我嗎?不是想要我嗎?只要輕輕扣動食指,我就永遠是你的了,誰也搶不走。」
他墨玉般的黑眸,慢慢地變紅,是那種暴怒的紅;他的神情越來越冷靜,四周的氣壓卻越來越低,他失控了,被她逼得失控了。
抬手一把推開她,手槍微抬,他一動作,葉心栩就知道他要做什麼,拼命地撲上去,像是瘋了一樣擋在官謹言的身前,「如果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
周圍靜下來了,大家都被這樣的緊張給激出一身冷汗,他們無法想像,接下來事情會怎樣去發展。
「小栩……」被一個女人這樣保護著,既覺得丟臉,但同時也很感動,他不知道,葉心栩對他已經用情這麼深,竟然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他。
她依舊沒有看他一眼,只是望著沈尉遲,眼神認真,姿勢緊繃,她在賭,在賭……
沈尉遲冷冷地笑著,悲喜難辨,「就那麼喜歡嗎?」
「是。」不能遲疑,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遲疑。
「舍不得他死?」
「對。」
「哪怕用你的命,都無所謂?」
「沒錯。」
還能再說什麼?又還能再繼續什麼?有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他想要忽視掉,卻才發現,他越退,別人就越進;為了她,他的底限一挪再挪,挪到那片從未有人觸及過的領域里,然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再退,因為已經到了絕路。
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所謂的底限,于她而言,就是虛無,他對她沒有底限。可是她卻已經愛上別人。
他與她總是要遲一步,遲了一步,則已是天涯;強行抓住的,果然永遠都會抓不牢,會失去。
緩慢地後退,他的表情很怪異,怪異地讓她的心莫名地發痛,可是他的笑卻越發耀眼,「葉心栩,你很聰明。」
她用自己的命來跟他賭,終于,他們也走到這一步了,怎麼做還是會走到這一步。設想過最壞的結局,可是現在才知道,還是料錯了。
他叫她葉心栩,叫她葉心栩,她眼眶猛地一酸,很努力、很努力才沒有讓眼淚涌出來。她一定要堅強,這種時刻,松一秒就會錯萬千,她不可以脆弱、不可以放棄,她知道他的,太知道了。
「你不過是仗著我愛你罷了。」他搖頭,彷佛是無奈像是寵溺,很熟悉的表情,曾經她在他的臉上看到過無數次,每次她調皮之後,他都這樣的拿她沒有辦法;可是這次,她卻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有一種快要失去的恐懼感抓住了她,她顫抖起來。
「這顆愛你的心,我不要了。」抬手,食指終于成功地扣動,目的地卻是他的心髒!
所有的人同時失去了呼吸,一直默默站在旁邊的韓子諾拼盡此生最大的力氣,撲了上去,一聲槍響過後,沈尉遲的胸口泛起鮮艷的紅。
葉心栩眼眸睜得大大的,非常非常大,她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暈眩,全身都軟了,她傻了怔了,像是陷入一場可怕的惡夢,惡夢太深、太重,她反應不過來。
韓子諾眼珠漲得通紅,想要去搶沈尉遲手里的槍,卻怎麼也搶不過來,那槍還是被他緊緊地握住,松不開。
闢謹行努力地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走上前,快速地檢查那個傷口後,神色緊張地說道︰「準備手術,立刻,馬上。」拳頭捏得緊緊的,那個位置,那個位置……
韓子諾扶著沈尉遲準備往大宅走,卻被沈尉遲抬手阻止,他轉頭望向她,很干脆地說︰「你走吧。」語氣平淡,彷佛傷口根本不在他的身上一般。
她還是傻在那里,像是失去思考的女圭女圭一樣,聞聲反射性地愣愣抬眸,望著他,似乎听不見他在說什麼。
「隨便你要去哪里,隨便你要跟誰在一起,隨便你要做什麼,葉心栩,從此刻開始,你自由了。」
她听見了,听見了這麼漫長的日子里唯一盼望的一句話,可是為什麼,心會失去感覺,感覺不到喜悅,也感覺不到痛苦。她只能傻站在那里,動都不能動。蒼白的嘴唇很費力地張了張,卻發現自己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我們別再見面了。」他依舊筆直地站著,不倚不靠,任胸口的紅不斷地擴大,黑色的布料迅速地濡濕成一片,可他卻還是那麼風光霽月,絕世無雙。
「少爺……」韓子諾聲音帶著哽咽︰「請你進去吧,你的傷……」
越來越多的人從宅子里面跑出來,他們一向鎮定的臉龐上充滿了驚慌與擔心。
沈尉遲笑了,是那種她很熟悉,那種即便閉著眼楮都能細細描繪出來的笑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開心就好;我就,不說再見了。」
然後,他轉身慢慢地走開,一步一步朝大宅的方向走,沒有回頭,也沒有絲毫的留戀,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已然陌路。
他,放手了。
你既無情,我便休。